听说当年陈玢备受老瑞王重用,但却因为延误军机,而被老瑞王调离幽州,戍守业洲。
可是麒麟卫调查出来的情况却不尽然。
钟灵毓拧着眉:“那你调查出来的线索是什么?”
两人已经离开幽州城,沈檀舟同她策马并肩,眉眼在朔朔西风中,竟瞥出几分高深莫测来。
钟灵毓暗暗心惊,实在不知道麒麟卫与沈檀舟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说沈檀舟也是麒麟卫的一员?
这倒也确有可能。
毕竟依照沈檀舟的才智,不至于到了二十岁才前去科考,应当早些去参试才是。
这样看来,沈檀舟身上的秘密,恐怕不只有一星半点。
他身上好像缠着层层的迷雾,分明隔得极近,却始终无法将他看透。
钟灵毓敛下眉头,静静听着。
“麒麟卫暗中走访,也去询问了不少瑞王旧部,但多数人对当年的事情都知之甚少,只有几个兵卒知道些许微末。当年负责运送业洲粮草的实则是李风将军,但却因为一小队阿肯丹国的人马杀出来,这才耽误了行程。当时陈玢正在达州戍守,实在管不到业洲的军机。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是阿肯丹国从中作梗,,怎么都不会怪到陈玢身上才是。”
“这件事万分蹊跷,从胡晓家中寻出来的暗语,又指明是李风。后来瑞王又被栽赃与阿肯丹国串通谋反——现下陛下有意旧事重提,这些人又先发制人杀了李家忠仆,不知道这二者又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往不远处的老宅看去。
老宅修在风口,教黄沙褪去了颜色,如今在茫茫尘灰中,倒有些像传说中的蜃楼,辨不出来是真是幻。
两人的声音在这阵粗犷的风沙中,都不免有些喑哑。
“孰是孰非,见过便知。”
钟灵毓快马上前,叩了半天房门,却也只看见一个年幼的小厮前来开门。
那人理了理衣袖才上前,瞧她二人面生的很,面上却不免狐疑:“二位是?”
沈檀舟上前一步:“我等是京中旧客,路过幽州,前来拜见陈校尉,望求一见。”
小厮盯着钟灵毓看了半晌,只觉着这女子面色清寒,让人不寒而栗,远远看着便心生敬畏。但细细瞧着,眉眼却很是清丽脱俗,虽不算顶上乘的容貌,却也因为周身凛冽,而平添了几分端肃迢迢之感。
再看身侧公子,衣衫繁复华贵,不像是幽州时兴的服制。纵然是立在这等幽僻之地,却也容仪万千,不像俗人。
若说是京城旧客,那倒也不像有假。
小厮思忖片刻:“我家大人不在府上,还请二位留下名帖,他日大人回府,再同二位会面。”
正说着,也不等沈檀舟递门贴,便要急匆匆地关了宅门。钟灵毓先他一步,刀鞘嵌着门缝,眸光犀利凛然。
小厮被她吓了一跳,面上有些恼怒:“你这人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想要硬闯家宅吗?我都说了我家大人不在府上。”
说是这样说,他的声音却不敢硬气,更不敢看钟灵毓的眼睛,只手上一直紧扣着门栓,想要强行关上宅门,可面前这女子身形虽然纤细,力道却不容小觑,硬拽了几回,见她纹丝不动,不免有些泄气。
“你便是挤进来,大人也不在府上!”
钟灵毓还欲再说,却见沈檀舟冲她轻轻摇头,到底是松了手。
那小厮见她收回手,二话不说,一把将那宅门合上,还震落了一层尘灰。
沈檀舟道:“兴许此人当真不在府上,我先前已经命人盯着陈家,若是他回来的话,想必也会有人告知于我。咱们这样强闯,只怕也会打草惊蛇。”
钟灵毓微微摇头:“他在府上。”
“什么?”
钟灵毓瞥了他一眼:“方才他开门的时候理了理袖口,上面沾染了血迹。看他神智不像是刚睡醒的,可咱们敲了统共有两炷香的时间,他才来开门。想必是离的很远,未曾听见动静,方才我想要挤进去试探他,却看见他身上沾染了金疮药粉,估摸着是来得着急,打翻了药瓶。若那鬼巷当中的人确实是陈玢,这便合理起来了。”
沈檀舟同她对视一眼:“那眼下咱们......”
“翻进去。”
又翻。
怪不得她出门办案不爱带人。
沈檀舟见怪不怪,跟着钟灵毓走到了西墙下,被钟灵毓用了个巧劲,将他丢了上去。
院墙不高,至少钟大人跳得很是轻便。
沈檀舟对上她那眼眸,不免有些多思。
若说钟灵毓不知道他的武功,但那双眼睛却又过分通透,一眼就能看穿他似的。若说看穿,那她定然早知道他武功盖世,何必这样多次一举?
不过.....
他恬着脸:“大人,我怕高.....你接我一下呗?”
钟灵毓眼眉一抽,想说什么,到底是压了下去:“那你就在上面晾着吧。”
“......大人何必如此绝情,若是我摔断了腿,不还得劳驾您背我回幽州城。到时候与您与我,面上都是不大好看的。”
钟灵毓静静看了他半晌,眼中却辨不清喜怒。
片刻,她到底是默不作声地走上前,伸出手臂,做出接住他的动作,才道:“跳吧。”
沈檀舟没想到她能这样好说话,眼睛一亮,作势就要往她怀中跳,可他眼中的狡黠还未散去,身上蓦地一痛,却见先前在墙根下的身影,退了已不知多少步,正在树荫下凉凉地瞧着他。
“瘸了?”
“........”
他就知道钟灵毓没这么好心。
沈檀舟干笑一声,拍拍屁股从地上爬了起来:“哪敢哪敢....大人您请。”
钟灵毓淡淡收回目光。
她觉着沈檀舟这人跟中邪似的,正经起来很有人样,可有时候却又像是思绪混乱,胡言乱语起来,让人捉摸不透。
她没工夫理会他,小心打量起来陈家。
陈家虽然简朴,但比起江家和胡晓的茅屋,倒也算是气派了。
府上确实如沈檀舟所说,只有方才那个小厮打理着,走了一圈也没瞧见什么侍卫,倒是让钟灵毓省了不少心。
走了多时,沈檀舟不免好奇,便轻声问道:“若是陈玢当真是鬼巷行凶之人,那大人打算如何做?”
依照钟灵毓的性子,想必是带兵缉拿,直接押到幽州府的昭狱监管。但此举不免就暴露了陈玢乃瑞王故人的线索,难保不会遭人截杀。可若是不将此人看管起来,毕竟他多年行凶弑官,到底是要伏法以定民心。
钟灵毓摇摇头:“若当真是他,也不能轻举妄动,我留着他还有用处。”
“什么用处?”
“别忘了,咱们要找到是谁想要杀了胡晓。”
沈檀舟眼睛微亮:“你是说.....救出白执玉?倚靠陈玢?”
“错,是倚靠鬼巷。”
这段时间她打探幽州城,自然知道其中地形错综复杂,而碎竹坊旁边便有一处巷口,正是与鬼巷联结。若是趁乱逃入巷中,再在鬼巷之中诈死,想必听春风短时间不会起疑。
更重要的是,白无尘落入幽州府,一直都是有傅天青看管,并没有假手他人。纵使听春风只手通天,也打听不到她的下落。如此一来,便也不会牵扯到朝堂,自然可以免去一场纷争。
“可如果这样的话,那日谁去搅乱此局呢?”
钟灵毓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忍,但到底还是耐心地说了一句:“她们关系如此亲密,你不会当真以为白无尘不知道是谁想要杀了胡晓吧?”
“那.......”沈檀舟眼睛一亮:“你是说,这件事白无尘不过是想将计就计。她知道我们想要查这件事,所以想借此救出白执玉?”
“嗯,这件事咱们只需要推波助澜即可,不必引火上身。更何况,麒麟卫早年便销声匿迹,纵使听春风想查,也不定能查出什么。”
她略微抬眼,语气却多了一种不容置喙地坚定:“江湖就是江湖,饶是翻云覆雨,也盖不住皇天后土的朝堂。你不会当真以为,听春风不杀陛下和忠臣,是因为仁义吧?”
宫城里那么多侍卫,每天拦下来的刺客跟苍蝇一样多,再绝世的高手到了皇宫也是不够看的。至于钟灵毓,虽说是一介女子,看上去瘦弱,武功却不在沈檀舟之下。
更何况他以权谋私,也暗中派了不少人看护,拦下来的刺客也是数不胜数。
这样严丝合缝的防护之下,听春风纵使是有心也是无力了。
沈檀舟还想说什么,却见钟灵毓一脸不以为然的淡漠,到底是暗暗心惊。
这样的才智,身为一届女子,到底是有些屈才了。
倒不是说女子不好,她这样的大才便是封侯拜相也无不可,只是这个世道,总是挫败了她太多锋芒,因而有些可惜了。
不过转念一想,依照钟灵毓毕生所求,不过是躬身济世,名利两清罢了。
正想着,钟灵毓却侧身一避,拉着沈檀舟躲在树后。
沈檀舟定睛一看,却见先前那小厮正鬼鬼祟祟抱着一堆衣物,一边哭一边烧,嘴里还振振有词地念叨着,但却听不清楚再说些什么。
那衣物上赫然是斑斑血迹,其余的便看不真切,被小厮侧身挡住了。
“果然是他。”
这件事虽在意料之中,但钟灵毓还是有些意外。
如果鬼巷一事和姬岚等人并无干系,他们留守幽州,又是为了什么?
当真是因为灯下黑吗?
沉思间,那小厮已经抹了把眼泪,进屋去了。
钟灵毓没再多想,示意沈檀舟在此处避着,便隐了气息,悄声探到窗沿下。
里面断断续续传来声音,想来是陈玢无疑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在京城并无旧客,如今....有人竟然找上门来,只怕是对我起疑了。你,你快些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后面的声音小了下去,听不真切,只听见一道惊呼声,那小厮已经神色匆匆地从屋中出来。
钟灵毓给了树后面的沈檀舟一个眼神,那厢沈檀舟即刻心领神会,忙悄声跟了上去。
他前脚刚走不久,钟灵毓就听见屋子里面传来走动的声音。
钟灵毓当即破窗而入,就看见一五大三粗的莽汉,正扶着墙,满目惊悚地盯着她。
见来者长刀在侧,他强撑着一口气,快步就逼了上来。
钟灵毓吸取前车之鉴,忙自报家门:“陈大人,在下乃大理寺卿钟灵毓,奉旨调查瑞王冤案,还请您加以协助!”
陈玢听说过大理寺卿是位女子,到底信了两分,缓了口气,怒目圆睁地道:“奉旨?我可不信,你且拿出来看看!”
“......”
奉旨的是沈檀舟。
迟疑间,那陈玢却暗呸一声:“狗贼!竟想诓骗老夫!”
他纵身一刺,却牵扯到重伤。
钟灵毓拿下他还是轻而易举,但却害怕惹恼了他,只能道:“大人,小心伤势。”
陈玢一愣,脸色陡然难看起来,咬牙切齿道:“你和那狗官果然是一路货色,今日拼了我的性命,也绝不能让尔等在此为虎作伥!你们杀了胡晓,竟然我便要替瑞王与胡晓报仇雪恨!竖子!你且拿命来!”
钟灵毓眉头微皱,刚想反制,却见陈玢先吐了一口血,竟是连站都站不起来。
伤势竟然这样重。
更重要的是.....胡晓隐于长离山,他竟然如此快地就得到消息。
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