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集市回到客栈,褚骄阳以为朋友定一间房为由,让小二帮她开个客房。
不想小二很是为难的表示,今天来的西金大商户,不仅把他们家空着的房间都定了。
就连隔壁客栈的房间,也定了一大半。
见褚骄阳未做声,面色也模棱两可的,小二看了眼云行,又和褚骄阳说道:
“夫人若是实在想和您的朋友同住在咱们客栈的话,不如让舒公子和西金的商户商量下,给您让出来一个房间?”
“不用了。”
别说褚骄阳并不是给什么朋友开客房,就是真的,也不会让云行去找西金大皇子商量这事。
刚刚给了人家一个巴掌,这会儿又去找人家要客房,这不是人家下自己的脸面,这是自己下自己的脸面。
回到房间,褚骄阳接过云行递给她的温水,坐在窗下的矮塌上,慢吞吞的喝着,脑中盘算着今天发生的事。
“通商之事,西金竟未派官员来?”
先前在“通吃”包厢,褚骄阳虽然没有进去,但里面有多少人,她还是看的一清二楚。
竟没看到一个她熟悉,或者能对上号的西金官员。
当时就大致明白,云行为何会由着七皇子接连两句话嘲讽于她。
一场没有官员在场的,皇子与异国世家公子的宴会,届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会成为引人无端猜想的谜。
也正因为知道云行不想惹这不必要的麻烦上身,她才会配合云行,将大皇子的话,再次递给云行。
“阿骄装矜持一般,但扮糊涂,却是越发的精进了。”
云行站在书桌旁,边研磨,边打笑着回道。
那微微低下的头,轻轻侧过的身,和浅浅一声的夫君,哪里是什么出嫁从夫的矜持。
明明就是:褚爷我给你脸面,赶紧接好了。
大腿翘着二腿,褚骄阳把手中的杯子往云行面前一伸,挑着眉眼,“再给褚爷倒一杯。”
看着褚骄阳把茶杯举成酒杯的豪迈之气,云行无奈的轻摇了下头,“消食茶喝多了,胃里的东西都没了,还怎么长肉。”
“那你给我喝这玩意,是什么意思?”
放下手中的墨锭,云行给褚骄阳倒了小半杯消食茶,“这次通商谈不成,西金和阿骄的心思一样。”
“我什么心思?”
褚骄阳捏着杯子,看着云行把茶壶放回桌子后,又走到书桌那边,拿起纸笔朝她走了过来。
云行笑而不语的把纸笔放在矮塌的方几上,随后脱了靴子,坐在方几前,开始执笔落墨。
略略几笔,就将饮马镇的地图,大致的勾画了出来。
以手为尺,从饮马镇偏西南侧开始丈量,在指尖落下的位置,云行抬笔画出一个三角形,在里面标注了“通杀”二字。
褚骄阳放下手中的杯子,把烛台推到图纸边缘。
看着以“通杀”和北斗星宫之间的连线为轴,一条条铺陈开来的道路,褚骄阳不由自主的也跪坐在方几前,双目全神贯注的跟着云行手中的笔,在纸上往返流转着。
直到笔尖停留在那处面摊上。
褚骄阳的手攥了又攥,良久后,握住了云行手中的笔杆。
云行松了手上的力道,却没有松开手。
随后,云行的手腕,被笔杆带动,再次落在那面摊处。
寥寥几笔,面摊旁标注了两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字:二山。
“阿骄的四万幽州军,当真无一人生还?”
云行手腕微抬,将笔尖提离了纸张。
“有。”
褚骄阳回的斩钉截铁,可云行却听出了无际的悲凉之感。
把毛笔从褚骄阳的手中抽出来,放在一旁。
云行握住她的手,以她的食指为笔,带着她,把已画完的半个饮马镇地图,细细的描绘了一遍。
“虽只有幽州副团练使褚骄阳一人,但我与四万幽州军相信,待封州团练使挥兵北上之日,二山必会倾倒,归于故国。”
褚骄阳双唇微启后,又紧紧的抿住了。
随后,把自己的手抽出,起身下了矮塌。
她无法问出:你可知,当我挥兵北上时,你会置身于何种境地?
她相信,云行是知道的,而且现在他就知道。
所以,她不敢问。
她怕自己听到云行说:知道。
她怕自己动摇,也怕突生变故。
走到桌前,刚刚拎起茶壶,想要给自己倒一杯水,缓解心中的悸动与恐惧,长川轻声唤云行的话,便传了进来。
云行轻敲了一下方几,长川闻声低头进了房间。
“回大公子、褚爷,方才是两伙人,西金皇室和这家店的伙计。”
西金的人跟踪他们,褚骄阳和云行是能想出原因的。
但是客栈伙计跟踪他们,这倒是让褚骄阳和云行心生疑惑。
“还查到什么了?”云行问道。
长川回道:“这伙计的远方亲戚的小姨子的儿子,是饮马镇镇太岁屠通天的跟班。”
镇太岁屠通天,褚骄阳和云行都是有听说过的。
饮马镇不似三国的各个州府,都由朝中派去的官员治理。
饮马镇这边,一年一次太岁争夺。
争上的,便是这儿的一把手。
收税收贡,说一不二,俨然一副土皇帝的做派。
这屠通天,已经接连三年,夺得太岁。
褚骄阳低了下眉,忽的问道:“西金的人在隔壁客栈定了多少房间?”
“二十间。”
褚骄阳手指轻敲着桌子,片刻后,同长川说道:“去查屠通天与西金的关系,北金那边的也查,要快。”
长川退下后,云行将图纸折好,放在给褚骄阳准备的妆匣中,看着定定的坐在桌边不动的褚骄阳,温声道:“睡吧。”
“睡哪?”褚骄阳抬头看着云行,挑眉问道。
“床。”
嘴角扯了个假笑,褚骄阳再问道:“怎么睡?”
“我从不与阿骄装糊涂。”
眼角微挑着,贴近褚骄阳的耳畔,云行轻声说道:“予取予求。”
褚骄阳手指从云行腰侧,顺着腰带与衣衫相交的边缘,缓缓滑到腰带扣处。
“大公子不后悔?”曲指勾住云行的腰带,褚骄阳沉声问着。
云行抬起褚骄阳的下颚,也沉着声回道:“做过,才有资格言说。”
“老天最公平的就是,任何人都不能回到前一刻。”看着云行清朗如碧空之月的双眸,褚骄阳一字一句,缓缓的说着。
做完了,是有资格言说悔或不悔。
可谁能在悔了后,回到前一刻,去改变当时的决定呢。
“阿骄不扮糊涂了?”
既然选择做了,就不能后悔,也没必要后悔。
云行的拇指,轻轻划过褚骄阳面颊上的那道已经很浅很浅的疤痕。
你为何不糊涂一点,哪怕片刻也行,好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
褚骄阳把脸从云行的手上移开,迎着他那忽然便得复杂的目光,从凳子上起身,转身朝里间的床走去。
云行因被褚骄阳的手指勾着腰带,只得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的步调,进了里间,入了床幔。
“脱衣服。”
把手从云行的腰带内抽出来,褚骄阳抱臂,侧脸抬着下巴,看了眼床,转而直直得盯着云行。
在褚骄阳注视下的云行,神色自若的将腰带解开,搭在衣架上,又把外衫脱了下去。
最后穿着里衣,来到褚骄阳近前,低声问道:“阿骄可是在等我帮忙?”
“蜡烛没熄。”
褚骄阳急忙把自己的眼睛从云行的身上移开,看向屏风外。
云行那素白的手指,捏住褚骄阳腰封的带子,眉眼慢慢靠近褚骄阳,轻声解释道:“熄了,不吉利。”
褚骄阳气息忽得凝滞了,而后脸颊如被火灼一般,又热又烫。
片刻间,那光洁的额头上,已经布上了丝丝薄汗。
先前傍晚睡醒时,因房中只点了一盏蜡烛,她虽然看出云行换了衣衫,却没有仔细留意他脖颈间里衣的领子。
此时,云行将外衣脱了下去,她才发现,他的里衣竟也是红色的。
与她身上穿的里衣,是一样的红。
而云行口中的不吉利,她也是明白的。
洞房的喜烛,是需要彻夜长明的。
“有些事,正大光明没法做。”
褚骄阳硬气的回着云行,却小心翼翼的将腰封的细带从他手中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