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间手里有桩离婚官司，夫妻双方就婚内财产的分割产生了一些分歧，矛盾尤其集中在虚拟货币投资这部分，分割方式怎么都谈不拢，洛白间在这方面是个大外行，索性花了点功夫深入研究，结果“一入币圈深似海”，加班加得“今昔不知是何年”。
　　要不是那声短促又突兀的轻笑冒冒失失地撞进他的耳朵，洛白间根本意识不到已经过了12点。
　　“……嗬，嘿嘿……哈！”
　　洛白间开始没当回事儿，可这怪笑一声接着一声地往耳朵里钻，还夹杂着些说不清的窸窣声，在这个时间点听起来着实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哪怕已经活了30年，始终坚信马克思主义无神论的洛白间，此刻也不免有点心里发毛，虽然他从来没说过，但萧林下的出现切实地动摇并扩展了他对于世界乃至宇宙的认知，“信则有不信则无”不再是简单却有效的安慰。
　　洛白间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轻手轻脚地起身开门，在看到缩在大办公室黑暗角落里，捧着手机、大嚼辣条，笑容甜蜜又诡异的萧林下时，脑袋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颜值真心能打，这么奇怪的表情也没崩”，俨然是被组里那几个颜控给传染了个彻底。
　　他清了清嗓子，全然沉浸在无限流恐怖言情小说里，压根没想到律所大半夜还有人在的萧林下，立刻跟只被踩到尾巴的笨猫似的，尖叫着跳了起来，数十根红线也如离弦的箭般条件反射地刺了过去。
　　在发现来人居然是洛白间之后，萧林下手忙脚乱地在虚空中用力一握，已经迫进到洛白间眼前的红线猛地刹停，不过巨大的力量还是撩起了洛白间垂落在额头的几缕散发，洛白间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睛。
　　“人吓人吓死人啊！”萧林下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叉着腰气呼呼地先发制人，“差点闹出人命你知不知道？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在啊？‘下班不积极、脑壳有问题’，你……”
　　萧林下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立场指责洛白间，自然越说气势越低，声音也跟着越来越小，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辣条的红油顺势蹭了上去，“……你……您加班辛苦了？”
　　“不辛苦，习惯了。”洛白间伸手在眼前挥了一下，果然又被抓住了几根红线，他往自己的方向用力拽了拽，正忙着收回红线的萧林下没防备，猛地往前冲了两步。
　　“喂，小洛你不要太过分哦！”萧林下咋咋呼呼地冲洛白间叫嚣。
　　“很过分吗？”无奈洛白间早就掂清楚了她几斤几两，“欺人更甚”地把红线在指尖缠了两圈，轻轻揉压起了自己的额头，用脑过度的胀痛立刻被那沁人的清凉缓解了大半。
　　萧林下被洛白间的自作主张气得牙根痒痒，这家伙居然就这么把她的红线当成了按摩工作？！
　　“‘不问自取是为贼也’，你这算知法犯法！”萧林下当然记得自己许诺过洛白间帮他治头疼，不过这家伙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她的红线就连司长大人碰之前都得知会一声呢。
　　“我并没有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的，所以行为不构成盗窃罪。”
　　洛白间姿态松弛地靠在墙上歪头反驳，又是那个“我说的就是真理”的笃定语气。
　　更气人的是他说的还真没错，萧林下完全没法反驳，只能哑口无言地瞪着他，一双水光粼粼的眼睛在黑暗里竟也亮得出奇，感觉下一秒就会被活生生气哭。
　　洛白间被这么一双眼睛盯着，不能自已地开始自我“反省”，在遇到萧林下之前，他其实都没发现自己还有这样“恶劣”的一面。
　　这一行做久了，借由亲密关系掩盖的算计、利用、背叛、倾轧、伤害甚至是死亡，也就见多了，那些超出想象甚至是正常的阴暗跟腐朽，像是涂抹着毒药的红苹果，也像是包裹在诱人蜜糖下的烂肉，同时招惹着嗜甜的蜜蜂跟恋臭的苍蝇。
　　洛白间长期处在这样的“职业暴露”下，不知不觉间，养成了与人保持绝对距离的习惯，而且尽可能只维持最基本的社交关系。
　　另外，他发觉自己很难喜欢上什么人，更枉谈爱，至于那些或肤浅或狂热或欲擒故纵的追求跟示好，自然也没办法打动他，更多时候甚至让他觉得厌恶。比起行为跟感情都无从预判的人，他更乐于跟刻板冷硬的法律条款“相处”，以至于萧林下说他没有所谓伴侣明细时，他也不觉得有多意外。
　　至于萧林下，却实实在在是个意外。
　　跟这个“没有爱魄”、主观上就无法建立亲密关系的家伙相处，洛白间全无顾虑跟负担，她直白简单、热烈坦然，偶尔的小心思也大大方方地耍给你看，洛白间惯来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自持也抵不过她的直球，索性“自暴自弃”，促狭甚至是顽劣的恶趣味统统暴露无遗。
　　不过洛白间也深知“逗猫”需要严格遵循一张一弛的基本法，逗得太过火，猫咪可是会生气挠人的。
　　“虽然不构成违法，但是你完全可以对我进行道德上的谴责跟舆论上的批判，我诚恳接受。”
　　洛白间开口建议，不过看萧林下那个样子似乎更想在行动上进行打击报复，他推了推眼镜，把一定会进一步惹恼猫咪的笑意认真藏好，索性跳转了话题。
　　“倒是你怎么还不回去？今天不需要直播了吗？”他颇有几分不舍地放开红线，又开了灯，结果突然暴露在明亮光线下的萧林下立刻跟个畏光的吸血鬼似的双手捂眼低咒。
　　那几根好不容易重获自由的红线也跟没头苍蝇似的，试图越过洛白间关上灯，却运气悲惨地跟开关各种擦肩而过，还一个劲儿地狂蹭洛白间的脸颊，有根特别不正经的在反复蹭过他唇角鼻尖的同时，还顺势勾走了他的眼镜，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臭流氓德性。
　　洛白间立刻关了顶灯，只留下光线朦胧的那圈地灯，萧林下反手揉了揉被刺激出眼泪的眼睛，没有第一时间声讨他的恶劣行径，而是开始激情发言。
　　“我不是不回去，是回不去！最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记性变得好差，今早出门的时候居然连包都忘了带……你笑什么？我很认真的。”
　　萧林下真心实意为自己的记忆力担忧着，“跟你讲，还有更离谱的呢，家里昨天才换了密码锁，我今天居然就把密码给忘了，怎么都想不起来！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年纪大了，都要得那个……”
　　“阿兹海默。”洛白间现在已经可以无缝连接帮萧林下“填空”了。
　　“对，就是这个。“萧林下绝望地靠坐在办公桌上仰头叹息，修长的脖颈不经意间舒展出优雅的弧线，像是暹罗猫在伸懒腰。
　　“青岑又去参加那个什么电竞嘉年华了，给他打电话也不接、发微信也不回的，这臭小子现在肯定满脑子都是他的‘顾家大小姐’……我跟他说过一万次了，他们两个根本没缘分的，顾舍的真爱伴侣是你嘛！”
　　萧林下憋了一肚子的牢骚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对象吐槽，越说越来劲，“不知道他整天瞎折腾个什么劲儿，夸张到恨不得用提升桃花运的香水洗澡，搞得最近来婚介所的女孩子一个个都忙着给他抛媚眼撒钩子的，真的是让人头疼。”
　　她当然也问过杜青岑为什么要干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情，杜青岑不是忙着往身上狂贴提升吸引力的一次性贴纸，就是对着镜子奋力“镇压”脑袋顶上的那缕呆毛，根本没空搭理她，萧林下问的多了，也只用“你不懂”外加一个怜悯的眼神来打发她，也是过于欠揍。
　　“……不对，你怎么还在这儿？”萧林下突然想起此刻的洛白间应该也在嘉年华的现场才对，“你明明答应顾舍了，出尔反尔也太过分了吧？你这么做很容易降低对方对你的契合度的，你知不知道！”
　　萧林下边说边快步走向洛白间，红线也胡乱把眼镜架上他的鼻梁，右侧的镜腿甚至都没挂上耳朵，傻兮兮地歪着，“现在去应该还赶得及，我记得青岑说过嘉年华结束得两三点呢，顾舍又是压轴，你……”
　　她话没说完，脚下就突然磕绊了一下，红线都没反应过来，就只听得扑通一声，萧林下竟然直挺挺地跪在洛白间的面前，两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一高一低地对视着，场面一度十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