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子敬心说事到如今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换成别的女人,早就跟自家男人抱怨牢骚求安慰求支持了;也就是他媳妇要强,总想自己解决问题。本命年啊本命年,好不容易孩子翻盘,居然又给我来这一出,是不折腾死我不罢休吗?
“你想留下吗?”没有安慰,没有责怪,鲁子敬问了个最关键的问题。
“想。”姜小柔回答得也很干脆,“拓实这两年半是我工作以来付出最多、成长最快、收获也最多的地方,我舍不得离开,舍不得辛辛苦苦做到一半的项目被人截胡,更看不惯那些人把李工排挤走。”
鲁子敬感慨:“这么多年了,我们骨子里都是耿直少年。”
姜小柔深以为然。如果鲁子敬是个从外到里都事故、市侩、为了生存和往上爬丢掉本心和趣味的人,两人根本走不到一起。鲁子敬也是如此。
既然看不惯,不如爽快走人。
鲁子敬:“昭阳也有过宁可降岗降薪也非要留下来的人,坚持了一年,最后还是走了,因为受不了冷遇和歧视。你现在的情况,明显是李工要病休,有人趁机抢班夺权,要把李工一系包括你在内的人边缘化,逼你们自己离开。”
姜小柔:“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想问,如果我离职,你能不能扛起这个家?”
鲁子敬在心里算了算,问她:“你是孕妇,能拿多少赔偿?”
姜小柔:“10万到30万之间,还没谈定。”
鲁子敬:“这个跨度也太大了吧?按劳动法、司龄和税前月薪不是很容易算出来吗?他们不会连赔偿都想黑掉一部分吧?”
姜小柔:“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鲁子敬:“天下乌鸦一般黑。现在翻盘了,小的要留下来,后面的孕检会越来越频繁吧?”
姜小柔:“嗯。”
鲁子敬:“那还犹豫这么,谈好条件拿了钱就走,何必去求人留下。”
姜小柔:“你要想清楚,鲁越暑假要上幼小衔接,九月就要上学,后面开销更大。我的赔偿是可以坚持一两年,可一两年后呢?那时候的压力更大。”
鲁子敬:“所以要多争取赔偿。敢动孕妇,我们就用劳动法维权。”
姜小柔突然觉得鲁子敬就是个单细胞生物,想到什么就是什么,一点都不像看起来那么成熟稳重,也没有奔四男人该有的深思熟虑,典型的盲目乐观:“你有这个时间精力吗?我有这个时间精力吗?”
鲁子敬:“你不是征求我的意见吗?我的意见很简单,既然事态恶化,那就果断拿钱走人,及时止损,省的后边几个月一边受小人的气,一边两边跑继续折腾。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有人随便找个理由不批你的请假,你怎么办?”
姜小柔愣住了,鲁子敬的职场经验比她多,自然清楚其中的龌龊伎俩,那些人还真能随便找个理由不批请假,比如在出差没看到,或者系统出问题登录不上去。再拙劣的借口,都能折腾人。
鲁子敬:“你要做的就是一件事,静下心来,争取最多的赔偿,后面你只管生孩子,其它事情交给我。”
坚定、清晰、蛮横,偏又让人能够安心。
人们总是习惯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思来想去顾虑良多,在纷繁芜杂中迷失方向,患得患失。鲁子敬这个一根筋的男人,却能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找到最紧要的抓手。扪心自问,最初的感觉是走还是留?
无问西东,只问本心。
鲁子敬来到公司一楼的健身区,这个点来健身的人很少,很安静,也不怕被人偷听,用无线耳机跟姜小柔通话。他坐在拉力器上,臀部紧贴靠背,尽量让身子挺直,慢慢拉动臂杆,呼吸之间,思绪万千。
“你要做的就是一件事,静下心来,争取最多的赔偿,后面你只管生孩子,其它事情交给我。”把话说得那么坚决,是想让姜小柔安心,让她觉得有所倚靠,好不带任何压力的去做判断和决定。他已经做好姜小柔离职的准备,他需要让自己冷静下来,用最坏的情况来考虑接下来的生活。
生活中的大部分问题都是钱的问题。
他们也不例外。
姜小柔怀孕后,鲁子敬有意开始节约开支,可买可不买的东西(譬如以买给鲁越的名义给自己买变形金刚和乐高模型)都从购物车里清除出去;减少出去吃饭和逛超市的次数,衣服裤子没破就继续穿着,等等等等,半年下来,比去年同期多攒了两三万块钱,生活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存款突破40万。姜小柔那边以拿到30万赔偿算,也有近50万存款。
到年底90万存款,不用还贷,听起来似乎不少。
可实际上呢?按照某些公众号上哗众取宠的算法,普通职员家庭全员一年开支就要40万,80万也就能支撑两年。姜小柔七月底离职,一直到小的上幼儿园,至少要在家呆三年半。两年后,实际上是一年半后,在鲁越上小学时,如果他无法找到新的赚钱途径,家庭就将面临经济压力。
从姜小柔离职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会面临进项少支出多的压力。
一年半时间,以现在他不上不下、原地踏步的处境,指望每年一次且空间越来越小的调薪,根本是杯水车薪。
上班之外又有什么可以赚钱的路子呢?像于跃文那样暗地里为难合作方捞好处,还是索性自己弄个公司假装成合作方来挣钱?他自问做不到。脸皮没那么厚,心没那么黑。站在同事的角度,我不去举报你,睁只眼闭只眼算对得起你了;可站在丈夫、父亲的角度,于跃文这么做有错吗?他不过是想趁手上还有点权力,为家里、为儿子多赚点钱,妥妥的好男人好爸爸,哪里有错了?男人在外面不就是为了多赚钱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至于旁人怎么看,同事怎么看,需要在乎吗?
至于他们三人一起搞的那件事,现在连始作俑者周易航都被逼离职了,只能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总觉得事情还没完,迟早会波及到自己。
从健身房回来,恰好在大办公室外碰到于跃文。“于总,这次回去给儿子买什么礼物啊?又是800块钱的装备武器?”鲁子敬主动打招呼开起玩笑来。
于跃文平日里人模狗样的,可只要提起儿子,满脸的阳光灿烂,褶子如菊花般绽放。“哪里买得起,就被他坑了那一回,再也不上他的当了。孩子长大你就知道了,心眼儿多着呢,防不胜防。”
鲁子敬:“还好我是女儿。”
于跃文:“女儿花钱的地方更多,学这个学那个,才艺什么的。看你心情不错啊。”
鲁子敬一本正经的假惺惺:“全靠于总提携。”
于跃文话锋一转:“竞聘的事情,你也别太在意。”
鲁子敬:“我只是好奇于总怎么没去。”
于跃文目光一闪:“老了,看得动了。”
鲁子敬:“还以为你要去上海。”
于跃文明显有了一丝紧张,以为他是来套话的,本能就问:“谁说的?”
鲁子敬:“很多人在说。”
于跃文假话立刻蹦出来:“我听公司安排,公司要我去哪我就去哪。”
鲁子敬献上一记马屁:“高风亮节,我辈楷模。”
于跃文笑着走了。
此后,李振东陪姜小柔去人力办手续,为姜小柔争取到了20万的赔偿。严格来说,这笔钱不能算是他争取来的,而是拓实无端解雇怀孕职员应该付出的双倍赔偿款。
姜小柔签完字,李振东亲自拿着她的被离职协议去到财务,盯着财务总监签字打款。按规定赔偿款要等工作全部交接完毕后才给。
或许是看在李振东人之将走的面子上,或许是知道公司做得不地道、同情姜小柔的境遇,财务破天荒的在下班前就把20万赔偿款打到姜小柔的工资卡上。人力还说,七月份的工资奖金补贴还是会在下个月初按时发放。她只需要在月底前把工作交接掉,并搬离公司安排的公寓就行。
收到短信的一刻,姜小柔靠在椅背上,泪水忍不住落下。人非圣贤,孰能无情,更何况是付出心血为之战斗过的地方。她打了个电话给李振东:“李工,请你吃个饭吧。”
李振东:“我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下午还有个检查要做。等我好起来,我请你。”
姜小柔:“好。”
放下电话,姜小柔忽然生出空落落的感觉来。下个月起,她就要加入全职主妇的行列。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整理电脑里的资料,把剩下的假期都用掉,顺便把工作交接出去。接手她工作的人正是窦志玲。
姜小柔跟鲁子敬说有点不舒服,不想来回折腾,周末就不回杭州了。
鲁子敬关心了两句,又问:“跟人力谈妥了?”
姜小柔:“妥了,做到七月底。赔20万。”
鲁子敬:“怎么少了10万?”
姜小柔:“李工也开始病休了。”
鲁子敬:“20万就20吧,一年的开销。”
姜小柔:“从今往后就要你养我们母女三个了。”
鲁子敬:“分内之事。”
放下手机,鲁子敬靠在椅背上,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还是如临大敌?总之感觉很复杂,家里多了一口人却少了一份收入,自己要更加努力才是。可努力就能有收获吗?至少这里看不到。
他点开手机,点开明进APP,发现已经到期,那20万却没有自动本息返还。和周易航一样,他点了申请提现。有姜小柔的20万加上这20多万,他们的小家应该能顺利挺过二胎到来的头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