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无尘那里出来之后,四人都陷入了罕见的沉默。
良久,还是徐泽先沉不住气,率先出声:“大人,您相信她的话吗?这人杀了胡晓,而那什么白执玉又掌权颇重,怎么可能无脱身之计。有人用五百万的黄金买大人的性命,难保这些人不是设下圈套让大人往里面钻。”
他一口气说不完,缓了缓又道:“更何况——咱们是来查鬼巷一事,同这听春风也没有牵扯。眼见五日后就是二十八,咱们贸然救出白执玉,届时听春风若想要灭口,咱们谁都走不出去幽州城。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钟灵毓不置可否,只是转头看向他:“你在这里盯紧些,好生再盘问这件事。近些时日,你不要出府了。”
徐泽不解其意,苦着一张脸:“大人.....我可是说错什么话了?”
“没有,我自有安排。”
徐泽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但看她语气很是胸有成竹,便没有多问,只立在远处,瞧着钟灵毓同沈檀舟并肩离开了府衙,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出了府衙,往前走便是长街。
眼下快到了晌午,街边的小摊也都开始收摊,其中不免有几句闲话。
“哎,你们说,新来的那个官儿能活多久?”
“谁知道呢!听说这几日成天查税收!马上又到交粮的时候——我听府衙的兄弟们说啊,今年的税收又要涨!”
“今年幽州天旱,哪里来粮食上交!八成又是个贪官!只盼老瑞王能显些灵,早日将这些祸害剪除了!”
风言风语过耳,多半是在指责幽州府的官员。
沈檀舟同钟灵毓对视一眼,到底没有多说,径直离开了长街。
.....
税收一事闹得满城风雨,百姓皆皆惶恐不安。
钟灵毓也查过,原先在位时日长的官员,或多或少都会仗着天高皇帝远搜刮民脂民膏,也正因此,百姓怨声载道,巴望着瑞王显灵。
如今姬岚和李如歌都在这幽州城,若他们当真是鬼巷的主使,钟灵毓也断然不会轻饶了他们。随意杀害朝堂官员,又残杀无辜百姓,还藐视朝堂律法,煽动百姓起义,哪一条都罪不容赦。
是夜,钟灵毓刚睡下,就听见门外传来了幽微的叩门声。
推开门,就瞧见沈檀舟面容严肃:“大人,上钩了。”
钟灵毓不疑有他,立即同沈檀舟离开小院,疾步往鬼巷赶去。
这些日子,两人也都知道客栈人多眼杂,为了清净,便寻了个清幽小院避上一避,倒也能排去不少耳目的监视。
路上,沈檀舟轻声道:“阿青已经派人传信过来,说是他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这背后之人恐怕是善用兵法。府衙上下的人,竟然都未曾察觉,全被此人用声东击西的伎俩打发走,竟教徐泽被横空掠走。两个暗卫察觉事情不对,匆忙赶回来,已经人去楼空。”
钟灵毓面色不太好看:“那徐泽可有什么事?”
徐泽乃国之栋梁,大理寺的中流砥柱,若是他死在这里.....
她拧着眉:“不是已经安排好人偶在厢房当中,竟然还能教他把徐泽掳走——这些人......”
沈檀舟叹了口气:“带来的暗卫一半用来看守白无尘,另一半用来看守假人偶,徐泽身边只有傅天青,此番倒也确实是人手疏漏导致。”
“那徐泽眼下.....”
正说着,两人已经疾步到了鬼巷跟前,瞧着徐泽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正抱着一位女子的大腿哭的撕心裂肺。
“呜呜呜呜——本官差点就要命丧于此了!女侠!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呜呜呜呜......”
钟灵毓定睛一看,那踹不开徐泽的‘女侠’,可不就是被暗卫看守的白无尘。
她怎么在这里?
钟灵毓同沈檀舟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不解。
约莫往前走了两步,面前又落了几道身影,竟是急匆匆赶来的傅天青。
他瞧见钟灵毓,满脸惶恐:“大人!徐泽和白姑娘都不见了!另还有两位暗卫下落不明——属下看管不利,还请大人降罪!”
话音刚落,他背后就传来了叫骂声:“好你个傅天青,本官差点死在这鬼巷里,你要是在晚来一步,本官人头就已经落地了!还不快点来扶本官站起来!”
他脖颈一僵,回过头,就看见徐泽趴在地上,眼泪还没擦干净,显然是被吓得不清。旁边还有两具尸体,看身上的衣着,正是失踪的暗卫。
傅天青瞧见他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你自己站不起来?”
徐泽咬咬牙:“本官腿吓软了!”
“........”
倒也难为他了。
一届文臣,还要在这里担惊受怕。
钟灵毓上前一步,示意傅天青先将徐泽扶起来,然后才将目光落在白无尘身上。
“你.....”
白无尘道:“回禀大人,先前徐大人来询问我听春风的事宜,约莫不久,看守我的暗卫悉数离去。我疑心不对,听见徐大人的叫嚷声,又见两位暗卫追去,这才紧跟过来。未曾想到......”
傅天青身后的暗卫忙道:“分明是你打伤了我二人!”
白无尘眉眼未动:“我若是不追来,他死了,你们怎么交代?”
“你——”
“好了。”钟灵毓打断二人的争执,又看向白无尘:“那你可有看见是何人行凶?”
白无尘回忆道:“是一位男子,身量很高,但穿着夜行衣,看不见真容,应当不是听春风的人。武功甚是了得,只是解决这两个暗卫已经伤了元气,见我来了,才匆匆离开。不过我方才刺了他一剑,本想去追,可是这人却扒拉着我的腿,实在动弹不得。”
他说的这人,正是腿软的徐泽。
钟灵毓问清了大概,这才上前看了暗卫的伤口。
怪了,既不是剑伤,也不是铡刀所伤——
她心中有了眉目:“只怕今日的,才是鬼巷真正的凶手。”
江充之死是因为灭口,季禾之死是为了警示他们少管闲事,唯有徐泽,是因为风言风语,才让这鬼巷背后之人动了杀心。
避过众人,沈檀舟轻声问:“难道是李如歌他们?”
“不像。”钟灵毓道:“李如歌他们没必要以身犯险,杀了徐泽。他们知道我们是来调查鬼巷一事。只怕动手的,是瑞王旧部。”
毕竟这人武功了得,且精通兵法。
但显然,这人对幽州城的情境并不熟悉,竟未核实就贸然杀人,想必不是在幽州城久居的。
她低头,盯着那伤口,蓦地问了一句:“我记得,当年陈将军是一柄唐刀斩尽沙场,如入无人之境。只是昔年因为得罪瑞王,而被迁调为校尉,如今正在幽州城郊寡居,倒是可疑。”
白无尘眼睛一亮:“那人用的正是一把唐刀,只是出刀甚快,我未曾看清他就已经离开。”
钟灵毓心下有了数,再看向白无尘的时候,却犯了难。
她虽是杀了胡晓没错,但却是身不由己,实非私仇。后又坦白从宽,招供如是,可以说是将功抵罪。如今虽然私逃出府,但却在关键时候,又救了朝廷命官的性命,罪责复杂,难以定论。
她决定把这烫手山芋交给徐泽。
这点小事,徐泽应该能处理的妥当。
“嗯,你先同徐泽回府。”钟灵毓偏过头,又对徐泽道:“先传令,封锁幽州城,不允许人进出,你自己也莫要乱跑。傅侍卫,你跟紧他。”
傅天青连忙应是。
剩下的琐事,钟灵毓也都一应抛给徐泽,她领着沈檀舟往前走。
沈檀舟定睛一看,这条路,竟是通往江家的。
天色还未亮,这条小巷却已经热闹起来,不少人家赶着去集市上出摊。江家门口的婶娘瞧见钟灵毓,语气竟热络起来:“小娘子,又来找江郎君呀!”
钟灵毓点点头。
那婶娘叹了一口气:“不过那老江头倒也有些时日未归了,也不知道又去何处云游了。”
钟灵毓一顿:“他常去云游么?”
“倒也不是经常,只是有时候一去个小半月,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府衙已经把丧讯报给江家,可听徐泽说,李如歌只是找人认领了回去,也没多说什么,甚至都没为其发丧。
想来也是,他本就是逃犯,如今隐姓埋名在这里,自然不能再大张旗鼓。
只是这江充常年云游,倒是让人起疑。
她别过婶娘,径直走上前,敲响了江家的大门。
她倒不怕李如歌等人迁居。
如今幽州城风雨满楼,他们若是在这风口浪尖搬离幽州,只不过是引人注目罢了。与其如此,倒还不如先老实待在这里,好过别人守株待兔。
果然,门一开,李如歌瞧见钟灵毓就要关门。
钟灵毓侧身闪了进去,却也不见外:“李郎君,别来无恙。”
小院的气氛一下剑拔弩张起来。
李如歌盯着钟灵毓,良久,才道:“大人既然已经知道我等身份,如此试探,又是何意?”
她四下看了看,没看见小院有什么端倪,只是问道:“我无意打扰二位清净,只是想问,二位与陈玢陈校尉关系如何?”
“陈玢?”李如歌握紧藏在袖中的软剑,他微微皱眉:“陈校尉早就退隐避世,我又身为李家遗孤,更是不见天颜,大人来此询问,倒真让我看不透了。”
看他的神情,估摸着应该不曾与陈玢有什么的瓜葛。
来时钟灵毓就已经料到陈玢与李如歌未有联络,来此,也不过是试探一下。
这样看来,事情却越发古怪起来。
难道,陈玢不知道瑞王还有遗孤?
还是说,这件事与陈玢无关?
李如歌见她没有动静,心下狐疑,不知道钟灵毓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
要说她是调查鬼巷,隔日却又出城踏青,若说她不调查鬼巷,成日又命人驻守鬼巷。这些暂且不提,眼下认出他们来,竟然不缉拿他们?
一时间,他当真分辨不出钟灵毓前往幽州是为了什么。
为了他们?还是另有图谋?
诸多猜测压在一起,他们反而不知道是退是进了。
钟灵毓盯着他看了半晌,到底是从他眼中窥见一丝迷茫,而她要的就是这种迷茫。
她要布一场大网,钓一条大鱼。
谁都别妄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