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子敬根本等不到第二天,借着午休先溜回家拿上姜小柔的材料坐地铁杀进城去,直奔三号楼四楼去取结果。
颤抖双手拿到结果,像是手捧圣物的虔诚信徒。杭州市产前诊断中心羊水染色体检查报告单。鲁子敬直接略过上半页的基础信息,跳到下半页检查结果。
结果:46,XN;G显带染色体320条带水平未见异常
说明:
1、2,略过。
3、320-400条带阶段G显带染色体检查未见明显异常……
4、略过。
“未显异常,未显异常!”鲁子敬突然拔高声音,问出具检查报告的医生:“未显异常,是不是就是没问题?”
医生面无表情的:“是的。”
鲁子敬努力克制情绪,又问:“是不是翻盘了?”
医生头也不抬:“是的。”
鲁子敬只觉狂喜在心中炸开。20%的几率啊,居然翻盘了,真的翻盘了!要知道连个车牌他摇了四年都没摇到,年会更是从来与大奖无缘。
“哈,耶!”一向稳重的他一蹦三尺高,原地转圈270度,奋力挥舞拳头,又一脚凌空抽射,像是要把一个月来的郁结、焦虑,统统发泄干净。
医生忍不住提醒:“先生,请注意……”话还没完,鲁子敬就“嗖”地不见踪影。
一口气跑到专家会诊的楼层,鲁子敬才稍稍平复心情,想起还没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姜小柔,就用手机拍下检验报告来用微信发过去,然后不顾十几个正在排队的孕妇的白眼,径直冲到诊室门口。
旁边维持秩序的保安看到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医闹,边跑边喊:“喂,那个谁,停下,别跑!就是说你,还不停下!”还拿出对讲机来召唤队友,如临大敌。
鲁子敬根本不理他,你追我更快,风一般推开诊室门。抬眼一看,当初会审的五个医生至少有三个在。他也顾不上什么礼貌不礼貌了,直接跑进去把检查报告朝桌子上一拍:“医生,羊水穿刺结果出来了!”
保安探进半个身子来:“主任,他是……”
其中一个医生扫了眼单子说:“运气不错啊。”
另一个白头发的老太太拿起来看了看,对保安说:“没事,你出去吧。”
保安瞪了鲁子敬一眼出去了。
白头发老太太把报告还给鲁子敬:“小伙子,恭喜你们。”
鲁子敬:“我就是来给你们看一眼,20%也是能翻盘的。”说完收好报告单,朝她们一抱拳,转身告辞,走到门口时还不忘“哈,哈,哈!”大笑三声。五千块钱没有白花,不用再面对缺陷儿的残忍抉择。
守在门外的保安像看神经病一样目送他扬长而去。
孕妇们更是目瞪口呆。
走到医院外,鲁子敬才想起拿出手机来,姜小柔只是回复了一个笑脸。
万般心绪,尽在此间。
姜小柔靠在椅子上,阳光洒在办公桌上分外明媚。
20%的几率,居然成功翻盘,是她这一个月来不敢奢望的。可我为什么没有鲁子敬那样的狂喜?小家伙在肚子里又跳了两下,仿佛在挥舞小拳头——小爷长得好好的,凭什么一个公式就要来决定生死?小爷从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先拔头筹,又岂会这般脆弱?
孩子是保住了,既然没有问题,那就要继续等待它的降临,过段时间还要去做四维B超。接下来的三年半时间,自己都将被这个小家伙所捆绑,直到它去幼儿园。“三年半啊,三年半!”姜小柔将笔重重戳在桌上。刚才在电话里,鲁子敬这个乐观主义者已经开始憧憬什么儿女双全、鲁越照顾弟弟、两个孩子一起玩的美好场景。男人,总是把什么都往好处想。
对女人来说,第二个孩子就意味着新一轮的半夜喂奶睡不好、换尿不湿把屎擦腚的日子,头发又要一把一把的掉。当年鲁越是第一个,全家六个人围着她转,除了喂奶哄睡晚上折腾几次其它事情基本不用她操心,可现在呢?公公婆婆是指望不上了,姥爷远在老家,连过年都不来;姥姥则是沉迷社团活动,连早上送孩子都甩给了鲁子敬,精力体力更是大不如前,能出当年一半的力就谢天谢地了;再加上鲁越,再大也只是不到五岁的孩子,至少要占去半个人。算来算去,能全身心照顾老二的只有自己一个。
二胎老母的悲惨命运从此开始了吗?
这些都是四五个月之后的事情,眼前的问题是,孩子留下了,自己能不能留下?一周前她的计划是如果检测出来结果不好,要拿掉孩子,那她对外就会宣称是为了工作不要孩子、再申请去哥伦比亚,狠狠打那些背后使绊子的家伙的脸,时间也正好。现在检测结果未见异常,那就又面临着是委屈自己窝窝囊囊的留下来,还是痛痛快快的拿一笔钱走人的抉择。如果真能拿到30万,这笔钱是够她两年养孩子和日常开销的;可如果拿不到30万,面对再次中断的职业生涯和养育二胎的经济压力,她又要做何选择?
人生究竟是要为了开门八件事屈辱的活着,还是合则留不合则走?李振东的病休或许只是开始,留下来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她分别给最要好的高中同学和在西班牙留学时的同学说了自己的情况,想听听旁人的建议。
西班牙的同学毕业后就一直留在欧洲,找了个加泰罗尼亚男人结婚,婚后老公负责赚钱,她则世界各地到处游玩,快四十岁的人了根本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她听姜小柔说完后直接来了句:“当初我留让你别回国,以你的条件,肯定能找个更好的。像我,什么牵挂都没有,自由自在也没人管。你倒好,回去了,先是被逼要孩子,现在又要为了孩子丢工作。何苦来哉?”
姜小柔苦笑。自己选的路,咬牙也要走下去。
“我劝你啊,要么痛痛快快的拿掉孩子,要么痛痛快快的谈好条件离开。你的脾气啊,八成是傻乎乎的没接受上司的暗示被穿小鞋了,就算留下日子也难过。早死早超生,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赚钱嘛,让男人去就好了。他们一时爽,剩下的都要我们女人来,凭什么!”
高中同学就很能理解她的难处,她也是两个孩子的妈,还是两个儿子,在婆家的地位是很高,可青岛的收入比不上杭州,消费却不低,不管多苦多累,她一直坚持没有辞职当全职。她建议姜小柔忍忍,不管是被穿小鞋还是降岗降薪,有一份工作在就有一份保障,再少的钱也是钱。很多一时冲动裸辞、或是脑子一热出来创业的人,过了最初的蜜月期后才体会到没有一份稳定收入的惶恐和焦虑。
“一定不能辞职,更不能裸辞。你有两个孩子,你老公一个人养不活四个人的。现在经济形势这么差,三年后你再想找,会比现在还不如。”
截然相反的意见。在中国就不能像在西班牙那样活着吗?能,关键得有钱,用钱解决所有带孩子的问题。如果家里像鲁子敬的同学肖毅那样一下子拿到200万拆迁款,不干就不干了,有钱才能任性。可他们只是成千上万个普通家庭当中的一份子,唯一庆幸的是没有按揭贷款。
她还没决定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鲁子敬。刚刚沉浸在羊水穿刺翻盘的喜悦中,她不忍心再去让他发愁。如果告诉他,他会怎么建议?是为了家庭委曲求全的苟着,还是拿钱走人?换做以前,她相信鲁子敬会大手一挥说何必受这窝囊气,正好回来省得来回奔波。可现在有了两个孩子,自己一旦没了工作,经济压力就会全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羊水穿刺翻盘后,鲁子敬觉得干什么都充满了动力,连带看于跃文也顺眼不少,看起来上半年的霉运已经过去,下半年要转运。他还去查了查本命年的运势,熬过上半年的低迷后,下半年或有转机,甚至还有贵人相助。
这时手机震了一下。姜小柔在微信上问:“电话?”
拨回去,姜小柔在电话那头说:“有件事要跟你说。”
鲁子敬从她语气中听出一丝异样来:“怎么了?”
这次姜小柔没去天台,七月的室外根本吃不消出去,只能在楼道尽头的门后边远眺大楼的尽头。“我可能要离开拓实。”
鲁子敬一愣,讶道:“什么情况?怎么突然要走?”
姜小柔把事情简单跟他一说:“大半个月前李工就找我谈过这件事。我本来想自己处理这件事的,但是我想不好是走还是留。我中间请了一周假,就是在考虑这件事。如果离开,我们这个家的重担就都落在你身上,所以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如果你觉得我还是留下好,那我……”
鲁子敬:“难怪那几天你总是心不在焉。”
姜小柔:“对不起,不该到现在才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