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生机④ - 偷点甜头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426 下载APP
云蕾这件事算是给了张淙一个教训。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对于他,晏江何较好拿捏,比如张淙拿一碗芝麻糊坑蒙拐骗,撕一块伤疤出去便能哄好这人。但也总是胆战心惊。

这个对于张淙来说不寻常的寒冬慢慢过去。整个冬天,他得到又失去,失去再得到,不断地受伤不断地结痂,整个人撕扯着成长。如今季节消弭,风稍稍柔软起来,张淙从那边角的料峭里摸一摸,居然摸出了从未有过的凌乱。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颤颤巍巍。说到底不过是他那狗杂碎心思立不住。晏江何待他百般,他呢?说一声恩将仇报都是抬举。

他的感情是什么龌龊玩意?晏江何要是知道了又怎么办?按照脾气,估计能把他皮扒了拖地用。

张淙转念想过,晏江何想要他的皮并没什么,要脑袋当球踢也无所谓。可是他怕晏江何远离他。张淙就算有八百个脑袋,也不敢冒险。

转学的事终于办妥了。张淙转去了二中。不算什么重点,但整体成绩要比先前的六中好上两折,学习风气也要周正一些。

张淙没再把脑瓜瓢剃成板寸,也没再留杀马特,他修了个晏江何看着不太想揍的立正发型。

少年长高了,肩胛舒展得更加宽阔有力,换上一套新校服,披上外衣,腰背挺起来,眼瞅特别像个东西。

开学这天,晏江何恰好在家闲着,他肩膀上扒一只晏美瞳,脖颈被孽畜的头毛蹭得直痒。

晏江何站张淙对面打量片刻,从沙发上拎起张淙的书包扔过去,乐呵呵地评价:“行,挺像个人。”

张淙伸手抱住书包,扯过书包带背到身上:“锅里有粥,菜在桌子上用保鲜膜盖着,中午吃之前放微波炉......”

“哎。”晏江何突然乐了,“你是高中生,还是保姆?”

他这话埋汰得太没自知之明。若不是他成日四体不勤,甩手掌柜作为,奴役张淙上瘾,张淙何至于沦落至此?

张淙没说下去,心里闷声叹了口气。

“我跟你说啊。”晏江何抬手将晏美瞳撸下来,放胳膊上挂着,“有可能,二中会有一些传闻。类似说你不是好东西,或者是个关系户什么的。”

晏江何:“但这都是事实。”

骂张淙不是好东西就骂了。这个社会,还真是少见有人把“关系户”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明目张胆。

晏江何:“不过二中的学生大部分都好好学习,应该也不至于。如果有,你把你那狗脾性给我收了,不准惹乱子。听见没?不然就拿鞋拔子抽你。”

“......哦。”张淙盯晏江何的脸看了会儿,转身出门上学。

他搁门口蹲下换鞋,下意识瞄一眼柜子上挂的鞋拔子。张淙心想:“至不至于没关系,有没有我都不惹事。因为你,我就不会。”

张淙背书包往外走。今天阳光不错,早上空气又好,张淙索性跑了起来,当是活动一下筋骨。

二中离晏江何家不远不近,张淙跑步脚程不慢,没多久就到了。他看眼手机,时间还早。

学校对面隔一条宽阔的大马路,有一个小公园,里头有长椅,还有些花里胡哨的健身器材。公园中央有个大喷泉,地面是大理石,入夏了能喷出花来。

张淙趁绿灯走过马路,在公园的长椅坐下。阳光从头顶张牙舞爪的大树枝中间挤下来,斑驳着掉到他身上。

张淙眯起眼睛,打量起周围。

他的视线里有不少东西。

公园里佝偻着散步的老太太,打太极舞剑晨练的老头。红着两坨脸蛋儿跳绳的熊小子,齁儿乐的小姑娘,她满地跑,鞋尖还是亮晶晶的……

除了肮脏丑陋的东西和事与愿违,人世间还可以长成这种样子。这些张淙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但现在他看见了。或许他和晏美瞳一样瞎过眼,又睁开。

遇到晏江何了,眼睛才治好了睁开,看到了人间的好。

周围安静和谐,张淙却听见自己心里轰隆一声炸开。晏江何走过来,像劈开苍天大地的一道光。他进来,闸门关上,从此就锁死了。张淙那歪歪心肠这一瞬间通了——他只要能待在晏江何身边,就足够了。

其他的无所谓,他可以忍耐,干受着,守着。他可以努力自欺欺人。

没有什么比在晏江何身边更重要。只有待在他身边,张淙才能不瞎,才能看到光亮,像个正常人一样过日子。

“暗恋”这玩意,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不过是守着一个人,冷暖自知,悄悄地偷点甜头。

张淙闭了闭眼,眼皮被阳光照得微疼。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直奔学校大门。



晏江何在家就是吃饱喝足,闷头大睡。他是被晏美瞳一巴掌拍醒的。猫爪子的肉垫扇在他鼻梁上。

于是晏江何喉咙眼啧声,薅晏美瞳下床,追着猫屁股数落它进窝,终于睡意全无。

他看了下时间,张淙还有俩小时该放学了。

晏江何闲得五脊六兽,洗一把脸拽上大衣便出门。他想去接张淙放学,奈何出门早又没什么事做。

晏江何开着车满地转悠,烧油污染环境。在他路过张淙学画的画室时,突然起了心思。

他一直没关注张淙学画这个事,晏江何或许走了心也正经不起来,他给人家找完老师就不闻不问,单扔张淙自己进去自生自灭。

这会儿晏江何杵在画室门口恍然间摸出颗心。可惜摸的还不是良心,是颗好奇心。

晏江何找地方停车,朝画室走了进去。

今天学校开学,画室里没多少学生,单有几个闲着来玩玩的社会人士。也是巧,赶上张淙的老师当班,晏江何一进去没等说几句话,就被对方认了出来。

张淙的老师姓许,是位个子不高的文艺型佛系青年,并没留长发扎小辫,短发利落,手上戴了一串佛珠,周身气质随和,还挺顺眼的。

许老师:“晏先生吧,之前电话联系过,总算看到本人了。晏先生过来是有事?张淙今天不来画室。”

“我知道。”晏江何摆摆手,笑笑,“我是接张淙放学,出门早了,正好路过,就进来转转。”

“这样啊。”许老师也笑起来,“那想不想看看张淙最近的作品?”

“可以吗?”晏江何赶紧说。他就是想看,才进来的。

“当然可以了。张淙是你弟弟,有什么不能看的。”许老师带着晏江何进旁边另一间小画室,“张淙的画很多学生都会看,我也经常拿出来给其他学生作为示范。”

晏江何愣了下:“有这么厉害?”

张淙以前没正经接受过专业指导,来画室也没学多久,这还真是挺意外的。

而许老师夸起张淙来毫不吝啬:“他是我这几年带过的学生里最优秀的。他非常有天分,性子也很稳。”

许老师:“他的画细腻又大胆,笔触上让人觉得很小心,颜色却用得很放肆,冲突强烈,非常扎人眼睛。”

晏江何挑起眉梢。他第一次见到红玫瑰的时候,的确被扎了眼睛。

晏江何见过的多是张淙的素描,只有玫瑰是红的,许老师说颜色,他就更好奇了。可尽管晏江何的期待已经被抬高,当他看到画时,还是怔住了。那感觉就像五脏六腑一个接一个打起突。

“比如这幅。”许老师站在一个画架前,指了指上面的画,“他上周刚完成的,人物是我给他找的相片。”

许老师又指向墙上订着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一个带草帽的小女孩,身后的背景是一张蓝色幕布。

而那幅画不一样。画上的背景没有那么单调,蓝色变得更加低沉灰败,盘杂着纤细或粗犷的裂纹,像天空受了伤,被高高摔破,七零八碎。晏江何走近去看,竟发现有几道裂痕里点缀着翩飞的轻小的白色蝴蝶,这脆弱的生命,仿佛是从天空中挣出来的,具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力量。

画上的女孩也比照片中耀眼很多。她全身都是高饱和的鲜亮色彩,脸上的笑意活泼天真,身上裙摆开花,草帽从头顶刚刚飞起,两只麻花辫自由摆动,似乎刚跳完一支舞。

晏江何伸手指过去,简直不敢信:“这是他画的?”

“是。”许老师又笑起来,“很优秀是不是?我让他加一点想象,不用照着照片临。他的素描功底其实已经很好了,但颜料接触的少,我真没想到他能把这幅画做成这样,虽然花了不少时间,但真的出人意料。”

“说一句不负责任的,有些东西和努力没有太大关系,就是这么不公平,比如说这种才华。”许老师想了想,对晏江何说,“张淙以后准备走美术这条路吗?作为他的老师我还是很有私心的。”

晏江何瞪着对面的画又看了一会儿才应声:“我也不知道。看他自己吧,到时候让他自己选。”

晏江何跟许老师又聊了些,全程听对方夸张淙,夸到最后晏江何都觉得有些飘。

等时间差不多,晏江何离开画室,开车往学校走。他把车停在校门口等张淙,等得无聊脑子里又想起张淙的画。

这狗崽子得是长了一双什么手,怎么就巧成这模样?真是苍天瞎眼的巧。

晏江何咂嘴,咂两下又琢磨:“可真好啊。那幅画可真好看。”

放学了,开始有学生陆陆续续往外走,晏江何扭头,恰好瞅见张淙远远走过来。

那是张淙,身上的外套是晏江何买的。砖红色大衣,非常显脸儿。当初晏江何进商场,搁模特身上一眼就相中了,配张淙那张冷白皮最合适。

看张淙越走越近,晏江何胳膊肘撑着方向盘,小声嘀咕:“我也想要。”

——他得从张淙手里骗幅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