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生机③ - 能配上人间最恶劣的贬义词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4062 下载APP
他们没再就钟甯的问题进行什么对话。

张淙心服口服。他这会儿憋得想跳车,又不能跳。晏江何作孽作在他命里,他是欠的,左右都逃不开折磨。

大概过了五分钟,张淙看见小区大门走出来一个女人。

远看就知道气质不俗。这女人高挑纤细,身上穿了一件深绿色长款大衣。她越走越近,是奔着晏江何的车来的。张淙又看见她齐胸的卷发轻松垂下,模糊瞥见她有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这就是晏江何的前女友——云蕾。

晏江何自然也看见了。他先是侧过身,抻胳膊拎起后座的红酒,然后打开车门,对张淙说:“你在车上等我会儿。”

晏江何下车,在他关车门的瞬间,张淙听见云蕾的声音传进来:“江何。”

车门“咣当”一声磕上,张淙的脊椎抵上靠背,扭过头盯窗外。

云蕾出门前定是花了心思,尚且不论她的妆容,她耳垂上还坠着一对精巧的深绿色耳环,和身上的衣服很搭衬。

云蕾从晏江何手中接过红酒,抱在怀里:“江何,你跟我不用这么客气的。”

晏江何笑笑:“拿着吧,也没少让你费心。”

云蕾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大大方方道:“你知道的,比起红酒,我更希望你请我吃饭。”

她这暗示已经很明显,奈何晏江何是个不解风情的聋子,他笑道:“会不会算账啊,一盒子红酒多少钱,一顿饭又多少钱,我就算带你去五星级饭店吃,咱俩也吃不了这么贵的。”

云蕾轻轻看了晏江何一眼,她沉默片刻,居然又问出一遍:“真不请我吃饭?”

“......”晏江何搁心里叹气,“哪天叫上我们高中玩的好的那几个,一起好好吃一顿。”

云蕾嘴角的笑有些挂不住了。她将怀里的酒抱得更紧些,再看晏江何时心里难过,张不开嘴。

晏江何一直都是这样的。他是个撇得清的人。这点云蕾早就清楚。是她自己放不下,怪不得晏江何。晏江何已经很体贴地在给她留面子了。

云蕾更明白,如果不是不得已,晏江何也不会找她。就像这次托关系办事,晏江何只是借她张个口,其余都是他自己去打点。

不知道是不是谁的青春都有些什么,没法随年岁打马掠过。反正云蕾有。她有个大男孩,夏天最热时会偷偷翘课,翻墙出去为她买冰激凌,冬日若下雪了,他会带着她去操场,他会转过身,面朝她倒着走,一步一个脚印,同时搓热一双手,牵起笑来,捂她的耳朵……

这么多年,她始终不能忘记这个大男孩。不论什么样的男人朝她献殷勤,她就是很难忘掉晏江何。

“快进去吧,齁儿冷的。”晏江何往后退了两步,这是他要走的信号。

云蕾不好拦他,只能点点头:“回头再联系。”

晏江何给她回了一句:“有事联系。”

云蕾:“......”

晏江何没留恋,他头也不回跨上车,打着火掉头就走。张淙从后视镜看,看见云蕾往前走了几步,站在路边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没动。

张淙心底一黯。尤其他处于某种理亏的立场,一些东西会看得格外明白——这个云蕾,对晏江何肯定还有念想。

那晏江何呢?

张淙把视线转回晏江何脸上,说话时挺想抽自己个嘴巴子:“那是你前女友?”

“......”晏江何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又被张淙弄愣,啧一声,“你怎么又知道?”

张淙吸一口气进肺底压住:“能看出来。”

“哎呦。”晏江何挺意外。张淙不跟他顶嘴以后,最多的就是闭嘴,笑话都掰扯不出半拉,还会说这个?

晏江何乐了:“行啊你,开始挖你哥的感情史了?”

张淙皱起眉,看晏江何嘴角的笑就烦。他干脆把头转向窗外,眼不见为净,嘴却管不住,颇为阴阳怪气地说:“藕断丝连。”

晏江何耳朵一抖。他已经很久没听张淙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了。挺冲的,里头明显能摸到各种不乐意以及不待见。

正好赶上红灯,晏江何一脚刹车踩下去:“你这什么语气?”

张淙嘴唇张了张,半天也没从五脏六腑里抠出个字,只能又选择闭嘴。他额角贴车窗,狠狠闭了闭眼,以求冷静。

张淙到底是年轻,他再怎么被老天爷耍出惯性,也不过才十八岁,心尖子上总是嫩,破天荒长出点热来,颠簸一下他就端不稳了。

晏江何简直被张淙气笑了,他没好气儿道:“张淙,你今天是不是有病啊?”

张淙还是应不上声,窝那块一动不动。这在晏江何眼里就太有挑战性了。这直接等于——张淙不搭理他,不愿意搭理他。

叛逆期?什么混账玩意,欠揍的倒霉王八。

晏江何搁心里将张淙骂了满脸。藕断丝连?这小词儿拽得可真标致。他藕断丝连,他他妈的是为了谁?

张淙转学这个事,脖子没断的都知道要托关系,张淙肯定也明白。但晏江何觉得不必说清楚,托了谁,花了多少钱,不用跟张淙透露,他刚才也没让张淙下车。

小孩儿就是小孩儿,不然要他这个“哥”干什么?

可现在小鳖羔起恙子,这是养出毛病了。

晏江何火滚上来,指张淙脑瓜子连点几下:“行。”

他余光都没再赏张淙,瞅一眼前面变了绿灯,脚丫子蹬上油门开车。张淙被他晃着,额头颠在玻璃上磕一下。

这一下给他磕清醒了。他猛地去看晏江何,单瞧见一张放下来的冷脸。张淙心一慌,好悬没伸手去扳晏江何的下巴,要这男人转头跟他对上视线。

晏江何从来不是惯病那类,他一路上都没管张淙,权当张淙是空气,到家楼下更是停车立马走人,要不是张淙下车速度快,能直接被他锁车里。

晏江何进了家门,直奔自己屋,几步路也要谇晏美瞳两声:“滚蛋,别挡着,离我远点。”

晏美瞳一双美目采光,或许看出他心情不佳,轻蹄子蹿去张淙脚边,扒张淙喵呜,誓不撒爪,张淙脚上的棉袜子都被它用指甲勾起线了。

张淙:“......”

张淙慢慢蹲下来,掌心托着晏美瞳的肚皮一兜,将它圈怀里,又搓了两下晏美瞳的毛头皮。

张淙走到电视旁边,把晏美瞳扔进公主窝。然后,他从柜子上拎起一盒鱼罐头,弯腰喂畜生。

晏美瞳有了好吃的,心里得到宽慰,只顾埋头苦吃。

张淙瞪着它翘起的尾巴跑了会儿神。他叹口气,转身走进厨房。



晏江何那头已经气得冒烟。他这人气性本来就大,惹他的还是张淙,这就更不行。

晏江何不是想居功,要张淙对他感恩戴德,他就是觉得,张淙到现在,不能朝他犯神经病。

晏江何孬人一枚,张淙一男人,他没法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可他是真的疼张淙,从一开始就疼他。

所以晏江何现在的感觉,像极了心肝喂给狗。

——张淙,一只驯不熟的狗崽子。 

晏江何坐在床边,拽一本医学书上手,眼珠翻来覆去撒癔症,毛病没抖擞掉半分,狗崽子倒轻轻踢门了。

“干什么?”晏江何瞪一眼门。

张淙在外头顿两秒,才闷着声音说:“哥,你开下门,我两只手都占着。”

晏江何冷哼一声,把书扣床上,走到门边。他刚给门薅开,就闻见了一股暖呼呼的香味。

张淙左手一小碗黑芝麻糊,右手拿着一杯水。

晏江何也不客气,他拿过水杯就往嘴里灌,气了半晌早被气渴了。

一口喝下去带点甜味,晏江何愣了愣,注意到这是一杯温度适宜的蜂蜜水。

张淙进屋,把黑芝麻糊放到桌上。不知道他搁了什么,甜香一股脑从碗里往外冒,晏江何胃空,一瞬间就饿得头疼。

张淙抬头看晏江何,走过去,寻思来寻思去,选择先唤一声:“哥。”

晏江何皮笑肉不笑,张嘴要骂:“小狗崽子......”

“对不起。”张淙突然打断了晏江何的话。

晏江何:“......”

张淙是真的神奇。一句话不说能把晏江何气出火,说一句话又能让晏江何哑火。

晏江何瞪着他,又瞪向桌上的黑芝麻糊。最后他决定善待自己,走到桌边坐下,扯上勺子吃起来。

张淙呼出一口气,手垂在身侧握拳。他刚才做芝麻糊的时候恨不得把头掏空,他就在想,他要怎么跟晏江何解释自己的抽风行为,才能让晏江何接受。

实话实说肯定不可能。晏江何是这种性子,张淙碍事儿,根本不敢。一步错,满盘皆输。他得压着。

他一边往锅里搅和白糖,一边给自己找借口。找来找去他发现,只能对着晏江何的温柔去戳。

所以张淙站在晏江何对面,面无表情地说:“我刚才想到张汉马了。他会给那些女人送东西,送钱,一些画面......我就是突然想到......”

晏江何果然放下勺子,抬起头正眼看过来。

张淙飞快错开视线,觉得自己该立地下十八层地狱。他是够不要脸,咬碎身上的伤疤,在晏江何面前鲜血淋漓地卖可怜。

晏江何心疼他,舍不得。他知道。他就是要晏江何心疼。越心疼,越好。

一个极度缺爱的人,还没来得及怙恩生暖,为自己活出人气儿,却偏要选择去爱。难为那心眼子扭曲拐歪,病态得不堪入目,能配上人间最恶劣的贬义词。

晏江何沉默着,脑子开始转,脾气也渐渐转没了。

张汉马这名字消失有阵子了。那箩破事实在恶心。这种爹有多不靠谱,晏江何骂都懒得骂。

就算一切都过去了,张淙心里的坎儿也还埋在那,谁都踏不平。晏江何永远忘不了,张淙对他们父子关系以及那龌龊男女关系的形容:“我和他/射/在那些鸡/阴/道里的东西有什么区别?”

晏江何站起来,走到张淙跟前。他叹一口气,竟有些委屈地说:“可我不是。”

晏江何还是没有多说:“她之前帮了我点小忙,我送东西是还人情。不还才会不清不楚。”

“我知道。我不是对你。”张淙才扯完谎,不敢再揪这个话题。

他看向桌上的黑芝麻糊,开始遮掩:“你先吃点垫垫,我去煮个面?”

晏江何没再驳话。他认为张淙可能有什么心理抵触。比如看到一种情景,也许会牵扯起某些不好的记忆。

张淙是不小心冲他撒了脾气。

这种幼稚且脆弱的举动,与张淙格格不入,又非常说得通。裹浑身的戾气提防周遭,逞强逞能,不敢向往温暖。——算是张淙某种惹晏江何心软的特质。 

晏江何摸摸胃,完全不准备给张淙省劲儿,大爷般说:“不吃面,喝粥吧。再炒两个菜,要一荤一素。哦,再弄个土豆饼吧。”

“好。”张淙终于松懈下来,转身往外走。

“张淙。”晏江何突然喊了声。

张淙搁门口站住,看晏江何走过来。晏江何上下打量过张淙,眼睛往上抬,没看见张淙的发顶。

晏江何弯起眼角:“你是不是长高了?”

十七八的男孩激素里有猪快长,晏江何发现,张淙甚至已经比他高出个小尖儿。张淙一看就不止停留在此,估计再过段时间,裤子都要短。

“大概吧。”张淙说。

晏江何伸出手。张淙下意识轻轻低下头。

晏江何的手掌不轻不重兜了下张淙的后脑勺:“乖,炒菜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