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包围了辽东城？！”软弱的宝藏王从龙椅中站起，声音在大殿里回荡，“怎么回事？”
太监克平一本正经地回道：“回陛下，唐军辽东道行军总管庞孝泰攻破了盖牟（今辽宁沈阳石台子），我方损失军士两万名，大部分被俘，还有一千多名靺鞨士兵被坑杀。唐军一路南下，再次围住了辽东城（今辽宁辽阳）。”
“我们如何应对？”宝藏王焦急地等着克平回复。太监却像吃了哑药，不再回答。
“我们在这里干等着，什么也不做？”宝藏王愤怒地喊道。
盖苏文站在高殿上，面对宝藏王：“辽东城城墙高大、守备充裕，国王不用过分忧虑。”
威震将军泉男产猛然明白过来，这是父亲的借刀杀人之计。荣留王被杀时，杨万春的阿妹被阿厄斯奸杀。杨万春屡次不听号令，视盖苏文为无物。盖苏文非常乐意看到杨万春被大唐好好收拾。如果时机把握得好，在杨万春被攻破后，盖苏文的大军再趁势收服北境，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对卢，辽东城距离安市只有五十里地。若唐军攻下辽东城，则安市告急。安市如果被攻破，平壤就失去了天险和屏障。”泉男产看得出，宝藏王不全是一个木偶，这些话的确说到了点子上。看来于支留的女儿于华瑶没少在他枕边吹风。
“国王不用担心。”盖苏文只吐出这几个字。
“都火烧屁股了，还不用担心？大对卢，我们必须采取对策！”
“臣是大对卢，自然有对策。当下最好的对策是按兵不动。”
宝藏王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于支留，对盖苏文说道：“你不能坐视高句丽灭亡。”
“我劝陛下稳坐高台，把这些事情交给臣来处理。”盖苏文的语气变得严厉。
通过紧锁的双眉，泉男产看到宝藏王无比压抑。有好几次，泉男产以为宝藏王会就此退缩。就像平常一样，做回他的木偶小人。但这次他没有退缩，而是挑衅地大声质问：“处理？怎么处理？大对卢，我看你是想借刀杀人！”
噢噢噢，有好戏看了！这小子倒是有些高家人的血统，泉男产在一旁幸灾乐祸。
有那么一会儿，大对卢盖苏文没有说话，而是沉默地审视他一手推上去的木偶。木偶竟在朝堂上不给他面子，盖苏文幽深的眼睛中寒气闪现。
与此相反，于支留的脸上却有得意之色，似乎并不打算开口解围。精明的双面人乌斗更是噤若寒蝉。太监克平站了出来：“陛下，荣留王得到双神眷顾，到了极乐世界，才有了你的天下。我要是陛下，必定感恩戴德。”
这话让宝藏王的气焰更盛：“克平，你这个该死的太监！我大伯荣留王对你的恩宠无以复加。你本应忠君侍国，却无耻地把黄金令牌给予别人，导致他被害。你马上给我滚蛋！”
“够了！”盖苏文终于用严厉的声音说道，“我们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让你坐稳王位。”
宝藏王憋红了脸，指着盖苏文骂道：“坐稳王位？可笑！这王位本来就是我高家人的，是我高家始祖高朱蒙缔造了大丽，是我先祖好太王高谈德历经二十年征战和经营，打败了倭人、新罗和百济，荡平半岛，成为半岛的霸主，定都平壤；又是婴阳王和乙支文德打败了大隋；是我大伯荣留王建造了鸭绿水畔的城墙，于大唐和倭国之间斡旋，游刃有余，维护了和平！而你把他杀死了！你为大丽带来了战争！”
盖苏文的眼睛一眨不眨，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盯着国王许久，才说道：“国王护卫，陛下累了，带他去房间休息。”礼貌中透出的寒意，几乎能穿透胸膛，使人心跳停止。
“我不累！谁敢动我！高句丽五部中，乙宏安的灌奴部几乎灭绝，杨万春的绝奴部也快了。你把我也杀了吧，这样桂娄部也灭了，就只留下涓奴部和你的顺奴部。”宝藏王推开护卫，疯子一样哈哈大笑。
“慢！”一直静坐的于支留发话了，开始与盖苏文短刃相接：“大对卢，国王已经成年。作为国王，他应该参与军机大事。你不妨透露下你的作战安排。有传言说，贞观帝还要御驾亲征。”
“于兄，你太小心了。咱们跟大唐打了多少次仗？他们每次都是铩羽而归。”
“大对卢，话可不能这么说，小心从来没有过逾的。大丽屹立百年不倒，这句话没错，但和大唐对战，我们失去了巨量的土地和人口。”
国王的岳丈侃侃而谈：“辽东城是个大城池，人口几十万，而且位置重要。我们要放弃家族恩怨，想出一个支援杨万春的万全之策。”
盖苏文冷冷地回道：“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
“从新城（今抚顺高尔山城）派守军前去支援。”
盖苏文沉思了一会儿，看着怒目而视的国王，还有满朝寂静的群臣，终于吐出几句话：“于兄说得是。那我派四万守军前去支援辽东城。”在泉男产的印象中，这是父亲大人第一次妥协。
于支留不依不饶：“谁来统帅兵马？”
“信诚在平壤守卫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以担当重任。”
于支留哈哈大笑：“大对卢，信诚和尚只是一个偏将，守守城墙尚可。让他带领一支大军打仗，就有些儿戏了。”
“依你之见呢？”
“太大兄泉男生勇猛异常，剑术独步大丽，曾大破我涓奴部。我看泉男生贤侄可堪大任。”
这是极好的一招，泉男产想，于支留的儿子死去，没人可派。你盖苏文不是用兵吗？那就真用兵，把你的黄金儿子派过去。
泉男产越想越觉得今日朝堂上的事情不简单。他似乎能感觉到于金氏在说话，而他儿子于支留只不过是个传声筒。
盖苏文咬咬牙：“泉男生是我的继承人，他在平壤有更重要的任务。这样吧，我派泉男产去。”
“这个狗东西！又让我去送死！”泉男产在心里愤怒地咒骂。于支留停留片刻，勉力说道：“当然，泉男产英勇地守住了平壤城，一双金锤让人闻风丧胆，又是你们泉家人。好吧，那就这样。我们一定会在平壤城听到贤侄旗开得胜的好消息。”
杀害荣留王，惹恼了大唐，大唐皇帝亲征，安市和辽东城肯定会是一片火海。而自己父亲毫不眨眼地把他推到火海中。泉男产恨不得拔出双锤，砸在盖苏文头上。但他什么也没说……
散朝后，盖苏文面无表情地进入会庆殿后的议事厅。等泉男产进去，他第一次发现，盖苏文脸上挂着无尽的愤怒。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从未笑过，也从未怒过，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一双冷酷的眼睛能穿透血肉，让其心思和欲望藏无可藏。可今天，他的情绪表现得如此明显。
“父亲，你叫我？”
空荡荡的议事厅里只有他们父子两人。“宝藏王肯定是被老妓女挑唆的，还有于华瑶。”盖苏文捶了下桌子，“男产，你不是想试下你的弓骑兵吗？机会来了，你去杨万春那里，和他一起防守安市。”
“为什么是我，而不是朝中的其他大将，比如大祚荣、师牟他们？”
“由于你在平壤防守战中的表现，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因为你是我儿子。”
“你这个奸猾的老东西！”泉男产在心里暗骂，“你只有两个孩子，泉男生和泉男皂。你从来没把二阿兄和我视为儿子，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除了危险和死亡，从未给过我们任何温暖的东西。震霞将军死了，散播恐怖的二阿兄也死了，你又不会推你的黄金儿子冒险，所以便想到了我。现在还提什么儿子！不要认为我不知道，你一直以为我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绿眼狼，是邪恶的突厥人的后代，是对你不忠的邪恶女人的后代！”
沉默了好长时间后，泉男产幽幽地说道：“既然是你的安排，我勉力去做。不过在我出发之前，我希望你解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二阿兄的问题。”
“男产，这件事我说得很明白——到此为止，不要再与你大阿兄作对。”
泉男产残留的鼻子发痒，他揉了揉。“父亲，大阿兄残酷地杀害了二阿兄，不应该得到相应的处罚吗？”
盖苏文口气仍然冰冷。“既然你问到了，那我就实话告诉你。你二阿兄早就实施了杀害你大阿兄的计划。他派人到你大阿兄军中暗中监视。在你大阿兄和戴圭的大军战斗至最激烈时，你二阿兄的亲信负鼎鹚将你大阿兄击倒，致使你大阿兄被戴圭所俘获。戴圭护送你大阿兄回来的路上，你二阿兄又派出了刺杀队伍。若不是戴圭和乔黄拼死保护，你大阿兄早已命丧黄泉。”盖苏文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的儿子们，看看你们都干了什么事！”
泉男产回想二阿兄对他说过的闪烁言词，感觉盖苏文说得有可能是真的。
泉男产低下了头：“可有证据？”
“几个刺杀生儿的人被我抓住，他们挨不过烙铁，先招了。后来，负鼎鹚也招了。男产，你是我儿子，要跟为父一心。”
“既然我是你儿子，那你向天下人宣布，在你百年后，由我接替你做大丽的大对卢、咸兴城城主。”
盖苏文的身体一动没动，脸上不带丝毫情感，冰冷的眼睛变得决绝。“大对卢，”他冷笑一声，又加了两个字，“决不。”
“父亲，我要的是二阿兄应该得到的东西。”泉男产说。
“你二阿兄还能商量，但你不行。”
“我为什么不行？”
盖苏文脸颊上的肌肉抖了两下：“你母亲是个不懂礼法、不忠的突厥人。你出身卑贱，长相怪异，一出生就给泉家惹来了许多非议。你嫉妒你大阿兄和小妹，嗜血恶德，和你二阿兄作奸犯科，作恶多端，泉家的名誉就毁于你二人手中。咸兴城，你还敢提咸兴城？那是我祖父泉子游、我父亲泉大祚辛苦打下的家，是埋葬列祖列宗的地方！你一个外邦人不可能占有它！”
泉男产的身体一阵颤抖：“盖苏文，你的说法既不公平又冷酷。难道我不姓泉？”
“你是庶出，” 盖苏文给了他一个绝冷的怒视，“你这个长着绿眼白发的邪恶怪物！我养育了你，甚至重用你，但你像狼一样贪婪，永不知道满足和感恩，还得寸进尺、不知天高地厚地向我要大对卢的位子。我无法证明你不是我儿子，所以我让你冠上了我的姓氏。但想做大对卢，想成为城主，你做梦！”
泉盖苏文站起来，指向门口：“给我出去！把安市给我守住，否则——哼！我的身后事，休要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