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庄嵁赶在铃声响起前捂住手机躲进了浴室,讲话的音量压得很低,但还是让睡了几近十个小时的介舒醒了。
他推门出来时,她正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发愣,眼睛瞪得超乎寻常得大,明明看见他走近,却僵在那儿不敢跟他对视,他不确定她这是在惊讶什么,但基本可以确定不是因为睡过头了。
他瞥一眼沙发尾部地上皱成一团的衣服,走过去坐下,有意无意挡住她寻找衣服的视线。她的脚趾正好抵上他的腿,她触电一般猛地缩起腿,后背暴露在不为人见的角度,凉得她打了个冷颤。
“帮我找一下衣服……”
他环视四周,寻觅的动作并不可信:“不见了。”
“怎么可能?”她捂着毯子弯腰去看沙发底下,一眼就看见那团衣服躺在刚才被他挡住的方向,当即明白了他怠于掩藏的小伎俩,她定了定神,憋着心思直起腰,“找到了。”
“哪儿呢?”他若无其事地看着她,却没料到她卷着毯子突然靠了过来,跪着跨过他身体,动作极快地捞起衣服,掀起风便掠了过去。
他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抱着衣服和毯子冲进了浴室,而他自己则惊讶到向后紧靠着沙发,两只手投降一般悬在空中。
她的膝盖滑过他大腿的瞬间,像撞钟一样虚幻地在他体感上重演。
浴室里传来水声,想必玻璃隔间里已经蒸腾起水汽,这让他想起不久前黑漆漆的夜里,就在他此刻坐着的地方,他动用所有感官记住她的身体,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的轮廓,皮肤潮湿的触感,紧贴着相融的热,汗水被风干的凉,棉花糖捧在手心的充实。
耳朵微微发烫,他出了好一会儿神,起身走到浴室门外,敲了敲门。
水声里挤出她含糊的回应:“怎么了?”
门外没有回答,她冲掉脸上的泡沫勉强睁开眼,浴室的小窗透进斜照的日光,投射在长虹玻璃上,耀眼温暖的光点里,她望见玻璃外他的影子。
双方僵持了一阵,隔着玻璃,他抬起胳膊脱掉上衣,动作清晰可见,这下拉扯的沉默也变得明了。
她知道如果要叫停最好趁现在,但她不自觉闭麦了。
门把手转动,金属刮擦声淹没在水流声里,她无谓地侧过身斜对着墙面,自觉脸比热水更烫。热气被门缝抽走了一缕,又随着空间的再次密闭迅速积攒充盈。
眼下和昨天晚上不一样,亮得根本不像是昨晚那个世界,这意味着他们肉眼可见的一切都无处遁匿,而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足够的自信大方地转身直面他。
直到他走到她身后,抓住她的手把她扳了过来。
金黄的光和水流一起洒在他心口,她被捧着后脑抬起头,眼看着他仔细地看遍她全身,然后用那双蒙着雾气、满是欲望的眼睛跟她对上视线,他眼里的炙热和清醒让她坚定。
她抬手把他额前淋湿的碎发向后捋开,好让他的额头和高挺的眉骨都露出来,光线落在他湿漉漉的脸上,碎钻般晶亮。
他低头吻住她,上身靠近,把她带到了水流中心,热水顺着脸颊汹涌而下,她启唇呼吸却被趁机而入,深吻,窒息中满是逸乐的快感。
五官拉开距离变得清晰,他向下啄吻,刚到胸口就被拉住,他直起脖子捧着她的脸小心询问:“怎么了?”
“我梦到过。”她脸上现出一丝罪恶感。
“梦到什么?”
“我们俩这样。”
他垂眼轻笑,抿了抿下唇,再弯起眼角望她:“我经常梦到。”
“什么时候开始?”
“大概……初中?”
她故意浮夸地捂了捂嘴:“你做了十年关于我的春梦?”
“那几年不是春梦,”任凭她嘲笑,他只定睛专注地看着她,一手把她耳边垂下的湿发搁到耳后,“你不在的时候,总在梦里找你,一直找不着。”
话音未落,她紧抱住他,深埋在他颈窝里:“找到了。”
他揽住她的腰,使劲点了点头,蒸腾的热气铺满身体,依赖感蕴生。她望见他们重叠的影子投在那里,光影在水汽中流动、跳闪,她意识轻飘飘地浮在云端,仿若置身真实的梦境。
最终她彻底沉入了昏黑,半昏迷中双手乱摸一气,想攀住什么也没力气,在摔倒前一刻被庄嵁一把扯过去扶住,一点点垫着头放归浴缸底部。
再睁眼时浴室里的水汽散了大半,门窗都开了,她身上盖着大浴巾,他急吼吼地蹲在浴缸边给她扇风,稍显狼狈,见她脸色渐渐恢复正常,甚至有了笑意这才松了口气。
“以后你洗澡别关门了,太危险。”
她撑了撑眼皮:“开着更危险。”
“你还有力气笑是吧?看来真没事。”
“啧,笑还不是为了掩饰尴尬么?”
“说正经的,站得起来么?先把衣服穿上,头发吹干,别冻感冒了。”
她点点头,抓着他的胳膊晃晃悠悠站起来。
喝了水,透了气,介舒反倒有种蒸完桑拿的清爽感,吹完头发出来,庄嵁正收拾东西。
“有什么不舒服么现在?”
“特舒服,”她探头探脑地看着他整理,“你这是去哪儿?”
“他回来了,我要去一趟。”
“哦,去多久?”
“说不准,我会给你发消息的,”他突然想起来那只手机的悲惨现状,“我一会儿让陈辛觉送个新的手机过来。”
“行,他被放出来了,是不是代表没事了?”
“不一定,说不准是因为这回只是调查,还是因为他找了人,一般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不会轻易抓人,现在抓了又这么快放出来,挺奇怪。”
“那……是谁做的,”她脸上现出担忧,“他应该多少有数吧?”
“我不确定,去了才知道。”
俞庄嵁察觉到介舒欲言又止的神态,换了件T恤套上,又说:“放心,你告诉我的事我一件也不会说。”
她点头,瞥过他皱起的衣角下由腰侧延伸进裤子的两道线条,又挪开眼。奇怪,脸上滚过一阵热,好一会儿也没散,她以前和别的男孩在一起从来不这样,即便是在海滩上看见冲浪队潮湿、陌生又美好的躯体。
许是察觉到她微妙的情绪,俞庄嵁先是背过身,自顾自在屋里来来往往理了会儿东西,接着又闪进厨房忙活了一阵,既不过来,也不和她搭话。
介舒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见他闷头在厨房里不出来,就跟去了厨房。
“你不着急去?”她倚着橱柜忍不住问。
“急啊,他已经在等我。”
“那你在干嘛?饿了?”
“我不饿,但我估计你饿了。”
她踱步到炉灶边,发现才一会儿工夫,汤都炖上了。
“在煮什么?”
“绿豆汤。”
“好热啊……我讨厌夏天……”介舒走在庄嵁前面推开大门,冲进客厅便打开空调,拎起衣领对着出风口吹汗。
“阿姨做了绿豆汤,要喝么?”庄嵁拉上门,把她踢翻在门边的鞋子摆正。
“冰的吗?”她在空调前放空自己。
“嗯。”
“我要喝!”
冰箱门开合,庄嵁捧着玻璃壶走出厨房,一面往空杯子里倒汤,一面吃力地抬起肩膀擦了擦鬓角的汗。
熟客一路小跑而来,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觉得糖加到位了,味道不错,才大口一饮而尽。
庄嵁看了一眼快要倒干,剩了大量绿豆渣的壶:“还要么?”
“可以么?”她客气地冲他假笑,把杯子推到他面前。
“我说不可以有用吗?”
“嗯……大用没有。”
杯子又满上,这回壶里只剩下豆渣和缝隙里残余的汤了。
二人对着杯子僵持了一小会儿。
“那我就不客气啦?”她试探着握住杯子。
“你什么时候客气过?”他转身走到垃圾桶边,想把剩下的豆渣倒掉。
“哎别啊,营养都在豆渣里。”
“那你为什么不吃?明年就高考了,你才该补补。”他回头望她一眼,她又喝了一大口。
她闪进厨房拿了个碗,笃定道:“我还特意让给你,善良吧?”
“哦……那我还得谢谢你。”他收手,任凭她抢过玻璃壶,打开盖子,把豆渣往碗里刮了个干净。
“来,很有营养的。”她又从厨房里拿了把勺子出来摆在绿豆堆顶。
庄嵁不禁皱眉,他不爱吃这个,像甜沙子,颗颗粒粒挂在喉咙里。
可她见他不动手,就主动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堆凑到他嘴边,像喂小孩一样自己“啊——”得张开了嘴,脸上还挂着憋不住的坏笑,看起来别提多傻了。
距离很近,他看了她一会儿,借多年经验感觉她快失去耐心了,方才张开嘴。
勺子和豆子都很冰,掺着不多不少的汤,被一股脑生硬地塞进他嘴里,又甜又凉。
“怎么样?好吃吧?”她一脸计谋得逞的愉悦,放下勺子,用空着的手端起杯子喝完了最后一口汤。
嘴上留了一点,变成湿润的粉色,他忍不住一个劲儿地盯着看。
“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她不明所以地抹了把脸,连带着嘴上的汤也一起抹没了。
他回过神来,没回答,埋头沉默着吃光了碗里的绿豆。
那天夜里,他梦到介舒坐在他面前,嘴上亮晶晶的,像午后日光洒在喷泉池面。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见她没什么反应,又试探着凑上去仔细看了看。她静静地对他眨着眼,这让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因为真实的这个人是不可能任由他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的。
如果是梦,那他就没什么可顾忌的。
他贴近她的脸,亲了亲她的嘴角,湿漉漉的甜味,他又抿了抿她的嘴唇,像果冻一样软。
俞庄嵁离开不久,陈辛觉就带着新手机和一堆吃的来了,放在门边就走,像是有什么着急的事儿。
介舒输上那串背熟了的号码,拨通。
“喂,是我。”
“……换号码了?”接起电话,瞿榕溪正好拐进路边小卖部。
“嗯,我听说俞屹冬回去了,你们那边没事吧?”
“放心,都在计划里。”他拎了一瓶冰可乐,结了账顺道坐在门口的塑料椅上。
“你们早料到了?”
“当然,底牌总不能一股脑倒出来吧。俞庄嵁呢?赶去表忠心了?”
“大概吧。”
“哦对,既然他已经出门了,我想起来有个事情可以告诉你了。”
“什么?”介舒心里明白自己被蒙在鼓里的事不只一件两件。
“俞屹冬被举报这事儿,俞庄嵁恐怕是他的首要怀疑对象。”
“……所以你们是想甩锅给庄嵁,引起他们内斗?”
“嗯,你反应还挺快。”
“她不也说了吗?庄嵁是他唯一的继承人,这能有什么影响?”
瞿榕溪笑了笑:“这我可管不着,反正事情我都照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