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各自临时住宿的房间，赶了许久路的众人都不禁感到松了一口气。
　　“终于到了。”王怡瘫坐在房间里的床榻上，有气无力地感慨着。马车极度颠簸，越往北方越难找到干净的水源，生活上的诸多不便，天知道这一路她都是怎么坚持过来的。
　　苦累到她都顾不上心疼了，甚至可以说心突然成了她全身上下最不疼的地方。
　　她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那些屡屡让她差点心态崩裂的瞬间。
　　把妹妹搀扶到床榻上后，王柔也瘫坐在了房子中央的一个木制小凳子上。相比从出生以来就一直住在家中养尊处优的王怡，每年寒暑假都会到处乱跑的她，在这方面就会更坚强一些。
　　但是也只是一些了。这里的路况实在是太差劲了，就连官道都布满了凹凸不平的坑坑洼洼，直接颠得她身上的肉都在疼了，和现代的交通水平完全没有可比性。
　　后来她实在是坐不住了，在车上到处找稍微平稳一点的位置，以至于后面的时光大多都是坐在车辕上，和正在驾车的蒹葭聊天。
　　再后来考虑到蒹葭刚学会驾车没多久，经不起被她这么打扰，给她驾车陪她聊天的人就换成了苍术。
　　其实她更想和赵寒多聊聊，但是赵寒好像在故意避着她，只要她没有主动开口，赵寒就会待在王怡的马车旁边，根本不来她所在的这一侧。
　　她自然很不开心，也直接指出了赵寒躲人的行为，但是被赵寒轻描淡写地否认了，并且他之后依然在我行我素。
　　她不理解明明在城里的时候还好好的，还没怎么犹豫就愿意带上她这个腿部挂件，怎么一出城整个人就画风突变，甚至还不如刚开始认识的时候对她友好了。
　　王柔倚靠在墙壁上眨了眨眼睛，有了更让她在意的事情，路途上的辛苦好似都被淡化了一些。可直到他们都到达雍城了，她还没有弄清楚赵寒突然反常的缘由。
　　都是因为他一点都不配合。她要是旁敲侧击，他就顺势顾左右而言他。她要是直接点出来，他也就直接出言否认。这样怎么问得出来？
　　到底是个当过城主的，赵寒在社交方面的水平也丝毫不差。王柔不甘心地鼓了鼓脸颊，连还在疼痛的肌肉也没心思管了，不断思索着要怎么另辟蹊径，再度拉近和赵寒之间的距离。
　　经过一番休整，王怡才有力气走出房间，在这座对她来说十分新鲜的城池里走走看看。
　　和她住在同一个房间里，说好要互相有个照应的姐姐已然没了踪影，王怡只好独自走出房间，想去看看住在单人间里的蒹葭或者苍术能不能陪着她一起。
　　她以为王柔会叫走一个人一同出去，毕竟是在陌生的城池里，肯定是要带一个同路人才能放心出门的。
　　出乎她意料的是，在她就近敲了蒹葭的房门喊了蒹葭的名字之后，不仅里面的蒹葭很快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就连住得稍远一点的苍术也开了门，探头出来察看情况。
　　她敲得有那么大声吗？这是有点尴尬的王怡的第一反应。下一刻她顿时醒悟了过来，也就是说自家姐姐是一个人出门的？
　　她是真的好奇王柔的胆量可以有多大。王怡不由担忧了起来，到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郎，万一遇到了什么危险，该如何是好？
　　突然她的视线落在了赵寒所居住的房间上，房门已经从外面被上了锁。
　　难道？王怡表情呆愣地眨了眨眼睛，又看向位于走廊尽头的楼梯口。王柔莫不是拉着赵寒一起出去了？
　　王柔倒是想要这么做，但赵寒是定然不会同意的，她也只好将这个刚刚冒出的念头又敲了回去。
　　踏着木制楼梯来到一楼大堂，这里几乎坐满了过来吃早饭的客人，互相谈论间让气氛十分热闹。
　　将大堂搜索了一圈也没有发现赵寒的身影，倒是终于被她发现了一个空位，王柔便坐了过去快速吃了个早饭。
　　她已经查看过赵寒的房门是上了锁的，既然人不在大堂吃饭，肯定是已经出去了，看来她应该去州牧府外面走一走。
　　现在正是赶早集或者去工作的时间，街上的行人并不稀疏。王柔顺着人流慢慢向前行走，偶尔抬起头去望上一眼清澈湛蓝的天空，再顺便数一下上面又飘过来了几朵白云。
　　视线继续下移到街道旁的建筑物上。若是两三层的商业建筑，还能看清高层上的全貌，甚至站在阁楼外的人也能被看清相貌。若是只有一层的民居，就被不断来往的行人遮蔽得看不真切了。
　　反正就算没有遮挡，也只能看到这些民居的围墙和大门。王柔稍微低了下头，又开始用平视其他人的视线四处观望着，目光随意而轻松地扫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随着她越来越靠近州牧府邸，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了起来。各个官员若是有事寻找冯征，大可以在工作时间禀告冯征，很少会需要过来这个地方。而平民百姓就更没有理由往这里走了。
　　王柔慢慢悠悠地走到了州牧府邸大门前的街道处，街道上已经空荡荡地不剩几个人了，这让她一个独身女郎显得十分引人注目。
　　不仅守在大门处的两个门卫看了她好几眼，就连走在她身后的两个年轻男子也对她颇为注意。
　　那两个男子到底走得更快一些，没几步的功夫就超过王柔走在了她的前面。
　　一个身穿青色常服的男子还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才和身穿浅棕色常服的男子一起向州牧府的大门走去。
　　王柔眨了眨眼睛，保持着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注视着两个男子向门卫自述了姓名和职位，希望门卫能为“有事要找州牧”的他们通报一下。
　　文学掾马文和夏庄。
　　王柔眨动着的双眼突然停顿住了，她微微张大了眼睛，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棕衣男子马文。
　　发现这人果然看上去貌不惊人，但是五官端正，又自带一种文雅的气质，倒也让人在乍见之下就能对他心生一点好感。
　　气质果然也很重要。王柔在对方察觉到之前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还稍微往另一边侧了侧头。
　　又是文学掾又叫做马文，这个人无疑就是李氏曾经想要定给她的住在雍城的那位表兄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遇到亲戚，王柔转了转眼珠，当即下了决定。
　　果然还是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吧。这要是住进了姨母家里，各方面都会比较麻烦。先不说她不方便自由活动了，为什么会跑过来雍城的理由她都难以给出。
　　王柔一边慢悠悠地挪动着步子，一边等待着进去禀告的门卫再出来，给那两人一个答案的同时也给她一个答案。
　　继续以龟速一点点地前进着，王柔注意到了门卫快速跑了回来的身影，连忙竖起了耳朵，全神贯注地准备听个究竟。
　　门卫的嗓门十分洪亮，甚至不用她刻意走近，回复的话语就已然被传进了她的耳中：“州牧正在接见客人，说还请两位先进去偏厅稍待片刻。”
　　“理应如此。”两个男子客客气气地应了下来，被放行进了府邸里面。
　　那个客人很可能正是赵寒。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王柔这下动作干脆利落地转过身，步伐欢快地往来时的转弯口走去，打算待在那个稍微不太显眼的地方蹲守赵寒。
　　终于找到了赵寒可以和他见面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赵寒对冯征的印象如何。
　　以往赵寒的种种判断，都是基于冯征做过的事迹来做出推断。如今两人可以直接面对面地交流，不知道赵寒又会推断出什么样的结论。
　　要是一个能“真吾主也”一个能“使孤成大业者，必此人也”就好了，这是一段多么君臣相得的美好佳话啊。
　　王柔双手在身前相握，甚至已经可以想象出那样令人动容的画面了。下一刻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那一对君臣的最终结局，嘴角的笑意顿时渐渐消散了。
　　双手分开自然垂落在身侧，王柔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要像这一对了。
　　大大方方地倚靠在围墙上，王柔继续等待着那位客人的出现。她偶尔紧一紧发髻上的蝴蝶簪子，扯一扯自己的衣袖。也会将钱包取出来当作沙包，直直地往上丢入空中，然后十分轻松地将其接回手中。
　　还在感慨这会儿玩扔骰子猜点数倒是挺不错的，王柔完全无视了偶尔路过这里的街边行人。哪怕有的人在悄悄望向她的时候被她注意到了，她也只是继续打发着等待的时光，连回望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越是等待王柔的心情反而越是轻松，这说明赵寒和冯征聊得还算不错，以后的事情就更加好说了。
　　确实像她所想的那样，从赵寒找来这里自报家门，一直到他再次回到这条街道上，冯征的反应都让他无可指摘。
　　在门卫进去禀告后没多久，冯征竟然亲自大步走了出来，不仅十分亲切地握住他的双手邀请他进去说话，还十分亲切地喊了他一声“贤弟”。
　　这个自来熟的态度让他一瞬间想起了王柔，他只得立刻将脑海中浮现出的王柔的身影给挥散，尽量以一个不被个人感情影响的平和心态，去应对这次的会面。
　　冯征并没有急着询问景州的各种情报，先从他可有找到住处谈起，慢慢和他讨论到了天下的局势，后来甚至还谈到了曾经的理想。
　　他也真情实感地说出了他的一些真实想法，两人竟然聊得还算投机。
　　不论是他还是冯征，都没有直接点明要不要选择投奔这个话题。他只是说“打算在这里多停留些时日”，而冯征也只是建议了几个好去处，让他有时间了可以过去看一看。
　　两人一应一答间倒是生出了一点无言的默契，而这个情况无疑不在他先前的预期之中。
　　心情复杂地走出了州牧府邸，赵寒刚往回走了几步，就发现了远远地站立在前方路口处的王柔。
　　她倚靠在墙上神情轻松地注视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抬起的右手手指上卷了一撮长发，正漫不经心地将那节头发甩来甩去。
　　她是来找冯征的？赵寒默默肯定了这个猜测，脚步不停地向王柔走了过去。直到他走到了距离王柔一步之遥的地方，王柔还是在用一副呆呼呼的样子仰望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