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乌代普尔,坐在水边看着太阳沉下去,我跟Jenny讲:“嘿,我十年前最好的朋友,快生孩子了。”
年后清冷的春天,我终于去见了你。
我妈妈陪着我一起,一路上她都在跟我讲,没什么好紧张的,又不是陌生人。
我觉得我很难让她明白,曾经亲近得如同手足一般,在疏离之后,会比两个陌生人更难接近彼此。
想到即将见到你,我居然会忐忑,你说这是可笑,还是悲哀。
十年了,我闭上眼睛还能想起那个夜晚,你被当时的男朋友背在背上,咯咯地笑。
刚下晚自习的我,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你们的背影。
一转眼,我们离那个夜晚已经十年了。
十年后的这个春天,在你家的客厅里,确切地说是在你娘家,你穿着珊瑚绒的睡衣,还披了一件同样质地的睡袍,空调温度开得很高。
你的怀里,抱着嗷嗷待哺的婴孩。
见到你的那一刻,忐忑和紧张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我心间淡淡的哀愁。
你打开门的瞬间,我就清晰地看到了时光的界限。
那天下午我一直很沉默,我妈跟你说的话都比我说的多,她抱着你的孩子,不停地夸他,细细碎碎地叮嘱你带孩子应该注意些什么,你们有问有答,其乐融融。
我拿着iPhone无聊地刷着微博,活脱儿是个局外人。
临走时我放下一个红包,说是给孩子的见面礼,你笑了一下,没再推辞。
其实你的样子跟十五岁时相比,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不像我,一年一年地在脱胎换骨,直至今日,满眼沧桑。
十五岁时的我,脸上有一股子倔强的神情,不如你随和好接近,能够成为朋友,只能说是缘分使然。
我要喝水,找不到杯子,你把你的递给了我。
这一递,就递出了我生命中一段像初恋般的友情。
这样的感情,最真,最纯,最简单,也最易碎。
斗转星移,你我已是南辕北辙的两种人。
收到你要结婚的短信的那天,我在朝阳公园看音乐节,压轴的崔健唱了两首歌就喘得不成样子,我站在第一排,心里有种说不来的难过。
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你说:“亲爱的,我要结婚了,你回来吗?”
那一瞬间,我的灵魂脱离了躯壳。
一直过了半个多小时我才回你说:“不知道,到时候看吧。”
多么敷衍潦草的态度,我都不敢想如果换了是我收到这样的短信,这个朋友我还要不要,但你一如过去那些年温和宽怀,没有与我计较。
后来我去了清迈,你在QQ上问我:“你要不要给我做伴娘呀?”我再次厚颜地拒绝了你:“我暂时不打算回国。”
再后来,我直到看到你的QQ头像换成了一个宝宝的照片,才知道你生了孩子。
十年前,我们谁都想不到,有一天我们会生疏至此。
做你的伴娘,是我十五岁时的心愿。
做你孩子的干妈,是我曾经写进过书里的承诺。
这些事情最终都像每个周末橘子洲头腾升起来的焰火,在夜幕中声势磅礴地炸开,而后无可逆转地熄灭。
世间有关情感的允诺,大多数只是为了应景,若真正追究起来,首先上当的便是自己。
我一直在玩着自欺欺人的游戏,而你付出在我身上的珍贵情谊,成为这个残酷游戏的殉葬品。
这些年间,有过去相识的人都说我变了,这些话传到我耳中时已经是变本加厉之后的版本,起初的时候我还会分辩,到后来我笑一笑就过去了。
急管繁弦的时代,谁有资格说自己十年来一点儿变化都没有?除非他的人生从来没有进步过。
直到那天我看见你,抱着孩子,笑得一如从前般干净皎洁,我忽然在心里质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人生的道路?
千变万化的是人心,纹丝不动的是命运。
其实我们根本没有选择。
那些疼痛而艰涩的青春已经过去了,你已为人妻,为人母,而我还是拖着箱子满世界乱跑的野孩子。
那句话已经被说烂了,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走四方。
到底世界上有没有幸福,我已经不在意了。
顷刻生,须臾死,流逝的不是青春,是我们自己。
我们躺在人生的版图上,时光像轰隆隆的车轮从我们的身上碾过。
你的生命已经得到了延续,像是被风吹过的蒲公英终于落进了土壤。
而我,还要飘很久,很久。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们的确已经无话可说。
回忆起年少时的无话不说,结合起彼此的际遇,如今的生硬和疏离是必然的局面。
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
而我想要的,在经历过诸多人性的光明与黑暗,预计到命途的多舛和苍凉之后,已经成为我不想去探取的答案。
就让它沉睡吧,不必揭晓。
在我念大学的时候,黄伟文为陈奕迅写了一首传唱度很高的歌。
那首歌的结尾是这样唱的—
来年陌生的是昨日最亲的某某,总好于那日我,没有,没有遇过某某。
那一年我买过两块不知道是什么金属做成的饰品,一寸长的小牌上分别写着“天荒”和“地老”,我们用黑色的绳子将它们系在脖子上。
如今你脖子上戴的是老公买给你的金项链,而我的脖子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天荒,也没有地老。
这是乌代普尔,我在碎裂的夕阳里,告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