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隆冬⑥ - 你晏哥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782 下载APP
张淙从理发店出来就站在公交站牌等车,他撕了眉毛顶上的创可贴扔垃圾桶,没了长刘海,觉得视线都清明了。

于是,他这一对儿清明的视线就开始精细着观打六路。——那个穿大衣的男的,从他翻钱包找公交卡开始,张淙就盯上他了。他眼尖得瞅到那男人钱包里有一沓红彤彤的大票。

车来了,那男人上了车,张淙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从兜里摸出一张纸币一个硬币,投了两块钱。

拜下雪所赐,公车里的人特别的多,张淙挤来挤去挤了半天,中途毫不客气踩了三只脚,终于挤到了那男人身后。

这男人侧身对着他。张淙冰凉的手攥成个拳头,然后他修长的手指伸开,神不知鬼不觉的,他慢慢把手伸向男人的外衣兜——他看得清楚,这男的钱包就放在左边这兜里。

公车突然一个急刹车,张淙身子猛地一晃,差点儿没一鼻梁磕扶手上,周围立马一阵躁动,细细碎碎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机会。张淙深吸一口气,手马上就要伸进男人兜里了,手腕却突然被人一把抓住!——

劲儿不算特别大,但这一瞬张淙浑身冰冷,头皮发麻,从胃里翻滚上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他喉结滚了滚,眼眶倏得通红,好悬没当场吐出来。

张淙皱着眉头垂眼看,自己的手腕被扣得紧紧的,这是一只男人的手,骨节分明,沉稳有力,掌心温热。

这只手猛地发力,一把将张淙拽了过去!车里拥挤,张淙本来就犯恶心,被这么一拽眼前炸开一片金银彩虹花,一脑袋磕上了旁边的一个姑娘。

“哎!”姑娘二十出头,被张淙砸疼后脑勺,吓得够呛。

“对不起。”

张淙稀里糊涂被拽到了男人身边,他就听这死死扣着他“罪证”的男人声音熟悉,低沉着开腔:“对不起,这是我弟弟,我们快下车了,我拽他过来。”

“......”张淙抬头看了一眼,这侧脸实在太眼熟。他此刻就像肚皮里装了炸药,下一秒五脏六腑就能炸得血肉模糊,心想“去你妈的弟弟”。

那姑娘应是挺好说话,或者晏江何的态度实在太好,端着一张特别像样的脸,声音又格外好听,那歉意掂起来捏一捏,一汪的温柔就能裹着热气儿流出来,反正,姑娘没再怪罪。

广播开始报站,车停了,那个穿着大衣没被张淙偷成的男人正往这边看。

虽然不是自己要下的那一站,但事儿是管上了。

晏江何看了张淙一眼,拽着他就下车:“跟我下来。”

张淙闭了闭眼,由着晏江何把他拖下车,没反抗,或者说他浑身难受,根本没那个力气反抗,直到下了车,被冷空气灌通整个呼吸道,张淙才猛地侧过头一通咳。

咳到肺要裂了,他才倒口凉气,终于缓过来。

张淙脸色非常差,很不忿地盯着对面的晏江何:“你有病?”

两人在马路牙子上对峙。

晏江何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距离路见不平的侠肝义胆挺远,大概属于八竿子都揍不出一个屁来。

他之所以会把张淙拽下车,主要还是因为他认识张淙,还送过他回家,好歹的,不算交情,也算缘分了。更别提这瘪犊子一根棒棒糖砸他裤/裆上。

晏江何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一身的冻死鬼缺弦行头没什么变化,不过“杀马特”改成了“劳改犯”,晏江何觉得顺眼多了。

平头这东西,一般男生弄不咋好看,但脸长得带劲的就不一样了。

对面这脸骨架长得特别分明突出,甚至有点像混血,皮肤冷白,浓眉深目的,是个相当有颜的“劳改犯”。

晏江何笑笑,伸手象征性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回应道:“没病,体温正常。”

“......”张淙张了张嘴,发现接不上茬。除了想揍他,就是想揍他。

晏江何眯缝一下眼睛,瞧见张淙眉毛上有一小块格外白嫩,还微微泛着红,一看就是伤口新长上不久。

“哎,别跟路边杵着,你过来。”晏江何把他往后拽了拽。

两人站在一棵大树底下。张淙吐出一口气,从兜里摸出根烟想点,被晏江何一把抢过去折断。

他走了两步,把断成两截儿股的烟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然后又走了回来。

张淙全程没说话,盯着晏江何看,同时把手骨节捏得嘎嘣响。

“别老捏,总捏骨节会变大,手就不好看了。”晏江何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衣领子。

张淙的手顿了顿,没再捏了,盯晏江何的眼睛一眨不眨。

“跟我说话,不能抽烟,不礼貌。”晏江何又说。

“有病。”张淙下了诊断。

张淙:“怎么着,你是想带我去警察局投案自首吗?”

晏江何一听就乐了:“你倒是诚实。”

也不知道是哪个词儿扎到了张淙,他立马皱起眉头,胃里那股恶心劲儿又压不住要翻上来。

“别这个表情。”晏江何嘴角的笑意淡了点儿,“像吃了苍蝇一样。怎么,还委屈你了?”

“去你......”骂出一半张淙想起了晏江何那句“关我妈屁事”,于是把“妈”吞了回去。

张淙:“......的。”

“哎。”晏江何抹了一把脸,差点没蹲地上笑。

张淙:“有本事你拷我去吃牢饭。牢饭也是饭,也能吃饱。饿不着就行。”

“你少跟我逗咳嗽。”晏江何的脸终于冷下来,“信不信我拉你去查监控?”

“查啊。”张淙哼一声,一副不着调的德行,“不过未成年人盗窃未遂算犯罪么?”

“未成年人?”晏江何把张淙从下往上看了看,就这模样,就算未成年,也差不多快成年了。

他又问:“你妈呢?由着你上街偷钱?”

张淙眼珠子都没稀罕动一下:“断绝母子关系了。”

“......你爸呢?”

“断绝父子关系了。”

“......”晏江何嘴角一抽,忍不住开骂,“个小兔崽子,给你点脸,还没完没了了?住着高档小区出来偷钱?还断绝关系?”

晏江何抬腿踹了他一脚,说出自己的猜测:“跟爹妈吵架了吧?零花钱不够了?偷钱好去Azure耍猴?”

“大爷。”张淙这回从兜里掏出了根儿棒棒糖撕开吃了,“冒昧问一句,您贵姓?”

“看面相,是姓闲吧。”张淙说。

晏江何一看他手里的棒棒糖就来气,他皮笑肉不笑:“姓晏。”

“而且。”晏江何指了指自己,“不是大爷,是哥,你晏哥。”

“......”张淙点了点头,后槽牙“嘎嘣”一用劲儿把糖球给咬碎了。他突然走上前一步,一脚蹬上了晏江何的小腿!

“我操!”晏江何被他踹得猝不及防,腿肚子生疼,“小兔崽子!”

张淙踹完拔腿就跑,晏江何立马就想追,这时候街头却突然传来了几声叫喊。

“这老太太怎么突然就倒了啊!”

“不是我撞的,我没撞!”

“这敢不敢扶啊?不是碰瓷儿吧!”

“哎你先别动她!看她那样是不是心脏病啊?天啊,不然打120吧。”

“......”晏江何瞅着面前飞快逃跑的背影,觉得鼻腔里都要喷火。

他啧了一声,皱着眉头赶紧转身朝街头跑过去,裤子上被张淙踹的脚印都没来得及拍。

“都让开,我是大医胸外科的大夫。”晏江何推搡着人群挤进去,看了一眼地上的老太太,“打120。”

说完,他蹲下/身,慢慢把老太太翻了个个儿,让她平躺。



张淙这一路跑成了飞毛腿,凉风灌了他一肚子,停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一路跑回了家楼下。

张淙还真不是住得高档小区,他家这地方说“小区”都算不上,就是一堆楼叠在一起,中间隔着很小的一排小门间,地都是泥土地,红砖柏油都没修。

他双手抓着一楼一家的铁护栏,差点儿没秃噜着跪地上。护栏上还斑驳着些红迹,他的鼻尖甚至能闻到一股生锈的味道。

张淙倒了倒气息,他的胸前剧烈起伏,胃里一阵天翻地覆的绞痛。张淙眉头锁死,摇摇晃晃捂着胃往前走,结果一个左右脚不协调,给自己绊进了旁边的门洞边上,那姿势可太精彩,裹臭脚小老太太似的。

张淙摔了个结实,他手撑着地刚爬起来一半就又趴下了,这回,他终于吐了出来。

汤福星请的那大碗牛肉面估计被他吐了个干净。

他把自己的胃袋给吐得空空如也,猛地翻了个身,仰壳在地上躺了半晌。

直到呼吸渐渐平缓,喘进来的凉气又把胃袋给撑了起来,张淙才起身。

他拍了拍自己的一身土,垂眼看了看一旁的呕吐物。

“这可太狼狈了。”张淙想。

他绕了一圈儿,从小墙角还算干净的那块地上捧来一把带着白雪的土,把自己吐的这一地盖了盖。

遮遮掩掩,倒底还是狼狈。

“喵。”

脚边传来细声细气的一声猫叫。

张淙拍了拍手上的土,低头看了一眼,他脚边蜷着一只比巴掌大一圈儿的猫。

这猫应该是白的,不过现在是灰的。不知道哪来的衰丧玩意儿,个流浪崽子瘦得皮包骨头竟然还没冻死,也算是该死的顽强。

张淙鬼使神差蹲下/身,用手指勾了一下它的脑袋,总觉得自己这根手指头要是用劲儿大了,这小玩意的脑袋就能“吧嗒”掉下来。

这猫是个瞎子。一双眼睛都闭着,不知道是先天就瞎,还是后天弄瞎的。

张淙站了起来,犹豫了一下,转身去了不远处的便利店。

他在便利店转悠了好半天,终于从冰柜里挑出来一盒酸奶。方方正正特别小的一小盒,两块五。挺贵的。

张淙掌心托着这一小盒酸奶回去了,这小猫不知道是不是未卜先知,还真的在原地待着,动都没动唤一下。

张淙走过去,蹲下,撕开酸奶,面无表情伸到了猫头底下,或许是太冷了脸冻上了挤不出表情了:“喝吧。”

小猫真不愧是个瞎子,张淙的手一怼,它竟然一脑袋钻酸奶盒里了。这一下糊了满脸的奶。

小东西立马一阵喵喵叫唤,还伸出发白的小舌头舔了舔奶。

“操。”张淙随手就把剩下的半盒酸奶撇了,“去你猫的,瞎眼儿懵。”

小玩意儿一脸酸奶嗷嗷直叫,晕头转向,一脑袋撞张淙裤腿上了,于是他的裤腿也被沾了一片黏糊糊的奶白色。

“瞎眼儿懵!”张淙指着它,又骂了一遍。

他皱了皱眉,掀起自己黑色的衣角,捏着小畜生的脖子,非常粗鲁地给它抹了一把脸,看架势大概是想把它头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