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香水岸别墅区最出名的地方就是这里的绿化,流水长亭和绿树成荫把这片住宅区装饰得像公园一样,宽阔的甬道边栽着枝蔓轻柔的柳树,风吹过来,柳树条唰唰地响,像舞者甩出去的水袖。
乔安娜走在树荫下,穿着一件浓绿色如意襟旗袍,锦缎面上用青色丝线绣了几支青梅,整个人绿意盎然,像是初秋的天空下最后一片飘舞的绿叶。
一个穿着运动服的上了年纪的女人正在跑步,看见乔安娜便停了下来,笑道:“安娜回来了。”
乔安娜也停下来和她寒暄:“邱阿姨,天气这么热还跑步呀。”
邱阿姨道:“老了,不勤加锻炼,身体更不行了。”
乔安娜笑道:“怎么会,您还年轻着呢。”
邱阿姨笑着摆摆手,问道:“回来看你爸妈?”
乔安娜:“我爸不小心把脚崴了,我不放心,回来看看。”
邱阿姨叹气:“我儿子有你一半孝心就好了。你赶快回家吧,我接着跑步去了。”
和邱阿姨道别,乔安娜继续往前走,来到一栋别墅门前,在大门口输入密码,却被提示错误。她上个月回来时密码还正确,看来家里的二老换密码换得勤快,只防着她一个。她把手里的东西提在左手里,腾出右手按门铃。
很快有人应门:“谁啊?”
乔安娜道:“张姐,是我。”
保姆张姐道:“安娜回来了,我这就开门。”
门开了,乔安娜走进院子里,紧接着房门也被打开,一个系着围裙的四十岁多女人从房子里出来,接下她手里的礼盒:“又买这么多东西呀,快给我。”
乔安娜问:“爸妈都在家吗?”
张姐:“在呢在呢,你爸爸崴了脚,在家养伤呢。”
进了房子,张姐给乔安娜拿出一双拖鞋,大喊:“先生太太,安娜回来了。”
客厅里响着电视里的声音,有人在客厅里,但是没人回应她们。乔安娜习以为常,换了鞋往里走。乔父和乔母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正播着热闹的综艺节目,但是家里的气氛却是冰到了极点。或许在她回来之前,气氛还很不错。
乔安娜双手交握放在小腹,姿态端正得像是礼仪小姐,规规矩矩地笑道:“爸妈,我回来了。”
乔父半条右腿打了石膏,架在茶几上,人陷在柔软的沙发里,身边搁着一根拐杖,很严肃的板着脸看电视。乔母的脸色也不好看,脸上露出明显的厌气,低着头慢慢削着一只苹果。
“你回来干什么?”乔母问。
乔安娜道:“听说爸爸伤着脚了,我不放心,特意回来看看。”
张姐也见惯了乔父乔母对乔安娜生疏又恶劣的态度,一如既往地打着圆场:“太太,安娜买了牛骨,真是有心了。我这就去熬骨头汤。”
张姐掂着东西去了厨房,响起洗锅涮碗的声音。乔母突然把手里的苹果重重地放在桌上,满脸厌气道:“小张,你歇歇吧,大热天熬什么骨头汤,也不嫌腥气。”
张姐尴尬地笑道:“我担心过了今天牛骨就不新鲜了。”
乔母道:“拿去丢给隔壁的狗,好好的人吃什么骨头,果然是摆脱不了的贱胚子。”
她说话如此刺耳,张姐不敢言语了,在厨房里默默地洗洗涮涮。
乔安娜当然听得出自己被她指着鼻子骂到了脸上,不过她受惯了这种侮辱,当下也不怎么在意,若无其事地笑道:“天气这么热,的确不太适合喝汤。我还买了营养粉,妈记得泡给爸喝。”
乔母不理会她,拿起遥控器换台。乔父看着电视,语气硬邦邦道:“你有事儿就快说吧。”
乔安娜在沙发上坐下,道:“您二位应该已经知道了,江明过世了。”
乔母哼笑一声:“果然是扫把星。”
乔安娜笑道:“瞧您这话说的,江明自己吸毒,可不怨我。”
乔母拿余光用力剜她一眼:“谁娶了你,那就是家门不幸。”
乔安娜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悄悄沉下一口气,道:“妈,好歹我也是您二老的女儿,咱们是一家人。您总是这样说我,怪让人伤心的。”
乔母脸色一变,眼神里涌现些许忌惮。
乔父自始至终一动不动,说话时嘴唇也只是微微翕动,像一具倒在沙发里的石膏像:“赶紧说你的事儿。”
乔安娜便道:“江明的后事已经在安排了,他下葬那天,希望爸妈能到场。”
乔母一口回绝:“我们都没时间,去不了。”
乔安娜道:“妈,人死为大,虽说江明做了错事,但是他生前也算孝敬你们。现在他人都死了,你们就赏脸送送他吧。要不外人看了,指不定怎么想呢。”
乔父道:“行了,我们去。”
乔安娜感激地笑笑:“谢谢爸。”
乔父面无所动,又说:“虽然江明死了,但你还是他的妻子。你要为他守寡,继续照顾他的儿子。”
乔安娜脸上的笑容转为冷笑,道:“您放心,我不会回家来住。我依然是文郡的继母,我会抚养他长大。”
乔父这才瞥她一眼,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明确告诉你,我们这个家里没有你的位置,以后你也不要再来了,就当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乔安娜静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道:“好吧,既然爸妈都这么说了,那我以后不再回来就是。”
乔母的脸色如释重负,道:“记住你说过的话,从今往后别再踏进家门一步。赶快走吧。”
乔安娜淡淡一笑:“走之前,我想见见妹妹。”
乔母警惕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乔安娜道:“我很久没见过她了,想见她一面而已。”
乔母:“不行,你不能见她,赶紧走!”
乔安娜慢条斯理道:“妈,我已经答应了你们的要求,你们是不是也应该答应我一个要求?”
乔母语塞,急道:“老乔!你说话呀!”
乔父深思片刻,道:“让她见。”
乔母无法,只能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往一楼书房走去。乔安娜跟在她身后进了书房,书房里光线昏暗,窗前拉着厚重的窗帘,乔母径直走到书桌后的书架前,这是两扇并和起来的书架,乔母将书架在滑轨上推动,露出藏在书架后的一扇小门,那小门是从墙壁里掏出来的,平常被两扇书架挡着,丝毫看不出来。
小门后是一间地下室,乔母用手中的钥匙打开小门,让乔安娜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不一会儿,她出来了,眼圈儿发红,神色哀痛:“你进去吧,别刺激她。”
乔安娜点点头,弯腰穿过小门,门后接了几层向下的台阶,下面是一间地下室,墙壁是粉色的,里面的家具也是华丽的欧式,墙上挂了一张画着窗户和花园的风景画,像极了故事中用来囚禁公主的地下室。
铺满白色鹅绒毯的地板上坐着一个女孩儿,她穿着宽松的白色衣裙,披着凌乱的长发,双脚被镣铐锁住,镣铐的另一端绑着床腿。铐住她脚腕的铁环被缠了好几层纱布,她正低着头扯纱布上的线头,已经扯掉了厚厚一团棉线。
乔安娜走过去,蹲在她面前,轻声道:“小迪,我来看你了。”
女孩儿抬起头,蓬乱的头发下埋着一张雪白的脸,竟和她有九分相似。女孩儿嘻嘻地笑,竖起手指指着乔安娜的脸:“呵呵呵,你——”
乔安娜把她的头发挽到耳后,她有样学样,拨弄着乔安娜洒在肩头乌黑的卷发。乔安娜道:“你好吗?”
小迪对她的头发很感兴趣,手指绕着她的一缕卷发,像个顽皮又天真的孩子。
乔安娜看着她的脸,就像在照镜子,但是镜子里的人不是她,她只对镜子里的人感到陌生。她观察着小迪的表情,直到确认小迪还和以前一样混沌无知,才放下心来,道:“小迪,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小迪一脸懵懂地看着她。
乔安娜靠近她耳边,道:“赵江明死了,他本应该是你的丈夫。现在他死了,你和我都解脱了。你开心吗?”
小迪用力点头,痴痴笑道:“嗯!开心!”
乔安娜抚摸她的脸,笑道:“开心就好。”说着,她又附在小迪耳边,低低地说,“可是你为什么还活着呢?”
小迪呆住了,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乔安娜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站起身离开了地下室。乔母一直跟着她走到门口。乔安娜道:“妈,我走了。”
乔母神情阴寒地警告她:“别再来了,记住你说过的话。”
乔安娜略显哀愁地笑了笑:“好吧,你和爸保重身体。”
她才一转身,乔母就迫不及待地关上了房门。她走出大门,又碰到了跑步回来的邱阿姨,邱阿姨道:“安娜,这就走了?”
乔安娜笑道:“是啊,家里还有事。”
邱阿姨的神情突然神神鬼鬼起来,把乔安娜拉到一边,低声道:“你还不知道你的爸的脚是怎么崴的吧?”
乔安娜摇摇头:“这我还真不知道,您知道吗?”
邱阿姨便道:“前两天夜里三四点,我听到你家里摔盆打碗大喊大叫,那声音不像你爸也不像你妈,倒像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乔安娜愣住了,道:“家里只有我爸妈,哪来的年轻女人?您听错了吧。”
邱阿姨道:“不光我听到了,你丽荣姨也听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去家里问,你爸就拄着拐了。你妈说昨晚的动静是家里闹耗子,那动静怎么可能是闹耗子,捅了耗子窝还差不多。”
乔安娜笑道:“估计是老两口吵架了,不好意思被您知道。邱阿姨,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
别了邱阿姨,她抱着手臂慢慢走在路边的浓荫下,心里不断回想邱阿姨刚才说的话;她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多半是小迪从地下室里跑了出来,又闹了一场,险些被她逃出去。倘若真的被她逃出去,被邻居看见,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算起来,小迪在地下室被锁了六年,这六年来还没被人发现,纯纯是侥幸。但是小迪的存在对她来说是巨大的隐患,在她午夜梦回时常梦到小迪,每每惊出一身冷汗。现在她再也不能忍受小迪日日夜夜带给她的威胁,于是她在心里默默做了一个决定。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找到上次冷微澜打来的通话记录,拨出了冷微澜的电话。
冷微澜迟了许久才接:“我们不是说好了不再联系?”
乔安娜直言道:“帮我个忙。”
冷微澜嗤笑一声:“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帮你?”
乔安娜:“你上次不是说过,一个叫江浔的人想保我吗?”
冷微澜:“我已经帮你解决了苏美云,你还想怎么样?”
乔安娜道:“苏美云已经过去了,我有了新的麻烦。”
冷微澜:“是吗?干我屁事。”
乔安娜冷幽幽道:“你没听明白,我的麻烦会让警察找到我。如果我到了警局,我只好供出你,以求宽大处理。”
冷微澜微微冷笑:“你敢威胁我?”
乔安娜笑道:“亲爱的,我们可以互帮互助,你再帮我一次,从今往后我保证和你划清界限。可以吗?”
冷微澜犹豫片刻,问:“你让我帮你干什么?”
前方又走来相熟的邻居,乔安娜对她们笑笑,然后背过身避开她们,道:“帮我杀两个人。”
冷微澜问:“谁?”
乔安娜面露寒光,道:“我的父母。”
她面前是一棵粗壮的柳树,柳树枝在她面前飘来飘去,她伸手揪下一片柳叶,狠狠捏碎在指间:“还有他们锁在地下室里的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