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的夜才拉开帷幕,宝石灯海迫不及待地展现出它绚丽璀璨的光芒。今夜的市立博物馆将注定有一个不眠夜。高高悬挂的海报,明亮的水晶灯和酒杯,以及来外门前的豪华轿车,以及衣香鬓影的名流权贵,都给这一贯庄重的大楼抹上奢靡的色彩。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诸位的到来。”一位西装革履的白胡子老者风度翩翩地致辞,“我是博物馆馆长史密斯,我代表本馆的员工,感谢大家对本次‘东亚传奇文物展’的捧场。更加感谢诸位远道而来的学者专家,你们将会为我们这次研讨会锦上添花。”
衣冠楚楚的客人们微笑着纷纷鼓掌。他们大多对学术研讨并无兴趣,只是冲着本次展览的稀有文物而来。寻常的花瓶古董已经吸引不了名流们日益挑剔的眼光,而听说这次的展览里,有好几件富有传奇色彩,甚至是带有奇幻传说的古董。
史密斯馆长笑吟吟地走下讲台,带领着客人们参观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展厅。各种来历不凡的文物都被放置在防盗的玻璃罩子里,静静地接受着人们观赏。古日本的武士刀,高丽国的宝石星盘,古中国的金扇、玉屐、八卦宫灯……
走到一张蒙着红色天鹅绒布的展台前,史密斯馆长停下了脚步。
“大家手上应该都有我们发放的邀请函。我昂你们都注意到了,邀请函上的图案和门口宣传海报上的图案是一样的。没错,上面印着的,就是本次展览的最精彩、最传奇的展品。”
“一个面具?”一位年轻漂亮的夫人不解地问,“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邀请函上,印刷着一个绘制精美的面具。面具以正中间一分为二,两边色彩图案并不相同。尽管如此,它看上去仍然不过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古董面具而已。
“哦,夫人,等你看到了实物,您很快就会明白了。”老馆长露出神秘的笑容,“现在,就请大家鉴赏传说中能给带来神奇经历的面具——”
红色绒布揭开的刹那,宾客们看清展台,纷纷发出惊叫声。老馆长诧异地低头一看,脸色也霎时变得苍白。
四方的玻璃罩子里空无一物,只有罩子上被切割出来的一个碗口大的洞!
“封锁全馆!报警!”老馆长气急败坏地将绒布丢在地上,“我们被盗了!”
遥远的城市的另一端。中国城里不起眼的一间二手工艺品店。店门已经禁闭,只从格栅玻璃窗里透露出萤火一般的温暖灯光。
“哐啷——”
“师父,怎么了?”黑发少年循声而来,关切地问。
“没事……”穿着素白衣袍的男子轻按着手上的伤口。脚边,一个唐三彩碎裂。
“您伤到了?”容梓白焦急地问。
“没有。”男子松开手。白净修长的手指上并没有伤口。容梓白松了一口气。他立刻蹲下来,将唐三彩的碎片一点点拾取起来。
男人低头凝视着少年单薄的背影,眸色深沉,片刻,才低声说:“阿白,你长大了。”
容梓白抬头朝他一笑,“我再大,都还是师父的小徒弟。”
男子莞尔,“可你总有独立的一天。”
“师父在一天,我就靠着师父一天。” 容梓白把碎瓷片放在工作台上,“除非师父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男子温柔地凝视着少年还带着稚气的面孔,“我永远都不放心你和阿婧。但是当你们长大了,我就该让你们接过我的衣钵,放手让你们自己去闯荡。”
容梓白不禁露出困惑的表情,“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师父?”
男子轻叹一声,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头发,“没什么。只是,今晚发生了一些事,让我想起了一件往事罢了……”
“FBI?”容婧戒备地探着脑袋,离她鼻尖十公分处,有一张证件。
容婧的视线在证件和手持证件的人脸上来回扫了好几遍,这才露出娇媚的笑容来,“你本人看着比证件照上要帅多了,探员先生。”
看起来也不过刚刚毕业的FBI探员尴尬地咳了一声,努力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我找容先生,请你代劳通报一声。”
“知道了。”容婧不等他描述完,就扭头朝店里吼了起来,“容梓白,你给我出来——”
探员忍不住掏了掏耳朵。这个亚裔女孩看着清秀娇小,没想到声音具有如此大的爆发力,振聋发聩。
过了片刻,后堂的珠帘被掀开,一个穿着白色长袖T恤和牛仔裤的年轻男孩揉着眼睛走出来,一边抱怨:“你声音小点。师父这几天都在通宵修补那个唐三彩,刚刚才睡下,别把他吵醒了。”
容婧的声音立刻降了好几度,“有个FBI来找你。你是不是在外面给我惹祸了?”
“FBI?”容梓白打了个呵欠,丝毫没有半点被执法人员找上门的惊慌,“怎么会?我可是最遵纪守法不过的良民了。”
“那FBI怎么会找上门?”
“我怎么知道?你藏了白粉还是犯了命案?”
“关我什么事?人家可是点名来找你的!”容婧又嚷嚷起来。
“抱歉!”探员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两人你来我往的争执,“我这里有很重要的事要问容先生。”
“哦,好。”容梓白又打了一个呵欠,“出了什么事了?我事先声明,本店信誉一向良好,童叟无欺,而且我们只负责修补古董,从来不卖假冒伪劣商品……”
“先生!”探员觉得自己的耐性快要告罄,好不容易克制住,才继续说,“我们手上有一宗文物失窃案,根据调查后发现,失窃的文物和你有点关系。”
“和我?”容梓白一脸茫然。
探员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递了过去,“三日前,市立博物馆正在举行的东亚文物展上,一样物品失窃。我们的人调查后发现,一位姓容的先生曾于数年前向警方报过该文物失窃。”
照片上是一副面具,木质白漆,用极其细腻的手法描绘出繁复精美的图案。奇特之处就在于,图案一分为二,左右并不相同。
容梓白和容婧凑在一起看了看照片,对视一眼,眼里都有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
容梓白拉开了店门,“请进来喝杯茶吧,探员先生。这事说来话长了。”
温暖的小店里略显得有点拥挤,架子上摆放满了暗沉沉的各色古玩器物,一只腊肠狗趴在角落里专心地舔着爪子。不过尽管这里看着不华丽,但是干净整洁,明亮的玻璃橱窗也把初冬的寒风阻挡在了外面。
探员看着坐在对面的东方少女有条不紊地泡着茶。中国的茶道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系列陌生而优雅的动作,但是女孩祥和宁静的神情和周身从容的气韵,倒是让人移不开眼。女孩白皙纤细的手指仿佛发着光,灵巧得就像是精灵的翅膀。淡淡茶香飘散开来,给着阴郁的雨天午后增添了一份淡雅温馨。
清淡的茶水端到面前,年轻的探员笨拙地端着只有他拇指大的杯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有点清苦,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尝出来。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白衣少年忽然扑哧一声,显然看出他的窘迫。他依旧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端着茶杯一饮而尽。
容婧责备地瞥了容梓白一眼。容梓白努力端正了态度,问:“探员先生怎么称呼?”
“海德。迈克?海德。”迈克清了清嗓子,“那个面具……”
“那个面具,名字叫‘半面’。”容梓白挠着头说,“我想如果我没有估计错,应该是我师父,另外一位容先生,在十二年前向警方报的警,对吧?”
迈克看了一眼档案,点了点头,“你的师父……”
“师父身体不好,已经休息了。我也可以回答你的问题,海德探员。”容梓白又灌了一杯茶,“我师父告诉我,这个面具是他师父的遗物。称它为‘半面’,不仅仅是因为面具上的图案一分为二,还因为这个面具拥有一些秘密。”
“秘密?”迈克有点好奇。
“和失窃没什么关系。”容梓白满不在乎地敷衍着,“一些古老的东方传言罢了,至今还没有被证实过。总之,师父说过,如果面具失踪后再也没有消息,未尝不是好事。但是如果它再度现世,就说明会有一些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迈克听到这里,不禁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容梓白敏锐的视线捕捉住了迈克细微的表情,“有事发生了,是不是,海德探员?”
少年直直望入对方绿色的眸子里,视线带着探究和逼问,让接受过专业训练的迈克都不由暗暗心惊。
迈克迎着容梓白逼人的目光,保持着FBI应有的镇定从容,“今天早上,我们在西区一条巷子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根据身份辨认,他是三天前博物馆文物失窃案的嫌疑人之一。让我们不解的是,他发生了什么,以及……”
“他的死因?”容梓白接上。
迈克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容梓白再度和容婧交换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随即,容梓白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一扫先前的慵懒颓废。
“明白了,我们这就出发吧!”东方少年精神奕奕,开心得仿佛要出门郊游似的。
“出发?”迈克一头雾水。
“去看看尸体,帮你们搞明白他是怎么死的。”容梓白一副热心肠的模样。
“等等。”迈克急忙说,“我只是来向你询问有关面具的事。我们有法医……”
“可你们的法医也没搞明白死因,是吧?”容婧轻蔑地笑,“得啦,帅哥。我们中国有句俗话,叫无事不登三宝殿。要是为了一个小面具,你一个FBI怎么会登门拜访?让我猜猜,那人一定死得很奇怪,奇怪到用你们的科学都解释不出来。你们一定在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在操控着一切?”
迈克紧咬牙关,没有被容婧套出话。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你不能指望一个刚入职两个月的FBI菜鸟面临这么怪的事情时依旧能淡定从容。
“那不就成了?”容梓白已经套上了外套,弯腰穿好球鞋,“我想先看一下尸体。相信我,海德探员,我能帮上忙。”
迈克终于松开牙关,说:“我们想知道的,是这个面具由来和它牵扯的利益关系。FBI并不相信这其中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
“当然,当然!”容梓白满不在乎,“带我去看了尸体后,我会把你们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可是……”
容梓白猛地转身盯住迈克的双眼,“我们寻找那个面具已有十二年了,海德探员。我们很清楚让它流落在外会造成怎么样的恶果。如果你们不想看到更多的尸体出现,那么就听从我的话。”
容梓白的英文腔调纯正,声音干净平和,有种震慑人心的力量,迈克闭上了嘴。
警察局的法医部门在地下室,单调简洁的装修风格,无机质的白织灯光从头顶照下,把每一张面孔都照得像一具僵尸。
迈克一脸丧气地领着容梓白一路走来,熟悉的同事时不时和他打招呼,然后就被他身后清秀漂亮的东方少年吸引住了。
“哪里来的小天使?”法医海林娜像个女巫似的扑过去摸着容梓白的脸蛋,“迈克,是你的亲戚?带孩子来这样的地方可不好。来,和我去喝杯咖啡,温暖一下你受惊的心灵。”
“他是案件证人,海林娜。”迈克把容梓白拉了回来,“把你的爪子收回去,小心被投诉。”
“没有关系啦!”容梓白似乎很享受被漂亮姐姐疼爱,露出乖巧腼腆的笑容,“我一直都很想来参观FBI的法医部。事实上,我在大学里读的就是人类学。”
“这里可没有电视剧里看着那么有趣。”海林娜终于端正了姿态,“是你的那个博物馆失窃案?跟我来吧,尸体在第三解剖室。”
当尸体从冰柜里拉出来的时候,迈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容梓白。黑发少年只是略扬了一下眉,并不惊讶,也没有丝毫畏惧,只是露出探究的表情。
对于容梓白来说,眼前的尸体与其说是尸体,倒不如说更像一块腊肉。身体里的所有水分都已经被吸收殆尽,干枯的皮肉松软地挂在骨头上,呈现棕黄色。尸体还维持着死时的姿势,双手捂着脸,身体扭曲痛苦。唯独奇特的是,这人全身都被吸干,却只有右边半边脸上的皮肉保持着原状,脸一点伤痕都没有。
“没有明显外伤,我们也无法找出他变成这样的原因。如果不是能证实他三天前还活着,我简直要以为这是一具千年干尸了。”海林娜叹气,“还有那半边脸,我们怀疑是覆盖着面具,才没有被破坏。”
容梓白走近,仔细端详着尸体的脸,“你们发现他的时候,他的脸上就什么都没有,是吗?”
“是的。”迈克说。
容梓白视线上挑,望向海林娜,“除了你,还有谁碰过尸体?”
“运输人员,我的助理,迈克你碰过吗?”
“没有。怎么了?”
容梓白伸出白皙的手指,在尸体脸上指了指,“他戴过面具,所以才死去。在他死后,有人取走了面具。”
“你从何得知?”
“诅咒?”海林娜显得很兴奋。
“别胡说。”迈克翻白眼。
“亲爱的,你要承认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科学不能解释的力量。”
“是啊,有人用那股力量来把一个大活人做成熏腊肠。”迈克招呼着容梓白离开,“现在你看到尸体了,可以告诉我那个面具的由来了吗?”
“可以,不过我需要一杯咖啡。”容梓白又打了一个呵欠。
FBI大楼的审讯间里,迈克把一杯黑咖啡放在容梓白面前。
“我要喝焦糖玛奇朵。”容梓白嘟囔。
“只有黑咖啡,要不你就喝果汁,小朋友?”迈克呲牙。
容梓白识趣地端起了咖啡杯。
“好了,你可以开始说了。”迈克跷起了腿,回到自己地盘的感觉真好,“那个面具牵扯到什么利益纠纷。里面藏着什么秘密,钻石,白粉交易,还是文物走私?”
“如果是倒还好了。”容梓白喝了两口咖啡,就一脸嫌弃地把杯子推开了,“这是一个有点长的故事,涉及到我师门的一项传统。如你所见,我们师门从事的是修复古董的工作。这是一门精细的手艺活,由师父亲传给弟子。我师父的师父,有两个徒弟——我师父和他的师兄。虽然两个徒弟都很优秀,但是掌门只能是一人。我的师祖最终挑选中了我的师父成为了掌门人。我没有见过我的这位师伯,不过据我师父说,他也是个有优秀的人。如果他没有犯错,掌门人的位置也应该是他的。为了缓和两个徒弟的矛盾,师祖就让他们两人一起联手制作一张面具。”
容梓白朝迈克望了一眼,继续说:“我们做的是修补的手艺,制作物品却是少数。‘半面’,顾名思义,一人一半。各人把自己想要传达给后人的意念凝聚在面具里,将来由戴上面具的人来体会。师父和师伯的面具制成后,师祖就离去了。后来,师父和师伯也分开了,面具由师父收藏着。不清楚师伯去了哪里,师父则是带着师姐在纽约定居了下来。就在十二年前,店里失火,很多东西被烧毁。不过面具却是在盒子里不翼而飞。师父打算用我们自己的方式来找回东西,不过还是报了案。”
迈克眨了眨眼,“你们自己能找回来,为什么还报案?”
“因为保险公司肯赔付呀。”容梓白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迈克,“反正我们也没撒谎。”
迈克的牙有点痒,“然后呢?”
“然后,就是现在了。”容梓白说,“我想告诉你的就是。用你们的话来说,这个‘半面’是个被诅咒的面具。我师父还好说,他是个好人啦。我那个师伯,没有当上掌门人,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估计在制作面具的同时,也把自己的诅咒凝聚在了面具里。戴上面具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的。不是被吸干了全身血液而死,就是过马路被车撞,喝咖啡噎死,或者走在路上被楼上掉下来的花盆砸中……”
“你说完了?”迈克问。
容梓白想了想,“差不多了。不过要阻止这一切,你们世俗的力量是不够的。你需要我的帮助才能找回面具,毁灭邪恶的根源……”
迈克站起来,拽着容梓白的后领,就把他往外拎。
“诶?诶?你干嘛?我是很认真的!”容梓白嚷嚷。虽然他也是个高挑健美的年轻人,可比不过人家西方人的牛高马大,三下五除二就被迈克提溜了出去。
“谢谢你的合作,容先生。”迈克磨着牙,“请近期不要出城。如有需要,我们还会再联系你的。”
说着把容梓白丢进了电梯,顺便帮他按下了楼层按钮。
“真的不考虑一下?”容梓白死皮赖脸地扒着人家不放,“我不收钱的啦!真的是义务劳动。我们素来都和政府部门合作愉快……海德探员,等等……我真的没骗……”
“你”字已经被关在了电梯门里。
迈克拍了拍手不存在的灰尘。
“问出什么来了?”搭档卡尔斯问。
“古老的东方巫师传说之类的东西。”迈克嗤笑,“耽误了我大半天的时间。对了,安妮的病怎么样了?”
卡尔斯的未婚妻安妮正生病住院,他今天请了半天假去医院探望她。
“还是老样子。”卡尔斯苦笑,“医生给她试用了新药,希望这次能见效。”
“她会好起来的,伙计。”迈克拍了拍朋友的肩膀。
FBI大楼外,容梓白正慢悠悠地晃荡着走下台阶。走到喷水池边,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拇指一弹,丢进了水池里。硬币折射出一道刺目的银光,沉入水底。
容梓白回头仰望着巍峨的办公楼,嘴角挑起一抹笑。
“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海德探员。”
难得一个温暖的冬日,熙熙攘攘的商业街上人头攒动,衣着时髦的女郎们三五结伴地进出于各个名牌时装店。
高级品牌的化妆品店里,几个年轻女郎正在挑选着化妆品。金发女子走到镜子前,掏出口红补妆。她是个容貌极其出色的女子,五官精致得就像画出来的一样,皮肤晶莹光滑,全身上下都毫无瑕疵。
就连见多了美貌客户的售货员也忍不住在一旁衷心地恭维着:“您可真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客人了。请问您是模特吗?”
金发女郎矜持地笑了笑,“不,我不是。”
她的朋友也凑了过来,打量着镜子里的美人,“你可要说实话,爱玛。你是不是偷偷去整容了,还是得到了什么美容秘方?你现在看着可真是个绝世美人儿!”
“没有什么秘方。”爱玛对着镜子微微笑着,镜子里的美人也露出了倾城的笑容,“我还是我。只是……我戴了一个面具而已。”
“什么面具?”朋友不解,“是化妆品吗?你可一定要介绍给我!”
爱玛笑而不语。
那是她的面具,她最神奇的宝贝。让长满雀斑的皮肤变得犹如剥壳的鸡蛋一般光润洁白,让无神的双眼变得明亮多情,让单薄的嘴唇变得娇嫩丰润,让干枯的头发变得柔亮如丝。
镜子里的人还是她,爱玛,但是又不再是过去的那个爱玛了。那个黯淡自卑的女孩已经变得光彩夺目,不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
“爱玛又在照镜子了?”一个朋友讥讽地笑道,“自从她不知道去哪里整容成功后,就变成了一个自恋狂。”
“我可没见过短短几天就见效的整容手术。”
朋友们都用着羡慕又嫉妒的目光打量着在镜子前顾影自怜的美艳女子。
突然的,爱玛脸上洋洋自满的笑容凝固了,神情随即变得惊恐起来。她浑身开始哆嗦,仿佛从镜子里看到了什么很恐怖的事。不等朋友们发问,她就猛地捂着脸,开始高声尖叫了起来。
“不!不要!把它拿开!不——”爱玛跪在地上,捂着脸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喊。
受惊的女孩子们想上前,却又不敢靠近她。
“不——啊!!!!”爱玛的双手疯狂地在脸上挠了起来,倒在地上开始翻滚。
店里的经理大着胆子去扶她,手还没有碰到她的身体,就看到她原本莹白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变深,整个身体都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了。
女孩们面面相觑片刻,然后不约而同地发出惊恐的尖叫声,争先恐后地逃开。
一个小时后,迈克走下了车,站在化妆品店门前。这里已经全部戒严,塑料薄膜包裹着店门,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忙碌地采样。
“疾病控制中心的人怎么也来了?”迈克问。
“你该来看看这个。”卡尔斯提前到了一会儿,掀开塑料布招呼他。
蜷成一团倒在地上的女尸似曾相识。一样的干枯如木乃伊似的身躯,一样双手捂着脸。
“爱玛?莫里。她的朋友说她们一起在购物,她突然发狂地抓着自己的脸,然后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变成了这样。”
海林娜将尸体翻了一面,露出她的脸。意料之中的,半边脸干枯,半边脸……如果没有被她自己抓挠的话,应该保存完好。只是那没有干枯的半边脸也被死者自己抓得惨不忍睹了。
卡尔斯把爱玛的手机递给了迈克。上面一张自拍照里,金发女郎拥有一张让名模和好莱坞明星都自惭形秽的绝色面容。
“听她朋友说,爱玛最近突然变得十分漂亮。她们怀疑她偷偷整过容,但是却没得到她的承认。据说爱玛一直非常爱美,也因自己容貌上的缺陷而自卑。自从她变漂亮后,她就特别自恋,非常爱照镜子。”
“奇怪了。”迈克皱眉,“之前死的那个盗窃犯,资料显示他死前两天赌博的手气相当的好,成了百万富翁。”
“这么说来,两个死者的共同点,就是他们的人生都突然变好了?”卡尔斯也思索着,转头拦住了刚做完笔录的死者的朋友走过来,“还有一个问题。你们知道爱玛这几天来提到过什么奇怪的事吗?”
女孩们面面相觑,一个女孩怯生生地说:“只有一点,我问她怎么变得漂亮,她提到过她得到了一个面具。”
“面具?”迈克猛地看过来。
“是的。”女孩不安地说,“我并没有看到过。我们都以为那是什么新上市的化妆品。”
卡尔斯朝迈克挤了一下眼,“看来你得再去拜访一下你那位神秘的东方小巫师了,我的朋友。”
“别开玩笑了。”迈克嘟囔,“我们是FBI,谁去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迈克,过来!”上司冷不丁叫了一声,“听说你之前拜访过唐人街的容家铺子?”
“您是说那家二手工艺品修理店?”迈克紧张又困惑,“是的,长官,他们的老板姓容……”
“这我知道。”上司不耐烦地挥手,“这事看来需要他的帮助。你再走一趟。记住我的话,别管他说什么,都照着做。”
“可是……”
“这件案子已经正式归属于11处了,你明白吗?”上司严厉道。
11处?那个从来没有出现在正式公文中的部门,那个据说专门处理各种反科学现象案件的部门。这个传说中的部门,居然真的存在!
迈克一个激灵,反射性挺胸立正,“是,长官。可是,11处真的是……”
“是的。”上司严肃地点了点头,“你会继续跟进这个案子。不用告诉卡尔斯,你自己再去一趟唐人街。”
“是。”虽然不明白神秘的11处为什么肯继续用他这个新人探员来调查这个案子,但是迈克决定服从上司的命令。
“早呀,海德探员!”容婧热情洋溢地拉开店门,门铃发出欢快的响声,“你来得可真是时候,我们正在用早餐。你想来一点吗?”
“谢谢,但是我……”
“哦,别客气了,来尝尝正宗的中式早餐吧!”容婧一把就将迈克拽了进去。
等到迈克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后堂里的餐桌边,面前摆放着一晚热腾腾的鲜豆浆,大盘子里堆着油条和包子。他学着容梓白的样子把油条撕成块泡在豆浆里,然后放上糖。老实说,这味道真的不赖。也许偶尔戒一下咖啡还是不错的。
“又死人了吗,迈克?”容梓白突然冒出一句,成功地让正喝着豆浆的FBI呛住了。
“别在餐桌上说死人。”容婧埋怨着,递给迈克一张餐巾纸。
迈克抹干净了嘴,对上容梓白戏谑又得意的眼神。他没好气地耸了耸肩,“好吧,你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不相信而已。”容梓白也耸肩。
“一个被诅咒的杀人面具流窜在纽约市?”
“这句话真适合用来做报纸头条。”容梓白嘻嘻笑。
“这一点都不好笑。”迈克冷冷瞪着容梓白,把一张照片推到他面前,“这个女孩在生前几天里突然从一个容貌普通的人变成照片里这个大美人,然后,她也在短短几分钟内,变成你见过的那种干尸。”
容梓白看着照片,“让我猜猜,她也接触过‘半面’?”
“她朋友说她生前提到过什么面具。”
“之前死的那个人,死前的生活也发生了变化,是吧?”
迈克点了点头,“一夜巨富。”
容梓白秀气的嘴唇弯起一个精致的弧度,俏皮又狡猾,带着少年特有的可爱的稚气。
“贪食、色欲、贪婪、伤悲、暴怒、懒惰、自负及傲慢,这是你们宗教中的七宗罪。在我们的佛教中,也有‘业’一说。身恶,口恶,意恶。”容梓白的手指点着胸、口,最后停在头上,“一切的行为,都源自一念之间。念起于心,心正是指人的思维。脑中有恶念,那么,自然就会有恶行。而所有恶念中,最常见的是什么?色欲?自负?还是贪婪?”
迈克隐约明白了容梓白的意思,“第一个死者,是因为贪图钱财。爱玛?莫里则是因为贪图美貌?”
“你已经弄清楚了一半了。”容梓白微笑,“‘半面’是个狡猾的东西,它就像潜伏在阴暗里的毒蛇,能洞察人内心最急切的渴望。美色、名利、金钱、爱情……一旦它找到可以下手的人,它会立刻和对方签订契约。”
“这就是……戴上面具?”迈克神情惊疑不定。
容梓白低下头,继续撕着油条,缓缓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海德探员。‘半面’可以迅速地达成宿主的愿望,满足他们的贪欲,但是,它也会取走宿主最宝贵的东西。以物易物,这是大自然里最基本的法则,也是所有古老游戏的保留节目。”
迈克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东方少年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脑子慢慢转了回来,“但是从来没有人看到过任何面具。”
沉默良久的容婧突然扑哧一笑,“你们当然看不到它了。它只会被它选中的人看到。”
迈克露出困惑的表情,皱眉头的样子像足了一只哈士奇。
容婧笑得更欢乐了,“你们该庆幸看不到它。如果哪天你看到‘半面’了,就说明你的内心已经被‘罪’控制住,失去了理智了。这是灭亡的征兆。”
迈克眉头紧锁,依旧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相信这对姐弟的话。
容梓白喝干了豆浆,利落地放下碗,站起来穿外套。
“我们走吧,海德探员。”
“去哪里?”
“狩猎。”容梓白狡黠地眨了一下眼,“‘半面’是从我们手中流落到外面的,我们应该对如今这个混乱的局面负一点责。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在它吞噬更多的受害者前,早日把它缉拿归案。”
“怎么抓?”迈克困惑。
容梓白的双眼明亮,燃烧着熊熊干劲,“‘半面’以人的贪念为食。顺着这个线索,研究和被害人死亡后接触过的人,总会找到。不过我们得赶快,它吞噬的人越多,力量就越大,也就越难控制了。”
SUV飞驰在道路上。车里的副驾上,容梓白变魔术似的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电脑,然后飞快地调出页面,开始操作起来。
迈克忙着开车的同时,朝电脑上瞟了一眼,吓得差点没把车开上人行道。
“你黑进了FBI的内部网站?”迈克咆哮。
“小声点。”容梓白皱着眉头,一脸嫌弃,“怎么会?我是名艺术家,不是黑客。我只是用你的密码登陆进去了罢了。”
“可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密码的?”迈克更加抓狂了。
“猜的呀。”容梓白一脸理所当然,“很容易的。根据你喜欢的球队、球员,你的生日,你妈妈的生日,还有你的狗的名字……瞧,很容易就进来了。”
“可是……”
“专心开车,海德探员。”容梓白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打着,“我得尽快把下一个受害人找出来。”
“好吧。”迈克深吸了一口气,打算暂时不和这个中国怪才计较密码的事,专注在案件上,“你打算怎么找?你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可以感受到神秘的波动?”
“怎么可能?”容梓白撇嘴,一边飞快地调出所有案件目击者和当事人的资料,一边说,“根据这些人的资料,找出下一个被害人,也不是难事。”
容梓白随即沉默下来,专注地浏览着那些资料,时不时进一步调查搜索。
迈克忍不住问:“那个面具是怎么选中它的受害人的?它又是怎么附在他们身上?”
“内心欲望越强烈的,会散发出诱惑的气息,让‘半面’轻而易举地找到目标。”
“你能从这些简单的资料里看出这些人的欲望?”
“怎么不能?”容梓白自信一笑,“这个南希,化妆品店的店长,离婚,女儿归前夫。”
“是她?”
“我还没说完呢。这个比尔,公司员工。但是根据他的银行记录,他已经失业半年了。道尔森,保安,短时间掉了那么多头发,显然健康状况不好——果真,医疗保险记录显示他得了淋巴癌。还有这个莉莉安,受害人的女友,小员工的薪水怎么能负担得起身上的名牌,必然和有妇之夫有染……”
“听起来每一个人都像下一个受害者。”迈克嘟囔,“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啊,还有这个最有趣了。”容梓白轻叫起来,“玛丽?琼,家庭主妇,两个孩子,丈夫是个承包商,住在市郊。她当时在店里购物,买了两瓶粉底液,三盒遮瑕粉。”
“这是听起来最正常的一个了。”迈克说。
“你没有女朋友吧,海德探员。”容梓白笑嘻嘻道。
“我的私人生活和案件无关。”迈克黑着脸说。
容梓白弹了一下电脑屏幕,“一个家庭主妇需要用那么多粉底做什么?当然不是做蛋糕。答案只有一个,就是遮盖脸上和身上的伤痕。”
“你是说,家暴?”迈克立刻严肃起来,“你能确定是她吗?我们手里还有一个就要病死的保安呢。”
“是她,我确定。”容梓白注视着屏幕里玛丽那张厚粉下依旧难掩伤肿的脸,和她绝望又愤怒的双眼,“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女人的仇恨,海德探员。”
迈克这次没有再说话,他记下了玛丽的地址,按响了车上的警铃,然后一个急转弯,车朝着玛丽家的地址飞驰而去。
玛丽家的房子位于市郊一处普通的中产阶级小区里,是一栋浅蓝色的三层小屋。车驶到时,一楼大门是打开的,但是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好像正在举办孩子的生日会。”迈克惯性地把手按在枪上。
“把你的枪藏好,海德探员。反正枪对它也没用。”容梓白收好电脑,拉开车门,轻松地跳了下去。
陌生人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屋里客人们的注意。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在交谈、喝酒。后院里,孩子们正在草坪上玩耍。迈克和容梓白在人群里寻找着玛丽?琼。很快,就看到她站在后廊下,和两位女士在愉快地说笑着。打扮过一番后的玛丽看上去精神奕奕,一点都不像被常年家暴的妇女。
“是她!”容梓白目不转睛地望着玛丽,坚定地说。
“我得找她谈谈。”迈克说。
容梓白嗤笑,“你能和她说什么?为她是否被家暴,还是问她有没有被一个面具附身?”
“我不是有你吗,天才先生。”迈克也讥笑着回敬,“你到时候使点什么法术,不就能把面具摘下来了吗?”
“你当这像摘朵花似的容易吗?”
“哦,你把自己吹嘘得那么厉害,我还以为你胸有成竹呢。”迈克嗤笑,“这事是从你们家起的,你可得帮着我收拾这个烂摊子。”
两人讨论完毕,再度朝玛丽望去。可是后廊下哪里还有人影?
迈克焦急地从过去,拉住旁边一个客人,“我在找玛丽?琼。”
“她说有点事,暂时离开了。”
迈克气急败坏地扫视了屋子一圈,根本没有头绪。转过身,容梓白正闭着眼睛站在墙角。
“你就不能换个时间养神?”迈克抱怨。
“闭嘴!”容梓白低低的一句话,带着迫人的压力,“我在找她。”
黑发少年白净清秀的面孔上霎时笼罩上神圣感。超科学的力量犹如风一般围绕着他的身躯涌动起来。迈克惊疑又有些敬畏,守在了他的身边。
穿堂风从容梓白的脸颊边吹过,拂动着他鬓角的发丝。空气里有一股股流动的气息。妖异的,阴冷的,躁动不安的,那都是隐藏在阴暗里的,常人肉眼看不到的灵。它们有善有恶,有强大也有弱小。只有容梓白能听到它们的交谈,能从气流中捕捉到他想要的信息。
师父和他说过,“半面”是个狡猾的东西,它似有形而又无形,如果用肉眼去辨别,最容易被它欺骗。只有抓住它的气息,顺藤摸瓜,才能真正将它捕获。
十二年了,师父等待了十二年。现在,就让他来将这个“半面”抓住,送回师父的手中。
气息渐渐聚拢,凝结在四周,不断地彼此融合在一起。流动越来越慢,就像凝固住的牛奶一般。最后那一刹那,容梓白张开了眼。漆黑如子夜一般的眼睛里,有妖冶的金色光芒一闪而过。
视线里的世界已是另外一个样子,白雾一般的气流组成了常人眼睛看不到的画面,它们勾勒出了玛丽的形象。她正在和那个邻居愉快地聊天。这个时候,一个男人走了过来,拉住了她的胳膊。
玛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随即又努力做出了另外一个虚假的笑。她和邻居打了一个招呼,很快就被男人拉着,向楼上走去。
玛丽被丈夫拉进了卧室。男人像身后跟着人似的,警惕地关了门,然后立刻在屋里翻找了起来。
“钱呢?信用卡呢?你把钱都藏到哪里去了?”男人凶巴巴地问。
“你有欠了赌债?”玛丽无奈道,“我们还有房贷要还,你不能这样。”
“我叫你把钱拿出来!”男人一把抓住玛丽的领子,凶狠地咆哮。
“别这样,求你了……”玛丽胆怯地哀求着,“楼下还有客人……”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一记响亮的耳光打跌在地上。
“少啰嗦!”男人暴躁地吼着,“快把钱给我!别以为装做不知道,我就会放过你了。”
玛丽哭泣着,吃力地爬起来,还没等她站稳,丈夫又抓着她的头发,将她重重地撞在墙上。温热的血从她鼻子里流了出来,蹭在了墙上,额头肿痛,头皮被扯得几乎快要裂开。她吃力地回头看着正在对自己施暴的男人。
这人的面目是如此陌生。他早就不是自己当初爱的那个男人了,不是那个为了家和孩子勤奋工作、付出一切的男人了。一个恶魔占据了他的身体,侵蚀了他的头脑,他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自私、冷酷、恶毒、残暴。这人不是她的丈夫,不是她孩子的父亲。
她要保护这个家,保护她和孩子们。她不能再让这个男人这样下去!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男人双目赤红,焦躁地叫嚷着,“你这个女人,没听到我的话吗?”
玛丽无声地盯着丈夫,突然抬起手,扣住了他的手腕。这个一贯柔弱的女人竟然爆发出了强大到难以抗拒的力量,她轻而易举地就将男人粗壮的手臂从自己肩上拉扯开,手指紧紧陷在肌理之中,男人整个手臂都被她扭曲了。
“不!放手!你弄疼我了,该死的!”
玛丽置若罔闻,突然猛地一拽。男人的肩关节发出脆响,男人吃痛嚎叫了一声。他的关节脱臼了。
看到男人痛苦的样子,玛丽沾着血的脸上浮现了轻松的快意。她就像个复仇女神,带着残忍的正义,冷漠地面对着男人的痛苦。她的脸开始发光,一团薄雾一样的东西流动着,朝男人伸出触须一样的白色气体。男人惊恐地后退躲避,可是那白雾飞速地捕捉住了他,将他整个头颅包裹起来。
男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无力地挣扎,却被那股邪恶的力量束缚得越来越紧。他嘴巴大张着,在痛苦喊叫,可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玛丽满脸快意地看着丈夫的痛苦,表情越来越轻松。
就在这时,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容梓白和迈克冲了进来。
容梓白一贯是镇定的那一个,迈克倒是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这不怪他,对于一个FBI处理凶杀案件的探员来说,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灵异事件,总要有个适应期。
在他看来,眼前是一个翻滚蠕动着的巨大蚕茧一样的东西,还不断地有白色的丝状的物体从女人脸上飘过去。照片里看着贤妻良母的女人此刻就像一个女魔鬼,双目血红,脸色苍白得就像雪,嘴唇乌紫。她面颊削瘦,整个人的元气都在流逝。可是复仇的快感带给她无限的快乐,让她反而精神奕奕。
“你就没办法阻止她吗?”迈克朝着容梓白大叫,“再不然我就只有朝这女人开枪了。”
“枪对她没用。”容梓白从容地按着迈克的手,“你们这些人,除了开枪就不会做点别的吗?”
“真抱歉。”迈克气呼呼道,“如果我会超能力,还和你搭档做什么?”
容梓白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却是迅速咬破了食指,然后在掌心飞快地画下咒符。然后,他突然一把抓住迈克的领子,拉着他朝玛丽丢了过去。
受到打搅的玛丽立刻狠狠瞪住这个不识趣的东西,白丝立刻分出一股朝迈克扑过来。迈克受过训练的身子敏捷地闪躲,可是白丝犹如灵敏蔓藤一样将他捕捉,迅速缠绕住。容梓白却趁着这个空档,飞身扑了过去,迅速地一掌将手心的咒符拍在了玛丽的头上。
手掌落下,淡金色的光芒一闪,玛丽的身子猛地一晃。缠绕着迈克的白雾立刻退散了。迈克像个球一样滚落到了地上。
“该死的!”迈克大声咒骂,“你这个家伙在做什么?”
容梓白却没理他,而是掀动嘴唇,用极低的声音开始念咒,催动咒符。
金光闪烁,越来越亮,咒符犹如一张巨大的网,将女人笼罩住,也将那股白色的雾困在网中。
玛丽发出惨烈的叫声,分离挣扎着。那声音恐怖得简直不像人类发出来的。黑发少年犹如一棵白杨树一样站立在屋子中间,双目紧闭,手指掐诀。屋里掀起一股旋转的风,将所有人席卷包裹住,房里的一切都被刮倒。相框,花瓶,被风卷在空中,没头没脑地朝着人的身上、脸上砸去。
玛丽继续在风中痛苦地嚎叫着。迈克迅速爬起来,顾不上震惊,奋力跑到容梓白身边,脱下外套替他挡住打过来的那些杂物。
容梓白面孔苍白,鬓角亮晶晶地,浸出了汗水。咒语的声音却沉稳有力,字字清晰,渐渐大了起来。这些咒语落如迈克的耳朵里,他虽然听不懂意思,可是也能感受到其中让人镇定下来的神奇力量。
旋风转到了极致,又渐渐转小。容梓白感受到了,念咒语的声音越来越高。玛丽逐渐失去力气,金色的咒符想一层保护膜似的笼罩着她,不让那股白色雾气侵蚀她的身体。而一旁的被包裹成茧的男人,早就失去了意识。
容梓白越念越快,最后手指飞速在空中画下一个符号,呵斥一声:“镇!”
金色光芒大盛。玛丽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半晌,迈克才犹豫着问:“结束……了?”
容梓白缓缓地呼了一口气。他的鼻尖上已满是汗水。
“别动。”他叮嘱迈克,“我去查看一下。”
容梓白走到玛丽身边,小心地扶起她的身子。玛丽半昏迷着,痛苦地呻吟。左边脸上,有一团若隐若现的白雾流动。那白雾有生命一般,躁动不安,却被金光包裹束缚着,不能挣脱。
容梓白皱起眉头。
咒语没错,虽然将“半面”困住,却并没有按照预期的效果将它剥离下来,事情有点蹊跷。
“求求你……”玛丽抓住了容梓白的手,“救救我……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不想这样。我还有孩子……”
“放轻松点,女士。”容梓白低声说,“我会帮助你的。”
他犹豫了一下,重新念动咒语。
玛丽突然发出痛苦的大叫声。
“她怎么了?”迈克担忧地问。
容梓白急忙打住,眉头紧锁,考虑了片刻,换了一个咒语。
可玛丽还是发出痛叫声。
“你小心点。”迈克嘟囔。
“闭嘴。要不你来?”容梓白没好气。
“这可是你家的烂摊子。”迈克嗤笑。
容梓白翻了个白眼,做了一个深呼吸,调整了情绪,再度念起了咒语。
这次,玛丽没有叫。她陷入昏迷之中,脸上的金光越来越多,终于将那半面的白色浓雾一样的东西包裹住。容梓白见状,用还流血的手指飞快地点了上去,画下镇符。
金光猛地一闪,犹如璀璨的日光,又随即消失。
迈克睁大眼睛,看见容梓白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面具——准确的说,那是半个面具。描绘着极其精美的图案,散发着浓浓的妖冶的气息。面具隐隐散发着银色的光泽,完全就是一个有生命的物品。
“搞定了?”迈克试探着问?
容梓白低头看着手里的面具,眉头依旧深锁着。半晌,才点了点头。
SUV一个急刹停在唐人街的荣家铺子门前。容梓白从副驾上跳下来,朝迈克摆了摆手。
“谢谢了,海德探员。改天一起喝酒吧。”
“我可不会给未成年人买酒。”迈克大笑,踩下油门,风风火火地离去了。
容梓白目送车远去,这才转过身。
小店的玻璃门上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只有门边的灯依旧部分昼夜地亮着。只是那光芒更加微弱了。也许是该换灯芯了吧。
容梓白一边想着,推开了门。门铃发出清脆欢快的响声。
“回来啦?”容婧从后堂走出来,“哟,脸色真差,还顺利吗?”
“还行。”容梓白从怀里掏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面具,“在这里。”
“我不看。”容婧笑,“拿去给师父吧。他等了你很久了。”
容梓白走进师父平日打坐的禅室,一时有点恍惚。小时候他刚被捡回来时,晚上总容易惊梦。师父就把他带在身边,亲自哄他入睡。晚上睡不好,白日,师父在禅室里打坐,他就在一旁补眠。
安静的禅室里,墙纸已经发黄,门窗也都带着灰扑扑的旧色,可是空气中那终年浮动着的淡淡檀香,始终能让人的心灵在最短的时间内宁静下来。
男子一身雪白的深衣,盘腿端坐在蒲团之上。容梓白进来了,他才睁开眼,呼吸吐纳一番,才缓缓开口。
“过来吧,阿白。把东西给我看看。”
容梓白在他面前跪下,恭敬地将面具双手递了过去。
男子接过面具,并不打开,只是看着笑了笑,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
“可辛苦?手没事吧?”
容梓白动了动包扎得严严实实的食指,摇头道:“虽然不容易,但是也算是把它带回来了。师父,你说过,等我把‘半面’带回来了,就要告诉我一个秘密。现在,可以说了吗?”
“真是心急的孩子。”男子浅浅笑了,这才动手将面具拆开。
散发着淡淡光泽的面具安静地躺在素白的薄绢中。男子静静凝视片刻,伸手轻轻抚摸着它。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老样子呀,师兄。”男子的笑容里有些落寞,容梓白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不过男子很快就将面具随意地放下。
“阿白,我有话和你说。”
“是,师父。”容梓白立刻正襟危坐。
男子看着徒弟认真的模样,不禁又笑了起来,“你到我身边来,已有十年了。当年,你就是个独立能干的孩子,这些年我看着你,即使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能独当一面,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一抹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容梓白微微皱了一下眉,说:“我还不懂事,还有很多事需要师父的指点呢。”
男子笑道:“每个人都是自己摸索着才能真正成长的。我没有办法扶着你走一辈子。”
“师父,”容梓白担忧道,“您是又要出门修行吗?”
男子笑而不答,只是温柔又留恋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这个少年是他最完美的翻版,却又比他好上无数。他拥有自己所没有的优点,又没有自己那些牵绊的过往。容家小店在他手里,会焕发出全新的生命力。而他,也到了该隐退的时候了。
“你和婧儿这么友爱,我很高兴。记住,只有你们彼此信任、依靠,师门才不会分散。当年我和你师伯的悲剧,才不会再度发生。”
“师父放心。”容梓白说,“师姐更是我的家人。再说了,没我照顾她,她这个宅女,怎么可能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
“谁照顾谁呀?”容婧在门外听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
“就知道你在偷听。”容梓白呲牙笑。
男子对容婧的偷听也并不介意,只朝她招招手。容婧跑到师父身边坐下,撒娇地拉着他的手。
“师父又要去修行吗?放心,我和阿白会看好店的。我也会看好他,不让他再偷懒,一定要他多多干活。”
“店里的活大半都是我在干吧。”容梓白嘟囔,“你那手臭技术,能做点什么?”
男子笑盈盈地看着两个徒弟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目光渐渐向下,落在膝边的面具上。眼里的笑意瞬间隐退去,剩下的,只有沉思,以及浓郁的悲凉。
入夜的唐人街如往常一样热闹。容家铺子今日却早早打烊。容婧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算是为师父践行。师父今日歇息得很早,两个年轻人倒是打了一局游戏后才肯上床睡觉。
听着楼下的动静终于消失,男子这才起身,穿着软底的拖鞋,静悄悄地走向禅室。
光线昏暗的禅室里,“半面”正安静地躺在绒布盒子里,被一起搁置在墙上的格子上。
男子静静凝视着面具,半晌,手腕轻动,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另外一个“半面”,是一张右脸的面具。图案虽然不同,但是一般地精美细致,还用金粉勾勒出繁复的花纹。
男子将“半面”拿了出来,摆放在地板上。然后将手里另外一半面具放了过去,将两个面具拼合在了一起。
贴合的地方一道金光一闪而过,两个面具合二为一!
一股流动的灵气从面具之中涌出,漂浮在半空之中,越来越浓郁,渐渐凝结成形。
那是一个男子的形状,一身黑色精装,长发披散,轮廓分明的英俊面容上,带着张狂不羁的冷笑,灰蓝色的眸子里,满是怨恨与不耐。
“阿昭,你还是这副德性?”男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盘腿端坐着的容昭,轻蔑地笑着,“装模作样,虚伪自私,懦弱无能。你还这样活着,不腻烦吗?”
容昭仰头望着他,淡淡一笑,“阿溯,别来无恙。”
“我一个死鬼,还能有什么变化?”容溯身形缓缓下降,一样屈膝盘腿,和容昭面对面。他目光尖锐如锋,在容昭脸上身上扫视着,“倒是你,强撑着这副躯壳,苟延残喘。就这么留恋人间的奢靡繁华?”
容昭淡然,“我的孩子需要我,所以我为了他们坚持着。现在,他们可以独立了,我才会放心离去。”
“虚伪。”容溯嗤之以鼻,突然伸出手,一把扯开了容昭的衣襟。
洁白的胸膛上,一道巨大的伤疤跃然入目,狰狞恐怖。
“为了救你那个乖乖小徒弟受的伤吧?还不让他们知道。你还真是喜欢自虐的人。”容溯鄙夷道,“既然你活够了,那么就把精元都给我吧。你的精元,可当那些凡夫俗子几百上千条命。你这也算是舍身饲虎,大义成仁了。而且成全了我,也不枉我们师兄弟一场,更是对你当年背叛我有了个交代。你说呢?”
容昭浅笑,“阿溯,你还是这么不知足。”
容溯猛地暴发,吼道:“我就是不服!为什么师父总偏心你?明明我样样都比你出色,处处都比你好。可你们两个,一个是养我教我的师父,一个是我友爱呵护下长大的师弟,得我敬爱,得我信任,却联手起来背叛了我,灭我肉身,囚我精魂!容昭,你知道被锁在这个面具里的千年岁月,我是怎么度过的吗?我告诉你,我从浑沌中恢复神识后,每一天,每一刻,我都在怨恨。我都对自己说,我终有一日会冲破封印出去,向你们报仇。我要让你们尝一尝我所体会过的每一分痛苦!”
容昭目光悲凉地望着容溯,轻声说:“你还是没有明白。”
容溯一跃而起,屋内霎时刮起一阵阴风。
“容昭,你怎么能体会我的感受的一二?师父呢?容烈那个老东西呢?”
容昭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你执迷不悟,为了一点私欲就要毁天灭地。师父大义灭亲,将你封印也耗尽了他的精力。他心力憔悴,又伤心自责,尽管我极力劝阻,他还是决定用自身修为来为那些被你害死的人补命元,替你赎罪。后来,他耗尽了元阳,衰竭而逝。你若还有点良心,该去他坟上祭拜才是。”
容溯愣了愣,蓝灰色的眸子逐渐染上血红,转成了鲜艳的色。突然,他突然仰头大笑起来。
“好!好!这老东西死了,已经赔了命。那接下来,就该轮到你了!”
容昭淡定地面对着男人的怨怒。阴晦的灰蓝色灵气在屋中掀起的风越来越狂躁,将发丝吹拂得不住飞扬。他的周身也溢出灵气,呈现温暖的淡淡金黄色。强大的蓝灰色灵气将容昭包裹住,压抑得那淡金色灵气不断退缩,消减。
容溯已经狂到失去理智,疯颠颠地大笑起来:“阿昭,你以后,就再也逃不掉了!”
容昭半阖着的眼睛猛地睁大,眼里金光闪烁,周身灵气猛烈激增,瞬间爆发出来,一下就将容溯震退,重重撞在墙上。
容梓白从睡梦中惊醒过来。黑暗之中,他什么都听不到。这个夜晚安静得诡异。
而下一刻,那股熟悉的波动传来。那是师父正在使用对抗咒。
师父出事了!
容梓白光着脚从床上跳起来,冲了出去,随即就和同样冲过来的容婧撞了个满怀。可两个人谁都没有顾着抱怨。这对师姐弟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安的眼神,不约而同地朝着禅室冲去。
强大到无法分辨的灵力从禅室那扇木门里传了出来,有师父的,也有一股阴寒邪恶的。容梓白和容婧顾不上探究,猛地将门拉开。
混乱狂暴的灵气风暴霎时扑面而来。屋里已是一片混乱。金蓝两股灵气犹如两条猛龙,正在鏖战之中。那蓝色灵气却是眼看着越发势力高涨,而金色之气渐渐薄弱,已到了强弩之末。
容溯已经化形于灵气中,将容昭束缚在半空。已经变成墨蓝色的灵力犹如绳索将他捆绑,越缩越紧,似乎要将他窒息。
“师父!”容梓白声嘶力竭地喊着,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灵力送了过去。
容昭听到呼唤,转过身来。电光石火之间,他手指飞弹,将容梓白输送过来的灵气推了回去。容梓白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望着容昭。容婧见状,接着飞身扑过去。
蓝黑阴冷的灵力猛地朝容婧扑来,立刻就将容婧震飞出去。容梓白跳起来扑过去,将容婧接住。容婧灵力没有容梓白强,被冲击过后,已经昏迷了过去。容梓白将她放在安全的角落,又准备再度冲过去。
“别过来!”容昭的声音传来,依旧镇定从容,丝毫没有受到困境的影响。他清俊的面容在蓝黑色的浓雾中若隐若现,却如往常一样安详平静,没有半点惊慌和狼狈。仿佛,眼前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幻觉。
“师父!”容梓白的眼中涌出泪水。
那是他的师父呀,是他的恩人,是他如兄如父一般的亲人。拯救他,教导他,养育他的师父!
“别过来!”容昭坚定地声音在容梓白脑海中响起,“你现在力量不够,还制服不了他。我所能为你做的,就是将他再制约一段时间,好给你时间去成长。阿白,你是我的继承人。现在,到了你独当一面的时候了。从即刻起,你就是一门之主,是新一任的掌门。你,记住了吗?”
黑雾缭绕之中,师父的面孔已经模糊不清,容梓白却觉得自己能看到他的那双眼睛,如往日一样温柔如水地注视着自己,带着无尽的关爱与鼓励。
容梓白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哽咽道:“是!徒儿记住了!徒儿定不辜负师父所托,一定会将门派传承下去,也定会早日将容溯镇灭!师父,我会让你骄傲的!”
容昭在黑雾中满足一笑。随即,变被彻底裹在其中。
黑雾如旋风一样飞速转动、缩小。而变故就在一瞬间。起先只是一道金光如箭一样射穿浓雾,照射出来。随即,两道、五道、十道……无数道金光迸射而出,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的,用最后的生命来实现终极的镇压封印。
黑雾被金光撕碎,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在上空回旋。
金色的光芒犹如初生的旭日一般绚烂夺目。容梓白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他感受到阳光照射在皮肤上的温暖,耳边似乎听到了鸟语,听到了风过树梢的沙沙声。
有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带着留恋和不舍。一阵风过,带走了温暖的触感,也带走了一切。
再度睁开眼,屋里已没有了任何黑雾和金光的踪迹,只有地板上,躺着一个面具。
这是一个完整的面具,只是正中间有一道深深的裂痕,仿佛被劈开过,又强行粘合上。面具上的花纹一中线为准,两边对称,右边是柔和的亮金色,而左边则是阴冷的深蓝色。金色的一面触手温暖,蓝色的一边,却冰冷彻骨。
泪水终于还是顺着脸颊滑落。容梓白静静地看着面具,良久,对着它跪好,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师父,你放心……我会将你重新解放出来的。我,一定会的!”
容家铺子门边那盏不论日夜都亮着的小铜灯,微弱的火苗飘忽了几下,忽而灭了。
万籁俱静的午夜,唐人街的居民们都在睡梦中,对容家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这是个客居者的家园,这里总有悲欢离合上演,每一个故事都荡气回肠,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欢喜又忧伤。
只有午夜觅食的猫儿才是清醒着的旁观者。它抬头望了一眼不再有光芒的铜灯,斗了斗毛,朝巷子深处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