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书名:真香 作者:烟猫与酒 本章字数:3053 下载APP
压迫感从天灵盖上扣下来,陈猎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审问吓得浑身发紧,连呼吸都缩进胸腔里,陈庭森身上消毒水的味道仍往他鼻腔里钻,冷冽又锋利。
  “我……”他从嗓子眼里挤出一点儿声音,张不开嘴似的嗫嚅:“我去买东西……”
  “跟你的女朋友?”
  陈庭森打断他,陈猎雪喉头发紧,硬着头皮承认。
  陈庭森危险地眯起眼:“她带你喝酒了?”
  陈猎雪后背绷成一弦弓,男人绝对压制的气场让他全身脱力,骨髓不合时宜的情绪缓缓游蹿。
  “尝了一点,”心脏怦怦乱跳,没底气的谎话让他血涌上头,讨饶似的说:“我没喝过酒,就尝了尝……”
  本就低沉的气压更紧迫地降了下来。
  陈猎雪还想观察陈庭森的反应,脚下一踉跄,男人直接捏着他的肩把他拖进书房,从玻璃柜里掏出半瓶干红,“啵”一声拔掉塞子,重重墩在桌子上。
  “喝。”
  他跷着腿往转椅上一坐,冲惊愕的陈猎雪抬抬下巴,面无表情地命令。
  陈猎雪满心等着挨揍,怎么也料不到会等来一瓶酒,他有点慌了,刚躁动起来的小小兴奋平息得无影无踪,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叔叔……”
  “不是想尝吗?全喝了。”
  书房没开灯,门外客厅的灯光虚虚映进来,陈庭森的面孔在书桌后看不真切,唯有眼睛像狮鹫盯着猎物般,死死盯着他。
  陈猎雪在他的目光下茫然,陈庭森见他不动,拉开抽屉拿了根烟叼上,点燃后将打火机“啪”地扔在桌上,低声喝他:“喝。”
  陈猎雪心惊地回过神来,胡乱眨了眨眼,陈庭森从来不在他面前抽烟,怕对他心脏不好。
  他真的生气了。
  他颤颤地伸手拿起酒瓶,陈庭森没给他杯子,只能直接对着瓶口喝。干红的味道对没有尝过酒精的舌头太过涩苦厚重,刚碰到舌尖就让他头脑发钝。他皱着脸咽下一小口,偷偷看陈庭森,陈庭森依然面色森寒,他只得咬咬牙继续往嘴里灌,这次灌得猛了,大半口酒还没滑进喉咙,陈庭森就在他余光里站起身,来到他跟前夺走了酒瓶子,酒水泼泼洒洒浇了他一脸。
  “好喝吗?尝出新鲜了?”陈庭森不顾他被呛,又一把钳住他的下颌,冷冰冰道:“酒尝了,下一步是不是要尝烟?”
  陈猎雪鼻腔进酒,连带着喉管都烧得火辣,呛得泪眼蒙眬,想摇头却挣不开陈庭森的手劲,只能任陈庭森往他脸上喷一口浓烟,他无处躲闪,一张嘴就全吸进肺里,剧烈咳嗽起来。
  “我错……咳!我错了爸爸!咳!”
  他满脸酒渍,被眼泪冲得乱七八糟,呼吸被烟呛得有些困难,仓促中狼狈地道歉。
  陈庭森没有松开他,他捏着陈烈雪的脸以极近的距离细细打量,一寸一寸,仿佛面前是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这个过程无比漫长,长到干红的酒劲跟着呛咳的眼泪一起涌上来,搅得陈猎雪眼前发麻,头脑昏沉。
  最后陈庭森盯着陈猎雪的眼睛说道:“你最近真是……太不乖了。”
  他的目光里渗透出比冰凉更暗沉的凶狠,又沉又缓地作出评价。
  陈猎雪在他手里剧烈地打了个哆嗦。
  陈庭森把陈猎雪赶了出去。
  没赶出家,只是赶出书房,让他滚回自己房间待着。
  陈猎雪头重脚轻地挪出去,轻轻带上书房的门,小腿就跟灌了铅似的抬不动。
  购物袋还在玄关地毯上扔着,瓜果梨桃滚了一地,他木讷地看了一会儿,感觉心脏像是被干红活了血,激烈地跳动始终下不去,就低头拍拍口袋,从裤兜里掏出剩下的半截巧克力,慢吞吞地嚼了吃。
  嚼着嚼着,就嚼出一行眼泪。
  他眨眨眼,抬头盯着吊灯想把眼泪憋回去,头却沉得更厉害,耳膜躁动着擂鼓般的心跳,眼前一片斑驳的星星点点恍过,他膝窝一弯,“咚”一声歪倒在地上。
  意识的最后是书房开门的声音,陈猎雪迷蒙地开阖一下双眼,嚅动嘴唇,无声地喊“爸爸”。
  爸爸。
  我难受。
  有人拍他的脸。
  陈猎雪听见陈庭森喊他,声音很紧张,紧跟着伏到他胸前,细细听他的心跳。
  “陈猎雪?”
  陈猎雪闷闷应了一声,头晕得很,他似乎歪在一个怀抱里,浑身血液都在暖洋洋地流窜,舒服得睁不开眼。
  没喝过酒的人灌了那么急一口干红,又吃了甜食,酒气冲上来受不住,晕得急醒得也快。陈庭森掰着他的眼皮看看,确定心脏没问题,吊在心口的气瞬间松懈下去。
  “起得来么?”他踮起陈猎雪的脑袋,陈猎雪把头往他臂弯里一歪,装死。
  陈庭森把人横托着抱起来,有点吃惊于男孩的重量——太轻了,隔着衣服都能摸到肋骨条。
  他本想把陈猎雪抱回他自己卧室,脚步顿了顿,转换方向,拧开了主卧的门。
  除了药箱,主卧里还有一套简易的急救箱,陈猎雪陷在床铺里听着陈庭森开箱,他没睡过陈庭森的床,没想到比他的床垫还硬,怪不得陈庭森的腰背那么挺拔。
  他珍惜地贴了贴枕头,去嗅枕背上陈庭森的气味,意识再度昏昏然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探进衣服里,贴上他的心口。
  是听诊器。熟悉到不能再熟的器具。
  陈庭森细致入微地检查了一遍,这种父子之间的平和许久都不会有一次,陈猎雪只觉得内心轰鸣,这样下去心脏可能真的会出问题吧?陈猎雪索性借晕任性,翻个身抱紧被子挡在身前。
  陈庭森没来得及收手,陈猎雪就这样在酥麻间踏实地昏睡过去。
  再睁眼已经是夜里了。
  他迷蒙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仍睡在陈庭森床上。
  房间没人,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床头灯,陈猎雪坐起来发怔,红酒的威力比他想象得大了太多,一觉睡醒头还是沉甸甸的,之前发生的一切都跟做梦一样不真切。他又仔细看看四周,确定这不是他自己的房间,心里顿时泛起说不上来的滋味。
  陈庭森真是烦他烦到了极点,他在这,他就干脆连房间都不愿意呆。
  正想掀被下床,有人推门进来,陈庭森带着刚洗完澡的水汽,一见他的动势便皱起眉,喊他:“躺下。”
  陈猎雪心里跟打了光似的亮堂起来。
  他乖乖躺回去,眼看着陈庭森走到跟前,突然想起自己之所以能睡在这儿,是因为喝酒喝晕了——是挨了罚。
  “叔叔……”他又坐起身,不安地拢着被子,道:“我错了。”
  陈庭森盯着他不说话。
  半夜里静得很,除了空调风机的动静几乎没有声音。陈猎雪在陈庭森的注视下坐立难安,又不让下床,又不说话,他一点儿也不明白陈庭森的意思,心里乱糟糟的发慌,怕陈庭森又掏出酒瓶子来让他喝。
  “知道为什么让你喝酒吗?”
  半晌,陈庭森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又低又沉,陈猎雪立马跟被拧了心弦似的绷直脊背。
  “知道。”他小声说:“惩罚。”
  陈庭森又沉默一会儿。
  “为什么罚你?”
  陈猎雪想起书房里那句“你太不乖了”,睫毛抖了抖,手指头在被子底蜷缩起来:“因为我……不听话。”
  床边凹陷,陈庭森在身边坐下来。
  骤然地靠近让陈猎雪慌张,他抬头看着陈庭森,慌张的喊了声“叔叔”,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赶紧从床上滚下去。
  可陈庭森的下一个动作却让他连骨髓都凝滞了,僵在原处一动都不敢动。
  ——陈庭森的手掌顺着被子与他胸膛间的缝隙插进来,捂在他左侧的胸膛上,触碰他的心跳。
  “我跟你说过,百分之十二的人换心后连第一年都活不下去,存活时间最长的患者也不过是三十年。”
  “国内连这个数字都达不到。”
  陈庭森的声音有点嘶哑。
  “如果你爱惜这颗心脏,就不会主动去碰酒精那些东西。”
  陈猎雪已经听不进他在说什么了。他的心脏在陈庭森的手碰过来的同时,就完全瑟缩成一小团。
  “我……”
  他不敢看陈庭森,努力往后含胸,他又忘记了他只是盛装这颗心脏的器皿。
  陈庭森看他一眼,收回手。陈猎雪刚要松口气,眼前一黑,陈庭森把灯拧灭了。
  “被子放下去。”
  黑暗中陈庭森的声音越发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