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午夜烈日如她

书名:吾家初长成 作者:雨微醺 本章字数:28183 下载APP
翌日清晨,随着天光放亮,朝霞如晕染染透的水墨伴着天边的太阳升起蔓延,逐渐铺满整个天空。路灯一盏一盏熄灭,车流逐渐增多,地铁与公交前聚集越来越多等待的人,店铺开门亮灯,城市在苏醒后开始噪杂忙碌的新一天。
   裴桑桑在这样的晨曦朝气中结束了晚班工作,与前来上班的同事完成交接,签字打卡后下班。在更衣室里她听到几位早班同事们在相约下班后一起去聚餐,还要叫上其他几位护士,众人立即一拍即合,有人询问要不要叫上裴桑桑和冯珍两个新人,随后便是无声沉默,裴桑桑知道是他们用动作表示了拒绝。
   “刘护士不喜欢那个小裴,又不能单独叫小冯不叫她,算了吧。”有人小声说到。
   “是呀,就都不叫新人了。我在群里喊一下,今天不值中班的都能去。”
   护理科室除工作群之外还有私下的小群,她们时常有聚会,几乎所有人都会收到邀请,但从来没有人邀请过裴桑桑进群或是参加聚会,起初她觉得可能是自己还不熟,所以没有被邀请,久而久之后才明白是她们并不想让她融入她们的团体。现在才又听到更多原因,似乎是自己招了年长的刘护士的讨厌,她就是早先在更衣室里向护士长推荐让自己和冯珍去下乡义诊的人,可她并不知道为什么。
   为了避开尴尬,裴桑桑站在拐角处等待那些同事们离开后才进去换衣服。尽管她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但好像自己哪里错了一样才要这样偷偷摸摸的回避,很茫然郁闷。
   从大门口出来时她远远地看到开着豪车来上班的刘护士,眼看着车要开过来,正在冲洗地面的清洁工大叔便拖着水管挪让位置,但因为水管被花坛边角勾挂住怎么都拉不顺,裴桑桑便过去顺手弯腰帮忙处理,大叔就笑着她招呼。
   “下班啦。”
   “嗯,下了。”
   因为这个大叔与自己是同一天到医院上班,当天办入职手续时她顺便帮大叔填了资料,之后大叔就每次遇到裴桑桑都主动招呼,期间还带了两次水果给她,算是她在这个医院里除了冯珍之外最熟悉的人。
   “怎么最近老是你上夜班,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熬夜太多可不好。跟她们说说,别欺负新人呀。”大叔一边拉着水管一边问。
   “人手不够,排不开班次吧,没事的,我能理解。”裴桑桑笑答绕到花坛另一侧弯下腰去处理绕在一起的水管。
   尽管在努力避开,但因为水管收撤不及时,还是溅了些水到正好下车的刘护士衣袖侧面。洁工大叔立即道歉,刘护士认清眼前的人后嘴上连连说没事,还向反向说了几声辛苦,之后抽出纸巾边擦着袖口走开。
   刘护士面上热情且和善,但从裴桑桑的角度看过刘护士在背对着清洁工大叔翻了个白眼。刘护士转过绿植上阶,一抬头看到裴桑桑便愣了,之后迅速后露出平时那套笑容同裴桑桑打招呼。裴桑桑礼貌的回应招呼着没多想,再回应了大叔的作别后拖着疲惫的身子下阶离开,完全没留意到身后的刘护士揉着手里用过的纸巾沉下脸。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裴桑桑一直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刘护士,她会明里对自己依旧和善如所有人,但暗地里总有意无意的排挤自己,直到有天她知道原来那负责停车场保洁的大叔是副院长的父亲后,一切才恍然大悟。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当天是周末,照理说是应该所有人都不用去上班或上学的,但待裴桑桑回到家时,家中除了老太太在,其他人都不在家。
   问过才知道,裴立业主动申请与同事调了岗,这个周末他去加班,好让回老家探亲的同事能多待两天。裴诚诚一早就出了门,早到当时家里都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大约又是和女朋友安琪去约会。陈慧秋是最晚走的,裴桑桑回家进门前不到半小时才离开,说是要和街道办的同事一起去逛街。
   这三人的去向里前两位基本正常,陈慧秋大清早出门去陪人逛街令裴桑桑觉得有些奇怪,于是便顺手拔了个电话过去询问。刚一接通,她就听到那边一阵音乐声伴着孩子的嘈杂,以至于裴桑桑立即将手机朝旁边挪了挪,适应之后才凑近耳朵询问陈慧秋在做什么。
   陈慧秋自然不是真的是陪同事逛街去,而是陪同事给她女儿照顾两个孩子,陪同去儿童乐园玩,眼下正对着两个孩子前后招呼,手忙脚乱。
   “妈,你怎么忽然就这么热心的帮别人看孩子了,还特意起了个大早?”
   听到这则询问陈慧秋轻咳了一声,冲身边的人招呼以要去趟洗手间为借口离开,远离嘈杂到了处相对安静的地方,才回答裴桑桑的话。
   “我这不是为你大姐先做铺垫吗。今天跟他着同事陪她女儿的两个孩子,回头再给孩子们买点东西,东西带回家那不就先把在银行当人事的她女儿那里的关系给搭上了,以后也好说话办事。”
   “可听大姐那意思,她不会考虑换去银行的。”
   “她秘书的工作能长久吗,那么大一把年纪去混职场从头来过,受气吃苦的在后头。不管昨天怎么说的,这二手准备还是要有。她脾气硬,万一哪天她受了恶气没忍着,把公司炒了也还有退路。咱们这也是给她备条路,要是哪天公司欺人太甚,也不用硬忍着将就。”
   “妈,你昨天说得那么凶,其实心里还是顾着大姐的。”裴桑桑笑说。
   “这话说的。她是我闺女,我不顾谁顾,唉……再怎么着那也是我生的呀。好了,不和你扯了,我先过去。饭菜我留在冰箱,自己热一下。”陈慧秋匆匆交待两句后挂断电话。
   刚收起电话,裴老太太就冲裴桑桑出声,要她打个电话问问裴诚诚去哪儿了,大清早的出门没留个信儿,早饭也没吃,她实在不放心。
   裴桑桑一边去厨房拿冰箱里的食物放进微波炉,一边给裴诚诚打过电话,但电话始终无人接听,不过好在一刷新朋友圈就看到半个小时前裴诚诚与安琪在山上的合影,下面还带了定位,就把情况转告给裴老太太让她安心。
   “去了泾城山上看日出,跟女朋友一起,您看,这都发照片儿了。”裴桑桑到老太太旁边坐下,展示着朋友圈图片指给她看。
   老太太接过手机掏出老花镜来看,手指一张张划动,九张照片里有三张是裴诚诚和安琪的合影,三张安琪,还有三张是日出风景,老太太反复划着看了两遍之后叹了口气。
   “这姑娘面相不好呀,颧骨高,下巴尖,脸上没肉不说,这妆还化得跟小鬼儿似的,不吉利,也不清爽,你说诚诚就看上她什么呢。”裴老太太隔着眼镜眯了眯眼睛,对照片上笑得开心的安琪略有嫌弃。
   裴桑桑对此报以一笑没多评价,听到微波炉叮的一声后起身去厨房拿食物。就在裴桑桑端着碗放到桌上的间隙里,裴老太太拿着的手机里跳出一则微信消息,她便顺手点开,见到是蒋西发来的消息,是一张在阳台上拍摄的城市朝霞风景,配有“早安”二字。
   裴老太太朝上划了一划,看到二人互通信息的内容,看着似是寻常闲聊,交待到家的报平安,以及晚安早安的问候,便凭着直觉感觉到这人与裴桑桑关系不一般。
   在将手机还给裴桑桑时老太太顺势问起蒋西的情况,探听二人是不是在交往。裴桑桑一听赶紧解释只是幼儿园时期的伙伴,最近才再重逢上,但老太太的重点则不在于此,又陆续的问起他的工作、家庭,有无照片能看看之类的话。裴桑桑知道老太太这是误会了二人关系就立即脸了红,即是因为真的没曾打听过,也是觉得不愿意加深误会,再次解释二人之间真的没有特别的往来关系,老太太才作罢。
   “说起来,你也应该找一找对象了,不要学你大姐拖到这个年纪,真是白白耽误了自己。如今还又把工作丢了,唉……真是自己活活把自己作进死胡同里。以后,有得她后悔的。”一说到裴男男,裴老太太不由长长叹出一口气。
   裴桑桑值了一晚的班的确是累了,不想再就大姐的事深聊,只敷衍着结束话题,用过些早餐后去洗澡睡下,暂时不再过问其他。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裴男男刚刚从自己的新居所里醒来,起床拉开帘子,打开门走到阳台上伸个懒腰,居高临下的俯瞰这所城市。
   不远处就是中心区鳞次栉比的商务高楼,阳光下熠熠生辉,自己的公司也在那里。裴男男不喜欢旧城区,不喜欢烟火街道,她就喜欢些在闪闪光发且有设计感的新楼,耸立在那儿代表一个时代与城市的特色与最高标准,不与大多数的普通建筑同流。就像做人,只做芸芸众生里最精致耀眼的那一类,出类拔萃。
   在目光远眺中,裴男男意识到有道目光在注意自己,她侧目下视看到旁边下方的阳台上站着个人,正是蒋西。蒋西一身运动服模样,满头汗意,看样子是刚刚锻炼归来,目光遇上后她抬手动了动五指示意,裴男男则微微颔首示意算是招呼,之后转回室内。
   今天是休息日,许多公司本不应该上班的,但在这片地区依旧热闹,能看到街上来来往往的车流与行人匆匆,很多人赶往公司。这是一片专门于人们奋斗的地界,假期于这里的很多人而言像是薛定谔的猫,介于有或没有之间的存在,很多人在非工作日依旧会主动加班,裴男男也是那其中一份子,半个小时后她提着包下楼打算去公司加班。
   经过物业时裴男男顺便去办理相关租赁手续,得知押二付一的费用已经由蒋西昨天支付过,想一想也对,否则哪里能拿到钥匙呢。
   从物业离开时,裴男男正好遇上蒋西也朝小区外去,两人狭路相逢。
   成年人的世界非常复杂但其实有时候非常简单,复杂的是欲望与人心,简单的是利弊得失,清醒明白。就比如昨晚两人还有过那么一番起伏跌宕的对话,控制与反控制的交锋,有许多戳穿算计的尴尬。现见面时,因为清楚还会在未来同处一间公司,就都会默契的不计旧事,礼貌微笑打招呼后一起朝外走,并无半点嫌隙。
   成年人的体面就是如此重要,会知道所有事情应该从长计议。
   二人闲话,互道早安,一起朝公司去。在咖啡店买咖啡时,那位年轻的咖啡师再次为裴男男免单,这次的理由是今天为周六员工日,他有一杯免费咖啡可以喝,但自己不爱喝咖啡,就借花献佛。
   原本裴男男并不打算接受这份好意,但在留意到旁边蒋东那如看戏般的微细神色后,她改变心意,欣赏接受这份馈赠,还与这位咖啡师打了招呼算是正式认识。
   “我叫安迪,裴小姐,很感谢你每天能来我们店里光顾。”咖啡师微笑,隔着桌面与裴男男握手,算是正式从每次的销售者与购买者之间多了一层相识的熟人关系。
   从咖啡厅出来后蒋西就笑着问裴男男这次怎么没有坚持“无功不受禄”的原则,裴男男喝着咖啡表示,多个朋友多条路,有时候原则是可以变通。
   “所以,裴秘书认为,一个陌生咖啡师能成为朋友。而我,只能是同事。”
   裴男男笑了,侧头看向蒋东略有些调侃意思的说:“因为我觉得……和你做同事比较安全。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也不想知道,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我只想好好在这里工作提升,累积我的履历,不想节外生枝。”
   缓了一缓,裴男男的神色放缓了一些,又说:“你既然调过我的档案,就应该知道,能在红杉工作对我来讲是非常难得的机会,我输不起,更不想输。所以,蒋先生,咱们做并不太熟悉的普通同事就已经是我最好的态度了。”
   言罢,裴男男先行一步离开,留下蒋西暂时驻足在那儿。几秒后,蒋西收到一笔转账,是他提前帮忙垫付的房租与押金,还多了一小笔请喝咖啡的劳务费用。
   蒋西不得不承认,裴男男真的是有够聪明清醒,也有够直接。她想在红杉生存并向上爬,有野心,并且不怕说出自己的野心,在此路上的一切其他事与人都被她视作不值一提,挥挥衣袖就扫除,多看一眼都不会。自己这段时间自以为的接近,于她而言不仅毫无用处,甚至显得愚蠢。
   另一边,泾城郊区的山上,裴诚诚刚刚搭好租来的帐篷,铺好垫子,摆好小桌,取出提前准备好的饮料与水果,忙碌着为今天的秋游布置一切,希望安琪待得比较舒服。
   而安琪则坐在帐篷里拿着笔记本正看视频后台数据,算上上传视频再算上审核时间,经过安琪的反复分析,得出周六早上九点是平台流量最高峰的时段的结论,也是发视频的最佳时期。
   果然,他们的视频一上线,点击量就立即以秒为单位迅速上升变化,按照推算,不出意外会在下午出现在网站首页,迎来更高的一波流量。这一期的流量数据不仅会把她们的错失掉的一周排名拉回来,还有所提升。
   安琪心情很好,抬手唤裴诚诚探身过来后送上香吻一枚,嘴上说着辛苦他昨晚赶工做视频,顺手揪下一枚葡萄送进他嘴里算是慰劳。听到夸奖裴诚诚笑得开心,心里也甜蜜,凑上前去要回吻一下,结果安琪却以手掌将他挡下来推到旁边,笑着说起了其他的事。
   “眼看着形势这么好,我们不能松懈,要抓紧时机赶紧再做一期加更出来。”说话间,安琪从自己包里掏出拍摄设备,笑眯眯地塞进裴诚诚手里,说:“还好我早有准备带了东西,咱们不要拖拉,这里风景好,东西也都齐,我再去买点其他的东西布置一下,今天就拍个秋游主题的。”
   听到安琪这一系列的安排,裴诚诚刚才还热情且轻松愉悦的心情瞬间冷清暗淡下来,握着设备左手换右手,迟疑了之后才说:“不是说好今天就单纯只是约会看风景,我们一起在看老电影吗?
   “唉呀,约会随时能约,电影随时能看。这么好的时间、地点和天气,还有这么好的数据流量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事情要分轻重缓急,好了,你先在这里收拾准备,我去那边的小卖部买点气球和风筝水枪之类的,拍摄出来的素材才好看。”
   安琪没多在意裴诚诚的一点失落,麻利地起身出了帐篷去买材料。裴诚诚暗自抿唇无奈,低头叹了一口气,为自己这期待了几天的约会付诸于东流而惋惜,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小盒子看了看,然后觉得大约是用不上了,就塞回背包里放好。他原本想好了一切,开开心心的约会看风景度过美好而惬意的一天,还送个小礼物,但敌不过安琪对流量的热情。
   当天的约会变成拍摄工作,不论裴诚诚心里怎么样的,但表面上他与安琪一起笑着在秋日阳光下跑动嘻戏,然后按安琪的指示做着些在裴诚诚看来有些幼稚的事。安琪也觉得是很幼稚且没有逻辑,但扛不住现在网络世界上的观众们就喜欢看这种“青春甜蜜”戏码,裴诚诚明白她已经着实将流量套路研究得透彻,说的肯定没错。
   拍完足够的素材后已经是下午,两人累坐回帐篷,安琪一边看着素材一边随手吃着裴诚诚提前准备的食物,点评素材的好坏与剪辑建议,根本没有在意他的细微处用心。吃饱些之后安琪终于不再讨论工作的事,但也累躺下,戴上眼罩后迅速睡过去,独留裴诚诚一个人坐在那儿。
   裴诚诚昨天熬夜了半宵才做完视频,其实也很累,累极了,但就是不想睡,这和他预想的周末约会完全不一样。但也不想打扰安琪,于是拿过电脑戴上耳机,轻声离开帐篷走到旁边的树下靠坐住。远处有一对约会的情侣牵手散步,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将耳机里的声音调大些,双手环胸靠到树干上,打开自己提前准备的电影一个人独自观看。
   他很喜欢这一系列的片子,安琪每次说要一起看,都又总以各种事情耽搁,这次也一样,他失望,但却已经不再意外。自从视频账号从那次意外的曝光陡增之后,他们的恋爱关系似乎在不受控制地发生变化,依旧经常约会,但约会又总与工作再分不开,他已经不记得上次一起去看场电影是什么时候。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在省际高铁运行线上,裴立业检查了一遍仪表盘上的计数,与站台做沟通交接,确认一切无误后列车在处小站停靠五分钟等待乘客上下换乘。随车机械师进来例行察看同时随口问他月末有没有时间,单位里几个同事打算一起去隔壁城市的海边徒步穿越山地。
   裴立业对徒步这种项目并不感兴趣,而且他不喜欢去陌生的地方,从年轻时起他就喜欢在熟悉的环境待着,对旅游这种事情很不热衷,如非必要他不会离开泾城。不过这一次,裴立业在犹豫之后起身拿过保温杯喝了一口水,顺势答应下来,因为他想到了陈慧秋与老同学重逢后山顶露营回来时的欣喜洋洋。她说得那些话当时裴立业没反驳,但心里还是闷着一口气,好像就她在提了要跟自己离婚后过得风声水起,左右逢源一样,自己怎么就不行了?自己也要多些社交活动,并且是也要夜不归宿的那种,才不算输。
   下午,裴男男离开公司结束加班,稍作收拾后前往宋璋亭所在的大学,因为今天是约好的家庭开放日,她要陪宋母一起参加校方活动。
   裴男男先到达学校大门处,稍等了几分钟才见到宋璋亭开车载着宋母抵达,于是一阵寒暄交谈着一起进入当天办活动的礼堂。宋母已经知道裴男男如今换了工作的事,也知道她暂时住在外在,虽然多少有点不理解她放弃安定工作而去外面从头开始的理念,但她是个不太会多嘴指点别人的妇人,只是感叹了几句幸苦而没再就此多说。
   几人去礼堂,那里经校方布置摆满了各种关于学校历史的介绍,还有一些吃喝的小点心,校方领导们在那儿与前来参加活动的家属们一一打招呼问好,气氛十分融洽。见到宋母进来,校方领导就立即一脸笑容地走近招呼,感叹着宋璋亭每次都说家属身体不好,不喜欢外出折腾,所以从来没参加过学校的家属活动,今天终于难得来一趟。
   宋母是直到这一次亲自看到电话才知道学校定期有这种活动,从前是宋璋亭没有告诉过自己。不过当着外人她自然不会说,而是将一切归咎于自己,和校方领导客气地说话,夸赞这活动办得真有意思。
   几人寒暄间有在现场做服务配合的学生端着饮料过来,那是个长得颇为可爱的女孩儿,圆脸,大眼睛,齐刘海儿,一看就是那种乖巧懂事又温顺的人。她向宋母问好,并介绍自己叫文茹,是文学系的学生,宋璋亭就是自己的导师。
   “你好文茹同学,这位是你导师的女朋友,你未来的师母,你们倒是长得有点像。”宋母笑着就对招呼,顺势介绍身边的裴男男。
   “你好,裴小姐,我听导师提起过您。”文茹冲裴男男伸手笑着招呼。
   “你好。”裴男男与文茹握手,但目光却于似有若无间留意到宋璋亭垂在身侧的手上,见他紧张地攒紧了五指,下意识的背到身侧,裴男男就多仔细打量了那位叫文茹的女生一眼,两人似有若无的目光掠过,就让裴男男似是明白了些什么。
   在裴男男与宋母和文茹简单寒暄的这几句话间,宋璋亭变得惴惴不安,匆匆找了个理由带着宋母与裴男男走到会场另一头去,之后再没有返回过放置饮品的区域,不久便又邀请二人从另外一侧的通道离开,美其名曰去校园内走动看看。
   宋母自然乐意,在宋璋亭的介绍与引导下三人一起参观了学校。路上时不时遇到一些认识宋璋亭的学生打招呼,宋母都满面笑容地地回应,颇为儿子成为大学老师受人尊敬自自豪。裴男男则被人叫过几声师母,她尽量自然地一笑而过,但心中则想着是这大约是最后一次再陪同这种事情,得挑个时间解决一下这个问题了。
   “就到这个月底吧,我们得宣布分开了。”在宋母为给一丛花拍照而暂时远离二人时,裴男男冲宋璋亭主动说到。
   宋璋亭略有意外地看向裴男男,之后又想到这是必然,重新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宋母,说:“嗯,我明白了,我们回头约个时间详谈一下看怎么公开最好。月底是我妈过生日,等她过完生日再宣布,可以吗。”
   “嗯。”裴男男点头应允。
   稍作沉默犹豫后,宋璋亭问:“忽然决定这个时间,是……是因为有什么原因吗?”
   宋璋亭说得很委婉,但裴男男瞬间明白他是想问自己这么急着解除关系,是不是因为遇到其他喜欢的人。她想说,其实是不想刚才那位文茹同学将自己视作对手而多增麻烦,但又觉得师生之间有过多瓜葛其实并不是美谈,这种私事说得太透除了陡增尴尬并没有其他意义,便笑了笑没多解释。
   当天裴桑桑在家睡得并不好,起先一直听到老太太在客厅踱步的声响而欲睡将睡了很久,直到老太太出门离开后才安静下来,她终是睡过去。可睡着后她反复沦陷于支离破碎又疲惫的梦,在栋熟悉又陌生的大楼里不断在奔跑,穿过一道道门,跑过长长的回廊,她觉得闭塞而心慌,似是因害怕而想逃离,但又不知道那是什么。她依稀能明白是场梦,可怎么也想不过来,就在这样的梦境里辗转反侧了几个小时,午后时分才终于疲惫地睁开眼睛醒来,线束这场梦的纠缠。
   看时间已经下午三点过半,她一边起床去刷牙洗脸一边随手拿起手机,点开工作群里的消息、同学群里的闲聊当个看客。之后点开社交平台软件刷新上面的消息,看今天发生了哪些时政新闻,哪些引发关注的社会事件或是又有哪些有趣搞笑的段子、艺人八卦等等,最会心一笑之后才觉得跟上了今天的全部时差,没有与这个社会脱节。
   裴诚诚的社交账号上也发了与安琪的合影和一些风景照片,下面有数百留言,数千条赞,都是羡慕他们的完美爱情,说着各种好听的话。裴桑桑作为二姐,也不吝啬地为他们点上一个赞,成为千分之一的支持心意。
   走完例行的流程最后她一键切换帐号,那是一个关注与被关注数都为零的小号,所发送出过的消息却已有数千条。她因亲眼看到过家人搜看大姐的日记后引发的家庭大战,所以她从不写日记,觉得写日记很麻烦,又会留下真凭实据,她更喜欢浩瀚又虚无的网络世界,藏在万千字节数据的角落中,像是一粒沙藏在大海里一样安全。从高中时她拥有这个社交帐号起,每天写上三两句小话记录自己的琐碎心事。
   因为这几天发生太多事情,她有数日没有登录小号,持续的空白。今天的心情怎么样呢?裴桑桑想了想却没想出来,看到一只小雀飞落到自己的窗台上,她慢慢凑近为它悄悄拍下一张照片放到小号内,记录此时的一刻光阴。
   转身之际,裴桑桑脚下被东西绊到而摔撞到桌角不由疼得呲牙,低头去看,见是自己网购回来的露营所用的毯子。原本所计划全家出游已没办法组织,留放在屋里占地碍事,直接丢了又实在浪费,思来想去后裴桑桑拍下照片发到朋友圈内,询问有无谁用得上这东西,全新未开封,免费相送。
   不一会儿的功夫,蒋西的信息发过来称自己正好需要这样一套野餐装备,想来带走东西。
   “当然,如果方便的话,顺便希望能再多讨一件方便。”
   “什么?”裴桑桑回复一个表情包问号。
   “一位一起出门使用它们的人,比如你。”
   蒋西发来消息,裴桑桑看着不禁笑了,犹豫于应该回点什么好。可能是犹豫的时间过久了,那边的蒋西以为她是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于是再赶紧发来道歉与解释。
   “不好意思,我只是想,也许可以约你出去走走。地方可以你决定,我都可以。”
   又是片刻的等待无果后,隔着屏幕,裴桑桑都像是感受到蒋西为自己那种俏皮话的后悔,他慎重地发来了一则自我检讨。
   “抱歉,我好像一直在说蠢话。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裴桑桑再也没忍住笑出声,她懒得打字回复这则文字消息,而是直接拨打了语音过去,那边的人几乎是立即秒接。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我们从前的同桌时每次做游戏都很怕我生气,我不说话你就会一直道歉哄我。原来真的是你,还是一点没变。”裴桑桑在这头笑得抑止不住,气氛立即愉悦轻松起来。
   蒋西知道一切是自己过于担心才暗自吁出一口气,随后也笑了,并不介意裴桑桑这似有若无的捉弄考验,而是问她半小时后能不能出来,自己过来接她。
   一小时后,裴桑桑才收拾好一切匆匆赶下楼,提着只袋子快步到路口处寻找已经等候多时的蒋西。秋日阳光正好,午后温暖舒适,梧桐树梢叶翻枝摇,风过时候簌簌落下,地上已经铺满一层的青黄颜色,蒋西穿白衬衫,浅灰色长裤,一双简单的白鞋,的车停靠近在路边,他在几米开外的树下花坛边半蹲着逗那只长年在这附近游走的花狸猫。
   听到裴桑桑走近的声音后蒋西抬头,抬手冲她挥了挥手的同时起向走近,伸手顺势接过她手中提着的袋子,拉开车门示意她上去。
   当天下午蒋西和裴桑桑一起去了原计划的郊区桂花山林,正值金桂飘香时节,漫山花开,香气宜人,在山下停车后二人带着东西一路走至靠近山顶的高处空坡上,铺上毯子摆好裴桑桑一早准备的茶水食物,在偏西的太阳下享受午后时光。
   裴桑桑私心以为这片山林是她在整个泾城里最喜欢的地方,虽然有些偏远,但安静而舒适,特别是秋日里的桂香无形漂浮游曳。虽然以前有人和她说过桂花香气在香料里算是次品,太俗艳浓郁,厚重有余而纤婉不足,登不上大雅之堂,可她就钟情这种香气。
   “你怎么就知道我想出门?”裴桑桑边喝着茶边反问。
   “包裹上面的订货日期显示这两天才签收,还没有开封你就急于转手送人,显然是计划被人打乱了才导致一个人不能成行。我想,你应该是乐意去走走的。”蒋西笑说。
   “就那么笃定?”
   “猜错了也没有损失。但对了,就能约你出来呀。”蒋西歪头笑说着,显露出些并不令人讨厌的狡黠。
   两人坐在毯子上起先聊了阵儿闲话喝茶,之后裴桑桑就又犯起困意,后撑着双臂将腿脚伸躺出去,也没太在意自己的形象闲散地靠下来闭着眼睛享受,只是太阳照过来有些刺目,让她不得不再抬手将双掌覆盖到眼上。
   不一会儿的功夫里眼睛上的刺目强光消失,身上暖洋洋的阳光依旧,她微微眯睁开眼睛看到是蒋西挪动了所坐的位置,坐到自己的侧身,阴影正好落到自己脸上,他则取出自己带来的书享受自己的阅读时光,似有种自然的默契。
   虽然裴桑桑依旧想不起太多关于幼年时的二人交集,但与这个人相处时所感受到的熟悉感的确像是相识已久,冥冥之中的久别重逢,虽然相隔十几年的时光但身上所散发出的是那种令她觉得没有由来的信任与安全感。在记忆里模糊得找不到具体事件脉络,但第六感却像是遵从内心的另一道心声,仿佛在说,哦,是他,好久不见。
   有那么一瞬间裴桑桑忽然觉得,与蒋西的重重算是最近这糟心事扎堆情况下的唯一好事。就像是质量守恒定律那样,生活中你得到些什么就失去些什么,拿走些什么就会还给自己些什么,虽然家里一团糟糕,医院里的工作算不得顺心如意,但到底还是有些不错的事情也在同步发生。她想着,兀自悄然弯起唇角,然后安心地再小睡过去,这次没有噩梦辗转,非常安心,无梦无思。
   傍晚时分,城市另一边的裴男男拿着冯德勤留下的单据与名片找到家珠宝店,取到一枚定制的钻石胸针。胸针形态呈兰花,璀璨而精致,在看过单据上的价格后裴男男明白,这样的璀璨也的确配上了一个令大多数人都受用不起的高贵数字。
   在等待发票的间隙里,裴男男忍不住拿出胸针在自己的衣襟上比式,在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随心所欲的购买这样的东西。小小的一件非必须生活用品,只是她们锦上添花的偶尔装饰所用,就是大多数人努力工作数月才可以赚到的数额,可以不用思考,只要看上就能随手买下给自己。钱或许不是万能的,但钱的确是一种成就与收获的度量计,裴男男非常清楚,也认可这种规则。
   见裴男男在试比胸针,有工作人员近前来微笑着建议她试一款店内裙装,与那胸针非常匹配。那裙子是名家手工制作的孤品,店里从一场慈善拍卖会上购下,原本是用来给模特身上配珠宝所用,但看裴男男实在合适所以建议她一试。
   裴男男有些犹豫,但在看到那条裙子拿来后还是没能拒绝。到更衣室换了裙装配上那枚宝石胸针,再由工作人员配上一套钻石首饰,将头发挽起至脑后。再走出时,裴男男听着身边人的惊艳赞叹。
   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一身优雅高贵的人,裴男男有片刻沉默出神,随后询问条裙子的拍得价值。听到报价后不禁浅浅失笑,知道自己是承了店里的大人情,她全身上下加起来或许连这条裙子上面的两块边角料都买不下。工作人员提出拍两张照片,工裴男男没有拒绝,配合地看向镜头。
   就像是灰姑娘到十二点后要打回原形,裴男男的这趟试装体验则仅仅持续几分钟,之后一切还于原状,重归素净。不过裴男男并没有失望与失落,她倒是颇为欣喜,知道自己更清楚要什么,带上开好的票与包好的礼盒离开。
   待裴男男离开半分钟后,有人才从店内的贵客室内走出来,那里面是不对外直接销售与展示的特定珠宝,今天唯一接待的客人正是蒋东,她来替自己母亲取一件东西。
   蒋东双手习惯性地插在西裤兜里看着裴男男走远,之后看向由工作人员重新替模特穿上的礼裙和重新放上展架的那套钻石首饰,直到工作人员满脸笑容地双手递上已经替他包好的礼盒,他才回过神去接过离开。
   当晚裴男男按地址去城中一处别墅区替冯德勤送礼,她身上穿着今天新买的某奢侈品牌的成衣礼裙,踩着纤细的高跟鞋,这一身几乎用光了她在保证基本生活之余的所有可利用的银行卡额度。
   从出租车上下来后走到门口,远远就看到里面灯火通明,有钢琴乐声伴着人群的笑语。她走进去向接待的人说明自己来意,听到是冯德勤的名字,那人就引她去见了一位满头华发的老太太,也是今日的寿星。
   老太太正与人相谈甚欢,经人提醒回头后露出满面笑容,裴男男第一感觉就是这位老太太有着一双真是好看的眼睛,她已经年过七旬,满面皱纹,有妆容也藏不住的老年斑,但眼睛去明亮依旧,闪着敏锐的光一如青年人。
   这位是冯德勤当初的导师教授,也是这个行业里颇有声望与影响力的前辈,她的学生如今遍布行业的各大所,仅裴男男略略一四顾就能在场中看到数位在行业里举足轻重的会计师,还有数在排名榜上有名的行业顶流。
   “德勤真是越来越忙了呀。不过是好事情,她忙了,对身边人的脾气就少些。”赵教授在接过裴男男代替送来的礼物时笑得慈祥而热情,显然她了解自己的学生,知道裴男男当她的秘书不是件容易事。
   赵教授并没有因为裴男男只是个小秘书而轻看她,知道她在这场活动上没有认识的人,就招手叫来了个年轻女孩儿介绍给她,告诉裴男男这位女孩也曾是冯德勤的助理,她叫蒂娜。裴男男便想起当初曾听人事说起过,蒂娜是跟过冯德勤最久的人。
   当时裴男男只想过蒂娜应该是个非常聪明能干的人,所以才能在冯德勤身边久留,但见过本人之后才又知道自己狭隘了些,原来她还如此美貌。不是那种干瘦的模特型身材,她高挑又不失凹凸,浓长的卷发,妩媚但不清纯的长相,一身香槟礼服穿在身上,走过来时摇曳生姿,使在场的所有女性看起来都黯然失色。
   蒂娜不仅美貌还是个温柔且情商颇高的人,从之后有人走过来加入话题询问裴男男这个陌生面孔身份时她的回答就可以看出。她没有说裴男男是冯德勤的秘书,只浅浅挽上裴男男的手臂说是自己的朋友,还半玩着玩笑引开话题,不让人们有更进一步身份职位方面的追问。
   这是一场生日宴,其实也是一个名利场,人们来祝贺一们老恩师是真,来这里寻常自己生意工作场上的机会亦是真,裴男男在进入这里时就看明白,蒂娜自然更明白。在整体充满慕强与突出自我的同性竞争为主流的大环境下,蒂娜对一个才仅说过两句话的陌生同性能有着自然的善意,十分难得。
   蒂娜带着裴男男在场中走动,以朋友的身份向她介绍各色人等认识,使裴男男不仅有机会加入进交流而不被孤立,更因蒂娜而对裴男男高看许多,无人轻慢。
   “谢谢你。”在身边暂时无人的间隙时,裴男男向蒂娜道谢。
   “是我应该谢谢你,否则我估计要被拉进工作交际话题里聊上一晚,像加班一样。”蒂娜搭着裴男男的手臂笑得美丽又可爱,将话讲得体面又好听。
   裴男男非常欣赏蒂娜,那种由外在美到内在精神眼界都包含的欣赏,仅在短短的十几分钟接触后就确定下来。裴男男的骨子从小有些自负骄傲,觉得同龄女孩儿们与自己相比或是软弱了些,或是不够聪明了些,这是人生中第一次完全对同龄同性折服,认为自己逊色于她。
   并且,裴男男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蒂娜像是一个熟悉的形象。这种能令裴男男都折服的魅力,自然是有着所向披靡的杀伤力。所以,当姗姗来迟的蒋东进来时将目光投向蒂娜后产生滞留,裴男男觉得那完全是人之常情,是本性。
   蒋东也来了,一身西装笔挺的模样与平时的穿衣风格一致,但又精致许多,显然同样对此场宴会颇为重视。他隔着人群看向蒂娜缓了几秒才收回目光,去到今日的寿星主角面前问好后双手送上礼盒,也不知道两人之间聊到些些什么,赵教授伸手轻拍蒋东的手臂笑得开心,寒暄了好一阵儿后直到有新客到来才作罢。
   “好久不见,愈发漂亮了。”蒋东朝着蒂娜走近,没有疏远客套的寒暄招呼 ,仅是一来一往的两句开场闲话就令裴男男明白二人不是空如白纸的陌生人。
   “你倒还是一样,喜欢这个款式的西装。”
   忽然裴男男幡然明白自己对蒂娜的那种熟悉感觉是源于何处,正是蒋东呀。那种永远保持在身上的自信,从容,甚至是优雅的姿态,一笑一语,一动一举,不就是蒋东的性别转换后的翻版吗。或者说,蒋东是她的翻版。
   蒋东没有主动与裴男男主动招呼,此情此景,裴男男也不会不识趣儿的主动出声,源于成人间的默契知进退,她悄无声息地退开距离,借着碰杯的功夫加入到旁边的另一场人员众多的话局里融入人群,将地方留给他们二人。
   另一边,裴桑桑在午后睡了个温暖而安逸的好觉,比在自己家里的床上辗转反侧不同,沉且酣,再醒来时已经是日落时分,蒋西还在旁边。
   两人一起看了日落,并没有过多的言语,更多的是安静地欣赏天地间的美丽,裴桑桑忽然就明白了陈慧秋所说遗憾于过去的几十里没有好好看过风景的心情,是真的很美,谁看到时都会想,从前怎么就没有留意珍惜呢。
   从郊区返回城中后蒋西与裴桑桑顺便一同去看了那场很烂的电影,电影是真的很糟糕,不论前期宣传如何铺满各处,依旧无法改变它烂的本质,观影的过程中就能时不时听到有人出声鄙夷,走出影院时所听见的都是被海报与宣传骗进来的观众骂声不绝于耳。
   裴桑桑与蒋西走在人群里听着这些骂声互看对方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笑开,一场糟糕的坏电影,但今天于他们而言这电影好与坏其实倒不那么重要。
   当天晚上蒋西送裴桑桑到家附近挥手作别后,裴桑桑本已走开些距离,犹豫过后又回过头冲拉开车门正要上车的蒋西说到:“蒋西,很高兴,能重新再见到你。”
   蒋西抬起头侧看向裴桑桑,露出糯白的牙笑得由衷欣喜,冲她挥了挥手道晚安。
   日子向前,日升月落间,转眼便是数日过去,秋叶落得更快更厚,天气渐渐转寒,终于在一场秋雨过后气温陡降了许多。裴桑桑在夜间做了一个持续攀爬雪山怎么也暖和不起来的长梦后醒过来,才发现是因为被子过于轻薄而被冻得。
   她听到外面淅沥沥地下起雨,摸索着拿过手机看时间才刚刚过凌晨,看到旁边裴男男床上折叠整齐的被子,她有想过要不直接拿过来用,但又觉得裴男男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就打开灯起身打算去拿平时沙发上放着的毛毯加到被褥上,先将这个长夜挨过去。
   裴男男来到客厅,见到裴诚诚的房间内还亮着灯,走近时还听到两声咳嗽以及刻意压低的声音,依稀能听到关于工作的字眼,裴诚诚在向人说着烦闷,因为觉得家里一直在逼他做事情,他很反感。
   “我是觉得,这事一旦做成了就不仅是钱的收益,也是让家里人明白,离了他们我也能活得很好,能自己思考事情。其实,钱能解决的事情就不是事情,怕的是机会和时机过去后再多钱也买不回来,我大姐的例子就是活生生的,原本的大好前途,全因为家里人都错过了,我是真的觉得很可惜。我不想未来像她那样,真的会恨死自己……”
   裴桑桑觉得裴诚诚应该是在背后做了些什么,即是钱又是计划什么的,她和家人都一无所知,于是抬手欲要扣门。但是,裴桑桑手指关节最后又停在门板上,犹豫后觉得如果现在进去询问,或许又是一场新战争,算了吧,她不想去当引火人,不想承担后果。
   又是一天清早,时隔好几天后还是没弄明白预约离婚机制的陈慧秋最终救助到裴桑桑那儿,让裴桑桑帮自己预约离婚登记。裴桑桑吃着早饭一愣,心想这要是自己帮了忙那就算是家里的罪人,便放下碗筷匆匆借口上班要迟到,赶紧返回房间换衣服。
   陈慧秋将目光投向边吃早餐边刷着手机的裴诚诚,裴诚诚虽然他向来不太看得懂家里的眼色,但也立即知道这事儿不能干,看到从厨房拿了片面包朝外走的裴立业,便蹭地一下起身去拿包,边声称自己今天要去个地方正好能让裴立业载自己一程,边一路小跑着追出门去。
   最终,还是裴桑桑在出门前被拦下,陈慧秋将手机塞递到她手中,她再无法回避,只得替她登录官方程序操作预约,好在因为离婚申请的人数过多,预约号已经排到一个月后,裴桑桑才暗自松下一口气。陈慧秋略有些不满地报怨着为什么现在这么多年想离婚,伸手拿过手机,挑了一个月后的时间定下。
   虽然到底还是预约了,但裴桑桑觉得还早,一个月的时间里足够有机会去改变陈慧秋的想法,她没多说什么的去换鞋。临出门时陈慧秋又想起件重要的事,提醒她今天晚上务必早点回来,最重要的是要和裴男男一起回来,因为约好了与宋家母子一起吃饭。
   “唉,好,我今天下早班,会绕到大姐公司那里去和她一起回来。”
   裴男男在外面租住房子定居的事在几天前已经被家中知晓,她在回来取行李时暴发了不小的争议,家人们觉得这即费钱又没必要,还颇有裴男男暗中继续与家里较劲儿疏远的意味。裴男男则更理性地分析了自己目前的工作位置需求,以及她想在而立之年到来之前开始自己独立生活的想法。
   当时两方谁都没有说服谁认可自己,但最终克制收场,并无大的争吵,暂时搁浅不议。正好宋璋亭的母亲收到了从母下所订的土鸡,上楼来提议两家一起吃饭的事,于是便定在今天。
   另一边,裴诚诚坐上裴立业的车后请裴立业在路过一处酒店时将自己放下。裴立业开着车瞥了一眼裴诚诚,询问他去酒店做什么,裴诚诚只嘿嘿一笑说去见个人,却不细说时面的事情。
   “明天约了我同学钓鱼的事,你上点心,事关你工作。”裴立业没有追问,但对于另一件事给了格外的提醒。
   十分钟后,裴诚诚在一处高档酒店附近下车作别裴立业,之后去酒店与在那里已经等着的安琪见面。并不是裴诚诚迟到而是安琪早到太多,问及原因时安琪表示这是第一次正式见机构的人,她几乎半晚没睡,早早的起来化妆挑衣服,只希望今天的见面一切顺利。
   裴诚诚上下打量了安琪,全身上下皆是名牌,几乎将她能用得起的奢侈品全穿戴到身上,脚上一双平时舍不得穿的名牌高跟鞋。
   “他们能特意安排人过来我们的城市,主动来见我们,足见是真的看中我们。”安琪颇有信心的小声说着,见裴诚诚的衣袖翻折就帮他整理,同时眼神里止不住的有些不满,又说:“我不是提醒你了要穿贵一点吗,怎么还穿着这么普通的旧衣服。”
   “是谈事情,又不是我们面试。再说,我们作品的风格也不是奢侈炫富定位的那种,没关系的。”裴诚诚坦然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这个行业很看外表的,咱们不能让人看轻了,等我们赚了钱,第一件事先给你买点好的,我男朋友长这么帅,可不得将软件也配好些!”安琪笑眯眯地轻捏裴诚诚的脸颊。
   另一边,裴男男在公司也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她娴熟地在冯德勤抵达办公室之前将咖啡、当天程规划、会议安排、会客安排等重要事项提醒等一一摆到桌上,再环视一圈办公室。发现近墙的绿植有一盆有枯萎的趋势,便边通知行政人员送来新的,边自己先将那一盆拿出办公室。
   在门口遇上冯德勤,裴男男礼貌的问好打招呼,并第一眼就发现冯德勤这趟出行黑了许多。按如今的时节气候,首都的秋日已经颇为寒冷,不会有那么强的烈日将人晒成这样。所以,裴男男就瞬间明白她声称去首都也仅是一种说辞,应该是去了别的地方。
   冯德勤让裴男男发通知给相关项目人员,一小时后给自己做近期工作汇报,同时要求裴男男在会议开始之前给自己做一次单独汇报,针对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的所有方面。
   对此裴男男早有准备,请冯德勤看已放文件上面的标签,都有被她提前安排清楚,涵盖各方面业务的进度与当前的事项环节,即使一周失联在外,冯德勤现在只需要花上十几分钟也以立即掌握所有动向。
   “我已经于昨晚通知到相关项目的带组负责人,提前请他们在今天上班前准备好一切工作汇报所需的资料,如果您准备好了,我现在就可以立即内召集人员听取汇报,不用再多等一小时。”裴男男微笑回答。
   看着桌上的文件,听着裴男男井井有条的安排汇报,冯德勤抬头看向她一眼再继续看资料,很难不承认有诧异。裴男男将所有事情都做到位了,挑不出任何一点错处,最后冯德勤又想到了一件事,问及新助理的招聘工作进展。
   “人员招聘一共见了九位,专业方面有五人不合格。背调方面一人有学历问题,另外一人有过往履历职位作假,两人基本合适,但是其中一人因为之前长期在外资工作所以对我国的相关法律和观念的认知上面有感情偏差,疑似有政治倾向,所以不能考虑。”
   “那就是还有一位合适的。人呢,既然条件合适,为什么不叫来试用。”
   “因为,我觉得你不会喜欢他的性格,他也不会喜欢的。他来这里待上一两周再离开,除了相互耗费之外,没有什么意义。所以,我有另一个提议。”
   闻言,冯德勤收起看文件的目光,抬头看向裴男男略有意外,但并没有愤怒,因为她已经在所放置的文件内看到了关于助理招聘的待批文件,里面所呈放的简历资料正是裴男男自己。
   “你自己。这就是你的提议。”冯德勤拿出那份调岗申请书笑问。
   “是的。我觉得,我应该会比他们合适。”裴男男没有回避自己的目标与野心,迎接了冯德勤的目光回答。
   是裴男男自信过头的疯了吗?当然不是,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刻。从前面那位助理离职后她兼任超出本职的负提时起,就明白这其实是绝佳机遇。如果按照她正常的经验资历,要从秘书升到助理至少要一年多时间累积履历,她不年轻了,也没有优势,需要走不寻常的路。在冯德勤无人可用的情况下她兼任助理的工作内容,接受各种刁难与训教撑下去,获取冯德勤的习惯与信任就是在累积筹码。
   她知道冯德勤在背着公司隐瞒行程的事,也知道了他与甲方负责人的暧昧,更重要的是冯德勤已经很难再在日常的工作中挑出错处。时机已经到了,如果她再不行动,任由冯德勤真的招来新的助理,那么一切就真的毫无意义,只是免费替人工作了一个月而已。
   当然,裴男男做这一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这一周内已经足够明白自己没有余地,没有后路可退,她需要工作机会,也更需要升迁加薪,以保证自己的生活水平。
   冯德勤认真地上下打量了裴男男,发现她身上的裙装与鞋都有品质上的变化,便似是明白了一切。但她并没有立即回应什么,只让裴男男去准备会议,将她的简历放到一边。
   另一边,裴诚诚与安琪同MCN机构方面人员的会面非常顺利,对方是个有着多年经纪与项目运作经验的人,描绘了一系列的未来构想与包装规划,以过往自己所策划成功的案例不断佐证自己的实力,告诉他们要相信自己。
   安琪起初还非常克制地想着端高些架子拿出谈判气势,到后来渐渐的抑止不住流露崇拜、信服,加上对方对安琪提出的提有疑问都一一解答,并且满足一切目前她们提出的条件,合约事宜几乎就此定下,接下来就是走相关流程即可。
   整场会面裴诚诚其实说话很少,基本上是安琪同对方在交流,裴诚诚将安琪的兴奋与期待都看在眼里。当对方将合作意向书拿出来希望二人当场签字时,裴诚诚虽然心里多少有点顾虑,但不想破坏气氛,且也相信安琪一直以来的聪明与周全,已经在此之前细看过各种条款才会答应,所以他随后签下名字。
   “晚上,我们应该好好庆祝去一下!我请客,欢迎二位加入我们公司,顺便我们也好更多的细聊后续构想。”那位经纪人在收回合同后提议。
   安琪一口应下,裴诚诚则想到晚上裴男男要回家一起吃饭的事,尴尬地提出婉拒。安琪的脸上有一丝失落与不悦划过,不过她很快的说没关系,向经纪人说起起裴诚诚很爱家人,很依家。经纪人一听则立即就此又和安琪聊起“人设”话题,认为裴诚诚这一点可以放大之类的话。
   裴诚诚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有些麻木,笑了笑没多言,一时间竟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便提出今天下午有课,留下安琪在这里和经纪人再拉着交流,自己先起身作别离开。
   另一边,裴桑桑今天在医院被安排在分诊台,面对各种报怨与催促她一遍遍地解释与安抚已经是接连第三天,并且紧接着之后的三天将全是夜班。她觉得这样有些不合理,便委婉地向护士长提出询问,护士长则以有别的护士最近不舒服,家里有事不方便晚班为由作为解释托词。
   “你年轻,又没成家生孩子,回家也没事儿待着,就辛苦一下啦。”护士长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笑说后就走开。
   “唉呀,我们刚来的时候其实也是这样的,都是吃苦吃过来的,现在年轻小姑娘们是娇贵了。”旁边一起收拾东西的护士笑着说话。
   “是呀,都以为进了大医院当上护士就是来享福的,其实护士就是专门服务别人的,要是心态不行,可做不长久。”又有人接话。
   “你们这话说的可不对。咱们新人临床好,专业知识也齐,是人才,你们别瞎说话让人多心了难受,万一不干了到时候是咱们的损失。”刘护士最后笑说着像是为裴桑桑圆场。
   “没事,没事。”裴桑桑尴尬地笑笑。
   众人似乎说说笑笑间就过去了,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裴桑桑脸上的笑容由尴尬转为无奈,最后叹息一声,拿上自己的东西去工作。
   “你是不是得罪护士长了,这一轮的排班也太不公平,你清一色的全是夜班。”吃饭时冯珍询问裴桑桑。
   裴桑桑一头雾水地摇头,她不知道哪儿有问题,只觉得自己与护士长相处得很融洽。
   “要不然,你就是得罪刘护士了。”冯珍提醒。
   “刘护士?”
   “护士长很多事都是听刘护士的,因为护士长的老公其实就是刘护士老公的下属,护士长暗地里都还得讨好刘护士。”
   裴桑桑诧异地停下筷子抬望对面的冯珍,想来想去就只想到当初答对问题的事,还有就是她看到刘护士对洁工大爷翻白眼的事,但这也实在算不上得罪。在她还没想明白之际那位清洁工大爷也来食堂用餐,经过一张满坐着医生的桌子时,桌上几人都纷纷主动招呼,裴桑桑觉得这也未免过于热情,于是便问冯珍那位大爷有什么特别的。
   在冯珍回应前,端着餐盘过来坐下的刘药师接话解答了裴桑桑的疑惑,说:“那是副院长的父亲。”
   “什么?副院长的生活条件应该不错吧,毕竟不止是副院长,专业方面还是肿瘤界的一把名刀。”裴桑桑不解。
   “副院长是寒门子弟,凭自己的本事坐到当今的位置,他原本把父亲接来泾城养老,但他父亲不甘待在家里享清闲就闹着出去工作,听说是闹到不行,最后才安排来院里干清洁工作。”刘药师低声解释。
   “说是来工作,谁敢真安排累活脏活儿给他呢,谁见了不都得客客气气。”冯珍补话,
   冯珍不以为意地解释着,裴桑桑这才幡然明白为何刘护士不喜欢自己了,大约是自己太不凑巧撞上她的白眼,怕她朝外说。可是,知道是原因后裴桑桑更迷茫了,这种事情总不能自己主动找到刘护士去保证立誓不多嘴,那不岂是更挑明了事情,难以下台。
   “你要是真罪了她,就主动找她解释清楚低个头,再不然就送个礼吧。否则以后日子还长着,会更麻烦,总不能不干了。”冯珍给出建议。
   “真是无妄之灾呀,我多无辜,关我什么事。唉!”裴桑桑在心里重重叹上一口气,再看眼前坐着的两人,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多余,便借口吃饱了先离开。
   裴桑桑在明白自己的处境后就一直有些郁闷,下午时又遇上了两轮因为候诊排队而引起的吵闹事件。尽管她一再解释并非医生故意拖长接诊时间,合规合理地认真对待每一位面诊的病人,并且医生也有权利用餐和休息的间隙,但奈何每一个前来就诊的人都觉得自己才是全天下最要紧的那一位。而医生那边,裴桑桑即无法也无权去催促干涉。
   背后是需要安排调节的医生,面前是一群个个都着急的病人或家属,裴桑桑夹在中间个人的感受一纹不值。直到终于到下班时间一切才逐渐消停安静下来,她的脑袋里还是嗡嗡作响,坐在那儿好久不动,直到想起自己身上还有要带裴男男回家责任,才赶紧去换衣服直奔裴男男的公司所在。
   此时的红杉会计事务所里刚刚结束一场会议,源于裴男男的细致安排,冯德勤虽然有一周不在,但所负责的项目一切正常进行。统筹了一周内的进度后给各项目组安排下一步工作,并向总经理赵明理汇报,一切进行得顺利且畅快。结束会议后赵明理寒暄询问冯德勤身体情况,之后提出晚上有个聚会希望她一起参加,组局的人是汇诚集团那边负责贺百喜收购项目的付总。
   冯德勤本想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推辞,但赵明理则笑眯眯地让她坚持坚持,还说了句令人觉得意不止于字面的话。
   “冯老师,汇诚集团能让我们负责贺百喜的项目很不容易,项目刚开始,你就请假了一周不在,那边的人还问我是不是你没时间参与这个项目,我都不好回应。项目后期事情还多,就不要让人误会了,咱们毕竟是乙方。”
   这话说得并不难听但也足够明显,冯德勤没有选择,只能就下我晚上会去。裴男男知道那个付总就是当初在会议桌下碰过冯德勤小腿的那人,他才是冯德勤不想参与聚会的主要原因,但这种时候她知道自己要假装什么都不明白。
   刚说完话,大厅里就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裴男男朝着声音看过去见是快递人员推送着小车进到公司,行政进行签收后确认这是公司那位从不露面的老板蒋国仁给众人预订的中秋节水果礼箱到了。
   礼箱远比平常市面上的要大,按人头份数推进来后就立即摆满了大厅中间的空地,蒋东作为行政方面的办事人员出来依次安排众人领取礼盒,有人打开后发现盒子里面还有老板的手写贺卡,原来这些水果是老板自己在乡下的果园自己种的,一时间大厅里都议论纷纷,说着老板的有心。
   赵明理看着这场面笑了笑,扭头问冯德勤是否喜欢水果,又称他自己倒是不爱吃,之后就冲旁边自己的秘书说让将自己那份也拿给冯德勤,然后便借口有事先走开了,
   冯德勤看着赵明理走开,取出手机看了看后告诉裴男男今天可以走了,自己今天下班后的行程她不用安排,她的那份水果也不用取,让行政摆到公司的公共茶水间即可。
   裴桑桑在公司楼下等裴男男好一阵儿也没见她下来,倒是先在门口遇上蒋东,两人简单的招呼交流,蒋东知道裴桑桑是来接裴男男一起下班回家,就顺手将提着的果箱给了她,让她代问裴家众人好。
   待裴男男下来时远远看到两人笑意满满地说话,交递东西后作别。她稍稍一愣,然后不动声色地走近,两姐妹见面,手里各提着只果箱,简单的交流后一起去打车回家。
   当天晚上的聚餐是在宋家进行的,裴、宋两家楼层不同,但是朝向与户型一模一样,只是相比于裴家的人丁兴旺,自从宋母与宋父离婚后宋家就只有寥寥母子两人,屋子内的陈设很简单,除了必要的器具外没有过多装饰,看起来空旷宽大许多。待裴家两姐妹抵达时陈慧正和宋母一起下厨做饭,宋璋亭收拾桌上的水果,见两人进门就客气地点头问好。
   “给我吧,手都压红了。”见到两姐妹手上提着果箱,宋璋亭立即走上前来接过,特别是在留意到裴男男手上的红色压痕后有些心疼。
   见两人有话要说,裴桑桑自动识趣儿地去卫生间洗手,出来后也没有加入到两人之间,略略环顾后看到旁边书房的门开着就随意地走进去。宋家因为人少房间多,有特别空出一间屋子定制了三面墙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各种书籍。
   这处书房裴桑桑并不陌生,从小时候起她就经常光顾。那时候宋璋亭和大姐在放学后就一起顺路去接上她和裴诚诚下学,回到家后他们两人一起在书桌边写作业,自己就靠坐在旁边的地上看书待着,诚城城在外面和邻居家的孩子在楼道玩游戏。
   几乎她的整个童年时期就是这么过来的,她还记得夕阳洒在书桌表面上铺着的玻璃上,再折射反映到宋璋亭脸上的乳白色光润,清俊、明朗,她少女时期第一次次异性有了审美定位就是从宋璋亭开始。
   走到书架边,裴桑桑看一张他们小时候的合影,照片上四个人分别是宋璋亭、裴男男、她、裴诚诚,他们一起站在公园的大树下,她站在宋璋亭的右边牵握着他的衣摆一角,笑得眯起了眼睛,大姐裴男男站在自己的左边微笑得端装从容。
   她拿起照片仔细端详时宋璋亭走了进来,边拿走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边随口笑说那时候的裴桑桑胆小粘人,拍个照都害怕,还要扯着自己的衣摆。裴桑桑笑着不好意思地低下对,将照片放回架上,随手抽出一手书故作寻常地翻看。
   当天裴立业是最后到的人,手上提着从路上买回来的水果。见菜式已经上桌齐全,陈慧秋打电话给在家里的裴诚诚让他带着老太太一起下来,之后就张罗众人准备吃饭。
   两家的餐桌都是当初一起订购的,除了上面所铺的桌布花纹不同,一切都非常熟悉,就像是两家人的关系,一切都了然于心,知根知底。
   这场聚餐表面上说着是因为从乡下订了母鸡回来共享,但实际是为了裴男男与宋璋亭二人的关系,这一点上除了裴诚诚之外所有人心知肚明。所以,菜过三旬后由陈慧秋先开口就开始了今天的主题,问起两人的打算,都已快到而立之年,婚姻大事就该提上议程。
   “我刚开始新工作,还是想先多放些时间在事业上。”裴男男说到。
   “我在评副教授的职称,想等评上后再考虑。”宋璋亭也如此说。
   似乎这两人早有商议,对于两方家庭的催促统一口径,各有理由,哪一方的家人开口说话就由哪一方的人自己回应接口,哪一边提出的理由就由哪一边的人自己接应。如此一来,这一顿饭虽然准备了许久,双方家长各怀了满满的暗劲儿欲要推动,但最终都似是打到棉花上毫无用处。
   “咱们家的房子也好多年没收整了,我昨天已经叫人上门来看过,打算重新装修一遍。男男,你向来眼光好,回头就抽点时间陪我走几趟市场挑材料吧。”
   宋母在最后向裴男男提出一则邀请,使裴男男一滞,她本想拒绝,但看着对面眼神温柔面带微笑的模样,想到她从小对自己的好便不忍拒绝,点了点头。
   饭后一家人返回裴家,裴老太太再次说起裴男男与宋璋亭的事,点破这次宋家的装修其实就是为二人准备婚房用,叫上裴男男一起去挑材料为的就是让她以后住的舒心。陈慧秋虽然目前与裴老太太不太对付,但对于此事也在旁边接话,让裴男男还是认真考虑一下结婚的事,毕竟她是女方,谈久了吃亏的是她。
   “工作的事情已经这样了,总不能婚姻大事也要任性。宋璋亭各方面都挺好的,你要是没抓住机会嫁过去,以后可就不会遇到更好的了。他现在工作体面稳定,收入不错,人也顾家老实,比外面的那些年轻人强多了。大学里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数不胜数,又都心思活泛,你不着急赶紧定下来,万一哪天别人钻了空子你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后悔都来不及。”裴老太太说到。
   “要我说,璋亭各方面已经很好了,其实也就是多拿一个证件,办场宴席的事,跟你想的事情不冲突。”陈慧秋在旁边接话,顿了一顿又说:“这件事情你当相大事儿想一想吧,再过两月你就要过生日了,一过生日真就三十而立啦,不要总觉得自己还年轻。我们做长辈父母的没有不盼着你好,不会害你。”
   “是呀,我听着璋亭那意思,副教授称职的事应该会挺顺利。到时候,你工作不顺利也能有个依靠退路,不用担心以后。”裴立业也从旁附和一句。
   所有人都在发表意见,唯有裴男男自己默不作声地听着,直到最后没人再说话劝她了,她才像是统一回复般点点头说理解长辈们的考量,自己会考虑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
   如此,家里的气氛才算松懈下来,裴老太太欣慰满意地点头,父母也都松缓下原本直坐着的僵硬身体,觉得今晚这个饭局总算没有白安排一趟。
   裴男男又在家里稍待了会儿后才离开,一切看起来和平且温顺,好像因为辞职所带来的矛盾已经彻底消失。
   待裴男男离开后,关于她的话题并没有结束,反而那些当着她的面没有直接讲的话才更直白地全都说出来。在几位长辈看来,裴男男的任性离职多少是因为高龄未婚的原因,太过任性妄为,过于理想化而不知道生活的本质,所以自我且自私,想着高龄转业。如今一定不能再把这婚事耽误下去,要快些让她步入婚姻,以后有家庭就能更加有责任心,能安定下来活得实在些。宋家无可挑剔,宋璋亭如今更是不可多得的良配,每个人似乎都有理有据的分析着眼下的情况,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认为如果裴男男已经在高攀。
   没人料到裴男男会去而复返,站在门口的玄关处将客厅内的对话听了个真切,直到裴桑桑先发现了她,才赶紧出声唤了一声“大姐”以提醒众人停止议论。
   “我取两件厚外套带走。”裴男男淡淡笑说着,转入卧室收拾衣服后又再次离开。
   裴桑桑在裴男男离开时借口倒垃圾而一起下楼,她好奇于裴男男居然没有半点反驳家里的意见,毕竟从她们早先的交谈中可以得知,裴男男此时并无意婚姻,并且那些话多少有些过于贬低且量化裴男男,她肯定不会喜欢。
   “我无意于任何战争,包括口舌之争。独立,是一个人的思想认知,不是要声嘶力竭的向别人证明。听到他们真实的想法,其实……我觉得是好事。”裴男男笑说。
   “你……打算做什么?”裴桑桑隐约感觉到异样,但又不清楚那异样是什么。
   裴男男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仅道了句晚安后离开。
   再回到家中的裴桑桑听到众人还在说着裴男男与宋璋亭的事,都是觉得要尽快安排办理婚事,甚至已经谈及到婚礼形式上面,纠结于是否要先订婚再结婚,还是直接就办婚礼就好。裴桑桑忍不住上前试探性的提醒,这些事情归根到底还是裴男男为中心,不建议家人们太过超前性张罗,但没人在意,只摆摆手说她不懂。
   裴桑桑知道自己人微言轻说不了什么,就不再搀和,安静地坐在旁边。她其实也不想搀和,毕竟自己还有自己的麻烦,工作上遭遇的排挤令她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管那么多。
   “刚才男男也没说什么,其实心里应该是明白除了嫁给宋璋亭没更好的选择,人终归还是要活在现实里的。”裴老太太像是结案陈词一般得出结论。
   “我会和璋亭的妈妈回头再细聊一下,做做璋亭的思想工作,这事儿宜早不宜晚,肯定不能拖到明年的。”陈慧秋也在旁边接话。
   “对了,诚诚最近老是朝外跑,回家就待在家里不说话,内向了,你们发现了吗?”裴立业终于说了件裴男男之外的事,将目光投向裴诚诚的房间。
   经此一提,众人终于改换了议题说起裴诚诚就业的事,还提到安琪与他的不合适,他最近所转变出来的内向令众人怀疑他到了青春叛逆期。考虑到不想让他觉得过于严肃,最终长辈们让裴桑桑去和他聊聊,问问情况。
   裴桑桑被陈慧秋轻撞下手臂后回神,之后受命裴诚诚的卧室敲门后进入。裴诚诚正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发现裴桑桑进来后立即将屏幕关掉,故作寻常地顺手打开电脑。
   “你最近在忙什么,一回来就待在屋里,安静老实得跟变了个人一样。”裴桑桑边笑着走近边询问。
   “哦,忙毕业设计呢。”
   “你那工作室的事,怎么样了?”
   “安琪张罗办下来了,我没怎么过问。”
   “那钱的事呢?”
   “唉呀,二姐,你就别多操心了。是他们让你来打探情况的吧,你就说我没事儿,忙毕业的事情比较紧张而已,我自己的事情会自己处理好的,放心。”
   裴诚庆敷衍地将事情盖了过去,将心思归结到电脑上,裴桑桑也不好再多问,只能转身离开。回到客厅后裴桑桑将问到的情况如初转达,众长辈算是松下一口气,不再担心裴诚庆之后继续又重提对裴男的讨论。
   裴桑桑在旁边听着不由有些失落,又有些油然而生的孤单。从小就是这样,大姐和三弟的事情向来是值得关心与讨论的,会考虑到对他们的各种影响,而自己就坐在他们身边却像是空气,没有人会多问一句她的情况。
   她其实现在真的很迷茫,不知道应该怎么解决所到的麻烦,持续的分诊台和夜班的工作令她很累也很委屈,还有她无法融入的同事团体,长久下来使她越来越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有问题。这些,她很想找个人说说,但这个家里好像无人在意。
   “桑桑,你在想什么呢,跟你说话怎么不理?”随着裴立业的轻轻推动手臂,裴桑桑恍然回神,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你奶奶问你,是不是明天要去参加医院的团建,不得提前准备一下?”陈慧秋提醒。
   “哦,是,是准备一下。”裴桑桑恍然想起自己明天是要去外地看画展的,早先借称要参加公司团建。
   裴桑桑起身离开沙发,但又是心有不甘,之后转过头看向分坐在三边的长辈,试探性地笑着询问一个问题,说:“你们说了一晚上大姐的事,也问了三弟的,就不问问我在医院怎么样吗?”
   “嗯?怎么了?”陈慧秋第一个疑惑地抬头。
   “医院工作有什么事吗。”裴老太太也皱眉。
   “是实习转正遇到事情了吗?”裴立业也问。
   “没,没有那么严重,也没发生什么。我就是觉得好像在那边也挺久了,一直以来和同事们不太能融入进去,好像……好像他们不太喜欢我。还有就是,最近还老是值夜班,有点累。”裴桑桑有笑着说到。
   听到这样的话,几位长辈像是松下一口气,裴老太太自顾添水取茶,裴立业则起身去收拾给自己的手机充电,陈慧秋拿起鸡毛掸子习惯性打扫沙发。
   “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忍忍就好,普通人的人生平淡就是福,外人喜欢不喜欢你没什么重要的,你是去工作又不是交朋友的。你做好自己的事,不理其他的就行。”裴老太太喝着茶说到。
   “是呀,不要对工作过多报怨,少点对工作环境的期待就好,做好自己的专业。工作就是这个样子,肯定跟从前在学校不一样,你调整一下心态,习惯了工作氛围就会好起来。”裴立业在旁边走过来接话。
   “我觉得你个性很好,做人做事都没招人讨厌的地方,应该不会有人刻意对你不好的,是不是你太敏感了?”陈慧秋边收拾沙发边反问裴桑桑。
   “我们是都信任你,觉得你最懂事,不会有问题的,你别想太多。”裴老太太又说。
   裴桑桑原本话已经到嘴边想细说出如今的处境向家人们寻求些建议,但听到这些回答她又悄然将所有话都咽回去,瞬间只觉得一切索然无味,不必多言。即是她觉得多说无益,又是她觉得似乎再说下去颇有种“不识趣儿”的固执,会将这个好不容易归于平静的夜晚再次拉向忧虑的讨论,更有甚者她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仅是自己太敏感,所以决定就此收止作罢是最好的选择。
   “嗯,我知道了。”裴桑桑点点头,返回自己的房间。
   另一边,裴男男乘车刚刚抵达到自己的住所附近,在楼下遇上同样从外面归来的蒋东,二人礼貌地点头打招呼,一前一后进了同所电梯。
   “回家吃饭,这么早就回来,不算愉快吗?”蒋东问。
   “看来,我妹妹跟你聊了许多。”裴男男淡淡回应。
   闻言蒋东浅笑,说:“你妹妹对人不设防,一问便说实话,和你很不同。”
   对此,裴男男没有回应理会,仅安静地看着电梯上行的数字等待楼层抵达。沉默中,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掏出来后见到到居然是赵明理的助理打来的,颇为意外。
   她接起电话,便听到赵明理的助理在那头告诉裴男男,冯德勤因为喝了酒所以将车停在当天晚上聚会的餐厅停车场内,车钥匙和冯德勤随身带着的小公文包都在她那里,让裴男男明天一早记得去取。
   这本是件例行的对接通知,裴男男可以应下后作罢,但出于她对冯德勤的了解她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冯德勤随身到哪儿都带着小公文包,里面放着的是只便捷笔记本,方便她随时随地能处理工作的东西,像是她的一只手臂那样从没离过身,此时居然会大意的落在赵明理的助理那,她不禁疑惑冯德勤是有多醉。
   “挺醉的,被扶着走。不过你放心,会有人送她。”
   “谁?”
   “汇诚的付总,说是正好顺路。”
   裴男男愣住,脑中警铃大作,但还不能让赵明理的助理听出异样,只能故作寻常地回了一句“那就好”。结束通话后,裴男男盯着电梯金属壁门上自己发愣的倒影出神,迅速地思考着所收到的消息,不知道接下来要做点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做。
   “你还好吗?”旁边的蒋东看出好的诧异,出声询问。
   裴男男没有回应,蒋东何等聪明,从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中结合裴男男的表情,便大概明白了她的担忧与所想。冯德勤与那位付总或许有着不一般的走向发展,她不确定是不是应该去干涉。
   蒋东将双手习惯性插入西裤的口袋,徐徐地替裴男男分析了当下的情况,说:“你当作不知道,那是本份,即便发生什么也与你无关。但如果她是自愿的,醉酒不过是假意糊涂而已,那么你横加出手就是坏人好事。用博弈论的道理来分析,在这种情况下你装作不知道是最有利的选择。”
   裴男男依旧没有出声,随着“叮”的一声,蒋东所在的楼层到了,他举步走出去。但是就在电梯要离开时,裴男男伸手一把抓住了蒋东的手臂。
   “汇诚的人来泾城后,你们行政安排过人去接送,他们住在哪儿?”
   蒋东止步,回身看向裴男男,提醒说:“你的工作来之不易,如果押输了,你很难再找到像红杉这样的公司接纳你。牺牲了那么多,不惜跟家人对抗才换来的机会,为了个对你并不好的人去赌一局,理性来讲,并不值得。”
   “那个付总的酒店房间,你肯定能查到,对吗。”裴男男坚持追问。
   “这算请求?”蒋江笑问。电梯因为停留太长时间而自动关合,他回转过身子,抬起手臂撑搭至电梯之间,以阻止自动的关合会夹到裴男男的可能。如此一来,就是一人在内,一人在外,一高一低,一求一允,蒋东显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
   “算。”犹豫过后裴男男妥协,在气势上低头,等待蒋东给出答案。
   “是你一再提醒我们只是同事,应该保持距离,不应该有过多交情往来。更何况,这些信息也并非正常工作交流信息,现在是工作外时间,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即使你请求我也没有理由告诉你,这些,都是基于你自己的诉求。”
   蒋东耍了自己!裴男男明白过来。他不过是用自己当初的话找到机会再讽刺自己罢了。不过她并不在此时浪费时间愤怒,只是松开手抽回垂落到身边,沉默地迎接这些后按下前往一楼的下行键。就在电梯要关上的一瞬间,蒋东又侧身闪入内,吓得裴男男本能的后退靠到电梯后壁上,脚下差点歪滑,好在蒋东及时将她的手臂扶握住。
   “我还没有说完。我有绝对拒绝你的理由,但是……也有一个会答应你的理由。”
   “什么?”裴男男惊魂未定的抬头望着面前的人反问。
   “就是,你向我提出了请求。”蒋东松开搀握着裴男男的手,习惯性插入西裤口袋内。
   裴男男错愕,一时无话可应,蒋东则也没有过久的等待她说些什么,转身望向电梯下行的数字等待到达,慢悠悠地再开口。
   “裴男,希望你从此刻能明白,我不止你的同事。还是一个,尽管你对我说尽狠心坏话,拒我于千里之外,但只要你开口请求,我就会原谅你的男人,毫无条件的原谅。”
   “为什么。”
   “这很难说出口,不过……我不得不承认我很喜欢你,荷尔蒙使我不受控制的做出这些决定。”言至此处,蒋东回过身看向裴男男作了一番审视,才再说:“你吸引着我,我早就告诉过你,你应该相信我的。”
   “可我不想和你发展什么。”
   “我知道。所以,当我的荷尔蒙对你还有作用时,抓紧时间利用好我,做好你那套精致利己主义的聪明吧。”蒋东边随口答着,边侧挡着打开的电梯边示意裴男男先出去。
   半小时后,当裴男男找到那位付总的酒店房间外时,蒋东再一次提醒裴男男认真考虑清楚,裴男男则用按响门铃作为回应。不久,门被打开,那个曾有两面之缘的甲方付总出现在门后疑惑地看着来人,而裴男男没有先说话,只是直接地拔打冯德勤的手机,随后果然听到铃声响动从房间内传来。
   裴男男不请自入,从付总的身边径直进屋寻着铃声去房间内侧找人,付总下意识的伸手要去阻拦她,但在将手伸向裴男男时被蒋东握住手腕拦下。付总皱眉看向蒋东,蒋东则微笑摇头,将他的手挡到一边后松开,将手插入西裤后缓步进入房间。
   冯德勤果然在这里,穿着一身不合适的男式睡衣靠在露台上的沙发内,旁边的桌上放着茶水。她握着还持续响铃的手机,扭头看着裴男男来到自己面前站定。
   那一刻,裴男男心里有了答案,自己赌输了,她是自愿的。
   “介绍一下,我前夫。”冯德勤没有动,仅是动了动手指示意站在屋中的付总。
   “是丈夫,我们的离婚手续还没有办完。”付总更正解释。
   在之后的十分钟内裴男男终于弄清楚一切,冯德勤与这位付总从青春一直走到中年,结婚十余年后走至尽头,中间便是长达数年的离婚拉锯战,这一次的公司项目让她在生意场上见面,不得不假装和平。二人之间的事情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所涉及的争执所包含的也不止于感情与财产,但能确定的一点是,今晚将她带离是真的出于照顾,并无他意。
   随着酒店送来处理干净的衣服,冯德勤起身去换衣物,她第一次将自己家的详细住址告诉裴男男,让裴男男帮自己叫一辆车回家。
   在酒店楼下作别时,冯德勤问裴男男今天在推开门之前预想过最大的可能性是什么,是雪中送炭式拯救一位无助女性,还是觉得会撞破一场肮脏交易见证一场人性堕落。
   “他似乎依旧关心你。”裴男男答非所问的说出另一个主题。
   冯德勤笑看着酒店外的车流与行人,说:“他知道我看中什么,所以用我最看中的东西来打压我,控制我,就如同我们当初的婚姻关系一样。他把对我的所有好都当作恩惠,高高在上的引导着,我应该无条件归顺。他一直觉得,我总有天会再回到他身边而已。”
   顿了一顿,冯德勤轻轻笑叹,说:“不论怎么样,这样不计后果的来找我,我应该做些什么回报你,或者说……报答你。恭喜你,裴助理。”
   “谢谢。”裴男男并不意外欣喜,道谢也并非全是为升迁,更多不卑不亢地是为那句恭喜而回敬的礼貌。
   “我有一个好奇的问题。”冯德勤说。
   “您说。”
   “前面那位助理走之前谎称请假,直到她到了新公司后忽然离职,没有给人事任何安排新人的机会,你真的事先一无所知?这一个月以来,你被动临危受命掌握我的一切事务,兼任我助理的工作内容,真的……只是被动吗?”冯德勤淡淡反问。
   裴男男微笑,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替冯德勤拉开车门,礼貌地示意她上车,说:“我会在接下来的工作用心努力的,您的车到了。”
   对于裴男男的回避答案冯德勤已经了然于心,她微微一笑,就着裴男男的手上车。她明白自己被裴男男不着痕迹地算计成了就业升职路上的一环,不过她并不生气,甚至不禁因此而对她产生更多的欣赏,这是一个充满野心的同性,就像当年的自己。
   裴男男出奇的冷静令一直站在旁边不远处的蒋东微微蹙眉,之后他似是恍然大悟,即惊又服,才明白这一局依旧是自己小看了裴男男。当她在接到电话知道冯德勤被付总带走后,是想到了可能的两种境况,但不论冯德勤是自愿还是非自愿,这件事情都是不光彩的。她找到人,不论当时见到的是什么场面,都能掌握在知情信息上的主动权,冯德勤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晚发生过什么,就必须还以回报,比如一个正式的助理之位。
   那不仅是一时冲动的满腔正义莽撞,亦是她抓紧契机为自己的制造筹码,不遗余力的达成目标的随机应变,自己也成了其中一环。蒋东终于明白,自己又小看了她。 
   看着冯德勤远离后,裴男男转身走向蒋东,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微抬着下巴看她走近,笑了笑问她如果今晚不是自己正好在电梯遇上,那她会怎么办。
   “我会去主动找你。”裴男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