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
严寻端让一群大臣簇拥着出来，他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了。
原本他想着方端有人暗中舞弊，应该能进翰林院做个修撰，谁能想到如今的局面。
如今这个朝堂，齐思季虽能以皇帝之威震慑朝臣，但其中暗流汹涌，若他一人单枪匹马，定是应付不来的。
若是“方端”能帮他，那是再好不过了。
“恭喜啊，方大人。”
身边传来的老者声音让严寻端登时肃穆起来，他正色朝那老人行礼：“明大学士折煞晚辈。”
明柯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又想到小皇帝紧紧握着膝盖的手，眯了眯眼睛：“日后同朝为官，方大人在御前理事，前途想必远超老朽啊。”
当年齐思季九死一生、艰难登基，这位明大学士前前后后出了不少力，加上之前严府同他有些旧日的交情，严寻端对他还是很尊敬的。听了这话，严寻端微微一笑：“晚辈不才，以后多的是需要指点的地方。”
明柯不置一言，略一颔首，背着手走了。严寻端轻轻喘了口气，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
谢祁东：“恭喜。”
他身边的周意盎一脸不屑。
“我们真的同朝为官了。”谢祁东笑着说，“以后可要方兄你多多帮衬了。”
严寻端垂下眼睛，再抬起脸，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他冲气得牙痒痒的周意盎挑了挑眉：“那是一定的。哦，对了，多谢意盎昨晚的卤肉，好吃极了，我绝对不记仇。”
周意盎咬牙切齿：“方端你他娘的少得意——”
谢祁东抬起一条胳膊拦住他：“意盎！”
严寻端乐得看他这样气急败坏，抱着两条细楞楞的胳膊，笑道：“照我看祁东兄还是别跟意盎接触太深，免得也着了这坏脾气。”
周意盎气得脸色发青，恨恨地丢下一句“昨晚就不该搭理你”，转身登登跑走了。
严寻端：“……”
就这？就这？？
“你何必故意气他。”谢祁东苦笑，“我昨晚就跟你说了，他还是孩子脾气。”
严寻端背着手，听了这话也不言语，仰着脑袋看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看他这副模样，谢祁东没说话，退后一步躬了个身，拾阶而下，离开了。
太阳还没那么炽烈，严寻端看着谢祁东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重新仰起脸，隔着薄薄的眼皮看着这红红的暖光，果不其然听到一句：“方大人，陛下有诏。”
皇城建筑方正，顺着一条洪武大道分成东西两个部分，严寻端跟在禧荣身后，看着沿途的红墙金瓦，要说心中不触动，那是绝无可能的。
毕竟严寻端在这里陪着齐思季生活了快要十年，如今竟然彻底改头换面，成了另外一个人。
朝堂之中的暗流太过凶险，就昨晚那张纸条来看，这绝非单纯的科举舞弊这么简单。方端分明就是插在齐思季身边的一枚棋子。而照齐思季的反应来看，这枚棋子已经成功了。
严寻端来不及多想为什么是方端，他仔细地捋了一遍昨日殿试和齐思季说过的每一句话，盘算着到底该用什么身份来面对齐思季。
准确的说，是用什么样的方端来面对齐思季。
“方大人。”
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目的地，严寻端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会是正阳宫？！
“公公，”严寻端缓慢地转过脖子，垂死挣扎着问出一句，“您这是把我……”带错地方了吧？
“方大人，”不知为何，禧荣眼中闪烁着让严寻端浑身发毛的精光，“陛下就在里面，您别让陛下等急了。”
“……”
严寻端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像是个木头拼起来的人一样，晃悠着抬腿，一个人走进去了。
禧荣看着这个新任的起居侍郎僵硬的背影，笑了。
挺好的。他心想。
陛下早就应该从那个人身上醒过来，能有个新人重新走进陛下心中最好不过。不管男人女人，只要能让陛下别再整天惦记着一个死人，这就是大功臣！
“你，过来过来，”禧荣越想越高兴，没人比他更清楚齐思季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让你们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没有？”
“师父放心吧，”之前冲严寻端说“别让胡大人”等急了的小太监也是春风满面，“软脂药膏，还有些旁的，徒弟都准备好了，就连沐浴用的热水都备下了，万无一失，您就放心吧！”
“不错。”禧荣抱着白浮尘，圆滚滚的脸上全是笑，“等着领赏吧！”
严寻端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别说他，就连齐思季也没想到这一层。严寻端进来的时候，他正在桌前站着，垂眸摩挲着案上那些留有字迹的宣纸。
“臣，方端，拜见陛下。”
“起来吧。”
严寻端一路从宫门口进来，心里越发跳得快。
之前他曾被齐思季关在这里一段时间，如今再来，一切景致竟然分毫不差，就连墙角还放着一个倒着的石凳。
那是他翻墙而走时踢倒的。竟然还留着。
严寻端看着齐思季的背影，心里忍不住地酸疼与懊悔。
若是知道那个吻会困住他这么久，严寻端宁愿带着那份见不得人的爱去死。
不，当初，当初就不应该扯上他，让他走上这条路。
齐思季是他见过心肠最好的人，严寻端舍不得让他这般自苦。
可是没有当初。
“方端。”
严寻端一个激灵：“臣在。”
齐思季沉默着转过身，严寻端低着头，看不见他眼中浓郁的哀伤：“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严寻端闭了闭眼睛，“臣愚钝。”
“这里，曾经住过一个人。”说着，齐思季拿起桌上散落的纸张，上面严寻端留下的、根本没有什么意义的字，他已经看过无数遍了。“后来他逃走了。”
严寻端喉头发苦。
饶是再不想面对，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认，齐思季好像真的知道，这个方端的壳子里，已经不是方端的魂了。
“他死了。”隔着一片小小的珠帘，齐思季看着那个人，轻声问，“你相信人会复活吗？”
长久地沉默。
齐思季就这么看着他，非要从他嘴里听见一个回答。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他不知道自己那些几乎是无稽之谈的梦能不能成真。
齐思季只知道，他一个人等了这么久，等得心都渴了，渴得受不了，只能祈求天上的乌云怜悯。
——佛祖啊。
齐思季第无数次祈祷，求您渡我苦厄，求您把他还给我吧。
“圣人不语怪力乱神。”严寻端抬起头，那双眼睛对上齐思季的眼睛，只是轻轻眨了一下，“陛下恕罪，臣实在是……”
“他叫严寻端。”
严寻端如同让雷砸到了头，登时一动不能动。
齐思季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他重复了一遍：“他叫严寻端。”
“我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