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是在去年建起来的,听说刚开始是几个士兵攻下了一个盘踞在此地的不良团体,带领幸存者驻扎下来,后来救回来的人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了基地。
那次士兵们出去搜集物资,全军覆没。
林恩恰巧留在了基地,整个小队仅剩他一人活着,接茬带领起了基地,成了第二任城主。
威廉姆还说起了奸细,“城外的世界除了丧尸就是幸存者们的战争,互相吞并,互相打探,城主上任不久,基地就曾被偷袭过一次,死伤惨重,听说自从那次之后基地只要发现奸细就一律击杀。”
毓和张大了嘴巴,“幸存者们为什么要这样呢,敌人难道不应该是丧尸吗?”
“丧尸只会吃人,可不像人类,想要的更多,名誉,地位,财富,性……”林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他们一扭身,便看到工地边缘,男人正拿布摩擦着枪身,笔直地站在那里。
他招了下手,“走了。”
毓和只得和威廉姆告别,将分到的糖、面粉揣进怀里,跟上去。
“近点儿。”林恩的口吻多少有些严厉。
毓和急忙走快,抱着东西看他,“我们要去哪里?”
林恩:“开会。”
毓和想了会儿,从兜里掏了半天,将之前林恩送给他的罐头递出去,“吃吗?”
男人眉头一动,哑然失笑,接过来吃了。
他第一次见到毓和这样的,出门要把全部家当带上,仿佛担心下一秒就会饿死。
毓和是心疼的,心疼吃的变少了。
距离越近,那股来自林恩身上的血腥味便越重,毓和猜他在岗哨里或许杀了什么人。
他不敢问,垂着脑袋跟在一旁,每走一步,便落下一步带泥的脚印。
正走着时,身后驶来车辆,载了许多人,衣着统一,肩上扛着刺刀与枪。
林恩站到路边等他们驶近,待车子停下,便扒着车沿跃了进去。
毓和在底下看着,哼哧哼哧往上爬,爬进去时一抬眼,一水儿的嘲笑表情。
他瘪瘪嘴,坐到林恩旁边,谁知这位城主丝毫不关心人民群众,反倒是带头嘲讽,“蠢货。”
毓和更觉得委屈,紧接着听到其中一个队长讥诮着说:“就这样怎么能护好城墙呢?”
很显然,这位队长知道他在城墙那里干活。
其他人屏息凝神,有些人看到了毓和臂膀上的黄袖章,有些人则留意着林恩的微表情,却一无所获。
终于,毓和抬起眼皮,逡巡四周,一双过于单纯迷茫的双眼此时此刻却带上了几分悲怆。
不像是在看人类。
林恩轻咳几下,将手放在了他的肩上,沉声道:“小家伙由我专门监视,所以只能去岗哨附近工作,是我让他去的。”
其他人听到城主亲自解释,才收了眼神,原先那位不屑的队长嘴角挂上冷笑,“城主大人总是特别有权呢。”
车里更加寂静,空气仿佛凝固,林恩瞥他一眼,没有理会。
直到进入基地中央建筑,一行人路上都没再交谈。
“林,城主,我也需要进去开会吗?”毓和探头看了下会议室。
那位嘴角始终挂着嘲讽的队长冷哼一声,“你有什么资格?”推开他的脑袋,一脚迈了进去,其他人紧跟其后。
林恩瞥了毓和一眼,指了下会议室外面的长椅,毓和便听话地抱着物资坐在长椅上,认真想着事情,仿佛受气的不是他。
林恩招来附近的守卫,交代道:“看好他就行,别弄丢了。”
说完,关上了厚重的会议室大门。
“你是怎么碰见城主的?”守卫抱着枪看下来,似乎十分健谈。
毓和抬脸,眨了眨那双雾蒙蒙的双眼,斟酌道:“山上,被他救下来的。”
守卫:“他第一次亲自带外人回来。”
“这有什么意义吗?”毓和有些疑惑。
守卫笑了,摸了把枪,“或许有,或许没有,城主总是孤零零一个人,你很特别。”
毓和:“他只是在监视我罢了。”
守卫:“从没有这样贴心的监视。”
毓和懒得说话了,没人比他更防着林恩,也没人理解他时时刻刻隐藏自己鸽子身份的胆战心惊。
会议开得尤其久,到了夜间11点时,大门打开,原先那个叛逆的队长率先离开,林恩最后一个出来,詹姆斯大约是因为麻醉,没有参与此次会议。
林恩关了最后一盏灯光,小楼被留在两人身后。车子已经开走,他们只能走路回去,挨家挨户的路灯很暗,甚至不停闪烁。
“最开始到这里的时候,夜里一片漆黑,灯都没有,每晚都是枪声。”林恩的嗓音很低沉。
毓和看着小路上昏黄的光芒,歪了脑袋,“不会引来丧尸吗?”
林恩看着他,称得上冷漠,“当然会,但人比丧尸可怕。”
深秋的冷风一吹,毓和身上干了的汗水好像又有了,不过这次是冷汗。他瑟缩一下,抱紧了怀里的面粉和糖。
林恩将他怀里的东西揪出来瞅了会儿,眼神放到街头一家开着的小店,“要去换点吃的吗?”
毓和:“领了物资还需要去换啊……”
林恩:“你要是会下厨的话就不需要,提醒你一下,我不会。”
毓和在脑海里搜索了许久,失望地发现没有丝毫下厨的记忆,几乎全都是外卖,外卖,外卖。
那些面粉和糖突然不再宝贝了,反倒显得多余起来。
“我还是去换一些食物吧。”他明显消沉许多。
林恩弯了唇角,径直带着他去了小店里。
店铺里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大多数是吃的,但也有一部分的奢侈品,古董,艺术品。
他们在店里逛了一圈,最终在食物区停下。
食物看上去要新鲜一点,像是新近做成的。毓和蹲在炒米的木箱前,一脸疑惑,“多少面粉和糖能换到这些?”
“你手里那些面粉够你吃一阵子的炒米了。”老妇人年迈的嗓音传来。
定睛一看,货架尾部站着老脸拉长的婆婆,眯眼笑着看过来。
毓和踌躇了片刻,昂起头看向林恩,“炒米怎么样?”
林恩眉毛微挑,似乎有些惊讶,漫不经心道:“不用问我,这是你自己的事。”
于是,毓和便换了方向,最终拿半袋面粉换了些面包。走时,店主突然叫住了林恩,递过来一瓶液体,哑着嗓子道:“下次别离那么近了,味道大。”
说着,看了看林恩的靴子。
毓和也随之看下去,迎着灯光,模模糊糊看到林恩靴边染了些暗痕,像是什么喷溅上去的。
暗痕中仿佛是一抹血红。
他猛然屏住了呼吸,待林恩接过瓶子才回神。
“明天我拿东西抵给你。”林恩道。
说完,率先出了店门,大步流星地离开。毓和抱着轻了许多的面包跟在后面,瞧着他的背影,垂了眼睛。
林恩身上总是若有若无笼罩了层悲伤与寂寞,尤其是当他将手腕完全放松垂在身侧时,则更增添一分萧条。
杜兰特曾经对着身处鸽笼里的他说:“将领无比强大,但也十分孤独。”
伟大的将领要能忍受质疑、背叛、离别、残忍的现实、绝望的未来,同时还得是一个信念坚定的疯子。
“你会是疯子吗?”
“嗯?”林恩突然转过身来,恰好站在了灯光下。
毓和瞬间回神,急忙摇头,发现对方渐冷的脸,赶紧踏进5米的范围之内,乖巧道:“我们回去吧,吃晚饭。”
林恩瞥他一眼,颇为冷漠,不咸不淡道:“你吃吧,我不饿。”
回到家的时候,整个基地几乎全部沉寂下来,林恩拿了被子和枕头出来,放到沙发上,“你睡这里,不要乱跑。还有,晚上禁止进入我的房间。”
交代完毕之后,他便进了卧室,徒留毓和面对凌乱的沙发。
一夜过去,大约是身体太累,毓和睡得极沉,早晨是被林恩叫醒的。男人并不温柔,轻踢了他几脚,还带着起床气,“不想饿死的话就赶紧起来劳动。”
他只得揉着眼睛坐起来,正打算用鸟喙理一下羽毛,才猛然惊醒,捂着脑袋重又倒进了被窝里,“救援队什么时候才来呢?”
“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之后,祝你好运,但现在你只有1分钟时间了。”林恩穿上了那身漆黑的作战服。
毓和急忙跑到玄关处穿鞋,那人果然不等他,直接下楼,忙着拿呼机交流什么。
他身上还穿着林恩之前送给他的旧衣服,显得尤其大,只得挽起衣袖和裤角,露出纤细的手腕和脚腕。那双长袜也显得宽大,松松散散地护住脚腕。
他登上长靴,脸都来不及洗,匆匆忙忙赶在林恩关门时挤了出去。
依旧到了哨所,只是今日有些不同,鼓鼓囊囊挤满了人,沉默着仰望城墙。
抬目远眺,毓和终于看清了城墙上被绑缚住,跪在那里受刑的罪人。
“威廉姆!”他的瞳孔骤然一缩,双脚僵在原地,再也无法往前一步。
明明昨天他们还在畅聊,他分明记得威廉姆异常坚定地说自己不是奸细……
“你在下面等着。”林恩撇头瞧了他一眼,并未关注到他略显呆滞的神情,兀自借着爬梯,带领一队守卫上了城墙。
乌泱泱的人群寂静无声,纵观天地间,林恩眉间那抹冷酷更甚,提枪俯视跪在那里的威廉姆。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他说话时没有丝毫审讯的意味,似乎早已经习惯。
人群中的毓和感觉到威廉姆扭头瞥了自己一眼,对方仿佛张口说了什么,但他显然是个迟钝的人类,歪着脑袋不明所以。
城墙上的对话无人知晓,只有秋风呼啸着卷下来,吹起毓和乌黑的额发。
一声怪响骤起,威廉姆的身子便歪斜着倒下,林恩收了消音枪,递给身边的守卫,冷着眸子转身离开,未再看那尸体。
毓和颇为茫然,他想上去看看威廉姆,或许那人还有点呼吸,可当林恩从城墙下来,守卫便立马上去将威廉姆的头颅捅穿。
他们不光要处理活着的人,还要处理死后的人。
当今这个乱世,倒是连个全尸都不能留,死了也不得安宁。
毓和心里不知为何涌上一股恐慌,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去,不是被丧尸咬死,而是被人类谋杀。
人群没有散开,男女老少们神情麻木,仰望着那神现一般的火光,启唇低吟。“吾之神明,沉湎于世;汝心似铁,耳目被覆,信徒凋零;神明如逝,吾辈荆棘披身,开辟神冢。”
毓和惊骇地瞧着眼前垂目游吟的人们,直到被林恩抓着肩膀进了哨所。
“他们是在诅咒神灵吗?”靠在砖墙上,他皱着眉头询问。
林恩捏着钢笔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猛地戳破了纸张,抬眼看他,随口道:“或许吧,也可能是在祷告。”
毓和不明白,哪有对神明如此不敬的祷告。
“威廉姆是奸细吗?”
他还是想亲耳听到林恩给个解释,可对方没理会他,待全部记载完毕,才冷不丁开口,“是不是都不重要了。”
毓和:“你不怕杀错人吗?”
林恩搁了笔,盘起双臂,整个身体靠在椅背上,又是那副拒人千里,威严冷酷的模样,他一勾唇,笑意未达眼底,极其暗哑低沉地道:“城主不可能杀错人,也不能。”
但实际上到底有没有杀错过人,无人知晓。
有些人是奸细,有些人是感染者,有些人或许是无辜的。
今日的基地又陷入了阴霾,砖房里的人低头砌砖,毓和只得百无聊赖地在外面运砖,顶着冷风蹒跚推车。
“小兄弟,抽根烟吗?”黄昏时分,城墙下的络腮胡男人喊住了他。
毓和扭头看他,好奇地走过去,“味道好吗?”
闻言,男人大笑起来,抽出一根烟直接塞进他嘴巴里,边点边说:“好着呢,比饭都好吃。”
他瞪大了双眼,一脸惊奇,狠吸一口,待烟味散尽鼻腔,瞬间被呛地咳嗽不止,眼眶中溢满泪花。
男人笑着拍他的背,“别贪心,小口小口地品。”
然而说到最后话音却减弱,看着远处僵了手。
毓和好像隐约听到对方低咒了句“晦气”,紧跟着也抬眼看过去,口中的细烟差点吓掉。
“小家伙,走了。”林恩眯了双眼,随性地站在砖头乱堆的工地边缘。
毓和呆呆点头,急忙将推车放到队伍里,领了物资跑出去。
林恩夺了他嘴中的香烟,轻嗅几下,不管被毓和双唇滤湿的烟嘴,径直递进了自己嘴里,吮吸一口后吐出飘渺的白烟,点评道:“烟不错。”
烟头的火光明灭闪烁,他将烟灰磕掉,重又塞进毓和嘴巴里,漫不经心地提醒了句“少吸”。
说着,从作战服里抽出一个铁盒,里面放了各式各样的香烟。
活像个大户人家。
他也不用打火机,倾斜头颅,叼着烟对上毓和亮着明黄火光的烟头,轻吸一口,又退开。
毓和咬紧了香烟,总觉得林恩在犯规。
点烟是人类的某种社交手段,他如此安慰自己,现在他想必已经深谙人类的各种相处之道。
毕竟能与林恩有点烟之交,显然是个不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