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书名:足尖上的丘比特 作者:颜灼灼 本章字数:15768 下载APP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索性起床了,清晨5点多,出门正看到叶梓涵穿着一身练功服要上楼去,早上要离开了,她还抓紧时间练功,她的成功绝非仅靠天赋和运气,一分汗水一分收获,那是极其刻苦的训练换来的。我很认真地看过一篇关于叶梓涵的报纸专访,里面说到,她总被人夸奖天生后腿好,赢得很多羡慕的眼光,实际上她的后腿是在学校时自己练出来的。她从来不会在人前练,等着同宿舍其他女孩都睡熟后才开始偷偷练,练上两百个。
    我喊住叶梓涵,请她帮我搽药。她什么也没有问,只叮嘱我下次一定要当心,摔伤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会影响到前途。我惭愧地连连称是,既感激又庆幸,要是请尹静姝帮忙,她必定会刨根究底,幸亏遇到叶梓涵,解除了我的尴尬。
    早晨8点多,一行人离开叶家村踏上返程。叶正和洪秀莲将我们送到了村口。二老的伤感和不舍都写在了脸上,叶梓涵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但是上车后,我清楚看到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车子驶出一段距离了,透过车窗还看到叶梓涵的父母站在那儿冲我们挥手,直到山路拐了弯,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我也莫名伤感起来,鼻子酸酸的。
    回去后的第二天,背上的伤便好得差不多了,生活回复了正轨——练功、排练,单调而一成不变。舞团大楼和演员宿舍都没有电梯,男女演员们每天一身练功服,穿着拖鞋,迈着八字脚上下楼梯。上午9点半到11点是基本功训练,简单的午餐后就开始排练到下午5点,每天的排练内容都不一样,唯一不变的是运动量非常大,一天下来,动都不想动了。这段时间演出任务重,晚上经常还得继续排练。
    半个月后,中国版《罗密欧与朱丽叶》正式开排在即,我却面临严重的困扰——体重直线上升。到叶家村之前,我就察觉到自己有发胖的趋势,已经在饮食上多加注意,没想到还是阻止不了体重从舞蹈学校毕业时的46公斤,猛增至54公斤。大概我发育较晚,属于青春期发胖。我身高1米68,这样的体重,对于一个芭蕾舞女演员而言,是严重超标了。
    我的体形变化自然逃不过众人的眼睛,先是卓羿宸委婉提醒我,最近排练的时候,他抱起我旋转感觉比以前吃力。然后某天上午休息的时候,李甦淼突然盯着我,表情严肃地说:“童忻,你不是离中年还远着吗,怎么就开始发福了。”当时还有其他几名男演员在场,都笑了起来,我羞愧得无以复加。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当天晚上排练结束后,我被秦风叫到了他的艺术总监办公室。
    “你最近怎么回事,胖成这样?”秦风开口就质问我,那严厉的眼神让我想起在舞蹈学校称体重偏重时,老师责备的目光。那时我们每周要称两次以上的体重,称重前,大家动作一致地奔向厕所,哪怕只减轻一点点的重量,都会觉得少欠芭蕾老师一点债。上秤的过程中,我们一个个踮着小脚尖,一只脚一只脚小心翼翼地站在秤上,连低头看秤也憋着气,不敢有太大动静,生怕吸一口气的举动,都会导致秤向右边偏离。我们这些学芭蕾的女孩子对各种秤的特点了如指掌,还得出结论,用电子秤称体重会偏重。
    面对秦风,我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抬不起头来。
    见我没吭气,秦风又发话了:“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你没有把体重减下来,你的新剧二号女主角资格将被取消!还有,除了减体重,如果排练过程没有达到女主角的水准,也随时都有可能换角。”
    我惊惶地抬起头,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我相信自己的嘴唇一定毫无血色。
    秦风面无表情地望着我,他像个冷酷的判官,主宰着我的命运。
    我挺直背脊,深呼吸,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我……一定会做到!”我清晰的,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这也是我对自己许下的誓言,我不能让秦风看低我,更不能失去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机会。秦风也许巴不得我被淘汰出局,他好将蓝婧予推上二号女主角的位置。
    “那就好。”秦风冷淡地点点头,“你可以走了,一个月后见分晓。”
    我步伐滞重地走出办公室,缓缓下楼梯,出了舞团大楼。雨点正从空中飘落,是夏天常有的那种雨,飘一阵,停一阵,大一阵,又小一阵。我没有带伞,也无所谓淋雨,淋着雨,反而有种清凉的感觉,可以使我混混沌沌的脑子清醒一下。
    忽然间,有把伞遮在我头顶上,一个熟悉轻快的声音嚷着:“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又见面了。”
    我一惊,接触到萧瑟笑嘻嘻的眼睛。他那年轻的脸庞上充满了活力,充满了欢愉,我的心里却充满迷茫和落寞的情绪。
    “你……”我怔着。
    “我在楼上走廊看到你淋着雨,就冲下来了。”萧瑟坦白地笑了,“保尔过来要和秦风叶梓涵商讨新剧剧本的修改,这么晚了,他们真是很拼命。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一提到新剧和秦风,我的情绪加倍沉落下去。我看了他几秒钟,然后,几乎是漠然地说:“宿舍离得很近,我跑过去就行了,不用送。”
    我转身就要走,萧瑟将我拉回伞下。“我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他有点失措地望着我,“我记得我们的关系之前已经改善了,你怎么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我怅然叹气。“不关你的事,是我心情不好。”
    “为什么心情不好?”萧瑟追问。外头天黑又下雨,他肯定看不出我最近胖了,再说跟正常人相比,我的身材看起来完全跟“胖”字不沾边。
    “童忻——”有人喊我,我回头看到卓羿宸撑着伞向我们走来。他站定了,疑惑地望着我们。
    “你是要回宿舍吗?”我询问。
    卓羿宸说是。
    “那我和你一起吧。”我撇下萧瑟,自己钻入了卓羿宸的伞下,“你去忙吧,我们都住在舞团宿舍,我和他一起走。”
    萧瑟看着我们不作声,卓羿宸对他点了点头算是道别,我也略一颔首,我们便并肩离开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我回过头,看到萧瑟还站在原地,背对着我们,细雨蒙蒙的夜色中,路灯把他的背影长长的投在地上,烘托出一种寥落的、孤独、萧索的气氛。我被那样的气氛感染,也觉得说不出的孤独寥落,还有苦涩和迷惘。
    我慢吞吞地往前走,卓羿宸也放慢脚步,和我保持步调一致。我们一路上都很沉默,到了我住的宿舍楼下,卓羿宸才试探性地开口问:“保尔的那个翻译……他……是不是在追你?”
    “什么?”我困惑的看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是说萧瑟……”卓羿宸迟疑着说,“我觉得他……好像对你很上心,是不是想追求你?”
    “怎么可能。”我反应过来,“刚才只是碰巧遇上而已。”
    卓羿宸“哦”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眼光直直的望着我。“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是不是挨秦风的批评了?”
    “是”,我酸楚地承认。在卓羿宸这个长期关心爱护我的兄长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他说如果一个月内我没有把体重减下来,新剧B角资格将被取消。”
    “这太过分了!”卓羿宸吃惊而愤愤不平,他很快又宽慰我,“不用担心,就是减体重而已,不是什么难事,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我点点头,语气坚定。“我会努力的。”
    卓羿宸的眼光闪了闪,笑意浮在嘴角上。
    我也勉强对他微笑。“我上去了。”
    “童忻……”卓羿宸声音哑哑的、温柔地唤我,他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嗯?”我仰头望着他。
    他张了张嘴,有些腼腆地笑了。“没什么,你加油,我支持你!”他做了个握拳的动作。
    “谢谢!”有股暖流淌进了我的心底。
    和卓羿宸分别后,我的心情有所好转。我住的这栋楼都是单间宿舍,就像在舞蹈学校时一样,每层楼有公共的浴室和卫生间。舞团独领舞以上的演员才能居住另一栋楼精装修的独身公寓。余萌住在我的隔壁,临近时,正见到她在敲我的宿舍门。“童忻,我才想看看你回来没有。”她关切地问,“秦风找你什么事?”秦风喊我去办公室时,在场的很多演员都听见了。
    我开门让余萌进来,如实对她说了。
    余萌脱掉鞋,盘起腿坐在床边小小的田园风格布衣沙发上,这沙发是去年舞团有个独舞女演员离开时丢掉的,那女演员嫁了个富豪,临走时单身公寓内所有自己购置的家具都不要了,沙发原本是一整套,我非常喜欢,但是宿舍装不下,只能捡回最小的那张单人沙发。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上舞台,穿着薄薄的紧身衣、紧身裤时的情形吗?”余萌伤感叹气,“那时候感到浑身不自在,每个毛孔都在等待观众挑剔的眼光,为了紧身衣能穿得好看,我们不惜用各种方式折磨自己。”
    “当然记得。”我心有戚戚。那时候,十岁的我们在夏天减肥,明明已经很瘦了,还要不惜一切控制自己的体重,我们的理想脸型是五官上蒙着一层薄皮。吃的幸福可以忘却,瘦才是根本的幸福。我记得自己有一学期没有吃过主食,总是象征性地拿着餐盘去食堂度过难熬的吃饭时间。我们的减肥方式是,用保鲜膜紧紧缠住自认为需要减肥的部位,来回裹上好几层,缠紧后再套上减肥服,大热天到操场跑几十圈。减肥服不透气,温度一高,汗自然就下来了,这样一天就能成功减掉一斤。如果不去跑步,酷热时缠上保鲜膜,穿两件毛衣外加羽绒服捂着汗也行,但这样会比运动的效果差一些。
    我和余萌回忆着当年的痛苦减肥经历,一边相视苦笑。后来我们都严格控制体重,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魔鬼减肥”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再多出些汗,多长些痱子。”余萌安慰我,“以前年纪那么小都能忍受,现在成人了,更能吃苦。而且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你说得很对。”我从来不怕吃苦,有句方言俗语“吃苦当作吃补”,我一直都深谙其中的道理。
    “说点好玩的事情吧,再过一个月就是中秋节了,刚才排练完的时候听朱尊一说,他打算在团里的中秋同乐会上反串跳天鹅舞,还撺掇卓羿宸和李甦淼和他一起跳四小天鹅的舞段。”余萌说着笑了,“朱尊一那个活宝,馊主意特别多。”
    我单想象几个男人穿着芭蕾舞裙的样子,就忍俊不禁了。“不是四小天鹅吗,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朱尊一正在物色人选。舞团的男演员那么多,随便一个都能演,但朱尊一想启用非专业人士,说是保安大叔也可以,那样更能够制造一种出人意料的喜剧效果。”余萌抿了抿嘴角,“不过卓羿宸和李甦淼都不乐意呢,卓羿宸嫌丢人,李甦淼嫌太幼稚,到时要看朱尊一有没有本事说服他们了,我很期待看到男版的四小天鹅。”
    “我也非常期待!”我也怀着同样猎奇的期待,不过想到一个月正是秦风给我的期限,我的情绪再度沉落,心情像窗外的雨雾,朦胧而迷茫。一个月后,我看到男版四小天鹅的滑稽表演后,能笑得出来吗?
    第二天开始,我在高温酷暑下,为保住女主角的地位而拼命减肥,刻苦训练。淀粉类的食物一点都不能碰,时常饿着肚子,除了学生时代缠保鲜膜套减肥服到操场跑几十圈的做法外,我还不停地踢腿、跳绳,在地板上打滚……我咬紧牙关,叮嘱自己不能哭。但是,两个星期过去后,当我又一次站到体重秤上,看到指针迅速指向53公斤时,无情的现实终于让我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在为体重飙升伤心吗?”熟悉的声音随夜风飘来。已经很晚了,练功厅内只剩我一个人仍在与体重作着顽强的抗争。夜深人静时,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回过头,只见萧瑟站在练功厅入门处,双手插在裤兜里,他的嘴边带着笑,眼光灼灼地盯着我。听他那口气,显然已经站了很久,我称体重他也看见了。
    我的身上裹着厚厚的保鲜膜,从头到脚都滴着汗,样子非常狼狈,加上心境持久性低落,此时面对他那讨人厌的笑脸,本就恶劣至极的情绪骤然爆发了。“滚出去!”我冲他怒吼,随即崩溃痛哭起来,边哭边摸着自己肿胀不已的双脚,似乎将这几年来学芭蕾的压抑和苦楚一并发泄了出来。
    萧瑟有些吃惊地望着我,他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已消失了,语声也低沉了许多:“童忻,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别一副仇人相见的样子。”
    我根本不理会他,在奔腾的泪水中,我心底的刺痛在扩大,扩大成了一片悲痛的、怆恻的情绪。我从小就是个坚强的孩子,再苦再累也很少掉眼泪,上一次崩溃痛哭,距离现在已经有六年了,那完全是拜萧瑟所赐。现在他偏偏又在我最狼狈不堪的时候出现,惹得我再次失态痛哭。
    萧瑟向我走了过来。
    “楼下有保安,我一喊他就能听见!”我对他的敌意再度被激发了。
    他顿住脚步,眼光中透出几分无奈。“我没想干什么,只是有几句话要说给你听。”
    “什么话?”我依旧戒备地望着他。
    他蹲下身来平视我。“学芭蕾很苦,身体的伤痛,体能的挑战,童年与花季的单调生活……但是,只有在苦的极限中所得到的乐趣才是最难忘的,因此,一个芭蕾舞女演员的真正乐趣。是在刻苦奋斗中得到的。”
    我愕然瞪视着萧瑟,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他口中说出的。
    “这是一个曾经很优秀的芭蕾舞女演员,写在日记本上的话。”萧瑟看出我的惊讶,作了说明。
    “那个女演员是谁?”我好奇询问。
    萧瑟嘴角有一阵痉挛,低下头,他迅速站起身来。我怔了怔,直觉地感到他在隐藏某种情绪。
    “我该走了。”他抬起眼睛来,眼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也希望你不要再把我当作敌人。”
    他转过身,大步走出了练功厅。
    我有些发愣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好一会儿,擦干脸上的泪水,重新站了起来。当时我已经对自己产生了质疑,这种忘我的减肥苦练,能练出跳女主角的乐趣吗?从十岁开始至今,整整十年,我的生活从来离不开练功。刚考进舞蹈学校时,我在老师的眼里并不优秀。我的弹跳力和肌肉素质从运动角度来看都不是很好,爆发力也不够。虽然我的舞蹈感觉特别好,对音乐有着天生的敏感,但在老师眼里,远远比不上肌肉和力量的重要性。
    进舞蹈学校的前两年,我们的训练项目和强度与体操运动员相似,大量的跑步和跳绳,高强度的腹肌背肌训练。还有必不可少的踢腿、劈叉、旋转……周而复始,枯燥乏味,那时候的生活路线就是宿舍、教室、练功房,三点一线,天天如此。尽管我一直努力训练,仍然属于班上比较落后的学生。学校有规定,每个学期考试时,不合格的学生要被退回普通的小学,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经常做梦梦见被赶出了舞蹈学校。
    直到第三年,从北京舞蹈学院来了一位新的芭蕾舞老师,她对我的舞蹈感觉和表达能力十分认可,她帮助我重新找回了自信,将迷途的我引向了正确的航道。同时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体能和体质也有了长足的进步,终于从濒临退学的“差生”,蜕变为班上最出色的学生之一。
    萧瑟的一番话,竟如当年为我指点迷津的老师一般,瞬间点化了我。“只有在苦的极限中所得到的乐趣才是最难忘的”,我不知道萧瑟所说的那个曾经很优秀的芭蕾舞女演员是谁,却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与我也许有某种难解的缘分。
    我擦干眼泪,继续苦练。离开练功厅时已是深夜,走出舞团大楼时,楼下保安喊住我,说有位先生寄了个包裹给我,让我务必要打开来看。我疑惑询问那位先生长什么样,保安说不是团里的人,但最近经常见到,个子很高,长得也很帅。
     我立马想到是萧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那包裹是软包装的,我带回宿舍,用剪刀拆开包装,一张纸片掉了出来,依旧是遒劲豪放、潇洒舒展的字体:朋友从法国带回来的减肥服,据说效果很好,先借给你,不用急着还。
    我将减肥服打开来,是一整套的白色的衣服和裤子。我们穿着运动的减肥服是密封套入式上衣和裤子,四肢、腰部、领口的开口处均采用束带或松紧带束扣在人体上。这套减肥服外形有些相似,但它带有电线插头和调节装置。包装袋内附有一份说明书,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法文,里面夹着一张打印的中文说明纸张,一看便知是萧瑟自己翻译后打印的,内容是这套减肥服只需穿在身上,插上电源,手动调节,就会产生蒸桑拿排毒减肥的功效,绿色健康,不会对身体有任何伤害。
    穿上这样的减肥服,类似于在桑拿房内干蒸,晚上回到宿舍后可以在休息的同时继续减肥,不用像跑步跳绳那样辛苦。也比穿两件毛衣外加羽绒服舒服许多,当然效果肯定也好很多。我迫不及待地体验,果然不需要运动就又出了一身汗,畅快淋漓。
    原来萧瑟早就知道我在为减肥而烦恼,并且为我考虑得这么周到。我对萧瑟心怀感激,想打个电话向他道谢,却发现我根本就没有他的手机号码。就像有心灵感应似的,我的手机铃声就在这时候响起,显示屏上一串陌生的号码。
    “包裹还在吗?”萧瑟的声音让我的心跳莫名加速,“我很担心,你会直接丢到垃圾桶里。”
    “我刚试过那套减肥服,感觉很好,谢谢你。”我诚心道谢。
    “谢我?”萧瑟不相信似的扬起声音,“我没有听错吧?”
    我在心中叹气,第一次开始检讨,我之前是否对他太过苛责。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也许我应该用崭新的眼光看待他了。“当然没有听错,我确实应该谢谢你。”
    “既然这样,就帮我做件事情吧。”萧瑟用轻快的口气说。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家伙,该不是又要提什么无理要求了,亏我刚才还对他产生了歉意。嘴上却平静地问:“什么事情?”
    “有个朋友生日,想请你帮忙写一句祝福的话。”萧瑟简单说明,“我答应那朋友,要集齐100个陌生人的祝福语,我总不能满大街去找100个路人,人家会以为我发神经。只有先从认识的人下手,尽量多收集一些,剩下的再想办法了。”
    “什么朋友让你这么上心?”我禁不住好奇。
    “是……嗨,一言难尽。”萧瑟的语气有些无奈,“你能帮我的忙吗?”
    我自然说“可以”,举手之劳而已。
    于是萧瑟说,过几天他再联系我,找我帮忙写祝福语。
    我继续着没日没夜的节食、减肥和苦练,同时想尽办法找到了各种《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经典版本,对比中国版的角色,反复看,反复琢磨。在中国版《罗密欧与朱丽叶》正式开排一周后,我的体重终于减至49公斤,当时距离秦风给我的一个月期限只剩一天,我涉险过关了。当然,我依然要继续为减肥努力,最终目标是恢复到刚从舞蹈学校毕业时的46公斤,还必须减掉6斤。
    由于我在减肥的同时不忘下苦功夫揣摩角色,排练的时候获得保尔的夸赞,连以挑剔苛刻著称的秦风,都对我颔首微笑。我心头的阴霾逐渐消散开来。
    排练的时候,只要保尔在场,萧瑟必定也跟随其左右,但我们最多碰面打个招呼,并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我惦记着帮他写生日祝福的事情,毕竟欠了他的人情,想着周五下午排练结束的时候,主动找他提这事儿。
    周五排练结束后,不等我找萧瑟,他就向我走了过来。“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我知道你在节食不能随便吃东西,有一家不错的素菜馆,我们可以去那里。”
    “吃饭就不用了,你告诉我需要写什么样的祝福语,我现在写给你。”我自从减肥以来,晚餐一直只吃烫青菜。
    “难为你一直记着。就当陪我吃顿晚饭,行吗?”萧瑟伸出手,拭了拭我额上的汗珠。
    如此亲昵的动作,我惊得躲闪开来,用手胡乱抹了抹脸上和额上的汗。
    他收回手,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童忻,要一起去食堂吃饭吗?”卓羿宸在不远处喊我。
    我回过头,卓羿宸和几个男女演员在一起,我担心他们会对我和萧瑟的关系进行探究,忙跑到卓羿宸跟前对他说:“保尔的翻译找我有点事情,估计要比较晚了,我自己回宿舍煮点东西吃。”
    卓羿宸的目光瞟向不远处的萧瑟。“好吧,那我们先走了。”
    我回到萧瑟跟前,抬头看他,他对着我微笑,那微笑里带着抹调皮,带着抹自信,还带着抹天真。“跟我走吧。”
    我挪开眼光。“我晚餐只吃烫青菜。”
    “不管你要吃什么,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让素菜馆的厨师照做。”萧瑟向我保证。
    我于是接受了他的邀请。
    舞团大楼外面停着我多次见过的那辆黑色豪车,萧瑟很绅士地为我打开后座车门,让我先上车。
    这是商务轿车,车内空间宽敞舒适,前排座椅全电动调节,后排座椅为独立的总裁座椅,奢华感强烈。还有后排娱乐系统,包括音响,可以折叠的双8寸液晶屏等。我第一次乘坐这样豪华的轿车,有几分新奇,也有几分不自在,特别是胖脸的司机大叔回过头来冲我笑,那笑容让我觉得很别扭。
    “这是我爸的司机向叔。”萧瑟向我介绍,又告诉向叔,我是他在芭蕾舞团的朋友童忻。
    “童小姐长得好漂亮,像电影明星一样。”向叔操着一口地瓜腔的普通话。
    被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大叔这样当面夸赞,我愈发觉得不自在,除了低声道“谢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向叔,赶紧出发吧,趁这个点还不怎么堵车。”萧瑟催促,“去仙源山半山腰的素菜馆。”
    向叔又看了我两眼,转头启动了车子。
    “我买不起轿车,岛内又禁止骑摩托车,只能麻烦我爸的司机了。”萧瑟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总不好带着你挤公交车,你的那双脚那么宝贵,万一被人踩伤,跳不了舞,我就罪孽深重了。”
    我正觉得好笑,正在开车的向叔先呵呵笑了起来。“你要是买不起轿车,还有几个人买得起。你爸老早就要给你买车了,是你自己不要。”
    “花老爸的钱,没意思。”萧瑟不以为然,“等我攒够了钱,自己买。”
    向叔又呵呵笑了两声。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倒很认同萧瑟的说法,他还是挺有骨气的。
    车子驶上了仙源山,半山腰有个停车场,向叔将车停稳,让我和萧瑟下车,他交代萧瑟要走的时候提前给他打电话,自己调转车头离开了。
    “怎么让向叔饿着肚子走了。”我觉得挺对不住人家的。
    “那么亮的一盏电灯泡,我们怎么能愉快地吃晚饭。”萧瑟瞅着我,眼睛亮油油的带着笑意,“你放心,他肯定有饭吃,饿不着的。”
    我的眼光透过他,看到别处去。“这里环境挺好的,素菜馆老板很会选地方。”
    “不光周围环境好,餐馆的装修也很有特色。”萧瑟领着我绕过停车场,沿着上山的小路走去。拐过一个弯,一座以“佛教黄”为主体色泽的唐式建筑出现在眼前,周围竹林莲池映衬,显得格外的古朴端庄。
    “现在的人吃惯了生猛海鲜、猪牛马羊,开始回归传统,崇尚天然素食。”萧瑟介绍说,这家素菜馆是新开的,里面的工作人员都穿着汉服,具有浓郁的汉民族风格,构成餐厅亮丽的风景。还有这里的食材选用非常严格,用料全部纯天然,味道鲜美清淡,让人充分体味到大自然原本的味道。
    说话间,已有身着洒脱飘逸的汉服,绾着高髻的工作人员迎了过来,将我们带往萧瑟事先预订好的三楼包间。这家餐厅的整体装修凝重而典雅,过道和墙面以青砖青瓦装点,流线型的堆砌和造型,大气天成。走廊里随处可见竹子做的装饰品。
    包间是园林式的,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精美的石雕壁画和一盆绿意盎然的盆景,让人眼前一亮,再往里才见整个房间的面貌:吊顶采用寺庙常用的“藻井”式,金黄色的墙纸是用干燥水草贴面做成的,既美观又环保。
    连菜单上每道菜的名字都充满诗意,“风花雪月”“绿野仙踪”“一茶一禅”等,听着就让人浮想联翩。
    “别吃烫青菜了,尝尝‘绿野仙踪’,效果和烫青菜一样,但口味要好得多。”萧瑟向我推荐。
    负责点菜的汉服小姐补充说,“绿野仙踪”是菠菜泥,把菠菜切碎后煮烂,加些油、盐、胡椒粉或起司调味,很受欢迎。
    “这道菜给她多来几份,油和调料都不要加。”萧瑟替我做主了,随后又点了几道“田园风情”“云中锦书”之类的菜,都是我可以吃的,最后才给他自己点了一大碗酸辣打卤面。
    “你对这里好像很熟悉,经常来吗?”我问。
    “我的姨妈信佛,是个素食主义者。”萧瑟摆弄着桌上精致的陶瓷餐具,“她在家里都要使用单独的锅和碗筷,和我们其他人的严格区分开,一点点荤腥都沾不得。一家人出去吃饭,也只能选择素菜馆,所以本地比较高档的素菜馆她基本都吃遍了,这家餐厅刚开业的时候,她带我来过。”
    “你和姨妈住在一起?”听他所说的,姨妈在家里似乎地位很高。
    “我……”萧瑟顿了顿,“嗯,是的。”
    他没有再说家里的事情,起身到包间外面,向服务员要了纸和笔,回来递到我的面前。“趁着还没上菜,先帮我把祝福语写了吧,免得你牵肠挂肚的。”
    “怎么写?”我问。
    萧瑟想了想说:“她叫林恩墨,双木林,恩情的恩,笔墨纸砚的墨,是个很爱美的女孩子。过几天是她的21岁生日,你随便写一句祝她永远青春美貌之类的话就行了。”
    林恩墨,姓林,我恍然大悟。“就是沐眠说的那个林妹妹吧,你的女朋友?”我想也只有女朋友,才会让他这么上心了,“100个人的祝福收集齐了吗?”
    “是那个林妹妹没错,但不是我的女朋友。”萧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意态寥落了起来,“还差30个,我正发愁呢。”
    “我明白了,你正在追求她,但还没有通过她的考察。”我依然相信自己的猜测。
    萧瑟“呃”了一下,好像喉咙口被人塞了个鸡蛋。“你就不能不往那方面想吗?”
    “那我要怎么想?”我反问。
    萧瑟紧紧的盯了我一眼,表情尴尬而困惑。“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把她当作妹妹一样看待。”
    我无心继续探究,拿起笔略一思索,便写下“祝林恩墨生日快乐,青春美貌永驻”几个字,我写得很认真,以至于汉服小姐进来上菜都没有留意,写完时,我的右手无意识地挪动了位置,正好压在右手边的那碗菠菜泥上,碗打翻了,手臂上沾满了滚烫的菠菜泥,痛得我直跳了起来。
    萧瑟迅速冲过来,将我拉进了旁边的洗手间,拧开木头做的水池开关,将我的手臂置于其下,水从竹子做的龙头里流淌到我被烫红的肌肤。我狼狈地僵站着,这样的场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回在叶家村的时候,洗衣粉水溅入我的眼睛,也是相似的情景,当时萧瑟身上只穿一条内裤,还引起尹静姝的严重误会。我觉得有股热血直往脑子里冲去,整个脸都发热了。
    萧瑟自顾着为我冲洗手臂,洗净后又拿了条餐巾擦拭。“还疼吗?”他的声音低而柔。
    我抬头望着他,他的脸上毫无嬉笑之色,相反的,他的眼光温存细致而诚恳,没有谐谑,没有轻浮,也没有造作……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目光,几乎可以让寒冰融化成水。他手中的餐巾擦过我手臂的肌肤,力道那样轻,仿佛怕弄伤了我。他的嘴唇带着些微的震颤,轻声吐出两个字:“童忻。”
    他的胳膊环住了我的肩膀,沉重的呼吸吹在我的脸上,热热的,带着股压迫的味道。“你还像以前一样讨厌我吗?”他低问,手臂逐渐加重了力量,我的身子贴住了他的。
    有几秒钟,我的神志恍恍惚惚,心旌飘飘荡荡,但是,我很快就恢复了意识。萧瑟的脸在我的眼前,那是张年轻而动人的脸。可此时我只本能地想要逃避,逃避他给我的晕眩感。我推开了他,用生硬的,不像是我自己的声音说:“你干什么,又借机占我的便宜。”
    萧瑟怔了怔,脸上的肌肉变硬了。“你真是个冷血动物……”
    “别生气!”我阻止他,“我不想和你吵架。”
    他咽住说了一半的话,对我弯过身子,眼睛里仍然有愤怒之色,但语气已恢复了镇静。“我现在拿你没办法,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收服你的。”
    我无心和他斗嘴,扭头就出了洗手间。
    桌面已经被服务人员收拾干净,又摆放了几碗菠菜泥。我在位置上坐下,萧瑟随后在我对面落座,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在我的脸上打转,刻意忽视,埋头对付碗里的菠菜泥。口感很好,又软又滑,但某种心慌意乱导致我握着汤匙的右手发颤,不时碰撞碗沿,发出轻微的脆响,破坏了食欲。
    半晌,听到萧瑟“噗嗤”笑出声来,随后便是椅子挪动的声音。
    我抬起头,见萧瑟将他的座椅从我的对面移到了右斜侧。“这样你就不会那么紧张,可以安心吃了。”
    “我哪里紧张了。”我底气不足地否认。
    萧瑟沉默了,我偷眼瞧他,他不再盯着我,动筷子吃了起来。
    我开始感到尴尬的气氛在我们之间酝酿。各自默默吃了一阵子,我主动打破了僵局。“剩下的那30个人的祝福语,我请我们舞团的人帮忙写吧。”
    萧瑟不可置信地瞪视着我。“我没有听错吧,你是说要帮我找人写祝福语?”
    “有,你听错了。”我故意说。但见他眼中骤然升起的懊丧,我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对他微笑,“我很乐意帮这个忙,我们舞团人多,30个很容易凑齐。”
    “那就多谢了。”萧瑟若有所解地凝视我,“作为答谢,那套减肥服就送给你了,不用还。”
    我赶忙婉拒:“那可不行,这是两码事。我喜欢成人之美,如果能帮助你和林妹妹成就好事,我会很高兴的。”
    萧瑟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有分朦胧的忧郁。
    汉服小姐又来上菜了,是“云中锦书”。这道菜完美诠释了素行的理念,装盘很独特,竹帘卷成了书,竹笋做成毛笔的造型放在酱料的旁边。
    “我一看到这道菜,就有打开书卷大笔挥毫的冲动。”萧瑟的面容重新生动起来。
    “你想写什么?”我问。
    萧瑟拿起毛笔造型的竹笋,作手握毛笔状。“写‘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我爸最爱这一句。”
    “你爸最爱这句,是因为里面有你的名字吗?”我打趣。我知道那是苏轼的名句,大意是回头望一眼走过来的风雨萧瑟的地方,信步归去,既无所谓风雨,也无所谓天晴。
    萧瑟的眉心轻轻地蹙了蹙,唇际有声几乎听不出来的叹息。“我的名字很多古诗词里面都有,基本都是用来描绘一种苍凉凄苦的意境。我出生的时候是万物萧瑟的秋天,我爸当时心境苍凉,所以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但是他在经历过风雨之后,心态有了很大的改变,把‘也无风雨也无晴’作为自己追求的人生境界。”
    他说着细细拨开笋壳,将笋肉放入我的碗中。
    笋肉清新而又香脆,我慢慢嚼来,品尝着美妙的滋味,也回味那词句“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当然,此时年仅20岁的我,无法深刻体会到诗中的意境和深刻的蕴意。只是脑海中清晰浮现萧鹏程那张额前嘴角有不少纹路,像一个熟练的雕刻家用雕刻刀坚定的、一丝不苟的划下来的脸。
    晚餐结束后,向叔来接我们,先开车送我回舞团。途中萧瑟说:“把手机借我用一用。”
    我犹疑着把手机给他。
    “你一定不知道我的手机号码。”他的手指快速按键,“为了方便联系,我替你保存了。”
    他擅作主张还挺有理似的。我其实已经保存过他的号码了,故意不吭声。
    萧瑟很快发现了。“原来你已经存了我的号码,太让我惊喜了。”    
    我抬起头,看到他带着笑的嘴角有一抹温存和亲切。车窗外的灯光照射进来,温暖的光线晕染在他的脸上。“我……”我有种朦胧的恍惚,后面的话未到嘴边就自动消失了。
    “你什么?”萧瑟微笑着注视我,笑容从他的嘴角一直漾开到眉梢,他的笑容很迷人,不光笑容,他的五官长相都很迷人,即便以前那样厌恶他,我也无法否认这一事实。高中时代的他,漂亮中捎带点脂粉味。多年后再见,脂粉味已消失,多了些许男性气概。而现在,我越来越感觉到,他具有强大的吸引力。
    我被自己的心思吓了一跳,逃避地转过脸,假装注意窗外的景致。
    萧瑟也未再追问,只是将手机轻放在我旁边。之后一路上车内都很安静,我坐着不动,眼光迷蒙地看着车窗外灯光点点,闪闪烁烁。
    到达目的地后,我的心思仍跑得很远。“童忻,到了。”萧瑟的喊声将我催回神来。
    我为自己的失神有些狼狈,有些不安,近乎慌乱地拿起手机,就要拉开车门下车。
    一只手压在了我的手上,我惊得差点叫起来。想要甩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我带着恼意回头,萧瑟笑着斜睨我,忽然仆近我。我瞬着眼睛,紧张得呼吸不稳,车上还有个司机,他不会要当着司机的面对我做出什么不堪的举动来吧。
    “吓成这样。”萧瑟的嘴角浮起一丝自嘲的笑,过了好一刻,他才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放开我,坐正了身子。
    我僵在座位上,昏乱的感觉使我暂时不能思想,也不能移动。
    萧瑟眯起眼睛,有一团轻雾从他眼睛中飘过去。“如果不想回宿舍,可以跟我走。”
    前面的向叔突然发出了沉闷的笑声,我脸孔发热,猛地拉开车门,落荒而逃。
    跑出一段距离,我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那辆车子还停在原地,车窗摇了下来,萧瑟探着头,显然是一直在观察我。
    他见我回头,向我挥了挥手,关上车窗。车子很快掉头驶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我缓步走进大铁门,回归与外界隔绝的另一个世界。凉爽的夜风吹来,带着花香,我深深呼吸,精神也清爽了许多。回到宿舍,洗过澡,临睡前打开小电脑桌上的台式电脑。这台电脑是我工作后攒钱买的,对我来说算是很大的一笔开销了。我怀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奇异感觉,上网搜索苏轼的“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一词句出自《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去,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该词作于苏轼黄州之贬后的第三个春天。描述他在野外途中偶遇风雨,竹杖芒鞋,顶风冲雨,从容前行,传达出搏击风雨、笑傲人生的轻松豪迈之情,进而抒发词人面对人生风雨时我行我素、不畏坎坷的超然情怀。
    我又不由自主地搜索了“萧瑟”二字,词语的释义是:拟声词,形容风吹树叶的声音。形容词,形容环境冷清、凄凉。我觉得有点好笑,萧瑟这个人,怎么看都无法和“冷清”“凄凉”这样的词语联系在一起。不知道萧鹏程当年是在怎样的境遇下,才给刚出生的儿子取了这么一个悲观消极的名字。
    我关掉电脑,熄灯上床。用手抱住膝,倾听着窗外的风声和竹子发出的沙沙声,还真有几分“穿林打叶”的意境。风吹着窗棂,叮叮咚咚地响着,窗帘上映着竹影,摇摇晃晃的。我拉开窗帘,整个宿舍区静悄悄的,演员都睡得早,明天虽然是周六,但因为新舞剧赶进度,还要照常排练。
    我凝视着月光下摇曳的修竹,眼睛朦朦胧胧的。骤然间,不远处有个人影闯入了我的视线。今晚月色明亮,我住在二楼,定睛一瞧,很快看清楚,那是叶梓涵,她双手抱着一大捧的花,距离较远,我看不清那是什么花。叶梓涵脚步匆匆,不一会儿便进了旁边的一栋楼房,她是舞团独领舞演员,可以享受住精装修单身公寓的待遇。
    叶梓涵的追求爱慕者无数,有人送玫瑰花很正常。只是那些爱慕追求者送的花,她从不带走,都是转送给想要的人,或者放在化妆间的角落里,让打扫卫生的阿姨带走。尹静姝曾当众问过叶梓涵,为什么不把那些漂亮的花束带回宿舍插在花瓶里,丢掉了多可惜。她说自己不喜欢花,因为看着鲜花枯萎、凋零,心情会很悲伤。
    我原本不太理解,怎么会有女人不爱花,但是在叶家村听说了叶岩芳的故事后,我已能明白叶梓涵的心情,她那青春美貌的姐姐就像娇艳的鲜花,短暂盛放过后便枯萎凋谢,零落成泥碾作尘。
    也从没听说叶梓涵交过男朋友,连尹静姝这样的“百事通”都不清楚,那应该就是没有了。她把全部的青春和激情,都奉献给了舞台。这回不知是哪位幸运的男士被她另眼相待,抑或是,小女子春心动矣?
    有此重大发现的并非只有我一人,第二天上午去排练的路上,碰见准备外出逛商场的尹静姝,她拉住我,神秘兮兮地在我耳边说:“告诉你一个重大发现,昨天晚上我出门倒垃圾的时候,正好看到梓涵抱着一大束花回来,哇塞,不知道是哪个追求者送的,居然让她破例带回宿舍了。那花好特别哦,是淡紫色的,我记得好像在叶家村见过,梓涵说叫月……月什么来着?”
    “月见草花?”我问。
    “对对对,就是叫这名儿。”尹静姝说,“梓涵的品位很不一般,玫瑰花那样的俗花是入不了她眼的,月见草花倒是蛮符合她的审美观。那个送花的人不知道是谁,这么有心。”
    “你怎么没有打听打听?”尹静姝也住单身公寓,正好和叶梓涵对门,打听小道消息属她最方便了。
    尹静姝撇撇嘴。“梓涵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不过呢,前几天我从外面回舞团的时候,正好看到有个男士开车送她回来,还很绅士地下车为她开车门,我特别多看了那男的几眼,长得还不赖,个子很高,白白净净的。不过配梓涵差了许多。梓涵气场很强大,我觉得要那种霸气十足的男人才镇得住她。”
    我听着有趣,便问她:“什么样的男人才算得上霸气十足,我们团里有吗?”
    “秦风啊!”尹静姝一脸花痴状,“太有型,太man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尹静姝这样直白地夸赞一个男人,当然影视明星除外。秦风的确很有成熟男性的魅力,但一想到他和蓝婧予的关系,我对他的印象分就大打折扣。“你对秦风的评价这么高,该不是暗恋他吧?”
    “暗恋有什么用,人家根本不可能看上我。”尹静姝突然面露不忿之色,“我最受不了的就是,秦风和蓝婧予那只骚狐狸好像走得很近,他该不是看上那个狐狸精了吧,要是那样也太没品味了。”
    尹静姝并不知道秦风和蓝婧予的真实关系,可见他们隐藏得很好,连尹静姝都仅仅是发现他们“好像走得很近”,我不想多嘴惹事,装作不知地问:“为什么说他们好像走得很近?”
    “在叶家村的时候,见过他们单独在一起说话。还有那天蓝婧予嫌我打呼噜吵,你不在的时候,她又挖苦我,我气得想给她一巴掌,秦风居然抓住我的手,把我抓得很疼。”尹静姝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我一直以为秦风对我不错,他那个人总是酷酷的,但是有时候会和我说笑。谁知道关键时候他护着那个贱人,果然男人都是喜欢有狐狸味的骚女人。”
    尹静姝发了一路的牢骚,但是临别的时候,她自己又找回了兴奋点,气也消了。“明天我生日,请几个关系好的同事吃晚饭,你一定要来哦,不来不够朋友。我知道你在节食,象征性的吃点就好了,主要是图个热闹。还有啊,不要送礼物,我跟其他人也都说了,我什么礼物都不稀罕,除非能送我个喜欢的男人,老娘现在缺的就是男人。”
    尹静姝就是这样的直性子,想什么说什么,从来不会拐弯抹角。我喜欢交这样的朋友,虽免不了因她的口无遮拦而尴尬难堪,但是跟她在一起很轻松,说话不用费心思。她的生日晚餐,我当然不会缺席。临别时,我顺便请她帮忙写了生日祝福语,为了避免她的八卦追问,我告诉她林恩墨是我的一个朋友。
    周末的排练保尔没有参与,萧瑟自然也没出现。我没有忘记答应萧瑟的事情,中午休息的时候,就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纸和笔,到处请人写生日祝福语。中午休息的时间不长,因为担心吃太饱会导致下午训练犯困、反胃、跳不动,我们中午基本只吃一根香蕉,喝一杯酸奶,之后就原地休息。
    和我对尹静姝所说的一样,我统一的说辞是林恩墨是我的一个朋友,想要给她生日的惊喜。大家都很配合地写上生日祝福,我到几个排练厅转了一圈,还差一个人。周末行政人员基本没有上班,我找不到其他人了。忽想起没有看到蓝婧予,我急于完成任务,便问她的搭档李甦淼,是否知道蓝婧予去了哪里。李甦淼冲我使了个眼色,让我到旁边没有人的地方去说。
    “怎么啦?”到了无人处,我奇怪地望着李甦淼。
    “你要是见到她,别说是我告诉你她在那里的。”李甦淼说得慢条斯理的,“她肯定又躲在露天楼梯的转台那里抽烟照镜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