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书名:一粒红尘Ⅱ 作者:独木舟 本章字数:7067 下载APP
开店这件事,起兴容易,等到真正操办起来——叶昭觉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徐晚来为工作室选址时,闵朗非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了。
  因为,对于一个女生来讲——“真的太累啦!”
  
  为了找到合适的店面,叶昭觉几乎把S城跑了个遍,早出晚归比上班那会儿还勤奋,腿细了一圈儿,体重又减轻了几公斤。
  最后在两家店面之间,她卡住了,不知该怎么抉择。
  人流量大的那间,租金和转让费实在太高昂,但便宜那间,她稍微掂量一下就知道了,恐怕回本都难。
  果真是世事难两全。
  
  她关在家里,拿着计算机来来回回的算账,算完才知道,刨去加盟费,再刨去了基础生活保障之后,光想靠自己那点微薄的存款来开店,实在是太过勉强了。
  记账本上的笔迹满满当当,租金,转让费,装修,设备,食材……样样都是钱,并且,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省略。
  眼看着计算机都快被她摁坏了,得出的结论就是,东墙拆光了也补不上西墙。
  
  她静了静,知道此刻自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放弃,要么求援。
  放弃太容易了,只要撒手,跟自己说“老子不干了”,就可以了。
  可是对于有一些人来说,放弃,真的太难了,尤其是当它承载了你对于生活所寄予的新的希望,这个时候,你能够轻而易举的放弃吗?
  叶昭觉不愿意放弃。
  
  那么,要向谁求助呢?她一边扣着手指甲,一边把自己认识的所有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换做从前,她根本不用这么费事去想要找谁当自己的债主,除了卲清羽之外,她也不可能考虑其他人。
  可是现在……好尴尬啊,还是不要找清羽了吧。
  绞尽脑汁搜罗了一圈,叶昭觉对于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认识:第一,我朋友真少。第二,我认识的有钱人真少。
  
  大概,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去找乔楚。
  乔楚一听叶昭觉的来意,尽管有点意外,但仍然没有迟疑:“你需要多少?我得看看我够不够。”
  叶昭觉说了一个数字,不算很吓人,但对于经济状况大不如前的乔楚来说也不是一件特别轻松事。
  她没有马上答应,而是示意叶昭觉稍等,她要查查自己的账户。
  
  叶昭觉握着玻璃杯子,因为不好意思而一直低着头。
  她没有告诉乔楚的是,自己很感动,不是因为钱,是因为她的态度。
  
  乔楚没有表现出丝毫推诿之意,也没有假惺惺的找一两个理由搪塞她,光是这份郑重,已经是超过金钱之外的礼物。
  这不是一件小事,晚上吃中餐还是西餐,这条裙子买黑色还是红色,口香糖要草莓味还是甜橙味,喝咖啡还是喝茶。
  借钱给好朋友,这件事在生命中的比重仅次于婚丧嫁娶——稍微不慎,人财两失。
  叶昭觉在心里暗暗的想,即使最后乔楚分文不借,这个交情也值了。
  
  过了一会儿,乔楚合上电脑,说了一个数,比叶昭觉说的那个数字要略微少一点,她面上有难色:“要是换做从前,这点钱白送给你的都不算什么大事儿,唉,真是今非昔比了。”
  叶昭觉连忙摇头,足够了,剩下的我自己再想想办法,大不了找家里借点儿。按照品牌商告诉我的利润值,今年之内应该就能把这笔钱还给你。
  
  乔楚抱歉的笑了笑,眼睛忽然闪过一点灵光又生生停住了。
  叶昭觉敏锐的捕捉到这一丝动静:“你想说什么?”
  “啊……没什么。”乔楚稍稍斟酌之后,决定把原本的那句话藏起来。
  
  刚把加盟费交去品牌商,叶昭觉马上就被安排去了总店学习操作技术。
  明面上是学习,暗地里其实还有免费帮工的含义。
  总店位于一个车水马龙、常年拥堵的地段,几百米的距离开车却要花上二三十分钟,作为S城最时尚的街区之一,即使是在工作日的白天,也有令人叹为观止的巨大客流量。
  鱼贯而出的年轻人,穿着最流行的服装,拎着价格不菲的包包,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有统一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个个都冷峻得仿佛下一秒钟就要登上T台走秀。
  繁华而虚浮的青春,在这里遍地生长。
  
  差不多和他们同龄的叶昭觉,穿着店内统一发放的工作服,系着印有饭团烧LOGO的围裙,马不停蹄的穿梭在工作间与客人之间,忙得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到了可以稍微歇息片刻的时段,她会从店的后门溜出来,透口气。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也试着在特别疲劳或压抑的时刻,给自己点一根烟,一呼一吸之间,仿佛真的可以暂时缓解些许郁闷。
  
  一天中白昼与夜晚交接的时段,霓虹灯早早亮起,她倚靠着路边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带着一点儿百无聊赖的神情,看着那些五光十色的路人。
  “为何这些人的面孔上,没有一丝生活的气息。”这个句子从她的脑子里冒出来时,她轻轻的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里,有五分苦涩、三分羡慕、一分清醒再加一分没心机。
  末了,她伸了个懒腰,从后门溜回了店内。
  而这个意味深长而又弥足珍贵的笑容,被堵在车里的齐唐完整的收入眼里。
  
  他一直没有说起过,每每看见她露出类似的神情,他总是会有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愧疚感——对比她一直跌跌撞撞的人生,他为自己的顺遂感到内疚。
  叶昭觉,她的身上有一整个寒冬。
  
  “你怎么来了!!”
  叶昭觉端着餐盘按照座位号码走到客人面前,看到是齐唐,一时之间没控制好音量,被店长狠狠地瞪了一眼。
  齐唐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胸口处有一只小小的鹰,不久之前刚刚剪过头发,整体看起来显得比平常要小个好几岁,漫不经心的说,顺路。
  
  叶昭觉偷摸的瞟了店长一眼,确定她没看到自己,转过来,冷着脸,压低声音:“你赶紧走。”
  “我为什么要走?”齐唐一脸假正经:“这是你的店哦?”
  论起胡搅蛮缠,叶昭觉知道自己从来和齐唐都不是同一个量级,此时此刻这种情况,跟他硬碰硬也不是办法,只能先服软麻痹对方:“你在这里,我会很尴尬的。”
  齐唐收起戏谑,换了另一副表情:“尴尬什么?你不是说,找到了工作会请我吃饭吗?”   
  
  “这不是一回事。”她知道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楚,只想尽快从这个局面里脱身:“改天我找时间向你解释好吗?”
  “你哄小孩啊?”齐唐拖长了尾音:“择日不如撞日,我等你下班呗。”
  
  叶昭觉气结,又无心恋战,只好冲着齐唐比了一个手势。
  齐唐又补充了一句:“我主要是想问你,为什么你愿意求助乔楚,却不愿意求助我。”
  他话音刚落,叶昭觉整个人如遭雷击——妈的!乔楚你出卖我!
  
  她不是没想过齐唐可能会知道这件事,她只是没想到,他会知道得得这么快,快到她还没有编出一个冠冕堂皇的,足以解释为什么自己没有请他帮忙的理由。
  
  大脑一片空白之际,店长一声“小叶”拯救了她,她赶紧头都不回的蹿回工作间里。
  离下班还有三个小时,她如同鸵鸟一头扎进沙土之中,能躲多久,算多久。
  
  打烊之后,叶昭觉换回自己的衣服,和同事们道别,其中一个姑娘用眼神指了指外面:有人在等你。
  她其实不用看也知道,齐唐这个人,说得出肯定做得到。
  心里有点儿堵,她幽幽的叹了口气,忙了一整天,一边学习制作饭团烧,一边帮衬着店里的生意,白天还不觉得,到了这个时候,倦意像惊蛰时破土而出的虫豸,一点一点从骨头和血液里渗出来。
  可是,就算这样,她也还不能回去休息。
  从齐唐的表情看来,关于之前提出的疑问——他势必要得到一个明确的回复。
  
  距离她上一次坐在齐唐的副驾驶,已经过去很久了。
  叶昭觉记得,那个雪夜,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里,寒风灌满了华丽的裙子,从手指尖到脚趾,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冷的。
  想起那个夜晚,她叹了一口气,轻至不可耳闻。
  
  “齐唐……”既然逃避不了,索性自己一头撞过去:“你关照了我太多,点点滴滴,事无巨细,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她正说着,齐唐的手机响了,她立刻噤声。
  齐唐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带着一点儿不以为然,直接摁了关机键:“你继续说。”
  “额……你不接吗?”作为他曾经的助理,叶昭觉多多少少还保留了一点儿从前的惯性:“会不会耽误工作上的事。”
  “让你说你就说。”言外之意——就算是工作上的事,又关你什么事?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叶昭觉也知道这个道理。
  她定了定神,把说到一半的话头捡起来想继续,可是她发现,即使没有这个突然来电,她要说的话也已经说完了。
  于是,她很直白的强调了中心思想,没有什么不能启齿的苦衷和内情,很简单,我就是不想再麻烦你。
  
  齐唐一直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情绪。
  在很多事情上,叶昭觉对于他的了解其实还停留在表层,她并不知道,他看起来越平静,事情就越不好收场。
  
  “我饿死了”他完全不接她的话,只管先说别的事:“两个饭团烧已经消化完了,你陪我去吃东西吧。”
  “我不去,我累死了!!”叶昭觉一听暂时不能回家休息,整个人都炸了:“你自己去吃,我要回家洗澡睡觉明天还要干活儿呢!”
  “我们就去吃串儿吧!”齐唐根本没有和她对话,兴致勃勃的擅自决定行程:“我知道有一家川菜馆子,营业到早上六七点呢。”
  “不去!!”叶昭觉气得快疯了:“你聋了啊!”
  “是啊,聋了。”齐唐踩了一脚油门,完全不顾叶昭觉的歇斯底里,径直往目的地开去。
  
  怀着满腔的怒气,拖着疲惫不堪的躯体,叶昭觉像人质一般被齐唐挟持到这家川菜馆子,一进门她才发觉,城市里不肯睡觉的人真多啊。
  整个大堂坐得满满当当,无论男女都是一副情绪高昂的模样,这边刚叫着“服务员,拿菜单来”,那边立刻有人呼应到“这里加个座”。
  相对于井然有序的白天,夜晚确实更善于勾起人类心底里那丝丝躁动的,不安分的,放浪形骸的鬼魅。
  
  对于远离光怪陆离的夜生活的叶昭觉来说,这是她极少踏足的维度。
  “我点完了,你看一下有什么你想吃的。”齐唐把菜单推到叶昭觉面前。
  “我想吃个屁!”叶昭觉怒火未消,掀桌的心都有了。
  齐唐撇了撇嘴:“想吃屁啊?口味太重啦。”
  “你去死!”叶昭觉狠狠的翻了个白眼,眼珠子都翻没了:“我怎么会认识你这种人。”
  “我想——”齐唐把菜单递给服务员,转过头来对她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应该就是我们中国人经常说的,缘分吧。”
  
  她知道,自己其实是可以走的。
  齐唐并不是那种非要强人所难的人,况且自己有手有脚,起身,出门,打车,很简单的几个步骤就可以直接到家。
  可是,某种奇怪的力量把她摁在位子上,无法动弹。
  算了,让他一次。
  她暗自想着,毕竟欠他一点儿人情。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开始喝的,她甚至不记得桌上第一壶酒是齐唐叫的还是她自己叫的,她能够回忆起来的就是自己一杯接一杯,一壶接一壶,没吃几口食物,酒倒是喝了不少。
  那种酒真好喝啊,带着一点儿梅子的清香,刚入口时就像糖水一样,微微甜。
  几杯酒灌下去之后,她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火药般的脾气也没了,只是有点说不上原因的伤心,但这点伤心没有出处,非要扣个原因的话,大概就是——
  她真的很困。
  她越喝越多,越喝越委屈,嘴一瘪,讲话竟然开始略带哭腔。
  
  “你是人吗?啊?”叶昭觉醉眼朦胧里看齐唐,好一个蛮不讲理的衣冠禽兽啊:“你看看我,我还不够惨吗,没工作,没钱,没男朋友,一败涂地……我就想早点回家睡个觉,你还要逼我陪你吃宵夜,你说你是人吗?”
  她脑子里最后那根理智的弦已经断了,说话毫无逻辑可言。
  
  齐唐谛笑皆非的看着这个眼前这个脸红扑扑的叶昭觉,一点儿酒精,卸去了她平日装腔作势的倔强,这个样子的她显得可爱多了。
  “丧尽天良……”她说着说着,往桌上一趴。
  
  齐唐瞠目结舌的看着她,这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因为太想睡觉而哭起来了。
  
  时间已经进入深夜,徐晚来独自一人在刚刚布置好的工作室里拆包裹。
  这是她拜托国外的朋友寄来给工作室添色的一些小物件,复古的收纳盒,造型别致的灯具和摆件。
  她隐隐约约有些兴奋,万事俱备,只等正式开业的那天,让这一切完美亮相于众人眼前了。
  拆完所有包裹,她又将整个工作室环视了一圈,露出了一个骄傲的笑容。
  这就是她未来几年要全力战斗的地方,是她将要一展壮志的王国,一切都将从这里开始,她的锦绣前程。
  
  只有三天时间了,超量的兴奋和期待无处排遣,它们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颤颤的在她胸口跳动。
  一定要找一个人分享一下,她拿出手机开始翻看通讯录。
  甲是她在媒体圈的一位朋友,早先已经承诺她会在开业之前为她做一个专访,但从对方微信朋友圈刚刚更新的内容来看,她似乎还在加班。
  乙,最近在热烈追求她的一位青年建筑工程师工程师,人还算好相处,但他老是喜欢讲自己工作相关的事情,有点儿书呆子气,想想觉得可能会扫兴,还是算了。
  丙,一位算是嫁入了豪门的女性朋友,但夫家门禁森严,这个点估计是出不了门。
  ……
  思来想去,除了闵朗这位自由人士,好像也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了。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打车去白灰里的路上,徐晚来想起了这句老话,嗯,老话总是有它传承下来的道理。
  夜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有点儿乱,妆也有点儿花了,但是一想到是去见闵朗,她就觉得这些细枝末节根本不重要。
  她从出租车上下来走向79号时,脚步轻盈,快乐得像是回到了多年前还在学校念书的时候。
  
  徐晚来的好心情,在看到乔楚的那一刻,立刻烟消云散。
  她看到,乔楚依靠在闵朗的肩头,闵朗端着笔记本电脑,不知道在看什么电影,两人嘻嘻笑笑的不知道在讲什么,笑完之后,闵朗还拍了一下乔楚的头。
  
  四周忽然静了。
  一股寒气顺着徐晚来的背脊往上爬,因为极度的震惊,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自己到底还如何进退。
  她拿不准分寸——我是否应该即刻转身,不要惊扰他们?
  可是就在下一秒,莫名而来的愤怒直冲上脑门——凭什么我要走?
  该走的是乔楚!
  
  情绪的洪峰破堤而出,她伸出手重重的叩门,手指关节用力敲打在木质门板上,发出空洞而强烈的声响。
  “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她笑了笑,那个笑容充满了挑衅和讥诮。
  
  闵朗一抬头,完全呆住了,他下意识里的第一个动作便是——一把推开了乔楚。
  慌乱之中,一只玻璃杯应声砸向地面,玻璃渣碎成无数碎片,将这个原本静谧安宁的夜晚划出千万道细碎的裂痕。
  
  无比漫长的一分钟。
  乔楚站起来,捋了捋头发,拉了拉衣服,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玻璃。
  这哪里是碎玻璃,这分明是她的自尊。
  这是她生命里的一场重大灾难。
  
  然后,她扬起手,当着徐晚来的面,干脆利落的给了闵朗一个耳光。
  
  叶昭觉是被齐唐扛回公寓去的,她虽然昏沉,但并没有模糊意识,当她的头垂在齐唐肩头的时候她还在口齿不清的嘟囔着,不要你帮,我自己可以走。
  “我只是想省点时间让你睡觉。”不知是吃饱了还是其他缘故,齐唐终于开始用比较友好的语气和她说话了:“你放心,我把你送到家就走,不会占你便宜。”
  叶昭觉还想说些什么,但在酒精和疲劳的双重作用下,她的舌头已经捋不直了,说什么听起来都是卷舌音,像那种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儿,嘴里一顿咕噜咕噜,可什么也表达不清楚。
  齐唐刚刚酝酿出来的那点儿温柔很快就用尽了——“叶昭觉,你就闭嘴吧。”
  
  到了2106门口,齐唐伸手在叶昭觉的包里找钥匙——他皱了皱眉,这甚至不算是包,只是一个比较高端的环保袋,里面叮叮咚咚一阵声响——杂七杂八的东西装了不少,钱包,卡包,文具盒,记账簿,面巾纸,润唇膏护手霜小镜子……有容乃大。
  他翻了半天,终于在环保袋的底部翻到了那一片钥匙。
  
  一片钥匙!
  齐唐真有点不敢相信,一个成年人竟然只有一片钥匙,简陋得甚至连个像样的钥匙扣都没用。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进入叶昭觉的私人领地,尽管在他的安排下,房子里的洁净程度有过短暂的提升,但一段时间过去之后,效果已经不大看得出来了。
  他把叶昭觉扔在了卧室的床上,原本就要走,忽然间,又神使鬼差般的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沙发的拐角处有一只不太显眼的暗红色袋子,尽管不显眼,但齐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牌子。
  他有点讶异,女性对于名牌手袋的热爱简直丧心病狂,她都快吃不上饭了居然还花钱买包?他把纸袋拿起来,想看看款式,鉴定一下她的品味。
  这时,包包里带出了一个小东西。
  他盯着看了几分钟,很快,他明白了一切。
  
  叶昭觉在迷糊之中,感觉到有一只手拿着温热的湿毛巾在替她擦脸。
  是齐唐吗?她想问,可是睡意深沉,她张不开嘴。
  
  “为什么你总是要刻意跟我保持距离呢?”
  叶昭觉听得出来,这声音的确来自齐唐,她想要回答他——“因为我们原本就是存在于这段距离的两头。”
  
  “我希望能够尽我所能,让你生活得轻松一些,你为什么不明白。”
  她想说——“我明白,但我不可以够接受。”
  
  “你有你的自尊,我也有我的。你在维护你的自尊时,就不能够稍微考虑考虑我的想法吗?”
  她想说——“我们说的自尊,根本不是同一回事。”
  
  睡眠是一个光滑无底的黑洞,她将自己全身交付与它,滑落其中,一路下坠。
  关于这个夜晚,她最后一丝残存的印象是,有一只干燥的手掌小心翼翼的摩挲着她的脸颊,紧接着,有极为短暂的温热轻轻落在她干裂的嘴唇上,随即立刻消失。
  
  要等到很久之后她才会晓得,这就是她和齐唐的第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