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章

书名:群体狂热 作者:查尔斯•麦凯 本章字数:13233 下载APP
现代预言
Modern Prophecies
末日审判
对世界末日的恐慌曾数度在各国引起骚动。其中最著名的一次莫过于10世纪中叶在基督徒中蔓延的恐惧。出现在法国、德意志与意大利的狂热分子声称,《启示录》中预言的作为世界存续期限的一千年即将结束,而上帝之子将出现在云端,判定人类对神的敬虔与否。尽管这样的幻象被教会打压,但它依旧在人群中快速蔓延(1)。
有传言说,最后的审判将在公元999年于耶路撒冷进行。想在耶路撒冷等待神的降临的人们,开始向东进行朝圣之旅,庞大的队伍如同行进的军队。在离开欧洲前,大部分人都将自己的财产全部变卖,并带着那些钱来到圣地。所有的建筑被摧残得如同废墟,但人们认为既然末日将至,修缮便显得毫无意义。许多华美的建筑被蓄意破坏,连平时谨慎维护的教堂也变得无人照料。骑士、市民与农奴们带上妻小,成群结队地向东行进,沿途一边唱着圣歌,一边畏惧地凝视天空,想象天空在某一刻裂开,让神的儿子在荣耀中降临。
公元1000年,朝圣的人增加了。这些人内心的恐惧就如瘟疫般不断扩散。每一种自然现象都被视为警告。3月中旬的雷雨让大家忍不住跪下来。他们认为雷是上帝在宣布审判日的来临。许多人认为大地将会裂开,而他们将立刻死去。划过耶路撒冷夜空的每一颗流星都会让基督徒们拥上街头,一边哭泣一边祷告。还在朝圣路途上的人们也都被同样警告着:
主啊,世界真要灭亡吗?
世间万物将重新轮回,
大地将变得荒芜,
就像空中飘落的一张纸牌(2)。
狂热分子更不断煽风点火,每一颗流星划过就有一场布道会,而庄严的末日审判自然是演讲的主题。
彗星的出现经常被视为世界末日的征兆。这样的想法至今依旧存在,但我们已经不会将彗星视为一种象征,而是将其视为造成破坏的原因。1832年,因为天文学家预测某颗彗星可能会毁灭地球,欧洲(尤其是德意志)因而沉浸在恐慌中。地球的安危立刻引起高度讨论。那些深信可怕的彗星将把地球砸得粉碎的人,在那一年里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或业务。
在瘟疫暴发的时候,人们更容易相信狂热分子口中的末日预言。灾难时期总伴随着迷信与盲从。1345年至1350年,肆虐了整个欧洲的大瘟疫期间,人们也认为世界末日即将到来,在德意志、法国、意大利等的各大城市中都能找到冒牌预言家,他们纷纷预测十年内大天使的号角将响彻云霄,救世主的审判将会开始。
1736年,知名的威廉·惠斯顿(William Whiston)预言,10月13日那天世界将被毁灭。此预言让整个伦敦陷入惊慌。成群结队的人在13日那天跑到伊斯灵顿、汉普斯特德或城市之间的旷野上,希望能目睹世界末日的起点——伦敦的毁灭。在斯威夫特的《杂史》(Miscellanies)第三卷中,有一篇题为“关于审判日谣言如何掀起伦敦骚动的最真实描述”(A True and Faithful Narrative of what passed in London on a Rumour of the Day of Judgment)的文章,其中就以讽刺的笔触记录了此事。书中关于这件事的真实叙述确实非常有趣,但其对罗马教皇与同性恋的打趣就比较不值得相信。
1761年,伦敦发生了两次地震,接着有预言家声称第三次地震将毁灭一切。第一次地震发生在2月8日,导致莱姆豪斯区和波普拉区几座烟囱倒塌;第二次发生在3月8日,主要区域在伦敦北部以及汉普斯特德和海格特。大众很快就意识到这两次地震刚好间隔一个月。这时,皇家近卫骑兵团中的贝尔立刻转动他那不太灵光的脑袋,预言下个月肯定会有第三次地震。而这样的猜测让他在4月5日终于神经错乱,在大街上散布伦敦即将毁灭的消息。有成千上万的人听信了这个预言,并想尽办法让自己与家人逃离即将降临的大灾难。
可怕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民众的情绪越发激动,迷信与盲从的人们纷纷逃到方圆二十英里内的村庄,准备迎接这场浩劫。伊斯灵顿、海格特、汉普斯特德、哈罗与布莱克希思等地挤满了惊慌的逃难者,他们付给当地居民高昂的住宿费以求得一处安全的住所。那些付不出住宿费的人只好在伦敦待到灾难前两三天,再到附近的田野里扎营,并等待着那让人战栗的天摇地动将繁华的城市夷为平地。
传说中的灾难之日即将来临,恐惧弥漫在整座城市上空,前一个星期还嘲笑预言的人们,这个星期却忙着收拾行囊,准备和其他人一样赶紧逃命去。人们认为河流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码头上的商船全部塞满了人。4日到5日的夜间,人们挤在船上,准备随时看见圣保罗大教堂被震垮,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塔石在风中飘零,接着整座教堂坍塌成碎石。大部分的逃难者隔天回了家,他们相信了预言是假的,但也有些生性谨慎的人在外面待了一个星期后才安心回到伦敦。贝尔瞬间就失去一切地位,并被视为最迷信的疯子。他后来又说了几个预言,但没有人再愿意相信,并在几个月后被关进了疯人院。
1806年,对世界末日的恐慌席卷了利兹及其周围地区。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某一天,附近村庄里的一只母鸡下的蛋上面写着“耶稣将至”。许多人拥到此处参观,他们都认为世界末日要来了。这个消息一传开,就像遭遇暴风雨的水手们随时做好赴死的准备一样,信众开始变得极度虔诚,经常祷告,为自己过去的罪过不断忏悔。但闹剧很快就被拆穿了。一些听闻这件奇事的男子在某个早上趁那只可怜的母鸡正在下那神奇的蛋时抓住了它。他们很快就查明,是有人刻意用墨水在蛋上面写字,然后极其残忍地将蛋塞回母鸡身体里。听到这样的解释后,之前拼命祷告的人都不禁苦笑,于是世界又像之前一样正常运转了。
瘟疫笼罩米兰
1630年,米兰发生了瘟疫,里帕蒙特在自己的作品《地中海国家的瘟疫》(De Peste Mediolani)中,留下了非常翔实的记述。书里说,在那场灾难中,人们受尽了占星者与江湖术士的欺骗。早在瘟疫流行的一年前,就有人预言了这场灾难。1628年,一颗巨大的彗星出现在夜空,占星者对于这颗彗星有几种解释:一派认为这是血腥战争的先兆,一派认为这是大饥荒的前兆,但更多的人则是根据彗星苍白的颜色,认为这是瘟疫的预兆。当瘟疫真的降临时,他们的声望也随之水涨船高。
而那些流传了几百年的预言,则对普通人的思想产生了极其有害的影响,因为它们使人们开始相信宿命这回事。治愈疾病的希望被剥夺后(希望是疾病的头号天敌),疾病的危害便增加了三倍。其中一个特殊的预言让不快乐的人们几乎陷入疯狂。
有一首代代相传的古老对句指出,魔鬼将在1630年毒杀全米兰的人。在瘟疫还没抵达高峰期的4月的一个清晨,一位来到米兰的游人惊奇地发现主要大街的门板上都出现了奇怪的涂抹物或是污渍,就好像是用吸满脓疮的海绵在上面按压过一样。人们很快就对这样的现象感到警觉,于是大恐慌爆发了。大家想尽办法找出背后的作案人,却徒劳无功。最后,大家想起了那则古老的预言,于是拥向教堂,祈祷魔鬼的阴谋被击败。有些人认为这是别的国家派密使在城市里散播传染性毒药,但更多的人则认为这场瘟疫是地狱的魔鬼在作怪,传染病是由超自然的力量传播的。
与此同时,瘟疫不断蔓延。人们越来越呈现出不信任与神经质的状态。他们认为魔鬼在所有东西里都下了毒:水井里的水、田野中摇曳的小麦、树上垂坠的果实,还有所有会被碰触的东西如房子的墙壁、人行道、门的把手。人们的情绪紧绷到濒临失控的地步,任何疑似魔鬼密使的人都不会被放过。如果你想要除掉谁,只要说看到他拿油膏在抹一扇门,他就会立刻被暴民活活打死。一位将近八十岁的老人每天都会上圣安东尼奥教堂。一天,她用斗篷的一角擦拭准备坐的凳子时被旁边的人看到了。有人立刻大叫,说她正在拿毒药抹凳子。这时,教堂里的一群妇女抓住这位脆弱的老人,一边大声咒骂着各种恐怖的话语,一边拉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出教堂。众人就这样拖着她经过泥泞,来到市法官面前,准备让她在严刑拷打下招出共犯,但在途中她就死了。
还有更多人死在这样的群众暴力之下。一名身兼理发师与药剂师之职的男子莫拉被指控和魔鬼同谋,毒害米兰市民。他的房子立刻被包围,有人在他家里搜到一些化学制剂。这名可怜的男子解释说自己只是想调制染发的药剂,但某些检验过该药剂的医生宣称这是毒药。于是莫拉被绑在架子上,他一直自辩清白,但都徒劳无功。最后,在严刑拷打下,莫拉已经没有任何勇气辩解,于是承认自己和魔鬼共谋,企图毒害全米兰人。他还坦白自己在门上涂抹药物,在水池里下毒,并交代了几名共犯,这些人旋即被逮捕,并接受酷刑。最后,他们均被判有罪,并被处以死刑。莫拉的家被铲平,原地竖起一根圆柱,上面刻着他的罪行。
当众人的脑中塞满各种奇怪的念头时,瘟疫还在扩散。大家聚在一起看着一场接一场的处决,几乎所有人都感染了瘟疫。但这并没有让人变得清醒,他们的愤怒与盲从就像瘟疫一样不断蔓延着,各种荒谬的故事都会被相信。其中有一个故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萦绕在大众心头。人们发现魔鬼现身了,他在米兰找了间房子,并在里面调配毒药膏,最后再把药膏送到他的密使手中。有一个人反复琢磨着这样的故事,直到他自己都信以为真了。他在米兰的市集向围绕在身边的市民分享了整个故事。
他说,一天晚上,他站在教堂的门口,当时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看到一辆由六匹白马拉着的深色马车经过,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马车后面跟着一列身着制服的仆人,每个人骑着一匹深色的马。车厢里坐着一个散发着高贵气息的陌生人。他的黑长发随风飘着,黑色的瞳孔闪耀着火焰般的光彩,嘴角带着一抹难以言状的不屑。这名陌生男子的外表是如此庄严,让他心生畏惧,当那名男子的目光转向他时,他开始发抖。这名陌生人的肤色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深,而他周围的空气是如此滚烫,几乎使人窒息。他立刻发现对方和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这名男子看出他的惊恐,于是以非常和蔼却带着威严的口气,请求他坐到身边来。他无力拒绝,并不知不觉地坐进了马车,马车很快动了起来。一路上,狂风在车厢两侧呼啸,陌生人一句话也没说。
最终,他们停在米兰大街上的一幢房子前。街上人来人往,但令人惊讶的是,没有人注意到如此不寻常的他们。于是他明白了:对路人来说,他们是隐形的。眼前的房子看上去像是商店,但里面却像宏大的宅邸,只是被毁了一半。在神秘屋主的带领下,他们穿过几间硕大却灯光昏暗的厅堂。其中一间里面耸立着数根大理石柱,一群鬼魂坐在里面,讨论着该如何进行大阴谋。建筑物的其他部分则被浓厚的漆黑吞噬,只有在间歇的闪电照耀下,他才看出来眼前坐着不少正在打骂与嘲弄彼此的骷髅。它们有的彼此追逐,有的压着对方的背玩跳马。宅邸的后面是一片旷野,在其正中央立着一块黑色岩石。岩石的一边流出大量毒液,在令人胆战心惊的嘈杂水声中,毒液自行冲破坚硬的地表,渗入城市的地下水脉,污染所有水源,使其不能使用。随后,那位陌生人带他进入另一间放满金山与宝石的大厅,并表示只要他愿意臣服于自己,和其他散播病毒者一起用毒药涂抹米兰的每扇门与每幢房子,他就可以得到眼前的一切。他意识到对方就是魔鬼,他只能祈祷上帝赐予他力量,抵抗眼前的诱惑。他的祷告奏效了,他拒绝了诱惑。陌生人的脸垮了下来,头顶划过一声暴雷,眼睛里闪烁着熊熊烈焰——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只身站在教堂的走廊上。
这名男子每天都说着同样的故事,内容也丝毫不差,渐渐地,所有人都相信了这是真的。大家试图找出故事里的房子,却一无所获。警方对那名男子所指的几座相似的宅邸进行搜索,当然没有找到魔鬼与其仆人,或任何鬼魂与毒液喷泉。可是这个故事已深埋在大众的头脑里,许多被这场瘟疫逼疯的人站出来,声称自己也看见过这个恐怖的陌生人,并在深夜时分听见他那由白马拉着的马车以雷鸣轰响之声从街上奔过。
争相承认自己受魔鬼收买以散播病毒的人,更是多得让人难以置信。精神和肉体同样处于病态的情况下,每天都有人站出来承认自己犯下的罪孽。在这些人之中,许多人身染重病,有的甚至在告解的过程中死亡。
在1665年伦敦大瘟疫期间,人们同样热衷于相信江湖术士与狂热分子的预言。笛福表示,此时的人们前所未有地沉迷在预言、占星符咒、梦境与各种荒诞故事中。在大瘟疫暴发前一年,由于一颗彗星的出现,人们深信未来会出现饥荒、瘟疫或火灾。而瘟疫刚开始时,狂热分子就四处宣扬伦敦必定灭亡的消息。
“伦敦大洪水”
伦敦还有一股更奇异的预言热发生在1524年。当时,社会各阶层人士都热衷于算命,伦敦更是挤满了占星术士与算命师。1523年6月初,其中一些人预言,1524年2月1日,泰晤士河河水将暴涨,届时,整个伦敦城都会泡在大水里,一万多所房子将被冲毁。预言正迎合了盲从之人的心态。于是,在各种信誓旦旦的宣传下,大批伦敦民众打包行囊,搬到肯特郡或艾塞克斯郡。随着预言里的时间的逼近,离开的人越来越多。到了1524年1月,你可以看到成群的工人和他们的妻小长途跋涉去往十五或二十英里外的村庄,以避毁灭的触手。有钱人则抱着相同的目的坐上马车或其他车辆远走。1月中旬,有将近两万人离开拥挤的城市,留下空荡荡的屋舍等待被洪水吞噬。许多有钱人搬到海格特、汉普斯特和布莱克希思的高处居住,还有一些人则到北边的沃尔瑟姆教堂或泰晤士河南岸的克里登扎营。圣巴赛洛缪修道院副院长博尔顿非常担忧,于是花了大量金钱在哈罗山坡上筑起城堡,并存放了两个多月的生活必需品。1月24日,伦敦即将被毁灭的一个星期前,博尔顿和所有修道院同仁及家眷搬进城堡居住。为了保证在大水涨到哈罗山上时他们可以转移到更远的地方,博尔顿买了几艘船,还配了充足的划船好手。许多有钱的市民请求进入城堡避难,但为自己的远见而深感骄傲的院长,只接待了他的朋友和那些带着充足的食物前来的人。
传说中让人色变的一天终于到来了,全城市民一大早就闹哄哄地起了床,等待着发狂的洪水。当初的预言说水会慢慢涨起来,因此没离开的人认为只需要观察泰晤士河,当它涨到超过平时的水位时再逃跑是来得及的。但更多人都太惊慌了,不敢冒险,认为先逃出十到二十英里会比较安全。无视众人愚蠢的期待,泰晤士河径自平静地流着,潮水如往常般涨退,和那二十名占星术士说的完全不同。众人茫然不知所措,直至夜晚降临,大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受骗了。入夜后,河水依旧不肯如人们所期待的那样冲毁任何一幢屋舍。然而,大家都不敢掉以轻心,唯恐河水趁夜色袭击他们。于是,众人撑到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出现。
第二天,人们讨论着是否该将那些冒牌预言家扔进河里。然而,那些家伙很幸运找到了平息众怒的方法。他们宣称,因为一个微小的误差,他们将这场可怕灾难的日期错误地提前了一个世纪。星象变幻莫测,而他们只是小小的凡人,犯错也在所难免。当前的伦敦人都安全了,担忧留给了1624年的人们。这项声明发布后,博尔顿拆掉了自己的城堡,疲惫的居民们纷纷返家。
受人尊敬的预言家们
一份发表在皇家文物工作者学会上的来自伦敦大火目击者的陈述,现存放在大英博物馆中,它讲述了一件伦敦人的盲从事迹。作者当时陪同约克公爵日复一日地往返于舰队桥和泰晤士河之间。他们在努力阻止火势蔓延的过程中,被当地人的迷信所阻碍。希普顿修女曾预言说伦敦将被烧成灰烬,因此民众拒绝付出任何努力去组织抢救火灾。文中还提到,声称自己拥有预言天赋的知名人士凯内尔姆·迪格比(Kenelm Digby)爵士的儿子说服大众相信预言的力量是无法抵抗的,如果伟大的预言书表示伦敦会毁灭,那伦敦就必将毁灭。因此,原本可以设法帮助他人保住家产的人决定袖手旁观。在许多人任由命运摆布时,大火蔓延至整座城市。
直至今日,希普顿修女的预言在英格兰农村中依旧被奉为圭臬。在农民和仆人阶层当中,她的地位无人能及;在那些未受教育或受过一点教育的人当中,她的预言最受欢迎。据传,她在亨利七世统治期间出生于纳尔斯伯勒,为了得到预言能力,她将自己的灵魂卖给魔鬼。尽管当时的人们视她为女巫,但她逃过了女巫的悲惨际遇,最后以高寿于临近克里夫顿的约克郡家中安然逝世。据说,当地的教堂院子中为她竖起一座纪念石碑,上面写着:
这里躺着的人,一生未曾说谎,她的能力受真理试练,
她的预言将永远留存,
她将流芳百世。
在希普顿的传记中有这样的记述:“每天,她都会说出一些需要让人认真思量的伟大言语。人们自四面八方拥来,她的名声越来越大。无论是年轻人还是老人,财阀还是贫者,都喜欢请她为自己开示未来(尤其是年轻女子);而所有人都在得到她的解释后欣然离去。”在这些人之中,就有贝弗利修道院院长,希普顿向对方预言了亨利八世将会因与安妮·博林(Anne Boleyn)的婚事而打压修道院,还有史密斯菲尔德的异端风波,以及苏格兰玛丽女王被处决。她还预言了詹姆斯一世的即位,并说:“灾难将从寒冷的北方汹汹而来。”
在之后的走访中,传记作者发现希普顿还预言了其他事件,尽管那些事件尚未成真,但她的信徒深信本世纪有可能就是预言兑现之时:
汹涌的洪水将与血海交融。
伴随着巨大的哭号声,
海浪卷得比天还高;
三对雄狮对抗,
为世人带来喜悦,
为君主带来荣耀。
那火热的一年很快就会过去,和平会再次降临;
富裕笼罩大地,
人们铸剑为犁,开始耕作。
在她所有的预言中,最有名的莫过于那则关于伦敦的预言:当伦敦和海格特由连幢的房屋连接起来时,这个不幸的国度将发生灾难。成千上万的人一想到此就不寒而栗。她去世前不久预言,如果对建筑的狂热持续下去,那么这种交接很快就会完成。当强大的君主下台,流血事件不断发生的时候,预言的事件就要发生了。到那时,为人们的痛苦而焦心的天使们,只能束手无策地转过头去,为不幸的英格兰人拭泪。
预言者梅林(Merlin)
尽管希普顿修女拥有如此伟大的名声,在英格兰预言家中也只能位居第二。梅林,伟大的梅林,声名显赫,独享专宠且拥有无人能及的崇高地位。如同年老的德雷顿在其《多福之地》(Poly-olbion)中所称颂的:
何人没有听闻过梅林及其事迹?
世界该年年跟着梅林起舞。
即便历经千年,他的言语依旧灵验,直至时间尽头方能休止。
斯宾塞也在诗中为这位先知留下强有力的批注:
此人拥有的神奇洞见之力
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的言语可召唤日月,
使其听命于他;
使陆地沉于海,使大海枯竭,
阴郁的黑夜也能在他的指令下化为白昼——只身一人,便能让万人失去力气。
当他指明要与敌人对抗时,
到了那一天,出于畏惧,
被他点到名的魔鬼都要颤抖。
奉承的人们说着,他不是
生死有命的君主或任何人类之子,
而是一个能干的修女打造的,
一个狡诈精灵的幻象。
在这首诗中,诗人保留当时众人对梅林的想象,认为他是与沃蒂根同时代的人。对于梅林究竟为真人还是盲从民众创造出来的幻想式人物,大家的看法一分为二。较可信的解释是梅林确实存在,因其拥有超越了当时所有人的智慧——就像修士培根超越了与他同时代的人一样——让那些对其能力不解的人赋予他如斯宾塞所列举的这些超自然的属性。
蒙默思郡的杰弗里将梅林的诗作(或预言)翻译成拉丁文;除了杰弗里,梅林也受到广大古老史记作者的推崇。查理一世统治时期出版的《梅林的一生》(Life of Merlin)中,托马斯·海伍德(Thomas Heywood)完整记述了梅林的经历、他的预言内容等。从中我们可以看到那些假预言。但看上去,这些内容都像是海伍德自己写的。它们的措辞太明确、太肯定了,很难让人相信它们是事后编造的。
在谈论到理查一世时,他说:
狮心将抵抗萨拉森人的崛起,
为自己挣得光辉的荣耀;
玫瑰与百合将首度联盟,
而猎物的命运却与之相反。
在国外,伟大的行动将要完成;在国内,一切却动荡不安。
狮子被囚,历经折磨,
重拾救赎与自由。
聪明的托马斯·海伍德还郑重地告知读者,这些内容都是前人流传下来的。关于理查三世,他也以清楚易懂的文字描述。他说:
驼背的怪兽,满嘴獠牙地诞生了,他是违背美感与自然之物;
子宫所能孕育的最荒诞之物,
却伸着脚,渴望诞生的一刻,
他从地表最轻贱的位置跋涉,
一步步浸淫在鲜血中。
他将达到他所希望的高度,
衣着鲜亮,衬着他的丑陋;
就在他想着自己可以安全与稳固时,本地的幼兽将从外地来袭。
这一事件发生后,另一则预言说,亨利八世将剥夺罗马教皇的力量,“壮大英格兰王权的力量”,他将“连根拔除那些吸血的骷髅”,不吝于展现“对男人的怒火与对女人的欲望”,而他的继任者“将实施恐怖的火刑”。海伍德将梅林的预言终结在他所在的时代,对于梅林生后发生在英格兰的事并无提及。除了书里所提到的预言,海伍德还声称梅林的其他许多预言更是名传海外,但他只引述了一则给读者,内容如下:
当大麻成熟待摘时,
英格兰人,小心你们的脑袋。
在那个冒牌预言家经常遭受死刑的时代,这样的内容肯定会让人被推上刑台,但海伍德向我们解释道:“‘hempe’(大麻)一词有五个字母。通过推测亨利八世往后的五位君主,预言可以简单解读为:H代表亨利国王,E代表其子爱德华,M代表继位者玛丽,P代表与玛丽女王结婚且插手英格兰政治的西班牙菲利普国王,E则代表了伊丽莎白女王,在其死后,继位的问题将引起纷争。”由于最后一件事并没有成真,狡猾的海伍德决定这样说来摆脱困境:“尽管与先前的解释不同,这则预言依旧为真,因为在詹姆斯国王和平登基后,全国各地出现了大量的死亡事件,且七年之内,英格兰都处于不太平的状态。”
这与庞蒂弗拉克特的彼得的诡计没有什么不同,他预言了国王约翰的死亡和下台,最后他被国王处以绞刑。格拉夫顿在他的《英格兰编年史》(Chronicles of England)中,就以生动诙谐的笔触描述了这位冒牌预言家。这位编年史作者的风格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如果不用他自己的语言来叙述这个故事,那就太可惜了。书中称:“此时,英格兰的牧师们打造了一个假先知,名叫彼得·韦克菲尔德(Peter Wakefielde),约克郡人,一个半隐居的修士,同时也是游手好闲、不自量力的商人。为了增加彼得的可信度,形形色色的虚妄之人每天在现实的大众中狂吠,声称耶稣曾两次以贵公子的外形现身,其中一次在约克郡,另一次在庞蒂弗拉克特,向他低呼‘和平,和平,和平’,并教导他许多东西,这些内容他都向主教报告过,还要求人民改善放荡的生活。他们说他也对精神着迷,他看到了天堂的欢乐和地狱的悲伤。
“这名虚伪的预言者还预言约翰国王的统治将不超过1211年,也就是其即位的第十三年的耶稣升天日。他说此事来自天启。如何离开王位则取决于国王,或被绞死,或被罢黜,或主动交出王权。他声称不会泄露天机,但他能保证国王的血脉或世系将不会是下一届统治者。
“国王听了这个说法后,笑了一阵,并嗤之以鼻。‘呸!’他说,‘不过是个无赖,不学无术。’当这位愚蠢的先知四处散播这则消息时,国王决定杜绝后患——将他逐出国土。但这位先知流氓成性,于是他继续散播消息;最后,那些爱戴国王的人罗织罪名,将彼得逮捕并关进大牢,但国王并不知情。
“于是,这位神奇先知的名声就这样在国内传开,无知大众都熟悉他的名字。先知被关进监狱,反而让谣言甚嚣尘上。好奇的心理疯狂生长,愚蠢的行为屡见不鲜,疯狂无用的言论四处流窜。自此,由于人们的劣根性,道听途说的故事越传越广,新的故事继续创造,传说之上构筑新的传说,谎言之外包覆新的谎言。每天都有纯粹虚构的诽谤中伤国王。一时间谣言四起,亵渎蔓延。一切猜想和荒唐作为都被冠上‘这是彼得·韦克菲尔德所说的’‘这是他预言的’‘这是他流传下来的’而推到了愚蠢先知的头上。人们总是这样不假思索地喋喋不休。
“最终,预言所说的耶稣升天日到来了。约翰国王在广阔的草地上扎营,并在他高贵侍从们的陪伴下,以无比肃穆的心情度过了这一天。国王以歌乐抚慰心灵,周围也都是他信任的朋友。当这一天平顺且愉快地结束时,感到困惑的人们为了替预言打圆场,只好以隐晦的方式重新解读:‘他不再是国王,因为教皇才是统治者。(3)’
“于是国王通过顾问团发出警告,说这个假先知扰乱现实,扭曲人民心理,并煽动民众反对他。此外,彼得的言论在其他神职人员的散播下也传到了海外,这让法国国王有了入侵英格兰的借口。他的本意或许并非如此,但所有人都信任他,将未来寄托在这个伪善者身上,这也证明了他欺骗人的能力。因此,国王决定将彼得与他的谣言一起扼杀,以免滋生更多纷扰。”
向来对预言吹毛求疵的海伍德,对这位来自庞蒂弗拉克特的彼得则显得友善许多。他认为,如果自己不幸地身处同样的时代,可能也会遭受和他一般的命运。他表示,彼得这位先知兼吟游诗人与未来之人,成功预言了国王的灾难。对于彼得被指称为说谎的预言家,他则认为,预言约翰国王将在统治国家满十五年之前被罢黜,是完全有理有据且符合事实的说法,因为国王后来将王权交给了罗马教皇,而且年年向教皇缴纳贡金,因此实际上掌权的是教皇而不是他。海伍德认为这个解释完美无瑕,彼得的名声该永垂不朽。
让我们回到梅林身上。即便在今日,我们仍可以用伯恩斯形容另一位知名人士的句子来形容梅林:
他的能力让他的名声壮大;他的名字无人不晓。
梅林的名气开始仅限于他的家乡,不久就远播欧洲各国。由罗伯特·德博龙(Robert de Bosron)所写并于1498年在巴黎出版的《生活、预言与奇迹》(Life, Prophecies, and Miracles)指出,梅林的父亲就是魔鬼,而梅林一出生就会说话,并对品德高尚的母亲保证,只要和他一起待在婴儿床边,她就不会受到恶邻所预言的死亡威胁。当地的法官听到如此神奇的事迹后,召见了这对母子。为了有效测验这位年轻预言家的能力,法官询问他是否知道自己的生父为何人。婴儿期的梅林以圆润洪亮的声音回答:“是的,我的父亲是魔鬼;我拥有他的能力,能知晓过去、现在与未来之事。”法官惊讶地鼓掌喝彩,并谨慎地决定再也不去打扰这对母子的生活。
很早的时候,人们将巨石阵的来由归于梅林。相传,这些宏伟的石头在梅林的口令下,从爱尔兰一路飞到索尔兹伯里平原,再由他以我们现在所见的方式摆放,以纪念不幸被撒克逊人屠杀的三百名英格兰将领。
在卡马森附近的阿贝圭里(Abergwylly)还保有这名预言者住过的洞穴和他施咒的地点。在《仙后》(Faerie Queene)中,斯宾塞用最美丽的句子描述了一切。如果缺乏这段内容,对这位伟大的英格兰预言家的了解就不算完整:
智慧的梅林,过往曾(他们说)
将自己的光芒收敛在这地深之处,
不见天日的静谧之所,
没有任何生物踪迹的地底,
就是他与灵体的交谈之地。
如果你游经此地,
就深入此地的骇人空间看看。
他们说,这是一间恐怖且中空的穴室,一块巨石下的微小空间,
从巴里河畔流经戴纳佛树林间的
陡峭下沉之所;
但请小心,
不要踏进这险恶之地,
残暴的魔鬼将乘人不备将你吞噬!
站在高处,驻耳倾听,
将听见杂乱恐怖的铁链声
与刺耳的锅炉声,
数千名幽魂被囚困在其中
受无尽之苦,景象让人瘫软;
当束缚与劳动过于沉重时,
他们因痛苦而嚎叫,
叫声是如此凄厉,
从深深的岩石下蹿入人间。
此处的来由为:
梅林临终前不久,想要一座黄铜墓,
于是他召来精灵,为自己所用;
在这期间,他所深爱的湖中女神
要他快快赴约,梅林只能抛下一切,
精灵们在他回来前辛勤劳动。
但是,在那虚伪女子的诡计下,
梅林受困于密室,
从此一去无回;
尽管如此,畏惧于梅林能力的精灵们,不敢停歇,
日夜不停地辛苦劳作,
直到黄铜墙竖起。
神奇尼克松
在其他英格兰预言家中,还有一个人声名显赫,即便是在知识发达的今天,其影响力依旧未完全湮灭,他就是与希普顿修女同时代的罗伯特·尼克松(Robert Nixon),一个来自柴郡的傻子。多数人认为他出生在韦尔罗亚尔附近德拉米尔森林边上的一户人家,父母都很贫穷。他从小学习农耕技巧,但因为无知且蠢笨而在农事上一事无成。大家都认为他疯得无药可救,对于他所说的奇怪且乱七八糟的预言毫不在意,他多数的预言也因此遗失。但他注定不会默默无闻地走完一生。后来发生了一件引人注意的事情,从此他伟大先知的地位与名声便建立起来了。
当时,他正在田地里耕作,突然间,他停止动作,并以奇怪的姿势喊着:“就是现在!迪克!现在,亨利!噢,这样做不好,迪克!噢,干得好,亨利!亨利拥有天下!”他的同伴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到了第二天,真相大白。信使捎来的消息称,就在尼克松大吼大叫的同时,理查三世在博斯沃思战役中被人杀害,亨利七世宣布即位。
没过多久,这位先知的名声就传到了国王的耳中,国王想与他会面谈一谈,于是派了信使找他。就在信使离柴郡还非常远的时候,尼克松预测到了一切。人们说,他通过超能力感知到即将到来的信使,并在恐惧的驱使下像个疯子一样跑过整个城镇,大喊亨利要派人来了,他要被带去宫廷,然后被关起来,活活饿死了。他的举动引起了轩然大波。三天后,信使如期而至,之后带着尼克松前往国王住所,这让柴郡善良的人们觉得他们的先知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物之一。
当他抵达王宫时,亨利国王似乎正在为遗失了一颗昂贵的钻石而烦心。他请求尼克松提供他寻找钻石的方向。其实,这颗钻石是国王自己藏起来的,他想借此来测试这位预言家。尼克松只用了一句古老的谚语回应:“谁藏的,谁就能找到。”这让国王大吃一惊,从此深信尼克松拥有预言的能力,并命人将他的每字每句都记录下来。
尼克松居住在王宫期间,一直担心自己会被活活饿死,并不断告诉国王,如果不让他回到家乡,饿死将是他唯一的下场。亨利并没有让他受苦,且严格要求厨师满足尼克松对吃的所有要求。他过得极其享受,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看起来就像贵族家里的管家那般神气,像议员一样臃肿。一天,国王准备出去打猎,尼克松跑到大门前,跪下来求国王不要让他饿死。国王大笑,并叫来一名官员,要他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好好照顾先知,接着便出发前往森林。国王离开后,仆人们觉得尼克松不值得拥有这般待遇,便开始嘲弄与侮辱他。听了尼克松的抱怨,那名官员决定让他待在国王的密室里,并每天为他送上四餐,防止他再受骚扰。不巧的是,一名信使急匆匆地赶来,称国王要求官员立刻前往温切斯特,处理一件生死攸关的事情。焦急的官员立即跳上信使身后的马一路赶往温切斯特,完全忘记了尼克松。三天后,官员回来了,并终于想起可怜的先知,于是连忙赶到国王的密室,却发现尼克松正如他自己预言的那样——饿死在地上。
在尼克松的预言中,有一些已经成真,下面是与觊觎王位有关的几则:
一位伟人来到了英格兰,然而国王之子
夺走了他的胜利。
皇冠浸淫在贵族的鲜血中,北方将群起反抗南方。
北方的雄鹰落荒而逃,
骄傲让他的羽毛全被拔除,
更让他诅咒起自己被生下来的日子。
尼克松的崇拜者认为,其中的内容再明白不过:第一段提到查尔斯·爱德华王子在卡洛登战役中败给坎伯兰公爵,第二段则是指德文特沃特(Derwentwater)勋爵、 鲍梅里诺(Balmerino)勋爵和拉瓦特(Lovat)勋爵被处以死刑,第三段则是觊觎王位者从不列颠海岸线撤退的情况。而下面这则还未被证实:
在七、八、九之间,英格兰将发生奇迹;在九与十三之间,
所有悲伤都将结束。
我们耗费财力和人力,恐怖的战争开始了。
在死亡与失败中,
英格兰人该重拾勇气。
外国人将在头盔沾着雪的时节入侵英格兰,他们的衣裙夹杂着瘟疫、饥荒与谋杀。
南特威奇城将被洪水冲垮。
前两则预言至今依旧无解,但一些事件会被人们加以扭曲以套进预言当中。第三则外国人头盔沾着雪入侵英格兰的预言,则被解读为俄罗斯的入侵。至于最后一则,该城镇的人没几个相信自己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幸运的是,先知没有指出灾难发生的年代,因此他们不用担惊受怕,搞不好那是两个世纪后才会发生的事。
广受欢迎的尼克松传记作家是如此评论他的:“尽管有些人认为他的预言是无稽之谈,但现在我们可从流传下来的文字中发现许多内容都已成真,或即将成真;为此,我们所有人都应该尽全力抵抗外敌,抑制不道德且堕落的生活,持续向上帝祈祷以获得保佑与安全。”对此,虽然不合逻辑,但人人都会高呼阿门!
除了上述预言家,还有英格兰的编年史作家利立、可怜罗宾(Poor Robin)、帕特里奇、弗朗西斯·摩尔(Francis Moore)医生,以及在法国与比利时发展的马修·兰斯伯格(Matthew Laensbergh)等人。但与默林、希普顿和尼克松超越天气预测,且能预知数年以后的事的能力相比,他们的预言只能屈居下位。在他们这样的先知之后,编年史作家几乎不值得提及,即便是在1708年让全英格兰为自己的预言大为激动的帕特里奇也不例外。
原因显而易见,就让他们与他们的作为留在过去吧。
(1). 详情见吉本与伏尔泰关于此议题的评价。——原注
(2). 史诗《查理大帝》(Charlemagne),吕西安·波拿巴(Lucien Buonaparte)著。——原注
(3). 当时约翰国王被逐出了教会。——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