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的是爱吗?——日常生活中的伴侣矛盾
许多相伴多年的伴侣在找对方麻烦方面都已经发展出各自的“坏招”,而且都很管用。“你干了什么?”“我没干什么。”“不可能,你肯定干了什么。”“明天我就宰了她。”婚姻家庭伦理剧几乎都是这个套路。漫画家洛里奥将这个场景画得如此生动贴切,这大概也概括出许多伴侣关系的苦楚。
被动攻击
有许多方法可使伴侣无可避免地走向绝望。瑞士的夫妻关系咨询师韦雷娜·卡斯特将人们很喜欢用的“阳奉阴违”归为“被动攻击”。
这种对话在许多伴侣的日常生活中早已屡见不鲜:她不停地说,他时不时点点头或嗯一声表示同意,但实际上什么也没听进去。若她问起具体细节,他通常什么也答不出,只能缴械投降:“你刚才说什么?”(尽管一般印象都是女的说男的听,但自然也可以反过来:他一直对她说,她时不时嗯一声……)
在对话时一直打哈欠,公开表示对对方不感兴趣,这是一种常见的行为,也属于情感冷漠的招数。伴侣身在心不在。“你从来不听我说话!”“你现在一点儿也不关心我了。”对方通常会受到这样的指责,但至少在那个时刻确实如此。
不过,属于“被动攻击”和持续情感压迫的也不只是心不在焉的应答,还有一直不停的询问,韦雷娜·卡斯特贴切地称之为“检查式问话”——不停地问对方之前提到过的或交代给他的事情做完了没有,比如:“你做完什么什么了吗?”“要不你把什么什么做了吧。”“你还要多久才能把什么什么做了啊。”真的是要心如止水才能不因这种三番五次的“检查”生气、发火。
在这种情况下,完全心不在焉,对每个问题都只说“我不知道”,或者不停打哈欠,作为一种防御反应可能也非常能理解了。双方都舒适地待在自己的行为习惯中:一方指责和批评,另一方神游天外。外人看到这种伴侣都知道,两人肯定在一起很久了,但貌合神离。
伴侣关系中的恐怖日常
苏格拉底的妻子名叫赞西佩,非常彪悍,以至直到今天她的名字依然是“泼妇”的代名词。某天,她又特别生自己丈夫的气,不仅像以往那样咒骂不停,还把夜壶倒在他身上。但苏格拉底受到如此对待并不生气,只是坦然地说:“你们看,我的妻子打雷之后也会下雨!”古希腊先哲的这句妙语似乎非常独到,但也明显编得天马行空。
然而,那些争当“赞西佩”的人愿意相信此事。传说赞西佩还做了其他许多恶劣的事——足够灭掉古希腊的一整座城邦。苏格拉底的老婆被塑造成了悍妻的形象,她是家中的霸王,让丈夫生不如死。据说,她对他的行为从不满意,总要挑刺、批评,他完全不能指望得到友善和肯定。
但苏格拉底似乎不仅坦然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像之后的许多代男人一样甘心认命(但他选择退到大街上,而不是酒馆或自己的爱好小天地),还将有一位悍妻视作一种挑战。毕竟,他想以此训练自己对别人更有耐心,更能理解他们,弄清他们的思路:家有悍妻等于哲学教育。
按尼采的说法,苏格拉底甚至要感谢老婆总是找他麻烦,因为正是她的凶悍和暴戾把苏格拉底赶到了街头巷尾,让他可以谈天说地、游手好闲,把他锻炼成雅典最伟大的街头辩论家。在家里待不下去,只好逃到公开辩论中,对优秀的哲学家来说可能也不是件坏事。
直到今天,婚姻中依然有这种现象:丈夫妻子互不相让,想改变对方,让对方变得更好。她什么都做不好,他总能挑出她的毛病。两性关系中的“赞西佩”,不管是男方还是女方,总是看不惯对方的穿衣、举止、对别人的态度。他们认为自己给出“建议”都只是为对方好,如果完全不在乎那才更糟糕呢——没有那么多怨言、那么多不满,但也成了冷漠的征兆。听起来挺有道理,但实际上大部分人可能还是希望多感受到一点儿善意。
沉默暴力
这对夫妻已经在一起13年了,两人一起经历、创造、完成了许多,有两个女儿,一个7岁,一个9岁。这个家早就习惯了租住在城里,但现在他们想要一套自己的房子,远离城区。梦想中的田园小屋终于要成为现实。他们找到了一处偏僻的空地,他们一直想住在这样一个渐渐建起来的村子里。反正她是自由职业者,他大部分时候也可以在家办公,不必每天都去汉堡市区。而且他们也负担得起建房子的费用和贷款,一切似乎都越来越美好。
搬家公司联系好了,新家的家具送过去了,旧家也交接完了,万事俱备。但就在搬家前几天,她忽然不愿意了,不是暂时不乐意,是永远都不想搬过去。他简单又失望地对朋友们说:“卡琳不来了,她改主意了。”
卡琳解释了她的突然变卦:“这么多年了,我终于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以前什么都是托马斯决定,什么都听他的,按他的想法办。”卡琳说没有别的原因,她没有爱上别的男人,也没有要去环游世界,更没有想投身修道院,而只是想按自己的想法活一回。“做我自己想做的。”她不断重复这句话。看来不再听命于丈夫的计划和想法就是她的动机。最后,他搬去了乡下的房子,她留在了城里。
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个男人已三十大几,在朋友圈子里颇受欢迎。他有想法,有智慧,学识广博,也乐于交流。晚上和一大群朋友坐在一起喝啤酒畅快谈笑时,他幽默又有魅力。他对待女士彬彬有礼,十分体贴。
但只要他那长期伴侣在场,他就会变得非常可怕。他说自己不仅喜欢她,更是爱她,但感觉上可不是这样。如果他觉得她讲事情讲得太慢,或表达不清楚,就会直接打断她,堵住她的嘴。她的看法他都觉得“无聊”,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他几乎都要当着别人的面批评。他看她的眼神中带着鄙夷,有时甚至充满敌意,好像把她当成“小蠢货”一样。这样的聚会通常都不欢而散,大家总想护着那个姑娘,阻止这位朋友的伤害行为。
听了这个搬家失败的故事,韦雷娜·卡斯特将其中妻子的行为描述为“极端的无声攻击”。她说:“她用了一种不能再明显的方式来表达她的不满:向他郑重表明,自己已经受够了和他在一起的生活。”
韦雷娜·卡斯特尤其关注卡琳给丈夫带来的长期伤害,以及她的决定的打击性:“毕竟那套房子会长期带来一种压力,永远和分手、共同迁居不成功联系在一起。”这个阴影会一直笼罩着丈夫迁新居的喜悦,只要丈夫还住在那里,还是在周末接孩子过去。
乍看之下,当然是卡琳对丈夫实施了巨大的情感暴力。她以极大的力量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反应如此激烈?她说,感觉许多年都在被强迫,没有依靠。可能是她一直感觉自己太不受重视,给她造成了她的需求完全未被满足的印象。但她不能把这都怪罪到他一个人身上。她应该早早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看重什么,而不是到最后关头给出暴烈一击。
“她在床上真是颗炸弹!”
再来看一个案例:这场婚姻已经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他曾对她展开激烈追求,跟到天涯海角只为求得芳心;她突然放下一切,只为和他在一起。之后就是在国外共同度过的许多美好岁月!就像一场精彩的电影,感人肺腑。这些经历都足够写好几部偶像剧了。
他们在一起已经18年了,家庭美满,两个孩子都上了高中,平时表现都很好,还擅长运动,在学校也很少有什么问题。尽管也有不顺,但夫妻俩总体过得不错,生活舒适,有自己的房子,邻里和睦,逢年过节经常一起吃饭聚会。工作也不错。周末把不要的东西送去回收站。有三五好友,时不时还能度个假。就是常见的市郊生活。还需要什么?
终于有一天,砰!他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终止了。按她的话说,就像一道晴天霹雳。他厌倦了这段关系,而且还出轨了。短暂的沉默。她震惊到无言以对。他又接着说,还不止一次,他一直不停有外遇,大概有十多次。他说起那些女人的名字,那些陌生的城市,那些千篇一律的酒店房间。接着他又说起姿势之类的,说起他对那些女人做的事和那些女人对他做的事。
应对之法:争吵,但要正确地争吵
通常认为争吵对一段关系来说是不好的信号,但这种认识是错误的,因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正说明对对方还在意,而且标志着这段关系还是“活的”,对对方不会无所谓。如果伴侣对之前肯定会介意的事情突然不在乎了,那才真正是警钟响起。争吵好过对什么都无所谓。
不过,争吵的方式对伴侣双方的身心健康很重要。一吵架就贬低对方、打击对方、扩大范围(比如“你什么都记不住,永远都是这样”“你说话总和你妈一样”“你从来不听我的”),很可能会持续性地伤害到对方。表现出对对方的认可和肯定,并明确表示当下的争吵对事不对人,会更有帮助。
争吵变成咒骂相较于心平气和的友好讨论,会让有害的应激激素更久地存在于体内。伤口的愈合也会受影响,会疼得更久。
他向她详细讲述着每一次外遇,包括那些女的叫什么、和她们做爱多么有激情。任何朋友听他这样吹嘘,都会说:“行了行了,我也不想知道那么多。”好像出轨还不够伤人似的,他讲每一段的时候都还要加上那些女的在床上有多厉害。“她在床上真是颗炸弹。”说起某段外遇时他这样说。
不加掩饰的诉说对他来说似乎还不够。就像对待一个巫毒娃娃一样,他不停用新的针和毒刺扎他的妻子。他是有多么恨她,才会这样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酒店房间里的幽会、拥抱以及那些杂技一般的性爱。她应该感受到了这一点。
他周围的人都说他不是个坏人,但现在他显然是要报复她。这不仅是因为他恨她,也因为他恨自己,恨所有那些错过的机会和日复一日的平庸,它们就像一群蛀虫一样啃噬着他们业已破败的婚姻。最重要的是,他后悔没有和妻子说清楚,他还想要别的东西,他还有别的需求和愿望,而他们的婚姻完全给不了他这些。
所以,在他出轨的背后,其实是他对自己的愤怒,而不是对他妻子的。求而不得的生活、心里的烦恼,加上没有说出口的勇气,让他走出了这极端的一步。当将那些情人的名字一个接一个说出时,他就好像是一点一点地获得了自由。
他们分开了,又是一场大戏,大吼大叫,遍地狼藉。几个月后,两人竟然重归于好,这让她所有的女性朋友都大跌眼镜。两个人都反省了一番,发现自己是多么思念对方,对方对自己是多么重要,尽管发生了这些事。很快,他们又搬回到一起,并力求好好过下去——比如要尽早说出个人的想法、需求、缺少什么东西。
尽管他对她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但两个人还是破镜重圆了。发生的情感暴力很严重,但他们感觉到自己有多么在乎对方,因此对那些发过的怒和伤人的话终会释怀。关系变得更亲密,这比造成的伤害更有意义。她也明显认识到,他曾对她、对自己怒不可遏,但还是一直爱着她。
证明你爱我
“证明你爱我!”可能没什么要求比这个更能给一段关系带来压力了。如果意图只是性爱,而这种性爱也只是对自卑的抵抗,或是为了克服关系中的不安,它既不能稳定这段关系,也不会特别令人满意。
伦敦鲍尔比中心的心理医生凯特·怀特清醒地说:“忧郁的性爱其实很常见。”她指的是让两人都感觉身体的亲近很无趣、孤独的那种悲伤的共处。所以她对如何维持长久关系的建议是与其为做爱而做爱、做无聊的爱,不如少做点儿爱。
科学提醒我们,与伴侣在一起多年还一直想要做爱的人,对自己不太确信,总是需确认这段关系还在维持着。他不相信这段关系的紧密,或者不再能感受到亲密,于是试图通过肢体亲近来弥补缺失。这能迅速产生信任感,但长期来看行不通。
而且这还会在关系中造成一种不平衡,一种对对方的依赖。如果一方一直依赖对方的关爱,那另一方就获得了力量,可以故意不给予关爱,或者在应该给予很大关爱的时候只给一点点。以这种方式来操纵伴侣可不会让人走向一段平等的关系。施舍给对方一点点爱意也不是稳定伴侣关系的标志。
有些心理医生甚至说:“长久的安全感和频繁的性爱互斥。”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后,大家太了解彼此,于是就很难给对方惊喜。所以从科学的角度完全可以理解,长期伴侣不再追求激情,而是追求成熟的爱,追求关系中的新阶段,也就是说性爱没那么重要了。这代表着他们来到了关系特别稳定的一个阶段,或者代表他们离分手不远了。33
如果两人在一起超过5年,通常难舍难分的激情阶段已经过去了。如果在一起10年或15年了还十分经常地做爱,那要不就属于少数特例,要不就是这段关系在情感上非常不稳定,就像过山车,忽高忽低,一直需要证据来证明两人还互相喜欢。一段真正幸福的关系可能不是这个样子。
卡尔·海因茨·布里施说:“性行为模式、维持关系的方式、相应的愿望都反映着童年早期依附体验。”与父母依附不稳定、害怕被抛弃的人,日后会更依赖伴侣,会一直担心做错什么事情而失去对方。害怕自己不够格,不配拥有对方的爱的这种感觉会一直啃噬着他。
总是觉得要取悦对方对这段关系和自己的心理都很不好。所以焦虑、自我怀疑的女性更经常更换性伴侣,而自信的人更少搞暧昧,他们的首次性行为也发生在比较大的年龄。情感稳定的人不用一直向自己证明,自己值得被喜欢、被渴求、被爱。生活在稳稳幸福中的人从那种美满的感觉中也能体会到这一点。
内容要点
■ 恋爱的人通常有自己的分手方式,小至说上几句,大至破口大骂,一切都有可能。如果破坏性部分占主导,最突出的不是一时怒气而是有意伤害,那就构成了情感暴力。
■ 用性爱来修补破损的关系没什么帮助。如果在一起已经很多年,和对方上床越来越少也很正常。最初的狂野激情会转变成深刻的理解和熟悉(希望如此),而把性当作爱的证明只会留下更大的空虚感和失望。
■ 恋爱关系通常不对称。如果双方都了解对方的需求,那就没问题;但如果一方的弱点或依赖性被对方利用,就可能导致长期的情感虐待。
■ 伴侣关系或家庭中的争吵本身并不是坏事。相反,如果对对方的个性特征无所谓,那才会亮起红灯。但正确的争吵需要学习:建设性的吵架能把事情搞清楚,通常还能帮着找出解决办法;破坏性的吵架则会伤人伤己,让人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