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唯一的牺牲

书名:今夜星辰未眠 作者:米夏若 本章字数:3933 下载APP
许星叶彻底昏睡了过去。
   躺在粗粝的床上,许奥阳守在一旁,双眸紧盯着工作台上摆放的刀具,严辰伸出套着铁索的手指,眼神一样凝聚在许星叶安眠的睡姿上。
   张医师认真介绍自己一遍后,开始着手准备挫骨事宜,一边向两人传递有效信息,“整个林子里的信号屏蔽源就在老虎的笼子里,只要你们摧毁那个东西,就可以联系你们的朋友将直升机开进来,但据我所知,这附近一共有三只老虎,我的麻醉药剂量最多只能控制两只。”
   许奥阳陷入一阵沉思之中。
   张医师拿出棉签沾湿碘酒,“好了,我要开始了,别说我报复你,过程必须保持主人意识清醒你明白的,要是觉得难受,我桌上有果子你可以拿来咬。”
   “不必。”严辰回答道。
   手术开始进行,张医师瞄准严辰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有限灯光的照耀下,找到最合适的开口。
   严辰紧抿着嘴,依旧目不转睛盯着许星叶,宛如她是一贴足以麻醉的药。
   酸涩钻骨,要说全无感觉是假的,神经反复经受着久违的痛苦,好在眼前是光明的,舒坦的,安稳的,而她就在不远处,比屋内的灯光还要夺目。
   许奥阳实在不忍再看下去,他本以为一切会如同严辰说的那样轻松自如,可当瞳孔中,血肉从那只温热的手指尖滑落,隔着空气他也能感受到那阵疼楚,他别过头,站起身,随手抓起桌面的麻醉剂,“看不下去了,我去外面想想办法吧。”
   张医师注意力集中于工作之中,没有注意到桌面的麻醉剂被取走,而严辰更是在疼痛的贯穿与许星叶的模样中摇摆,同样没有意识到许奥阳即将做出某项决定。
   两人的影子投映在褐色木墙上,灌入门的风也没能吹散。
   张医师忽然说道,“严辰,别人不知道,我能看得出来。这块铁索一旦用于许星叶眼中,世界再无……”他顿了一顿,“阴谋种子计划。”
   他笑得并不苦,坦然得令人诧异,“她的出现,已是我最大的阴谋。”
   
   许奥阳走到门口时,回头将门拉上,夜间山里的风穿过树林向他扑来,山底闻到肉香满溢的老虎们神采奕奕盯着上方,见有人出来,更是喜乐。
   许奥阳站在黄土之上,抬头仰望天空,一样是黑暗密布,浅浅的光晕中间悬着一枚皎洁的月亮,星辰零散,从出发到现在,他还未觉得这样神清气爽,他想起曾经问过许星叶,“小叶子,你眼里的星星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吗?”
   许星叶的回答简洁,“不一样,我的更大,更亮,更美。”
   他曾经问过万少南,“少南,你喜欢星星还是月亮。”
   万少南的回答犹豫,“星星吧……多,月亮吧……唯一。”
   而他自己啊,什么都不喜欢,无论是月亮还是星星,都与他无关,他爱的是活生生的人,爱自己,爱许星叶。屋内的一切,似乎与他无关,反倒是他的尾随,让他们的羽翼后路生硬断裂,如今,握着手中两只麻醉剂,与下方三双眼睛面面相觑,他觉得自己应该做出些什么。
   “小南瓜……”他嘴中喃喃自语着,“小叶子。”
   作为一个哥哥,他应当做的事。
   千缕万丝的柔风,占据着他的心。
   严辰没有告诉他,但是他知道的,万少南并不是被杀害,而是自杀,那么那时的她,是否如同他现下的心情一样?不是绝望,不是悲痛,不是恐惧,而是平静,死水般的平静,苦难是核心,外表却可以构造幻影,底端的落寞者包裹同情的哀矜,顶端的落寞者接受红尘的洗礼,可你说这有什么区别?依旧是那颗心,说不清,道不明。
   他将两根麻醉针发射而出,贴准两只稍大的虎,他朝余下的那只吹了个口哨,自言自语,“乖,我对你这么好,你一会儿也要对我好一点。”
   等待药效反应期间,他坐到了小山峰边沿。山的高度甚至不如小时候家里住的两层楼,不过后来那场大火将它烧掉了,他们举家搬迁到城市中,许星叶住在他隔壁,头一个月晚上,她总在哭,捂在被窝里,透过两人之间并不厚实的墙传递而来,好几次他想跑到她身边给予她深切的安慰,可那份感觉总是伴随着她愈加轻微的呼吸声消淡了,他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她在佯装坚强,一直持续到今天,个性的跨越终于实现了他的期望。
   他不得不承认,严辰是最适合她的男人。
   他望向灌木堆压下的老虎笼子内部,苍翠的绿意之间,着实有他想要寻找的东西,边上堆砌着诸多大石头,只要往着上方猛然一砸,一切就会成为最平稳的模样,卫皓接收信号,直升机降落地面,他们无需再为四面八方的危难而一筹莫展。
   他不愿细想自己即将面对什么,奇迹这东西似乎从不眷顾自己,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里面的每个人都在为解决许星叶的险境而努力奋斗着,他不能仅是在此赏月吧?
   一只老虎倒了地,另一只仍然在挣扎中,托着笨重的身体前后扭动,他忽然想起许星叶八岁那年,家中一场意外的大火,混乱中他抓起湿布捂在许星叶鼻子上,自己则昏昏沉沉走在前方,许星叶不知道混乱中他只找到一条毛巾,紧张中她只一个劲往前跑,直到倾倒的钢柱,满地的碎渣,萦绕的火光中,踉踉跄跄的她绊了一跤,他回过身要搀扶她,却在一刹,断裂的电盒冒着火光自高空陨落,她伸出脚不自觉朝他方向猛踢,他在错愕中朝后倒去,眼睁睁看着滚烫的坠物砸向她惊恐的双眸。
   她大喊了一声,“啊……”
   他忽然就哭了,手足无措坐在原地,一个劲地哭,他想伸出手抱住她,可全身已经僵硬,他不懂,不懂许星叶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虽然他们是兄妹,可生命的个体不本是独立的吗?他不知道,如果换做自己,是否会这么做,牺牲自己,保护妹妹。
   从前他不知道,但从那一天起,他便从此将许星叶视为比生命还要珍贵的部分。
   另一只老虎终于也倒了地。
   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老虎猛瞪着他,屋内传来张医师大功告成的欢呼,“好了!成功,把东西收好,要不要现在来点麻醉?”
   许奥阳觉得,此刻头顶上的月亮,比中秋那日还要圆。
   
   月光下,婆娑的树影摇曳着。
   卫皓惬意地靠在驾驶坐上,对着电话那头的女人撒娇道,“钰钰……说一句嘛,我天天都跟你说我好想你,你也说一句想我好不好?”
   唐钰钰的语气不容半点商量,“不要,我根本就不想你,为什么要说谎。”
   “你不诚实……以后孩子还是我来带好了,免得跟你学撒谎。”
   唐钰钰不悦道,“让你带?凭什么啊,那你自己生啊,说到撒谎,我还要教孩子勇敢呢,别像他爸爸一样,明明是个男人,连表白都不敢说出口。”
   卫皓狡辩道,“哪有……我表白了好吗?我每天都在表白,你要是不满意,从我这次回去,每天都在你家楼下,你办公位上,还有……还有厕所门口举着牌子大喊‘唐钰钰,我爱你’。”
   唐钰钰偷笑,“我才不信你敢呢,你要是敢,我就……不对啊,卫皓,你根本还没追到我,我凭什么跟你构想这么多以后?”
   卫皓纳闷,“女人的心思真难猜……你的未来当然只有我,不然还有谁?”
   唐钰钰佯装严肃道,“你管我未来有谁,你要是没追到我,我的未来有谁都行。”
   卫皓正想再撒娇,总控制台中的信号源发出强烈的反应,他连忙道,“宝贝,我马上就可以回去啦,等我,先这样,情况紧急。”
   不等唐钰钰回应,他猛然挂掉电话,他知道唐钰钰能够理解他的做法,不必赘言解释。
   
   小山峰木屋内,摇曳的灯火下,严辰紧紧抿着苍白的嘴唇,摇摇头。
   张医师实在看不下去,“没事……反正两只麻醉药也不顶用,三只老虎呢,先用一点没事。”他一边朝着盛放麻醉药的方向摸索,可忽然间意识到不对劲,“奇怪,麻醉药呢?”
   严辰伴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手术前他确认过,的的确确放在那个地方,这屋内的许星叶始终处于睡眠状态,这意味着……
   还没等他望向窗外,手机居然传来来电讯号,他看了眼屏幕,匆匆接起卫皓的来电。
   那头,卫皓惊喜着,“严哥,我接收到你们的位置信息啦,真牛啊,速战速决,我现在把直升机降落在你们信号显示的位置吗?”
   张医师大声回应着,“快来,快来。”
   每个人心中,都怀有一份解脱的期待。
   严辰不敢确信自己的想法,可屋内确实没有许奥阳的痕迹,他离开了一段时间,足够让老虎沉睡,只是投身虎笼的想法……他猛然站起身,手指上依旧滴落着血迹,屋外没有任何求救声,仅有风呼啸而过的伴奏,许星叶依旧被沧子捆绑在休眠中,严辰想此刻的许星叶不适合醒来……
   但,她总会知道。
   张医师跟在严辰后方跑了出去,屋内仅剩下许星叶一人,碘酒与血液混合的味道灌入她的鼻子之中,她沉浸在梦境里,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即将入眠前,许奥阳在她耳边最后说的“小叶子……”可后面的部分,她却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了。
   屋外的一幕,让两人的眉头紧紧拧为一团,当卫皓降落在这片并不空旷的土地上时,同样触目惊心,伴随着酸涩之感眼角顿时滑下劲烈的泪。
   许奥阳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半身扣在虎笼中,露在空气中的那一截任由猖獗的小虎撕咬。
   严辰与张医师共同乘上直升机,张医师低空掠过猛烈的老虎边,对准它背部猛然一戳,趁着它气势汹汹回过头较量之际,严辰捧住许奥阳几近奄奄一息的身体,往直升机内部拽入。许奥阳血肉模糊的脸上,依旧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严辰的手,断断续续地吐着几个字,“保……护……她……”
   那一刹那,似有两段绳索于严辰心中连成一线,在人海茫茫中屡屡与他擦身而过的“亲情”二字此刻混合着刺目的鲜红向他迎面扑来,那种陌生的模糊于电光石火间变为熟谙的清晰,时光迢迢,他有余生吟味这二字。
   起了狂风,在这个本应寂静的夜里,却连水中的倒影也被狂风晃得无可安宁。
   张医师将屋内仅有的纱布堆砌到直升机内,严辰将许星叶抱在怀中,卫皓迅疾控制起飞,张医师紧急的嗓音催促着,“尽快,这里设备不足,到最近的医院。”
   卫皓一边哭泣一边回应着,“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