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的天空中万里无云，金黄色的阳光让人们的心情也如同阳光一样灿烂了起来，除了此刻内心里已然阴云密布的王摩。
　　就在先前他的心情也是这般灿烂美好，因为长姐在吃过早饭后突然提出要带他一起出门游玩。
　　“阿摩最近忙于功课，我都没怎么见到你了。难得天气这么好，我和阿怡一起带你出去逛逛吧。”王柔拦住了准备回房间读书的他，满面笑容地提议。
　　被姐姐这么关心，王摩的心中自然十分开怀。但考虑到他的爱好和两位姐姐尤其是长姐并不重合，他还是拒绝了这个邀请：“父亲布置的功课，我只完成了一半，实在没有时间出门游玩。”
　　王柔差点想说自己替他做了，话到嘴边又被她收了回去。这不是因为她即将离开无法兑现承诺，而是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王摩的功课对她来说是超纲了的题目。
　　“可我们还打算给你挑块砚台，你不去，谁来辨别砚台的成色？”王柔摸了摸弟弟的头顶，用慈母般柔和的语气开口。
　　然后王摩就没有挣扎地投降了，像极了日后景州州牧的做法。
　　买到了看中的砚台，是一件令人越发开心的事情。直到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城门口附近，看到驾着一辆马车并且坐在车辕上静心等待的赵寒，王摩突然意识到了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在看到王柔跑了过去和身穿便衣的赵寒说着话的同时，王摩脸上的笑意也在慢慢消散。
　　他知道王柔喜欢赵寒的事，因为这件事已经在家里闹开了，自家父亲反对得十分坚决。他知道赵寒在不久前请辞成功的事，因为这件事已经在城中闹开了，士族子弟都表示走得好，而城中百姓都很是失落。
　　那么，结合眼前的画面，他应该得出一个怎么样的结论？
　　怎么看都是由于自家父亲的强烈反对，被棒打的两个鸳鸯决心要抛下一切远走高飞，从此可以比翼双飞双宿双栖，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他知道让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赵寒请辞的真正缘由了，可他宁愿自己不知道。
　　笑容完全消失的王摩顿时看向了还站在他身边的二姐，寄希望于王怡可以做些什么来阻止一下。
　　可王怡只是面色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完全没有任何实际行动。
　　完了，看来自家二姐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并且是默默支持的。王摩面色发苦地转头回去，继续关注着两个鸳鸯之间的互动。
　　自己的身后还跟了人出来，可蒹葭是长姐的侍女，苍术是长姐的侍卫，都无法成为他的助力。他要如何在势单力孤的情况下力挽狂澜？这个任务是不是过于艰巨了？
　　王摩注意到王柔又跑了回来，顿时想要说些什么来试图劝阻，可王柔抢先一步说出来的话语让他再度愣在原地。
　　“我代表我们一群人感谢过赵寒了，现在可以出发了。”王柔双眼亮晶晶地开口，显然很是期待接下来的事情。
　　先前她将前往雍城的人数告诉赵寒的同时，还表示她会自带两辆马车，这样就正好够用了。
　　也就是说由苍术和蒹葭一人驾驶一辆马车，她和王怡一人坐一个，其它空间自然是用来放行李的。然后赵寒自行骑着他的马带着她们一道，说是只需要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照料她们一下就好，但肯定是被她们拉慢行程了。
　　所以她过去道了声谢，又顺势聊了几句。
　　接着王柔微微低头注视着一脸茫然的王摩，继续快言快语地说道：“阿摩你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回家了。”
　　“我自己回家。”王摩下意识地重复着，然后突然反应了过来，脸上仿佛写满了问号，“那你们？！”难道他们都要一起走，只有他一个人即将被留在城门口？
　　王柔眨了眨眼睛，再次露出了慈母般的目光。她微微弯下腰，摸了摸弟弟的头顶，语气柔和地给出了一个内容一点都不柔和的回答：“我们都要去雍城了，所以不能陪你回家了。不过你还有刚买的砚台陪你。”
　　这块砚台是她们两个姐姐送给弟弟的临别赠礼。王柔从苍术的手中接过被包了起来的砚台，又从袖子中取出了一封被叠得四四方方的书信，将信和砚台一起轻轻地塞进了王摩的手中。
　　“要是不知道怎么和爹娘说，就直接把这封信交给他们。”王柔继续语调温和地叮嘱着，“回去以后安心学习，不用太思念我们。”
　　说完王柔重新站直了身体，对她的安排顺利进行到现在感到十分满意。
　　直接要走两辆马车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想必还没等她出门，李氏就会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毕竟她和王怡两个人坐同一辆马车就足够了，这样一来，李氏肯定会起疑心的。
　　她便借口要带弟弟妹妹一起出门散心，才顺理成章地从家里领走了两辆马车，将行李都悄悄放进了车厢里。接着由蒹葭暗暗将两辆马车牵到约定的地点，先让赵寒帮忙看管一下。
　　同时她会带着根本不知道还领了马车的王摩，一同走去售卖笔墨的店铺购买礼物，并且和过来告诉她行动是否顺利完成的蒹葭在那里汇合。
　　最后再一起来到约定地点，对又是等待又是看顾马车的赵寒表达谢意。
　　本来牵马接头的事情应该由力气更大的苍术来做，可他不得不跟在王柔身边保护她的安危，这个光荣也辛苦的任务只能交给蒹葭来办了。
　　手中拿着实心的有点份量的砚台，神情恍惚的王摩差点一个没注意，让砚台从他的手中滑落。好在他下意识地双手紧握，才没有把这件从其它意义上来说也份量不轻的礼物给摔了。
　　他顺着苍术前进的方向望去，看到他刚才太过诧异以至于忽视了的，在另外一棵大树上拴着的一匹拉着马车的马匹，以及旁边还有一棵大树上也被拴了一匹孤身的白马。
　　此时王怡和蒹葭已经走到了那辆马车的旁边，准备把拴在树上的缰绳解开。而赵寒也已经从车辕上下来，走到了拴着那匹白马的大树一旁。
　　他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又因被震撼得空空如也的大脑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砚台和书信，王摩一时间觉得这样也好，起码他不用在自己都不理解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的情况下，试图向父母讲明前因后果。
　　再次抬起头来，发现王柔已经转过身向另一辆马车走去，王摩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他最想要说出的话语。
　　“你们出门在外，定要照顾好自己。”话一开口王摩自然而然地絮絮叨叨了起来，继续做出叮嘱，“钱财不够了就写信回来，我给你们寄过去。我记得家中有一位姨母正是嫁到了雍城，你们到了后最好过去投奔她，就有人能帮扶照料你们了。”
　　回过头去就看到了弟弟苦口婆心的样子，像个小大人似的，已经在试图以一个保护者的身份来主持大局了。王柔不由弯了弯眼睛，笑哈哈地应道：“好。我们走后，家中就要靠你来顶起大梁了。”
　　说完她挥了挥手以示告别，然后回过身去，继续走向了一条崭新的人生道路。
　　一行人很快登上马车骑上白马，准备即刻出发，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道喊声打断了行程。
　　“城主！”周衙役一边叫喊着一边极速奔跑而来，生怕自己没被注意到，然后就赶不上正式道别了。
　　这高声的嘶吼让心中惆怅的王摩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而赵寒在发现周衙役出现在这条街道上的时候，已经顿住了拉着缰绳的双手。见周衙役快速跑了过来，便翻身下马注视着那个越来越近的人影。
　　“城主就这么不说一声地走了，也太让大家伤心了。”周衙役终于跑到了赵寒的面前，语气伤感地抱怨了一句。
　　要不是他今天去拜访了赵寒的府邸，想问问赵寒准备哪一天离开，都不知道人已经走掉了。他们几个兄弟还说好一定要过来给赵寒送行，看来只能他作为代表送赵寒离开了。
　　“我已经不是此地的城主了。”赵寒倒是没有觉得怅然，还有心情去纠正周衙役的话。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也是不希望会让过来送自己的人感到难过。
　　“在大家的心里，城主始终是我们的城主。”周衙役仍然没有改口。他向赵寒拱手作别，神情认真地开口：“祝城主日后依然可以大展宏图，有所作为。”
　　这些词汇是他早就想好要告诉赵寒的，总算还有说出来的机会。
　　当赵寒提出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大家都是十分诧异不解的。明明赵寒已经担任一城之主，如果去了别处，就未必能再走到这个程度了。
　　可在大家七嘴八舌地劝说和疑问中，赵寒还是没有改变心意。
　　自从赵寒来到这里以后，他就一直跟随着赵寒做事，已经习惯了也乐于听命于赵寒，为城中的百姓尽一点自己的心力。
　　可是这样安宁快乐的生活戛然而止了，他在那一瞬间是相当迷茫失措的，甚至提出要跟随赵寒一起离开，继续去为赵寒效力也为百姓做事。
　　赵寒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论我是不是此间百姓的赵城主，你都是他们的周衙役。”
　　听到这句话后，他脑海中的不知所措一下子消散开来了。
　　不论赵寒未来还会不会回到这里，不论即将被决定的新任城主是谁，他都会是那个不忘为百姓做些事的周衙役。
　　他会努力守护着生养了他的这片土地，不论世事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目光中闪过一丝欣慰，赵寒向周衙役出言道别：“也祝我们都能不忘初衷，矢志不渝。”
　　不同于家乡不在此地，前路又漫长不定的他，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周衙役并不适合就这么抛下一切，自此行踪不定，难料归期。
　　继续待在这里，才是更能让周衙役一展所长的选择。
　　若是有一天他还会回到这里，再和这些真正的伙伴好好喝上一杯。
　　赵寒没有和周衙役一同定下这个约定，只是动作敏捷地骑上马背，继续走向早就已经决定的前路。
　　目送着一行人驾着车马的身影，从城门口处缓缓消失不见，王摩的心情又是关切又是沉重。这要是让父母知道了，家中还不得炸了锅？两个姐姐也太有胆识了，敢直接就这么走掉。现在他要不要晚些时间再回家？
　　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王摩转头看向身旁唯一可以算作送行伙伴的周衙役。
　　相比于周衙役刚追过来时伤感居多的样子，现在的他显然更加振作了，熠熠生辉的目光中尽是对未来的期待与希望。
　　这让王摩也不禁振作了一些，想到王柔临走前的话语，他捏住砚台的手指紧了紧，牢牢握着这份情深意重的礼物。
　　父母固然会十分生气，但肯定也会担忧姐姐们的安危，他得好好想想要怎么开解父母，让他们不要太过伤心。
　　还是现在就回家吧，王摩在心中暗暗决定。
　　
　　作为冯征的治所所在，雍城给人的感觉无疑是十分壮观大气的。
　　两辆马车和一匹白马的阵容也没有让身边的百姓感到丝毫的惊讶，他们已经看惯了更大的场面，这个组合在雍城可以说是相当常见的。
　　几人都决定先在位于雍城边缘的客栈里落脚，便又一路同行了下去。
　　赵寒之前还以为王柔她们会去投奔居住在此地的亲戚，毕竟居住在这个地方，待冯征派人过来求娶之时，不就连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吗？
　　若是居住在亲戚家，就有长辈可以出面照拂此事了。
　　他的心中因此有些意外，却没有出言询问。这可不是他该去关心的事情，赵寒默默劝告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