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晚自然是不知何氏母子的想法,上官姐弟俩是不靠谱了点,但给出的消息货真价实。
梦楚坊是临近港口一带,颇有名气的秦楼楚馆。不少胡人船队靠岸歇脚,都会去那里消遣。
钟晚满心满眼都是苏合香的生意,准备去那里碰碰运气,找找门路。
“大小姐,您有所不知,那梦楚坊位于通衢交汇之处,三教九流都有,您一个姑娘家轻易去不得,若要去,还得多加派些人手。”说话之人是护卫李群,忧心忡忡道。
钟晚隐约也听说过那是片灰色地带,连县令都睁只眼闭只眼。
沉吟片刻,她唤来明玥给自己换了套服饰,又听从李群的意见,加派了三人。
一行五个侍卫随她前去。
入了夜,正是梦楚坊一带最繁华热闹之际。整条街都灯火通明,点缀得夜空亮如白昼。
柔媚的女子一袭霓裳纱裙,倚窗弹琴,引得客人驻足。时不时从赌坊传出喧杂声,还有各种摊贩摆摊买小玩意,路人形形色色。
种种情形交织驳杂,倒是让钟晚见识了以前从未见过的景象。
马车停在路口,钟晚撩开纱帘走下来。她特意改了装扮,今儿是做俊俏小生的打扮。
长发束冠,只用一根白玉发簪点缀着乌黑浓密的发。
身上一袭淡绿色长袍,衣襟处勾勒金丝云纹图样,衬得她像山林中挺拔的修竹。
肤白如雪,浓眉大眼,远远望去便是一个矜贵暗藏,却不掩风流的翩翩贵公子。
果然,她在街上溜达半圈,便吸引了不少秦楼楚馆的女子驻足回眸,矜持些的只是朝她抛媚眼,奔放些的直接跑过来要把她拉走,好在钟晚五个护卫不是摆设,将她从胭脂水粉中拯救出来。
钟晚整个人却已经迷迷糊糊了,脸上都是口脂印,领口也被剥得松松垮垮。
她忍不住大惊:“这也太狂野了。”
李群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大小姐,要不您还是回车上等吧,我们去打听。”
“不。”
她来都来了,焉有打道回府的道理?
好在她有五个人高马大的护卫,接下来几乎没人纠缠她,她很快到了今天的目的地——一间酒馆。
这间茶楼没有名字,只在外头挂着歪歪扭扭的“酒馆”二字做牌匾。
只是钟晚已经掌握了消息,这里是胡人商贩结交人脉,洽谈生意的地方。
甫一进去,热闹声就挤满这间不起眼的小酒馆。
里头几乎都是胡人,只有偶尔几个汉人小厮。
那些胡人均是体格健壮,满脸络腮胡子。长相很有地域特征。
他们大口吃肉喝酒,嗓门洪亮,笑闹声几乎能掀翻整个酒馆。
钟晚一行人进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明显降了几度。
小厮打扮的胡人上下打量她一眼,指着门口,粗声粗气道:“酒售罄了,请回吧。”
这自然是托词,小厮只是想把她这个不速之客赶走罢了。这倒也在钟晚的意料之中,虽今上登基后,边境国与大煜重归于好,胡人商贩也在大煜做生意做的热火朝天。
但历史遗留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他们骨子里仇视轻蔑钟晚这样小白脸一样的汉人。
加之胡人领地意识严重,这酒馆很显然是他们的地盘,钟晚被当成了“入侵者”。
钟晚暗自腹诽,所谓领地意识其实是双标吧?这里明明是大煜的领地国土。
但她今日不是来找茬的,只是好声好气道:“小兄弟,我不买酒,我是来谈生意的。”
话音刚落,一个醉醺醺的大汉站起来,讥笑道:“谈生意?就凭你?我们东辽人讲究的是仗义,酒桌上交朋友,就你这白斩鸡能喝几杯,还配跟我们谈生意?!”
众人哈哈大笑。
钟晚隐忍不发,她早就不是那个上天窜地,自以为无所不能的纨绔。只是冷冷瞥了这酒鬼一眼,便收回目光。
她打量着周围的人,心底已有盘算,走到柜台前将一枚令牌放过去。
而后道:“我是江陵钟家的管事,若有人有意同我做生意,便持令牌来见我。”
无需多言,钟家便是最好的招牌。
诚然这里大部分人都不待见她,但利益当前,总有明白人会不惜代价找上门。
先把自己意愿表现出去,愿者上钩。这也是她今天的目的。
那酒鬼看她的眼神让她极为不舒服,直勾勾的,像是要把她剥皮。撂下这枚令牌后,钟晚带着人离开。
醉汉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幽幽,像在盘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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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从酒馆出来,李群想起方才钟晚一个姑娘家,对着一群大汉不怒而威,心中不禁佩服。
大小姐真的变了!
他是钟家的老护卫,可以说是看着钟晚长大,以前她可真是混不吝,为非作歹,自己还被迫参与过几次,她整日闹得家宅不宁,连他们这群护卫也倍感头痛。
如今大小姐从一个纨绔,也能变得独当一面了。
钟晚自然不知自己无意中收获一枚小迷哥,她抬眸望向远处,夜色朦胧中码头海岸只显现出一点轮廓。她想了想,便道:“既然来了,顺便也去码头看看吧。”
一行人朝着码头走去,因着码头要囤房物资与货轮,不允许开设店铺,他们步行一会儿,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入了夜,海风极大,空气中有一股浓郁的腥味,周围也只有零星几人。
夜色笼罩下几艘货轮孤零零矗立,显得极为萧索僻静,倒是与白日里的热闹截然不同。
钟晚仔细观察了几艘胡人货轮,对货物的吨数已有盘算,一行人便准备打道回府。
海风拂过,灯笼晃动,灯火明明灭灭。
钟晚凝住眉心,忽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瞬,只见几个人高马大的胡人从几艘货轮后走出来,面色不善朝他们包围。
李群瞬间反应过来,一群护卫将钟晚围在中间保护起来。钟晚捏紧灯笼杆,抬眸冷声质问:“你们是什么人?!”
最后出来的是那方才在酒馆的醉鬼,他浑身酒气浓郁,一双咪咪小眼满是淫秽之色,目光在钟晚身上流连,舔了舔干燥的唇角:“小东西,跑得倒是挺快。你不是想谈生意吗?我和你谈啊!”
钟晚一阵恶寒,不明所以道:“你什么意思?”
酒鬼也不遮掩了,笑嘻嘻道:“那楼的小男倌,恐怕也没你白嫩漂亮吧……”
钟晚愕然。
她是没想到假扮成男的,也会碰上这档子事!
李群厉声喝道:“这位是钟家有亲缘的管事,你们可知在这江陵城得罪钟家,有什么后果?!”
话音一落,几位胡人面露犹豫之色,朝那带头的酒鬼瞥去。后者啐了一口,怒骂道:“没用的东西!老子当初承诺的会给的,你们只管给老子动手,怕他作甚?!”
这些胡人顿时像被壮了胆子,朝着钟晚等人围去。
一场乱战在所难免。李群是老护卫了,当年一手好剑法也是被钟黎挑中的原因。他对底下的人训练有素,很快打得这些胡人节节败退。
然而就在这时,又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胡人,手中提着锋利的大刀。
酒鬼在旁边啐了一口:“几个小东西还挺有能耐。你们给点教训瞧瞧。”
话音刚落,冷光一闪,刀锋逼近。
这些人显然躲在暗中观察过李群的剑法,也更为凶猛狠辣,招招直逼弱点,李群等人不堪重负,只能负伤护着钟晚撤离。
然而眼下却是前后夹击,再无法动弹。
李群一咬牙,拼劲全力撕开一道口子,把钟晚推出去,“大小姐,别管我们,快跑!”
钟晚只恨自己当初跟着师傅学武艺时两天打渔三天晒网,否则现在也不会成了累赘。
眼下只有尽快去找救兵才能救李群他们,她猛地一咬牙,拔腿就跑!
然而酒鬼像是早就料到,提前一步拦住她。
迫于天生的体格差异,对方几个招式就将她擒拿住,迫不及待将她压在墙上,伸手去摸她的脸,“啧啧,多漂亮啊……”肮脏的手像泥鳅顺着下颌线一路下滑。
钟晚浑身颤栗,她再怎么处变不惊,也是一个姑娘,双眼通红噙着泪,“放……放开我!”
就在这时,一道厉喝传来:“放开她!!”
竟是何平昌。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胡人。
何平昌拔出腰间匕首,与持剑的胡人,两人迅速赶来。
酒鬼见有人来了,松开钟晚,唾骂一声,与那两人缠斗在一起。
李群那边的胡人也听到动静,纷纷过来救场。
李群得了机会,捂着受伤的肩膀将钟晚拉到一旁躲在货轮低下:“大小姐,你没事吧?”
钟晚摇摇头,扯下身上的衣料给他包扎伤口,情绪稍微平复些,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兵戈相向,刀剑交接发出阵阵争鸣。
几个没受伤的护卫都去帮忙了,李群受了重伤和钟晚一起躲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动静总算停歇。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何平昌蹲下身,朝她伸出手:“大小姐,没事了,出来吧。”
何平昌刚经历过一场打破,衣角被割的破破烂烂,脸上还有一道新鲜的淤青。
钟晚愣怔片刻,借着他的力道从船底出来。
那些胡人落败,伤的伤,逃的逃,周围一片狼藉。
钟晚目光落在何平昌身旁那胡人身上,他魁梧高大,只一双眼与旁的胡人不同。
透着锐利。
何平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笑道:“大小姐,他是我义妹的妹夫,叫必珂。必珂外出经商,也学过些功夫。”
钟晚抱拳,郑重道:“多谢二位,若非二位,我今日恐怕要遭难了。”
何平昌挠头:“大小姐说笑了,举手之劳罢了,想必今日若是其他人,也会出手相助。”
钟晚:“叫我晚儿吧,以后二位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
何平昌只是笑笑,天色暗沉,几位护卫还需要包扎,众人朝着码头外走去。
路上,何平昌不解道:“梦楚坊一带一向不太平,晚儿怎么会来这里?”
钟晚叹息,将自己想做苏合香生意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一直沉默的必珂却出声道:“此路不通,姑娘换条路吧。”
钟晚一愣:“为何?”
必珂好似不爱说话,没回她。
何平昌便道:“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两地风俗习惯差异太大,恐怕难以磨合。”
“事在人为。”钟晚说完这四个字,目光落在了必珂身上,“若有心,难道成不了?”
必珂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冷哼一声:“姑娘别乱打算盘了,今儿我已经得罪了酒馆的那些人。”
说完,必珂朝二人抱拳示意,便转身离开了。
“别介意,他一向是这样硬邦邦的。”何平昌打着圆场,而后道:“必珂说的不无道理,胡人喜好沆瀣一气,今儿得罪了酒馆那些人,胡人商队恐怕更不会接纳你。”
到了这一步,正常女子应是放弃了,可钟晚骨子里却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想了想,她道:“总会有办法的。”
闻言,何平昌难得仔细地看了她一眼。
之后赶夜路,再无话。从码头出来,何平昌借故有事,与钟晚一群人分别。
望着钟晚远去的背影,何平昌神色莫辨。不多时,身后走出来几个人,却正是方才调戏钟晚的酒鬼那几人。
那酒鬼眼神清明,捂着肿起来的腮帮子:“哎哟喂,说好的只是演戏,你下手太重了吧!”
何平昌回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酒鬼不敢再说什么,嘟囔道:“……那个钱。”
何平昌直接丢给他一个钱袋。
酒鬼接过掂了掂,眉开眼笑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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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水银泻地,钟晚回到府上,叫大夫给护卫们处理伤口。
夜已深,初春的风仍有些冷,刮得她手背疼。
低头一看,竟有一处通红的刮伤,大抵是与那酒鬼挣扎时产生的。
怕回去惹得明玥几个小姑娘担心,她干脆留在罩房外,用药水处理着。
似乎以为她走了,罩房里几个护卫敞开了闲聊。
“他娘的,这几个臭流氓,下手还挺狠的。”
“诶,老四,你身上怎么没伤,我们在前头拼死拼活,你在后头偷摸耍滑?”
“再乱说撕了你的嘴,你没发现这几个臭流氓不是一伙的吗?有几个连功夫都不会。”
不是一伙的?
外头听到这话的钟晚不禁一愣,脑海中突然冒出那酒鬼说的话:“没用的东西!老子当初承诺的会给的,你们只管给老子动手,怕他作甚?!”
之前情况紧急,并未细想。如今再一看,“当初承诺会给的”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早就计划好了?
“哎哟,大小姐!”李群一出来,就看到门口杵着个人,被吓一跳。“您没回去?”
钟晚想了想,说:“今天的事我怀疑没那么简单,你派几个人去查查那酒鬼的底细。”
“是。”
吩咐完这些,钟晚才觉得疲倦后知后觉袭来,她处理完伤口,打着哈欠朝内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