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格拉,早上五点半,天还没亮,李黎从旅馆四楼下来敲我们房间的门。
她在门外小声地问:“舟舟,你们起床了吗?”
我们要在日出之前进入泰姬陵。
跟李黎是在克久拉霍的旅馆里认识的,我和Jenny散步回去,看见门口有两个亚洲女人正举着相机小心翼翼地拍着什么,顺着看过去,居然是一只孔雀!
它傲然地站在围墙上,丝毫不感到惊慌,过了一会儿,从围墙上跳下来,晃晃悠悠地朝马路走了过去。
我们都被这样奇异的景象震撼到了,缓过了神才打招呼,在确定了彼
此都是中国人之后,李黎说:“我们带了电热锅,你们要是愿意的话,晚上可以来我们房间喝粥。”
我们当然没好意思去打扰,但就此成了朋友。
从克久拉霍到阿格拉,三百公里的距离,慢悠悠的大巴车开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在晃荡的车上,我睡醒之后,看到旁边的Jenny正在打瞌睡,她仰起头,张着嘴,好二货的样子。
我连忙拿出手机想偷拍她,可惜还没对焦,我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我把她笑醒了!痛失良机啊!
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随即一声冷笑:“你还好意思笑我,你以为你的睡相很好看吗,我都给你拍下来了!”
一边说,她一边拿出自己的无敌卡片机一张一张翻给我看,天啊!照片里那个张着嘴,歪着脖子,一脸蠢相的女的真的是我吗?我拒绝相信这件事!
Jenny又冷笑着告诉我一个更残忍的真相:“我拍你的时候,周围的印度人都在笑。”
我—石—化—了。
本是同根生啊,相煎何太急!
在去印度之前,我唯一说得上来的景点就是泰姬陵,终于在入境半个月之后的深夜里,我们到达了它所在的城市,阿格拉。
作为赫赫有名的印度旅游金三角之一,它与我的想象有所出入,但比起之前的那几站,它的确更像一座大城市。
第一天晚上在旅馆的顶楼餐厅,服务员骄傲地跟我们讲,站在这里就可以看见泰姬陵,但在夜晚若有似无的薄雾之中,我连它的大致轮廓都看不清晰。
李黎说:“不要紧,我们明天去。”
出了旅馆的门,天空中依稀还可以看见几颗零散的星星,我们尽可能地将所有御寒的衣物都裹在身上,到了售票处,才看见买票的队伍已经排得很长。
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天光大亮,泰姬陵里便会如同节日的集市,拥挤得水泄不通。
随着日出时间的临近,各种肤色的人组成的队伍井然有序地进入堡内,在一片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中,我用目光轻轻地擦拭着这座沉睡的陵墓。
它座落在这里,无声无息就已经证明了爱情。
泰姬陵在早中晚所呈现出的面貌各不相同,早上是灿烂的金色,白天的阳光下是耀眼的白色,斜阳夕照下,白色的泰姬陵从灰黄、金黄,逐
渐变成粉红、暗红、淡青色。
据当地人所说,近年来因为大力发展工业,空气污染极为严重,泰姬陵的外壁已经遭受到了损毁,未来也许会越来越严重。
我蹲在地上,细细地摩挲着工艺精细的大理石雕花,这一刻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沙贾汗和泰姬,温莎公爵夫妇,李隆基和杨玉环,似乎每个国家都有关于君王的爱情故事。
如果拿掉爱情这个因素,泰姬陵不过只是一座空洞豪华、劳民伤财的巨大坟墓。
但后世之人很难明白,是怎样至死不渝的爱,才会令这座占地十七万平方米的陵墓存留于人间。
印度文学巨匠泰戈尔说,它是一滴爱的眼泪。
沙贾汗选用大理石建造泰姬陵,并以十分精巧的手艺在大理石上镶嵌无数宝石作为装饰。
印度以及波斯、土耳其、巴格达的建筑师、镶嵌师、书法师、雕刻师、泥瓦工共计两万多人参与了泰姬陵的建设。
此工程选用了印度的大理石,中国的宝石、水晶、玉、绿宝石,巴格达和也门的玛瑙,斯里兰卡的宝石,阿拉伯的珊瑚等。
再上乘的材质,在此时,也不过用之如泥沙。
三百多年后,我眼前的泰姬陵的辉煌和气派丝毫未减。
那天下午我们去了阿格拉堡,亲生儿子篡位之后,沙贾汗便被囚禁在这里,从此遥望泰姬陵。晚年视力恶化之后,只能用一块宝石来折射泰姬陵的倒影,慰藉思念的痛苦。
我坐在他房间的台阶上,如今这里已经不复昔日光华,我仍试着去体会他的心情。
我知道自己资质愚钝,难以领悟万分之一,但竭力而为。
余生之中,天天如此,皇位没有了,至爱不在了,这样的日子,多一天都是煎熬。
作为一个君王,被后世铭记不是因为政绩,而是因为爱情,这本身似乎是一个荒诞的笑话。
然而荒诞之中,才最见深情。
那天黄昏,在泰姬陵背面,我们静静地看了一场日落,它庄重,肃穆,隔着悠悠岁月,无声地诉说着这关于沙贾汗和泰姬的故事。
洪荒之中,唯有真爱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