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牌桌

书名:泥洹夜巡 作者:思弋 本章字数:3582 下载APP
空调温度开得很低,介舒还没吃完菜就已经凉了大半,她为了离庄嵁远一点挑了桌子另一侧的位置,正对着空调出风口,那一侧的胳膊也被冷风吹得青石一样冰凉。
  她硬着头皮想把菜吃干净,但睡眠不足严重影响了她的胃口,没吃多少她就感觉噎得慌。
  秉着不浪费厨师劳动成果的念头,她侧头用半张脸对他问了声:“还吃吗?我吃不完了。”
  原本坐在沙发前地毯上的人稍微抬了抬头,手上仍折腾着残机,低声道:“放那儿吧,我也饱了,一会儿收拾。”
  “你就吃这么点?”她莫名不满,“还嫌自己不够瘦?”
  他放下手机扭过头来,在她余光里认真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介舒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问题所指,头又多回了一个角度:“啊?”
  “壮一点的?”
  “无不无聊?”她只当他是在开玩笑,没再理他,起身去冰箱里拿了一听罐装咖啡。
  “皮肤黑还是白?”
  古怪的问题还在向她抛过来,她开始分不清他的语气是戏谑还是真诚。
  
  “看来你的确是吃饱了,不吃我倒了啊?”她喝了口咖啡,随手把易拉罐放在桌边,又端起盘子走回水池边,真要倒了还有点犹豫,便补充道,“要不还是放冰箱里留着晚上继续吃?”
  客厅里的人根本没有接她话的意思。
  “发型呢?长还是短?卷还是直?”
  她沉默地用保鲜膜包裹着盘面,在忍耐与爆发的边缘来去。
  “性格呢?安静还是吵?”狗仔还在没有眼力见儿地发问。
  “嘭!”她关冰箱的声响怒意满溢。
  屋内短暂安静下来。
  
  介舒暗忖他是如何以此种沉着肃穆的语气问出如此幼稚的问题的。
  她本以为这话题已经告一段落,才幽幽走出厨房,他却站在客厅中央凝视着她:“不想回答?”
  “跟你有什么关系?”她喝了口咖啡,毫不示弱地回瞪他一眼。她讲完又觉得话好像说重了,兀自尴尬道:“俞叔不是遇到麻烦了吗?你还有心思想这些?太久没睡困傻了?”
  俞庄嵁本想挤出一点笑容,却连笑的力气都被抽走,只点头道:“嗯,我可能是该睡会儿。”
  介舒本想再找找补,他却已经转身走进了卧室。
  “发什么疯呢……”
  她对着那颓靡的背影一头雾水。
  
  
  俞庄嵁侧躺在床沿,对着合上的百叶窗出神,身体觉得很累,但脑子却很清醒。
  “你怎么了?”
  身后的床垫微微下陷,熟悉的香味漫上他的后背,凝滞的空气被搅乱,分子活跃运动。
  介舒仰天躺下,见他没反应,怀疑他真这么快就睡着了,想凑过去确认,上身刚支起一半,他突然开口。
  “如果你找到其他值得信任的人,是不是就会离开?”
  她起身的动作短暂停滞,倚靠胳膊撑在床垫上,朝向他的后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边想边问:“何出此言呐?”
  “刚才有人给你发短信了。”
  她僵在原地,无声中大惊失色:“谁啊?”
  “那我哪能知道?我只知道那人问你……精彩吗?”
  
  无须回头去看,俞庄嵁已然能想象到身后沉默的惊惶。
  床垫轻微晃动,重量集在中央,介舒盘腿坐起来,端正地面向他的背影,只看上身姿态仿佛是跪在那里。
  “既然你已经看见了,那还是告诉你吧。”
  这坦诚的语气倒是出乎他意料,他犹豫片刻,抬起昏沉的脑子缓缓起身,跟她相对而坐。
  “你要告诉我?”他再次向她确认。
  介舒点点头:“俞叔那个事儿,我好像知道是谁做的,但我得跟你说清楚,我不同情他,因为在我的立场上,他确实跟我有仇。”
  
  “有仇?”他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因为俞屹冬之前想对她赶尽杀绝的事。
  “对。”她还在思忖身世的那一部分是否也该和盘托出。
  “所以那‘精彩’就是在问这个?”
  “对,我昨晚上担心就是因为这个预告。”
  “那这个人的身份你应该不能告诉我吧?”他仔细地观察着她面部神情的变化,她看起来可以说是无比真诚,讲话甚至有点语重心长的意思。
  “告诉你的话你准备怎么做?用你们那种方法吗?”
  
  听到介舒话里这个“你们”,俞庄嵁就知道她这是把他也归在俞屹冬那一边,但他没法否认:“暂时没有工夫处理,人还没捞出来,这是当务之急,但……目前着急也没用。”
  介舒迟疑了,她现在的目的是在保护庄嵁的前提下,不成为她那个妈妈复仇路上的阻碍,可她不确定这二者是否能同时被成全。严格说起来,她手上也没有足以力挽狂澜的信息,她就像风暴的中心,明明一切都和她息息相关,却被暗战的两边都推得很远,是以造成了看似平静的境况。她不确定自己该不该主动涉足,但她经过一晚上的焦虑,明白了自己需要尽快知道庄嵁的态度。
  
  “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他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他果然一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听到这问句介舒不自觉凝神屏息起来,她的目光动摇了,他很耐心地等待着答案,微微低着脖子,在不至于造成压迫感的距离外呈现倾听的姿势。
  话就在嘴边,说出来就再也收不回去了,这样一想,介舒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非常不稳定。其实……她妈妈既然放心把她这个不太熟的“虎”放归“山林”,而且是庄嵁这样和她有深厚渊源的“山林”,那必然不可能是出于对血缘绝对的信任,毕竟她们俩这些年压根没有任何感情基础,怕是一步险棋,要是她临阵倒戈那不就前功尽弃?她妈妈盘算了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
  如此,是否可以推测为……她妈妈有十足的把握,她说不说、跑不跑,都不要紧?
  
  她倏地敛起杂绪。
  “你知道的,我爸妈其实不是我爸妈。”
  “嗯。”
  “简单说就是,我亲妈跟我说……我亲爸已经被庄叔叔和……‘我爸’用他们的方法害死了,她现在的目标是俞叔,因为,当时是俞叔带我亲爸入行,后来又反手出卖了他。”
  俞庄嵁听懂了她的意思,第一反应竟是觉得心痛。
  “从重新遇见你开始我就发现,你已经习惯把一些痛苦的事情讲得很平淡,好像是别人的惨事一样。”
  “听起来我还挺冷血的,”她本想自嘲,但回忆着却突然笑不出来了,“可你好像也是一样。”
  “但你本来可是一碰就会爆的性格。”
  “那你还不是一样?遇到事情就哭。”
  “当时我才几岁?”
  “我现在也不是以前的年纪了啊!”
  
  氛围突然变成幼稚的争吵,当事人还真情实感的有些生气。
  
  “所以,你没有被关在歧鹤镇?”
  “我真被人限制自由了,只不过不是被俞叔,是被我亲妈。”
  “那你怎么逃出来的?”
  “我说了你别生气,她……她让我回来接近你,把你拉到我们这一边。应该是这意思。”
  
  俞庄嵁面上忽地一僵,神情随即渐渐肃穆起来。
  “你……”他只觉得从指尖开始发寒,脑海里遽然浮现出那片昏暗中的画面,“那天晚上你也是因为这个才?”
  “当然不是!”虽然一开始心怀不轨的是自己,但面对这样的疑问她不禁愤然。
  而他脸上没有出现笃信的神色,这让她更加不悦。
  二人正僵持着,她又赌气补了一句:“随便你怎么想!”
  没等他说话,她就掀起毯子猛地翻下了床,气鼓鼓地走出了卧室。
  
  刚躺上沙发她就想起来:还有一账没跟他算呢!他跟那个女孩不清不楚的算怎么回事儿!害她白白睡不好觉!她差点都忘了这个问题,还屁颠屁颠爬过去轻声细语问他是怎么了,这可真是犯蠢了!他嘴上说什么信任她,其实还不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现在倒好,她傻兮兮坦白了那些不堪往事,却又被他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她紧闭双眼,任岩浆漫天迸溅,喉咙口一阵灼热。
  
  胳膊上突然轻覆上一阵微凉的触感,介舒知道这是庄嵁的手,眼都不睁便猛地甩开:“别碰我!”
  那只手便被吓得一分也不敢靠近,但人也没走开,就在沙发边上,或许是错觉,但她隔着眼皮都仿佛能感觉到光线被遮挡。
  她做好战斗准备,睁开眼,以不善的眼神去捕捉高处的身影,却发现他半跪在地毯上,几乎和她的视线齐平。
  “怎么着?又要把我拷起来?”
  他垂着眼摇了摇头,低声道:“这我道过歉了。”
  她坐起来挽着胳膊:“那你现在蹲在这儿干嘛?追问举报人线索?我不想说了,我什么都不想说了,你自生自灭吧。”
  
  不知这话是触动了他哪根神经,他忽然抬眼凝视着她,脸上再无笑意,语气冷到极点。
  “别这么说。”
  “什么?”
  他没回话,似乎对此惊惧到不愿意再重复,哪怕一遍。
  
  “我说什么了?”她又不解追问。
  “你把我丢下那天……也说了这种话。”
  她恍然大悟,自悔失言,语气也跟着弱了下来:“那是权宜之计,不那么说你就死了,我能怎么办?当时我也被吓傻了。”后知后觉,原来他还记着。
  “我明白。”
  “你明白?”
  “我只是害怕,”他怔怔看着她,“我怕你为了我好而离开我,那比让我死了更难受。”
  
  长久的沉默。
  半晌,介舒垂下头,话语里是淡淡的酸涩:“我也不想啊。都没看到你上高中什么样、刚上大学什么样,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从小四眼变成现在这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