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青挨个找了半天,才发现这里面的戒备异常森严,光藏在暗处的人,武功都深不可测。临近天字号跟前,门口还杵四个人。看装扮,两个倒像是小厮,只是脸上带着面具,看不见相貌。另外两个身手显然更好,应该是这里的侍卫。
傅天青不敢靠得太近,免得让人发觉。
现下他越发觉着这屋子构造巧妙,上下有地,左右有人,可谓是密不透风,最能守得住秘密。
要想从这里打听到消息,恐怕是困难。
但这会要是无功而返,徐泽那厮肯定会奚落他。思前想后,他决定等着那天字号里的客人出来,且看看是何方神圣。
约莫等了一会儿,门才从里面打开,出来的是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脸上也带着那白垩制成的面具,无眉无眼,辩不清楚相貌。
他出来之后稍稍立了一会儿,才领着两个小厮往前走。
傅天青刚想转身,就见那屋子里又走出来一道人影。
他借着幽暗的烛火望去,只看见昏暗的地室当中,那人身姿秀丽绰约,腰肢盈盈不堪一握,眉眼是说不出的温婉典雅,一袭魏晋遗风的广袖长袍,披在她身上倒有了几分飘飘欲去的仙人之姿。
一时不察,竟乱了心神,忘了分寸。
那女子正同左右的侍卫说话,却蓦地抬眸,往傅天青藏匿的角落望来。
她眉目间的温婉未退,只是眼底多了寒意。
傅天青忙稳住呼吸,心中警铃大作,却见那女子挥挥手,示意那些侍卫先行退下。
侍卫显然有些忧虑:“执玉姑娘,您......”
“无妨,有他们在,你们先退下吧。”
她立在原地顿了许久,才稍稍抬头,又往傅天青藏身处看了一眼。
那一眼,是惊鸿掠过,心湖未平又添涟漪。
傅天青握紧了剑,却未见那人再有动作,只是转过身,沿着那条昏暗小道,渐行渐远。
地室内的剑拔弩张蓦地散去,连周围暗中盯梢的侍卫,也都如流水一样消失了。
跟着那位姑娘一同消失了。
奇怪。
那个姑娘显然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但看步伐却很是虚弱,不太像是习武之人。可她既然能发觉到他,那武功定然是不低,又为何有这么多人看护呢?
更何况,她既然发现了他,又为何视而不见?
他想不通。
正打算离开之际,却见另一件天字号的地室还亮着灯。
见周围无人,他便上前。
屋子很小,但声音传来的很模糊,只隐约听到了三个字。
长离山。
他心中大骇,蓦地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没等他多想,里面却蓦地传来椅凳摩擦的声音,他赶忙侧身闪避。
里面走出来的仍旧是带着白垩面具的男人,只是紧跟着他出来的,却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气质犀利冷冽,腰悬一把长剑,眉眼具是乖戾之气。
想来也是听春风里招待贵客的人。
待人走后,傅天青才从暗处闪出来,径直去找了徐泽。
徐泽走到哪说到哪,他到的时候,就听见里面全是徐泽的吹嘘之声。
见他进来,徐泽才收敛了些,把手上的筹码一推:“不玩了,各位,我先走一步。”
“孟老弟,明日继续来啊。”
徐泽忙笑道:“好说好说。”
孟舟就是他的化名,这会儿竟然就玩开了。
那些人也没再留徐泽,出去的时候,徐泽将木牌放回去,又笑嘻嘻地交一百两银票,出了听春风才一脸肉疼地对傅天青说:“一个人要二十两!二十两啊!有些百姓一年才只花十两银子!这里面这么多人,日进斗金都不在话下!”
傅天青顿了顿,从自己的钱袋里掏出来二十两银子。
徐泽摆摆手:“笑话,本官还能缺你这点银子吗。你快说,可有看见什么?”
那道秀丽身影蓦地在傅天青脑海中浮现,眉眼依稀,动人无双。
徐泽等得有些不耐烦:“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傅天青这才回过神,低咳一声:“嗯,那里戒备森严,里面的声音也传不出来,我只听到了要前往长离山。大人他们也去了长离山,我心中总觉着不妥。”
“要不咱们也去一趟?”
傅天青皱了皱眉:“可是大人不是让你留守幽州吗?”
“幽州这些动荡皆不是一日而起,若是有人想在长离山上下手,大人同世子殿下单枪匹马,岂不危哉?”
傅天青觉着他说的有道理:“哦,那咱们即刻就去长离山。”
徐泽没应声,只是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有些狐疑地说:“你是不是在听春风里瞧见什么东西了?”
“什么?”
“感觉把你的魂都勾走了。”
“?”
徐泽撇撇嘴:“我先回去安排好幽州事宜,才能离开幽州城。”
......
长离山倒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贫瘠,叶黄秋来,只有入了夜才觉着冷些。
钟灵毓按照沈檀舟绘制的那副地图在山中寻访了两日,也没有找到胡晓的下落,不免有些泄气。
两人在林间寻了个开阔的地方生了火,沈檀舟见她神色郁郁,便劝慰道:“长离山绵延万里,一时半会找不到也是常事。”
他们所在的是长离山的主山,其山脉绵延万里,途径通州、达州,还有业洲等等,越过长离山,便是一片巨大的湖,是为西海湖。
西海湖以北,便是阿肯丹国的地界。
两朝僵持这么多年也未有胜负,便是因为有长离山和西海湖两处险地,挡住了阿肯丹国的铁骑。
若不然当年夏朝内乱,恐怕也得被阿肯丹国啃下一块肉。
钟灵毓兀自坐了一会儿,才道:“如果瑞王有意给自己留后路的话,那胡晓必不会让自己隐得那样深。这山中,定然是有迹可循的。”
若不然,他抱着秘密老死山中,倒是辜负了瑞王的一片苦心。
瑞王的苦心。
沈檀舟隔火窥她神色,只见那双清寒眼眸蓦地一亮,倒无端为她那凛冽眉目添上一些女儿家伶俐与意气,一扫先前的郁郁寡欢。
寻常只觉着她是沉默寡言,但若是细细看去,才能发觉那双沉沉眼眸下藏匿的飞扬神采。
他从未见过少时的钟灵毓,只是那时他考取功名,他爹说什么要先成家再立业,有个人牵挂,才不至于在沙场上忘了归家,所以张罗着要给他定下一门亲事。
说实话,那时他是打心里不乐意的。
天下未定,何以为家。
是他爹拉着他,贼兮兮地劝了半天,说林相家有个女儿家,生得那叫一个钟灵毓秀,冰清玉洁的。他是仰仗着和林相的交情,才舔着老脸上去说亲的。林相是别别扭扭地,思忖了许久才答应来府上一续。
倒也不怪林相不愿。
毕竟他那时年岁二十,迫于先帝之约,一直借故赋闲在府,功名也是前不久才考中的。若非镇国公府的门楣压着,只怕也是高攀了钟灵毓。但他却不以为然,只将功名等闲看,更不想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他爹说,见过再说,见过再说。
林相只带了一张画像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看画像时总觉着应当是个大家闺秀,姿貌虽不是妩媚婀娜,但确实是冰清玉洁,别有一番英气。再加上钟灵毓身世颠簸,又生了几分怜惜。这些怜惜却不足以让他对一个女子有求娶之情,真正让他动了心思的是林相那一句:智极近妖,赤血肝肠。
林相以智闻名,四海无人不知。
世间儿郎能得他一句赞赏都是极难,更遑论这样高的赞赏,落在一位女子身上。
他认为林相这句话是偏颇。
林相拿出一卷连他看了都要拍案叫绝的策论,其文思精妙,笔若悬河,可谓是惊才风逸,精妙无双。
这样的策论,她是写下来时才十六岁。
林相问他,意下如何。
他只能腼腆道,甚好。
林相拿岳丈的眼神看了他许久,才说:世子高攀了。
他不敢说话,默默苟同。
再后来,林相便回去问了钟灵毓,亲事便就这样草草定了下来。
见他久久出神,钟灵毓忍不住推了推他:“你有没有听见我说什么?”
沈檀舟蓦地从回忆着醒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什么?”
钟灵毓只能又复述了一遍。
“你可知道这长离山有什么地方,既能看见西海湖,又能看见幽州城?”
沈檀舟略微思索了一瞬,才道:“想来只有蓬莱峰了。”
“那就去蓬莱峰看看。”
瑞王之苦心,无非心系西海湖与幽州城,若胡晓当真带着瑞王的遗志,想必也知道瑞王一身的苦心。此番,想必也只会在这样的地方,替瑞王守着两地。
当然,这也只是钟灵毓的猜测,胡晓到底在不在那里,还得先去了再说。
她跟着沈檀舟身后往蓬莱峰走去,见沈檀舟步法稳扎,显然是习武之人。想来那夜他能追踪凶手,功夫也不会差,但要真说好到什么地步,却也看不出来。
她收回视线,索性不再多想。
往前走了没多久,钟灵毓忽然顿住步伐。
沈檀舟问:“怎么了?”
她眉头微皱:“这里有人刚走,火是刚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