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六章

书名:一墨惊华 作者:七渺渔 本章字数:5287 下载APP
正犯愁,上官家的婢子突然造访,说上官无敏邀请钟晚去东街的茶楼。
  这倒是稀奇了,虽她和上官无敏年纪相当,但上官无敏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以前钟晚混不吝,最瞧不上这等整日三从四德的女子,因而两人无甚交集,更谈不上一起去茶楼喝茶。
  辩了婢子的身份,见她真是来自上官家的,钟晚问:“你家主子可说了有何事?”
  她和上官无敏并无私交,若非生意上的事,对方恐怕不会无辜邀约。
  婢子答道:“小姐说她和您在犯愁同一件事。”
  闻言,钟晚眉梢挑起,眼底划过一丝涟漪。难道是为了苏合香?这倒是令她有些意外。
  记忆涌动,那日同盟商会,上官无敏落落大方,倒是有了些变化。
  她让婢子回了话,说自己很快就来。婢子前脚刚走,钟晚梳洗打扮一番后脚出来。马车颠簸了半刻钟,便到了听风茶楼。二楼窗扇半开,隐隐约约坐着两个人。一身绿衣的上官无敏在楼上瞧见她,大大咧咧地招手:“嘿,钟姑娘,这儿!”
  嗓门之嘹亮,惹得路人围观。钟晚摸摸鼻子,心想,这上官无敏怎么大变样了?以前不是这样的……犹记得有一回她与姑母去参加宴会,中途一群人去赏梅,上官无敏娇娇滴滴、矫揉造作,走三步就要说一句“累”,拖累得大家等她,耽误赏梅。如今这女子看起来颇为大方,笑容洒脱肆意,倒不像记忆中那般。
  心中念头不过转瞬间,她抬头,朝二楼的人笑了笑,而后步入听风楼的,往楼上去。
  那厢上官无垠对大吼大叫的姐姐很是无语,恨不得当做不认识她,不悦道:“你喝了多少酒?”
  上官无敏一手握着酒瓶,笑嘻嘻道:“你怎么能嫌弃姐姐呢,姐姐可是为了帮你啊!”
  上官无垠耳根泛红,恼羞成怒道:“什么帮我?你在说什么屁话?”
  “啧。”上官无敏喝了酒后彻底放飞,一只脚翘在椅子上,一副看破真相的样子:“那次在同盟商会,你恨不得把眼睛黏在她身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喜……”
  上官无垠被人揭穿了老弟,臊得脸都红了,偏偏这时候钟晚走过来问:“不知道什么呢?”
  上官无垠吓得猛地捂住姐姐的嘴,轻咳一声,掩饰道:“能有啥?醉鬼胡言乱语罢了。”
  看到醉醺醺的上官无敏,钟晚又惊了,她可不记得那个娇滴滴的姑娘会如此海量啊!
  上官无垠察觉她的想法,摸摸鼻子,尴尬道:“有一回她落水,醒来就性情大变了。”
  原来如此……
  钟晚坐下喝茶,余光扫了眼上官无垠,上官家的婢子只说主人家邀请她喝茶,钟晚见这婢子自报家门是上官无敏的贴身婢女,便想当然以为是上官无敏邀约她。这算不算自己被打了个马虎眼?
  沉思片刻,她切入主题:“上官姑娘今日约我来是有事?”
  “啊,对对!那个苏合香呢……”上官无敏话没说完,“咚”一声,栽倒在桌上。
  “……”
  最后,只剩下钟晚和上官无垠大眼瞪小眼。
  少年轻咳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整张脸都涨红了,像是很热,说话也含含糊糊:“咳,那我说吧……”
  少年缓缓道出来意。
  原来上官无敏也盯上了苏合香的海外贸易,她找钟晚打听,两个同行互相分享下有用的信息。
  钟晚倒也欣赏上官无敏能把这种目的写在明面上,毕竟对于许多商贾来说,有时候信息比货物还要赚钱。
  钟晚倒也大方,先说了自己的看法,上官无垠也代为姐姐回馈了一些信息给她。
  比如胡人商贩惯常经停的港口,他们与大煜人做生意的原则等等,还是很有用的。
  说完两人又聊了几句,到了后面,有些无话可说。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呼呼大睡的上官无敏,总觉得这场面有种莫名的诡异。
  钟晚端起茶盏,余光瞥向上官无垠,说起来,这还是她头回和上官无垠坐下来心平气和说话,若是从前,两人定是没说几句就吵起来。
  时间真是把杀猪刀,竟然把她和上官无垠都改变了。
  上官无垠心中却有另一番想法,上官无敏虽酒后乱语,却一下子说到他心底去了,刚开始他看钟晚不顺眼,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总是想起她,那半年她去熙洲历练,自己就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上官无垠觉得自己太奇怪了,他越发想要控制这样的情感,却愈发的强烈,模模糊糊中猜到什么,却觉得极为羞耻,不愿意承认,但眼前钟晚就好好的坐在他跟前……
  两人并无什么私交,不知下一次见面还能不能用上官无敏做借口。想了想,他期期艾艾张口,话到嘴边却变了个味,不受自己控制,他说:“你怎么越长越胖了?”
  钟晚:“?”
  很好,又回到最初的感觉。
  钟晚想骂他,憋半天,最终是忍住了。她现在是钟家家主,要注意形象,不能乱来。
  上官无垠话说完,就满肚子的懊悔,找补道:“啊也不是胖了,就是可能衣服比较显黑……”
  “……”
  钟晚无语,不说话没人把他当哑巴。不过钟晚也发现了,上官无垠这家伙不是故意骂她,实在是没话找话。她有点想笑,主动提了个话题:“你家的猫还在养吗?”
  上官无垠养过一只猫,那猫通身毛发雪白,长了一双漂亮灵动的蓝眼睛。
  江陵本地猫都是黑棕色的毛,暗色的眼睛,钟晚有一回无意间见到他的猫,登时惊为天人,惦记了好久。可惜母亲沈兰芝不喜猫,因为她打消了养猫的想法。
  闻言,上官无垠顿时眼睛一亮:“还在养,它叫来福,若你喜欢,有空可以来看。”
  钟晚饶有兴致,又向他问了关于来福的事,两人一问一答,你来我往,还算和谐。
  钟晚觉得他这个人是别扭了点,但有时候还蛮可爱的。上官无垠一抬眼,就瞥眼她微微扬唇,腮帮子上有一个极为隐秘的小酒窝。他盯着酒窝看了几秒,有些失神。
  钟晚抬头看着他:“来福今年多大——”
  上官无垠却一个激灵:“我没看你!”
  “?”
  话音刚落,上官无敏悠悠转醒,一脸迷茫:“怎么了吗?”
  上官无垠耳根泛红,有些尴尬:“没什么……”
  “那你怎么这幅……呕!”上官无敏捂着嘴巴,一阵干呕:“快快扶我去吐!”
  “谁叫你喝那么多酒?”上官无垠一脸无语,最终还是认命地扛起她。
  “需要帮忙吗?”钟晚问。
  上官无垠:“不用,我们很快就回来。”
  两人离开,钟晚剥着花生米吃。
  旁边桌子突然传来两个粗声粗气的说话声。
  一人道:“大哥,我娘看病要花钱,上次借你的钱,你看什么时候能还?”
  另一人道:“不是说了过几天吗!”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我现在急用钱,你快还给我吧。”
  “我告诉你啊,你莫要胡搅蛮缠,休怪我不客气!”
  “我怎么胡搅蛮缠了,你欠钱不还,你还有理了?”
  另一位欠钱男子冷哼道:“我不缺你这点钱,我说了过几日就是过几日。”
  钟晚听了一耳朵,心中纳罕不已,这世道欠钱的都是大爷?!
  虽可怜那位被欠钱者,识人不清,耽误了老娘看病,但她又不是行走的活菩萨,因而接下来她认真地剥着花生米,没有关注他们。
  然而两人不知缘何动起手脚,“砰——”一声,桌椅撒乱被撞到在地。
  钟晚抬头一看,就见那被欠钱者扛着椅子往那人身上砸。
  欠钱者慌不择路地乱窜,嘴里不服气嚷嚷:“你敢动手我和你没完!”
  “欠钱不还,老子今天就打死你!”被欠钱者大吼一声。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本来好端端喝茶的人被波及,苦不堪言。
  钟晚打算离开,却突然,那欠钱者竟躲在了她身后桌子底下,被欠钱者杀红了脸,拎着椅子就砸过来,事发突然,钟晚未能反应过来,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
  瞳孔里,椅子的距离越来越近。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和这椅子来一场亲密接触时,忽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她猛然一拽。
  砰!
  椅子砸在她原先坐着的位置,发出巨响。
  “快抓住他!”掌柜的带着小厮急匆匆赶来,立刻将打人者控制。
  钟晚惊魂未定,抬头看去,入目是一张君庭的脸,眉眼端正,眸若星辰。
  男人有礼有节地松开她,问:“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多谢大侠!”
  男人微微一笑:“在下不过是一介书生罢了,谈何大侠?我叫何平昌,姑娘呢?”
  “钟晚。”
  “钟晚?”何平昌一愣,似乎有些意外,看着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深意。
  钟晚:“你认识我?”
  男人却只是笑了笑,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也许吧”。
  也许吧?
  见他不欲多言,钟晚也没再问。
  此人气势出挑,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钟晚少不得攀谈几句:“阁下是江陵人?”
  何平昌笑笑道:“半个江陵人吧,只是幼时家中变故,迁去了京师。”
  “此番来江陵探亲?”
  何平昌眼神落在她身上,静了片刻:“是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上官姐弟回来,何平昌见状表示不欲打搅他们,便起身告辞。
  上官无垠盯着何平昌的背影,眉梢挑起:“他谁啊?”钟晚居然和他聊得这么带劲。
  上官无敏却看向四周:“这是咋了,出去一趟茶楼就变样了?”
  钟晚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上官无垠从头到脚打量着她,撞上她的眼神,有些别扭的挪开,半响才低声嘟囔道:“下次不来这里了。”
  上官无敏笑嘻嘻道:“时辰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我听无垠说你很喜欢来福,过几日有空来府中看看?”
  钟晚点点头:“好,叨扰你们了。”
  姐弟两从听风茶楼离开,上了马车。上官无垠撩开纱帘,往二楼窗边扫了一眼。上官无敏啧了一声,调侃道:“行了,人都走了,你还看呢?”
  上官无垠立刻放下纱帘,嘟囔道:“谁看了?”
  上官无敏一脸头痛,扶额额角:“你这别扭的性子,恐怕得让人误会一辈子。”
  “哼。”上官无垠摆着个臭脸。
  “臭脸猫!”上官无敏扯他脸。
  “你骂谁呢?”
  “谁听进去就骂谁!”
  “你!”
  车夫在前头赶车,听到里头闹腾腾的声音,暗自摇头,只希望这俩混世魔王消停点。
  -
  上官姐弟两总归是给了些有用的信息,钟晚回来后立刻派人改变线路打听消息。彼时暮色西沉,钟晚刚踏入院子,明春迎上来说:“小姐,老太太喊你去瑞和堂。”
  这个时辰,老太太一般是歇下了?她眉心一皱:“可是老太太觉得不舒服?”
  明春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回小姐,是来客人了。听说是从京师来的。”
  钟晚没耽搁,步伐一转,朝瑞和堂走去。甫一进门,便见老太太旁边坐着两人。一男一女,女子虽风尘仆仆,但保养得宜,举手投足间颇为清雅。
  再说那男子,钟晚目光落在他身上时,愣住了。这人不是何平昌吗?
  何平昌显然也认出她,眼神有些意外,冲她笑笑。
  “晚儿。”老太太招手,钟晚走过去。
  老太太:“我之前同你说过,你祖父与何家是至交,这位是何夫人同何公子。”
  钟晚点点头,笑道:“我与何公子见过。”
  老太太有些意外:“见过?”
  听闻此话,何平昌态度恭敬,只说在茶楼见过。
  钟晚便把何平昌救了自己的事说出来,老太太嗔怪道:“你啊你,就会惹麻烦,这次要不是你平昌哥哥,你怕是几天不能见人。”
  钟晚一点也不怕老太太,抱着她胳膊撒娇:“哪能怪我呢?事发突然。”
  何平昌正经道:“确是,当时钟姑娘也是无故被波及。”
  老太太看向何平昌母子的眼神更加柔和。
  “昌儿哥与晚儿有缘,既然来了,莫要再同我推三阻四了,就在府上住着。”
  何夫人露出难办的神情,最终似乎有些盛情难却,这才点头应下:“多谢老太太。”
  何家母子被丫鬟带下去安顿,钟晚通过来太太才知道,何家在京师的生意出了些变故,几个月前何老爷意外身亡,他们母子俩在京师无牵无挂,意欲南下回江陵安顿。此番带了全部的家产,打算在江陵做生意。
  凭借何老爷曾经和老太爷密切的关系,何夫人与儿子少不得要上门拜访一二。
  老太太叹息道:“他们孤儿寡母,也是可怜,身上带了这么多钱,若我们不帮衬着点,恐怕不出几日,这消息传到几个不做人的乡绅耳朵里,这家底就付之一炬了。”
  钟晚:“祖母放心,这事儿就交给我吧,平昌哥哥若想开铺子,江陵哪块地我不熟?”
  老太太目光在她脸上停顿片刻,别有深意道:“昌儿哥这人,你觉得怎么样?”
  “自然是不错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反应还很快,这是聪明人的特点。
  老太太感慨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虽我们家不太讲究这些,但你一点想法都没?”
  钟晚没明白,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耳根泛红:“祖母你说什么呢。”
  老太太一眼就看穿:“竞真有喜欢的人?”
  钟晚也不想瞒着,轻轻点头。
  “我原还觉得昌儿哥是个不错的孩子。”
  钟晚羞赧:“您这是谋划着给我做媒呢,祖母您是要享福的,那媒婆可多累。”
  老太太嗔怪:“什么媒不媒婆,哪有这样拿祖母打趣的。”
  钟晚在祖母面前也没了拘束,俏皮地眨了眨眼。
  这厢祖孙俩插科打诨,另一边何家母子被管家安顿在流光院。
  流光院在钟晚院子旁边,是府里规格最好的院子,一般用于接待身份高贵的客人。
  管家把二人送到,恭敬道:“夫人和公子若有吩咐,随时告诉下人,我即刻来办。”
  “章管家,麻烦你了。”何夫人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袋银子塞给他。
  章管家本是意外,暗自掂量着这钱袋的分量,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多谢夫人,这本是小的分内之事。”
  章管家走后,何平昌厌恶地看了眼他的背影。何夫人倒是神色平静,只扫了眼这小院奢华、精致的布置,幽幽道:“这些年钟家在江陵龙踞虎盘,日子倒是越发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