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回到广东的三日时间里潘承休极忙碌，除却商行内部各中事务，他与戚里在盛京戚府门前的一幕也早就传回了广东。
从前他们虽然同进同出，外人也早就心知肚明，可到底将这事摆在台面之上就是另一番光景。潘家家大业大，底下在十三行任职的旁支不在少数，此刻潘家商行正堂之中人头林立，为首的潘承休叔父潘畐丰在与众人交换眼神后微微点点头，又小心看向潘承休后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
“承休，今日咱们大家前来，到底也是为着咱们潘府的子嗣绵延。你愿惹上哪家的公子小倌都是个兴味，切不可因小失大，断了你父亲的香火才是。我瞧着我们家香杏，你这表妹就很不错，不如择日定一定时候，也算是我为大哥尽尽心意，为着潘府主家添一位合适的女主人才是。”
潘承休本不欲与他枉费口舌，却在听到潘畐丰的一句话时不悦的锁了眉头，抬眼甩出一记危险的眼神来：
“戚里是盛京戚家独子，自幼留洋的世家公子。我若再从你嘴你听到你将他与什么小倌比在一起，就休要怪我翻脸了。”
潘畐丰怎么说也是潘家长辈，在众人面前被潘承休拂了面子，自觉心中不快却又不敢当着他的面发泄，只得狠狠喘了几口后尽力将笑颜堆在脸上：
“这戚公子到底也是个男子不是？香杏为人温婉懂事，想必若是引她进门也断不会招惹戚公子，不如就…”
潘承休将手臂搭在椅子的扶手上，背靠着椅背看似十分随意的眯起眼睛扫视过眼前的潘家众人。商贾之家哪里有什么兄友弟恭，他是独子，旁系旁支不过因利而来又因利而散，只潘畐丰将自己的闺女提出来这件事，就已是惹得其他几家不满，暗自嘀咕算计。
缓缓去看过这些人的脸上神色，潘承休不用去猜都知道，只要自己拒绝了什么春杏，下一刻便有别家的将什么夏杏冬杏都推到自己面前。
他们不是真正希望潘府有什么女主人，只是想着如何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罢了。
见潘承休不语，潘畐丰身后的一名中年男子与身边耳语几句后，浅浅瞥了潘畐丰一眼又看似语重心长的重新劝道：
“承休吾侄，且不论这春杏与你是否合眼缘，就单说这戚里在盛京贩烟之事已是闹的满城风雨。你如今将他带在身边，就算你自己不甚在意，可这潘府众人难不成也要跟着日日受人指指点点不是！”
这人也是潘承休的叔父，他眼见着潘承休不屑于潘畐丰家的女儿，欣喜之下又不便立刻将自己的女儿推举出来。思量忖度之下，倒是先拿住戚里的错处，将他赶出潘府才好继续筹措。
潘承休听到他的话后低笑一声，修长的手指轻轻弯曲弹向手边的薄瓷茶盏，随即地上便是一阵瓷器碎裂的脆响：
“你们怎会不知戚里从未贩烟？怎么，觉得我看不出你们是想找个由头赶他离开？外头流言四起便就罢了，他在广东这些日子外商单据翻译样样替十三行过手，你们借着他的本事赚了钱，如今却又嫉妒着他不该呆在这儿耽误着你们吞潘家的东西？”
猛的起身走向堂外，潘承休临踏出正堂的门槛前收了步子回头去看屋内的一众人。所谓一脉同支本该同仇敌忾，可是就连十三行禁烟此举，这当中也有人在铤而走险为着求财。
潘承休不是不知他们底下的勾当，他前几日得知坎贝尔买通正官商行的伙计正是过了潘畐丰的手。潘畐丰此举拿了洋商的好处，又得以毁了戚里的名誉好让自家的女儿有机会入主潘府，两厢筹算洋洋自得，却不想早就被潘承休看穿了诡计。
看向那些人的眼睛冰冷，连着语气都带着厌恶：
“得鱼忘筌的东西，潘府有尔等后人，倒不如断子绝孙来的痛快。”
身后一片哗然潘承休不闻不问迈步向前，因为眼前稍远处的商行门前，一个如玉的翩翩少年正撑着把油伞，于小雨淅淅中向着他微笑：
“下雨了，我来接你回家。”
快步走向少年身前接过他手上的伞柄，潘承休轻轻将戚里的手攥着放进自己的口袋里，语气都是温情暖意：
“怎么不让来福送伞？外头风大，手都摸着冷冰冰的。”
戚里轻笑着在口袋中回握住潘承休的手掌，看向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承休哥哥，我想陪你一同走一遍回家的路。”
牵紧戚里的手，两人踏在青石板路的地面上溅起水花。潘承休在潘家商行的大门之前领着戚里定住，在正堂内众人的注视下俯身吻上戚里的前额：
“嗯，承休哥哥带小戚回家。”
次日十三行同兴街火光冲天，同兴街专售火油火柴，一时之间油箱爆炸，油浮水面，火随油流。火势借珠江上首尾相连的船艇蔓延，珠江两岸顿成火海。
史书记载同兴街道水深数尺难以施救，火势凶猛蔓延三日，大量财物与现银四千万两皆被毁于一旦，书中有曰“洋银熔入水沟，长至一二里”。
两广总督徽显作带人救火三天三夜，在最后一日火势扑灭后他立身于一片废墟之前，面对着人山人海的围观百姓掏出一封书信：
“戚家公子戚里信中所写，不甘被人污蔑贩烟，设计所有卖烟外商与贩烟中商于此，亲手点燃这场大火，同归于尽，以死明志！”
他说着扫视过围观人的脸，百姓表情各异却皆被此举震慑，人群之间一时鸦雀无声。徽显作看着这样的场景低头掩住情绪，再抬起头时嗓音哽咽：
“十三行总商潘承休不舍戚里，殉在这场大火里了。”
人群中有惊愕的抽吸声响起，徽显作握紧手中信件回身去看那残垣断壁，去看从前最是风光无限的十三行街道，像是风烛残年的垂暮老人，在风声吹过残破的木箱时发出灵魂深处的呻吟…
不知是谁一声痛哭，在原本死寂的人群之中尤为清晰：
“我早就说过戚公子没有贩烟！潘爷戚公子一心为了大清禁烟，如何到最后却落得葬身火海！！”
渐渐有抽噎啼哭声一波一波响起，迟来的秋雨渐落于废墟之上，将灰尘冲落在地面，又滑落于沟渠街道，扯出道道狼藉的印记。
“戚少爷从未贩烟！何止如此啊！”
“没了潘爷我们该当如何，十三行如何还能撑起举国商道？”
“不、不可能的！戚公子禁烟，潘爷禁烟，为国为民不该这般的！！”
这一场大火前，戚里约见了包括坎贝尔在内的所有外国烟商，还有潘畐丰在内的所有广东烟贩。计划好火势，他只借口于不再一心禁烟，让坎贝尔将所有装载鸦//片的船只停靠在靠近同兴街的珠海海域。
一场大火烧尽中外烟贩，所有不列颠存于大清的鸦//片也一道尽数燃尽。
坊间言戚里与潘承休只身入火场，与那些害人的鸦//片一同葬在了同兴街，从此世间再无戚里承休。他们应了潘承休曾说过的那句承诺，也应了戚里曾站在潘承休一句一句同他说过的誓言。
“十年风华，休戚与共。”
“大盛之下保风华，戚里承休勿吞鸦。”
开往坎巨提某个小岛的船只上，一位清秀的少年郎扶了扶头上的帽子，身边一名年迈的老人慈笑着同他搭讪：
“小哥儿可是在坎巨提有什么亲朋？日后船上相伴一段时日，不知如何称呼？”
少年转头摘下帽子，一头利落的短发被海风吹起，眉眼似繁星散碎于中：
“在下堪辞也，”
他说着向远远走来的男子招手，眼中留有爱意又对着老人轻笑：
“那便是我的亲朋，他叫相过。”
回广东的驿站中潘承休对戚里说他有一个冒险，他说他要将戚里承休留以报国，然后让辞也相过此生相随。
自始至终不许戚里陷落在这俗世之间，于是这个曾经富可敌国的商人抛下了潘家，抛下了十三行百年基业，换和他的爱人余生桃源，不染尘埃。
那一日燃气火光的时候他看着他的眼睛含情，他身后在火光冲天，却只顾吻上眼前人的唇角：
“乱世纷攘，我护你一世长安。”
从前他们虽然同进同出，外人也早就心知肚明，可到底将这事摆在台面之上就是另一番光景。潘家家大业大，底下在十三行任职的旁支不在少数，此刻潘家商行正堂之中人头林立，为首的潘承休叔父潘畐丰在与众人交换眼神后微微点点头，又小心看向潘承休后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
“承休，今日咱们大家前来，到底也是为着咱们潘府的子嗣绵延。你愿惹上哪家的公子小倌都是个兴味，切不可因小失大，断了你父亲的香火才是。我瞧着我们家香杏，你这表妹就很不错，不如择日定一定时候，也算是我为大哥尽尽心意，为着潘府主家添一位合适的女主人才是。”
潘承休本不欲与他枉费口舌，却在听到潘畐丰的一句话时不悦的锁了眉头，抬眼甩出一记危险的眼神来：
“戚里是盛京戚家独子，自幼留洋的世家公子。我若再从你嘴你听到你将他与什么小倌比在一起，就休要怪我翻脸了。”
潘畐丰怎么说也是潘家长辈，在众人面前被潘承休拂了面子，自觉心中不快却又不敢当着他的面发泄，只得狠狠喘了几口后尽力将笑颜堆在脸上：
“这戚公子到底也是个男子不是？香杏为人温婉懂事，想必若是引她进门也断不会招惹戚公子，不如就…”
潘承休将手臂搭在椅子的扶手上，背靠着椅背看似十分随意的眯起眼睛扫视过眼前的潘家众人。商贾之家哪里有什么兄友弟恭，他是独子，旁系旁支不过因利而来又因利而散，只潘畐丰将自己的闺女提出来这件事，就已是惹得其他几家不满，暗自嘀咕算计。
缓缓去看过这些人的脸上神色，潘承休不用去猜都知道，只要自己拒绝了什么春杏，下一刻便有别家的将什么夏杏冬杏都推到自己面前。
他们不是真正希望潘府有什么女主人，只是想着如何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罢了。
见潘承休不语，潘畐丰身后的一名中年男子与身边耳语几句后，浅浅瞥了潘畐丰一眼又看似语重心长的重新劝道：
“承休吾侄，且不论这春杏与你是否合眼缘，就单说这戚里在盛京贩烟之事已是闹的满城风雨。你如今将他带在身边，就算你自己不甚在意，可这潘府众人难不成也要跟着日日受人指指点点不是！”
这人也是潘承休的叔父，他眼见着潘承休不屑于潘畐丰家的女儿，欣喜之下又不便立刻将自己的女儿推举出来。思量忖度之下，倒是先拿住戚里的错处，将他赶出潘府才好继续筹措。
潘承休听到他的话后低笑一声，修长的手指轻轻弯曲弹向手边的薄瓷茶盏，随即地上便是一阵瓷器碎裂的脆响：
“你们怎会不知戚里从未贩烟？怎么，觉得我看不出你们是想找个由头赶他离开？外头流言四起便就罢了，他在广东这些日子外商单据翻译样样替十三行过手，你们借着他的本事赚了钱，如今却又嫉妒着他不该呆在这儿耽误着你们吞潘家的东西？”
猛的起身走向堂外，潘承休临踏出正堂的门槛前收了步子回头去看屋内的一众人。所谓一脉同支本该同仇敌忾，可是就连十三行禁烟此举，这当中也有人在铤而走险为着求财。
潘承休不是不知他们底下的勾当，他前几日得知坎贝尔买通正官商行的伙计正是过了潘畐丰的手。潘畐丰此举拿了洋商的好处，又得以毁了戚里的名誉好让自家的女儿有机会入主潘府，两厢筹算洋洋自得，却不想早就被潘承休看穿了诡计。
看向那些人的眼睛冰冷，连着语气都带着厌恶：
“得鱼忘筌的东西，潘府有尔等后人，倒不如断子绝孙来的痛快。”
身后一片哗然潘承休不闻不问迈步向前，因为眼前稍远处的商行门前，一个如玉的翩翩少年正撑着把油伞，于小雨淅淅中向着他微笑：
“下雨了，我来接你回家。”
快步走向少年身前接过他手上的伞柄，潘承休轻轻将戚里的手攥着放进自己的口袋里，语气都是温情暖意：
“怎么不让来福送伞？外头风大，手都摸着冷冰冰的。”
戚里轻笑着在口袋中回握住潘承休的手掌，看向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承休哥哥，我想陪你一同走一遍回家的路。”
牵紧戚里的手，两人踏在青石板路的地面上溅起水花。潘承休在潘家商行的大门之前领着戚里定住，在正堂内众人的注视下俯身吻上戚里的前额：
“嗯，承休哥哥带小戚回家。”
次日十三行同兴街火光冲天，同兴街专售火油火柴，一时之间油箱爆炸，油浮水面，火随油流。火势借珠江上首尾相连的船艇蔓延，珠江两岸顿成火海。
史书记载同兴街道水深数尺难以施救，火势凶猛蔓延三日，大量财物与现银四千万两皆被毁于一旦，书中有曰“洋银熔入水沟，长至一二里”。
两广总督徽显作带人救火三天三夜，在最后一日火势扑灭后他立身于一片废墟之前，面对着人山人海的围观百姓掏出一封书信：
“戚家公子戚里信中所写，不甘被人污蔑贩烟，设计所有卖烟外商与贩烟中商于此，亲手点燃这场大火，同归于尽，以死明志！”
他说着扫视过围观人的脸，百姓表情各异却皆被此举震慑，人群之间一时鸦雀无声。徽显作看着这样的场景低头掩住情绪，再抬起头时嗓音哽咽：
“十三行总商潘承休不舍戚里，殉在这场大火里了。”
人群中有惊愕的抽吸声响起，徽显作握紧手中信件回身去看那残垣断壁，去看从前最是风光无限的十三行街道，像是风烛残年的垂暮老人，在风声吹过残破的木箱时发出灵魂深处的呻吟…
不知是谁一声痛哭，在原本死寂的人群之中尤为清晰：
“我早就说过戚公子没有贩烟！潘爷戚公子一心为了大清禁烟，如何到最后却落得葬身火海！！”
渐渐有抽噎啼哭声一波一波响起，迟来的秋雨渐落于废墟之上，将灰尘冲落在地面，又滑落于沟渠街道，扯出道道狼藉的印记。
“戚少爷从未贩烟！何止如此啊！”
“没了潘爷我们该当如何，十三行如何还能撑起举国商道？”
“不、不可能的！戚公子禁烟，潘爷禁烟，为国为民不该这般的！！”
这一场大火前，戚里约见了包括坎贝尔在内的所有外国烟商，还有潘畐丰在内的所有广东烟贩。计划好火势，他只借口于不再一心禁烟，让坎贝尔将所有装载鸦//片的船只停靠在靠近同兴街的珠海海域。
一场大火烧尽中外烟贩，所有不列颠存于大清的鸦//片也一道尽数燃尽。
坊间言戚里与潘承休只身入火场，与那些害人的鸦//片一同葬在了同兴街，从此世间再无戚里承休。他们应了潘承休曾说过的那句承诺，也应了戚里曾站在潘承休一句一句同他说过的誓言。
“十年风华，休戚与共。”
“大盛之下保风华，戚里承休勿吞鸦。”
开往坎巨提某个小岛的船只上，一位清秀的少年郎扶了扶头上的帽子，身边一名年迈的老人慈笑着同他搭讪：
“小哥儿可是在坎巨提有什么亲朋？日后船上相伴一段时日，不知如何称呼？”
少年转头摘下帽子，一头利落的短发被海风吹起，眉眼似繁星散碎于中：
“在下堪辞也，”
他说着向远远走来的男子招手，眼中留有爱意又对着老人轻笑：
“那便是我的亲朋，他叫相过。”
回广东的驿站中潘承休对戚里说他有一个冒险，他说他要将戚里承休留以报国，然后让辞也相过此生相随。
自始至终不许戚里陷落在这俗世之间，于是这个曾经富可敌国的商人抛下了潘家，抛下了十三行百年基业，换和他的爱人余生桃源，不染尘埃。
那一日燃气火光的时候他看着他的眼睛含情，他身后在火光冲天，却只顾吻上眼前人的唇角：
“乱世纷攘，我护你一世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