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八章 最庄严的地方,最荒唐之处

书名:妖妃乱 作者:云外天都 本章字数:181103 下载APP
难道只要他不用我最害怕的东西对付我,我便已经适应了他的一切吗?
   甚至还有些渴望?
   不,我不能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我努力保持自己头脑的清醒,将身体的感觉与脑中所想分开,看着摇晃的鎏金天花板,想着母妃,只有想着她的时侯,我才能彻底的清醒。
   “朕能将你怎么办?怎么办?”他低声道。
   “皇上,不如您赐臣妾死吧……”我闭上眼睛,“臣妾能带给您的欢愉,其它人一样能做到,臣妾的身份让臣妾处于风口浪尖,臣妾好怕……自新婚之日起就怕,臣妾虽愚顿,也知道皇上……”
   忽地,我感觉身体被大力一撞,身体极紧地贴在了椅背之上,双手勒得生疼。
   “愚顿……”他冷冷地道,“好个愚顿……朕知道你想离开朕,一直是这样想的,所以,有机会便趁势而为,有人想利用你的身份,你便推波助浪,任他们误会,你笃定朕不能杀你?想着混入京师的流沙月会有机会?”他狠狠地道,“你太小看朕了。”
   身体的快感与脑里的兴奋混为一团,他是这样想的?真这样想?他知道我与这些事有关,却不知道这些由我一手策划,认为我不过是旁人手里的棋子,自己也甘愿做这棋子?
   那便太好了,他在自己缓缓地往铺好的路上走。
   他忽地抽身而起,放开了我,目光凝于我的脸上,半蹲了下来,眼神有些迷惑,却带着如刺般的尖利,我一惊,便清醒过来,醒起双腿却还是不雅地放置,刚想动,却被他两手握住:“你刚刚……笑了?”
   我有些迷茫,万想不到他会这样的问,无论他怎么对我,我都不愿意望他的,此时却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他,入眼之处,却是健壮如岩的前胸,皇袍半敞,靡魅非常,我忙偏过头去,低声道:“皇上说什么?”
   他手指一划,却划断了缚着我双手的布巾,将案前跌落的长披拿起,丢在我的身上,沉声道:“收拾干净。”
   就这样,他便放过了我?
   我望着他的背影,依旧是如岳般的雄伟高大,可在这金碧辉煌之中,却不知为什么,却让我觉出了几分萧瑟。
   待我勉强穿上衣服,将长披裹好,理好了乱发,颤抖了双腿步下台阶,却听他道:“林必顺,叫人抬步辇来,送锦妃回宫。”
   林必顺悄无声息地从殿门外转了进来,低喏了一声。
   他虽为阉人,可我一想起刚刚的情景必被他听在了耳里,心里不由一阵恼恨,可他却面无表情,仿佛见怪不怪,道了一声遵旨,过了一会儿,步辇便抬进了殿内。
   这一次,他却没有过来扶我,只立于一旁等着我自己走进步辇之内,夏侯烨这次实在折腾得厉害,不比花园那一回,我扶着玉围栏步下台阶,却脚一歪,差点跌倒。
   
   第一百零四章 激情后的温柔,真假莫辩
   夏侯烨哼了一声:“林必顺,你的手被人打折了?”
   “禀皇上,娘娘不喜欢奴才扶她……”林必顺恭敬地道,“奴才办事,一向照主子的喜好而来,皇上不也喜欢奴才这一点吗?”
   这是林大总管第二次顶撞夏侯烨,我不由有些羡慕,为什么他能对他这样?而我面对他的时侯,除却了害怕,就再无其它?
   眼看步辇只有三两步路了,我怕夏侯烨又出什么花样,忍了酸软痛疼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可下一刻钟,我便感觉到自己又被抱进了怀里,明皇的宽袍拂在我的手腕上,他半裸的胸膛尚未掩好……等醒悟过来,已被放在了步辇之上,几步之远的地方,站着满脸不愉之色的林必顺,我甚至能看清他眼里的不满:红颜祸水。
   红颜祸水?
   可再怎么样的红颜,我也不能左右他的意志。
   我被送回了兑宫,可却再没有奶娘来安慰,怜惜我,空旷的殿内,鎏金的墙画富贵满堂,却散出冷冷的光,有宫人早备下了汤水侍侯我沐浴,从屋顶垂落的晃金纱隔断了屋内升起的水汽,使满屋的馥郁全被封在了室内,让人滞息,也让人温暖,如以往一样,我将菱花镜摆放在了适当的位置,使它能通过灯影映出来我屋子里必经之路的动静,只有这样,才让我在这宫里略感安全。
   浸了花香的水汽从浴桶里升起,带着微微的暖意包裹着我,让我微闭了眼睛想要在这桶里睡了过去,可短暂的朦懂之后,却使我倏地惊醒过来:有好长的时间,我没有往菱花镜里望了。
   转眼向镜内望过去,上面却蒙了一层水汽,什么也看不清楚,我急忙用手擦拭镜上蒙着的白汽,可越擦,心里却越慌,只觉心脏扑扑地跳着,几乎要从里面碰了出来,等到擦干净上面的水汽,看清楚来我屋子里的主道上只有繁树静花,这才微吐了一口气,省起刚刚不过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而已。
   沐桶之内虽依旧是水暖香浓,可我却不能稍解心中突如其来的慌乱,倏地想起上一次夏侯烨站着的赏花阁,忙又将镜子转过一个角度,重重灯影反射之后,看清那阁中唯有石桌宫灯,才真正放心下来。
   可我却再不能呆于桶内了,擦拭了身子,穿上棉袍细裘,插上金玉珠钗,才感觉安全了一点。
   很久以前,我便知道,其实,我身体里面流着乌金大王的血,其实和他一样,对周围的事物充满了警惕与戒心,如同草原之狼,永远的防备,永不信任。
   当室外有宫婢低声禀告:“娘娘,荣嫔娘娘前来探望……”
   我手里捏着我梳子不由得跌了落地,我没有发觉她?那么短的时间,她便长驱直入了?
   强定了定神,想来这荣婷虽是无时无刻不打着翻身的机会,但也不会这么快就忘了伤痛,看来不过是为了打听消息,看看我还有没有能力钳制住她而已。
   于是略整了整衣裳,道:“请她进来吧。”
   我将银梳自地上拾起,便见她从屏风处转了进来,裙裾微摆,浅黄色的绣鞋沾了一根翠碧的青草,待直起身来,却瞧见她头微微地垂着,满脸的恭顺之色,向我半拂行礼:“公主,奴婢今日做了些酥油桂花糕,想起公主以前是最喜欢吃的,奴婢便送了过来,想请您尝尝。”
   
   第一百零五章 暗潮涌
   我抬头望她,见她的双眼被半遮在睫毛之下,看不清她眼里的神色,再打量其周身,却是谨守礼仪,广袖不摆,发丝不动,确没露半点异样,但我太了解她了,几日之前,她尚暗中推波,在葛木林证实我身份真假时推上了一把,又岂会这么容易善罢干休?
   “只有你还记得我喜欢吃的西夷小点。”我叹了一口气,示意宫婢将她身边侍婢手里拿着的红漆盒子接了过来,自己却是扶起了她,“自奶娘调走后,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荣婷却是退开了一步,以示与我身份大不相同,仍垂首道:“公主需要什么,尽管和奴婢说,奴婢自当尽力地做了来。”
   “说什么话呢,咱们都是皇上的妃子,别如此称呼,让人听见不好。”
   寝室中的晃金纱无风而动,暗织的金丝被灯光一照,起了鳞鳞水波,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忽隐隐有些不安,待仔细想时,却想不起那不字来自何处。
   荣婷神情越发的恭敬:“公主,奴婢以前对不住你,是奴婢的不是,奴婢只想补偿……”她停了停抬头望我,“奴婢……只想在这宫里头活下去。”
   她双眼有些畏缩,又有些期望,如很多年前她初初被带进了西夷的落迟宫一般,望着站于大殿之中的我,害怕被其它公主挑剩之后,再被我挑剩,赶出了宫去。
   她的神情让我想起了久远碧蓝的天空,与这里金碧辉煌不同的粗邝宽广的西夷王宫,虽与这里一样的冰冷寂寞,却尚有几人陪着。
   心中不由有些柔软,轻叹了一口气道:“我身边的故人,只剩下你了,如若不是你……”
   她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愧疚,却是垂了头下去,不知道为什么,望着她洁白的脖颈,浅色的衣领,竟从她脸上看出了一些喜意来,那句未完之话:……若不是你对我太过,我怎会如此待你……,便再也说不下去,却是不由自主地回头望着那能照出远处景物的菱花镜,里面依旧反射着赏花亭里那张石桌与檐前挂着的宫灯,那宫灯被风一吹,微微地转动,现出上面八仙过海的吉祥图,张果老倒骑着毛驴……以往唯自一人时,我便时常这样地望着镜子里,自是清楚那亭里的一景一物,可此时,看清那宫灯上荷仙姑拈花而笑,却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心想,幸好,幸好。
   便继续道:“如若不是你常常地照应着,怕是我连西夷的点心都忘了什么滋味呢。”
   她微微有些愕然,眼眱毛连眨,我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想来我那瞬间的失察,当真不止她被我忽略了。
   今日,便是她破釜沉舟的最后一击吧?
   至始自终,她总是不甘心。
   
   第一百零六章 他在背后盯着
   “公主如若喜欢,奴婢便时常给你制了过来,自来了中朝,奴婢便做了很多错事,如今想来,当真后悔。”
   我心中更肯定她想引我说的是什么,想让那一日我和她独处之时我的种种言行再现一次,想证实我并非表面上的儒弱可欺?以证实我为了拉她落马,所布之局?
   可她是否知道,夏侯烨早已明白了我的反抗与不甘?
   我低叹一声,有些怅罔,忽地问道:“荣婷,我有好些日子没有西夷的消息了,不知你可曾有?今日陪皇上上朝才知晓,流将军可能派人潜入了建都,也不知他有否派人入宫呢?”
   她再也不能掩饰脸上的惊讶与失望,抬头望了我一眼,低声道:“奴婢怎知?奴婢被贬,一切用度适减,身边侍侯的人都换了。”
   我笑了笑:“是我唐突了,你又怎么会知晓?说到底,他们对我们都有一份防备的,对了,宫内之人大多跟红顶白,你用度既减,不如从我这里拿些东西过去,也好应应急?”
   我顺手拿起了桌上一只冰玉凤钗,塞在她的手里,道:“荣婷,这只钗是我西夷带来的,并不记入档中,你如今处境困难,我能帮你的,也只有如此了。”
   她眼波一闪,恨意从眸中掠过,转眼却又是那恭敬之色:“公主,奴婢怎敢要您的东西?”
   我苦笑一声:“荣婷,不过几日,你便跟我生疏了?我不怪你依旧记挂着上次之事,可我们相处这么多年,其中的误会也不只一件两件,那个时侯那种情况,我不怪你将某些事推往我的身上,宫内之人么,俱是可怜之人……大多如此,我已习惯了,你既已认错,我也不想再推究,如今奶娘调往了他处,我身边相熟的,便只有你了。”
   她的手指终捏住了腰上的彩穗带子,指甲嵌入手心,也不知痛不痛?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恭顺:“奴婢谢公主赏赐。”
   我猜得不错,她没有将我布局之事全都告诉于他,她也害怕一甘不能证实,便多了一条妄言之罪,她很可能闪烁而隐晦地向他提起,我并非表面这样性格的人,在他多疑的性格之前,她也只能小心谨慎行事,先不详尽告之,自告奋勇前来试探,以望我能自曝真相……只可惜,她不明白,我太了解她了。
   我不经意地望了望那挂了《吹萧女仙图》的墙壁,薄薄的木板后面,便是另一个房间,想来他就在那里听着吧?宫里的房间是如此的相似,就如大婚之时,我头盖红帕坐于喜床之上,一墙之隔传来的细微呻吟呢哝,可极清楚地传至我的耳内。
   荣婷告辞之后,我紧紧地盯着那菱花镜,果然,过了不多时,他明黄色的身影便倏忽般出现在赏花亭内,立于石桌前良久,又隔了一会儿,却走到那盏八仙宫灯前,定定地看着宫灯上画的图样,以手指轻拨了一下那宫灯,这才去了。
   如若不是我记忆超群,这一样小小的疏忽便可要了我的命:今晚吹着和缓的南风,宫灯极重,有八面,被南风吹动微转,一柱香的时间也不过能转动至有吕洞宾的那面而已,可那时,我在菱花镜内看到的,却是反向的荷仙姑的拈花含笑之图,风未转向,那么能使它动的,却只有人了。
   
   第一百零七章 我会让凶手现行
   看来,荣婷终找到了机会,不顾一切地向他提起我陷害她的某些,为了增加可信度,她便要求他在隔壁默听,设下了此局,只以为在我与荣婷独处之时,便会露出马脚,只可惜,她自小到大在宫里早养成的谨慎小心还是使她不敢和盘托出,只要我今日微露出一些破绽,她便会向他全盘告之,可她没有找到机会……这一次,只会让夏侯烨更不相信她。
   我想,这一次,她会不会彻底死心?
   我微微一笑,望着菱花镜,我不是早知道了她的性格,才敢行此大险,将自己所有暴露于她的眼前的吗?使她张皇失措,垂死挣扎的吗?
   今日之事,不是早有预料的吗?
   象她这种人,我越是张狂,她便越会小心行事,因她虽对夏侯烨一往情深,却依旧不相信他能保得了她……我,在她心中,始终是她的另一个依靠。
   如宫里所有人一样,这种惯会看风使舵的品性,已深入她的骨髓之中……越是良善可欺之人,越会极快地被她出卖,而越是凶狠狡猾的,却越使她有所顾忌。
   隔了一日,宫内又传来消息,荣淑嫔连降三级,被贬为美人,迁往更偏远的临风阁居住,不过一个月而已,她便从位极荣宠的四妃之一贬为了最低等的美人,她的升降使宫内人更为张惶警醒,大约她们心底都明白,没有外家的帮助,夏侯烨的荣宠不过是一时兴起。
   我去探望过荣婷,她与三四位同是美人的妃子住在偏远的景华宛内,略高位一些的宫婢都可以给脸色她们看,此时,她脸上的张惶与失措倒是真的了,她见我来探望,神情复杂莫名,眼里却有些希望,我不由奇怪,她以为我当真会再次不计前嫌?
   她请求我将她调回身边,重成为我的奴婢,她的话,让跟随我的宫婢脸上露了鄙夷之色,我却轻声附耳对她道:“你放心,如有机会,你会重回我的身边的。”
   我怎么忘记她为一已私利领人潜进落迟宫,使落迟宫溅满鲜血?
   终有一日,我要让那些凶手一一倒于我的面前。
   她是唯一能认得那些人面孔的,我怎会让她轻易地沉于宫闱之间?
   在宫内的日子有时侯漫长而悠远,有的时侯却过得如白驹过隙,在等待的这些日子里,我只觉一天缓慢得仿佛是一辈子,夏侯烨再没有在兑宫出现,他也不象以前一般,经常召我们一起赏花欢宴,宫里头熄了锣鼓,绝了丝弦,没有人会向我暗通消息,我也不知道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风止云歇,有时侯我竟感觉,兑宫仿佛成了青灯古佛之处,隐进了深山,使我不能闻得窗外之事。
   这一日南风缓起,初时不过有微风卷起,到了傍晚,风声呼啸,竟是将院内高树刮得呼呼作响,宫人见此,便早早地紧闭了宫门,合紧窗棂,屋内垂了帷纱,遮挡冷风。
   
   第一百零八章 骤风又起
   过了一更没多久,刚用过晚膳,我正歪在榻上看翻看一本《杂草志》,便听得外间的门一下子被推开了,吹进的冷风绕过了屏风将屋子里垂落的帷纱揭得如飞花落杨,烛火摇动之间,只觉冷风刮在脸上,带来冰冷凉意,竟将我垂于胸前的头发往后吹拂,我时常观察着菱花镜内显出的人影,自是知道并无其它人等来到兑宫。
   愕然抬头,却见是我宫内的大宫女青茗,带了两名小宫女从屏风后转了过来,弯腰向我行礼:“锦妃娘娘,华妃娘娘稍频既至,请您稍侯片刻。”
   说话之时,那两位小宫女已守在了出口处,一人手里拿了金锤,另一人则手持拂尘,竟隐隐有六宫之主的前行之仪的气势。
   我原就知道兑宫宫女,更叠极快,大都是旁人安插的心腹,却未曾想华妃的手段这样的高超,几经更换,也让她将我身边的大宫女一职安插了自己人。
   青茗一向隐忍谨慎,今日却全无顾忌,自是得到了这后宫之中虽未受封,却有实权的华妃的指示了。
   果然,过不了多久,我暗自往菱花镜内一扫,便看见华妃与一众宫人锦衣华服,玉带佩绶,身着正装,往我居住之处而来。
   虽未近我的住处,但她脸上的严霜与脚步的急促,却引得廊上经过的宫婢垂首侧身而立,有一些胆小的更是脸色煞白,风吹起她们急急行走之时裙裾的下摆,竟使我想起了华妃为南越长公主时曾登城墙指挥三军,那个时侯,面临着夏侯烨逼于墙下的千军万马,她是否也是方才的神色?
   青茗传话之后便端立于屏风前不动,屋内几乎听不到一丝儿声音,她进门之时南风吹进飘飞的帷纱已然垂落,室门关闭,烛灯灯焰不晃,只闻得些微的灯芯劈剥之声。
   可隔不了一会儿,方才合上的门一下子又被打开了,灯蕊吹得成了一颗极小的豆焰,几乎熄灭,垂落的帷纱又飘飞起来,几至屋顶,手边的书页竟被风翻得哗哗做响,带来满屋的风冷肃杀。
   宫里的房子总是极大极阔,华妃一众人涌了进来,佩绶华服,宽袖高髻,也不过占了屋子里小小一块地方而已。
   她脸上俱是冷霜冰意,走进屋来,早有宫女搬来班椅请她在椅上坐了,她带来的女官宫婢立于她的身后,竟有了一丝三堂会审的架势。
   我愕然向她行礼,勉强道:“怎敢劳烦姐姐来此,姐姐如有传召,自当妹妹前去乾宫才是。”
   华妃望了我一眼,复又垂下眼帘,轻声道:“锦妹妹容颜怯怯,仿若华衣不胜,倒真有几分原本的模样。”
   她语气不善,来势汹汹,眼神之中俱是森冷的冰意,早没了原来对我略微的好意,我暗暗思索,不明白为什么却又是她前来质询?
   我微垂了头道:“不知华姐姐今日到此,可有什么要妹妹效劳之处?”
   她低笑一声,双手交握,尾端的黄金指套不经意地敲击轻磕,道:“本妃有何资格来询问妹妹,自是又捧了皇上之命前来问你。”
   
   第一百零九章 你为何总不听话
   
   我一愕,抬起头来,却见她眼里现出复杂之极的神色来,略一想,便明白了她心中酸苦,照道理来说,我若犯错,如有实证,便要夏侯烨直接下旨,若无实证,前来询查的,也是内惩院主管,可夏侯烨却派了她来,虽有看重她的意思,另外一层,不也有将此事大事化小当成家事的意思在内?
   上次荣婷受审,尚有内惩院的嬷嬷在场,而这一次,却只有华妃而已,难怪她的脸色那么难看了,她心中虽是五味俱全,依旧却不得不扮出宽宏大量的模样来,对我自是没有半分客气。
   我却是吓得不轻的样子,惊慌下跪,道:“臣妾谨听皇上训示。”
   她淡淡问道:“本月初十,你是否去了景华宛?”
   我低声道:“荣婷被贬,臣妾担心她初居于此,一应物品或有失缺之处,所以,臣妾便去看看……说到底,除了奶娘,她是臣妾自西夷而来唯一的旧人了。”
   我的说话,使她神情有些恍惚,竟喃喃一句:“唯一的旧人么……?”重复了这一句之后,脸色才变得冷利起来,“你倒是宽宏大量,她如此的对你,你倒还顾着她?”
   我苦笑一声:“华姐姐,这宫内之人,自西夷至中朝,何人不是如此?”
   我又看见了她脸上一晃而过的失神,显见她心意摇动,却不知是不是忆起了自己?
   我继续道:“何人不是想着往上?逆水行舟,如不奋力向上,往往就是舟毁人亡的结局,臣妾何必恨她?说到底,在臣妾身为公主之时,她帮了我许多。只是臣妾并没有她那样的能力能逆水行舟,臣妾弄不明白,为何皇上一丝情份都不顾……”
   她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你在怪皇上?帮着荣婷说话?她屡次害你,却在你的心目之中比得过皇上?”
   我茫然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华姐姐说什么呢?她怎么比得上皇上?臣妾只是,只是有些不知怎么办才好,皇上一时间将荣婷封为四妃之一,一时却将她贬为低等美人,臣妾有些害怕呢……”
   我这话显是说中了她隐藏于内心深处自己尚未察觉的恐慌,既使他和她再深情似海,那便怎样?到了她再无可用之处时,她的处境,会比荣婷好吗?
   我看清她眼色变幻莫测,显是心中情绪万端,却是颤颤地垂了头,低声道:“不知华姐姐问起前几日臣妾的出去,所为何事?”
   华妃这才定了定神,语气有些激荡:“本妃问你,你去荣美人之处,是否想和她暗通款曲,联络已潜入皇宫的西夷旧人,有所图谋?”
   她的心绪明显被我打乱,却瞬间平静下来,真不愧为南越长公主,到底曾协管过万马千军,我心中暗暗佩服,却是想,只是不知如你知道你的亲弟弟当晚所说的言语,已将你视为天底下最恨之人的时侯,是不是还会如此平定?
   我愕然抬头:“华姐姐说什么?臣妾自去了荣婷之处后,便一直安守兑宫,并没有外出过,怎么和人暗自联系?”
   华妃道:“那你既是不知当夜便有人潜进了景华宛,挟持荣美人前往兑宫,可惜来的路上,便被侍卫抓获了,荣美人细皮嫩肉,在内惩院可经不起什么拷问,早将一切该说的全说了……你还要我仔细说出荣美人所招供之事吗?”
   我在心中冷笑,荣婷,我早说过,你会回到我身边的,再次成为我的奴婢,为何,你总是疏忽我的话呢?
   
   第一百一十章 怎能回去
   脸上却是怯怯之色更显:“华姐姐,既是半路抓获,想从景华宛至兑宫,可途经不少地方,比方说皇上的朝阳殿,玉姐姐的坤宫,对了,还是华姐姐的乾宫……怎见得那些人挟持荣婷就是往臣妾这边来的呢?华姐姐也知道,荣婷为求自保,很喜欢将某些事推往我的身上……”我苦苦地笑了笑,“华姐姐,臣妾已经习以为常了,所能做的,不过自辩而已。”
   我说话之时,她脸上先是露出不信之色,再便是恼怒,到我说至最后一句,她却有些恍惚茫然,显然,我这个公主在西夷王宫所有的遭遇何尝不是她自己以前受过的?只不过,她的母妃运气比我的好,终有了出头之日,被南越王封为王后,她后来才能与其弟极尽荣宠,再那以前所受的屈辱,又如何能抹平?
   我所述所说,不过攻心而已。
   自少时开始,我便知道,察颜观色是什么滋味儿,在父王面前,我要察颜观色,在其它妃位高过母妃的贵人面前,我更要察颜观色,这样,才能不被他们拈记,不被他们所害。
   她神情缓和下来,刚进门的肃杀与冷利表情在脸上慢慢消失,却依旧淡淡地道:“如此说来,你全不知情那一晚所发生之事?”
   我垂头道:“华姐姐,臣妾自西夷而来,原来身边尚有三十余人服侍,但一年以来,那些人或因罪调往它处,或因主管嬷嬷责罚身染重病而亡,来来往往,臣妾身边只剩下一个奶娘,而月前,奶娘也……臣妾身在兑宫,便如盲目瞎眼之人,有谁能为臣妾通风报信?”
   华妃脸上终现了一丝惨然,虽然她也将自己的心腹派往我处,但她自是知晓我在这中朝皇宫所受的种种,与她相比,她为天上,而我,则为地下。
   可她哪里知道,只有这样任由如此,在这一切发生之际,在所有的事都恍和我有联系的时侯,才能让他们思虑重重,让他们暂将我剔除出此事之外。
   就连夏侯烨,不也认为,所有发生的这一切,我虽卷入其中,也不过顺势而为,没有人会以为我是这一切的谋划者!
   华妃脸色更为缓和了,居然轻叹了一声,道:“锦妹妹,我这也是不得已代皇上问话,要知道,皇上这几日可是大怒,杜青山有人潜进了皇宫,劫持荣美人,那些刺客在被侍卫发现之时却服毒自尽,这是流沙月属下一惯的做法吧?荣美人关进内惩院,立刻交待了他们是为你而来,却又语焉不详,再加上太庙……”
   “太庙怎么啦?”我仿是没有看见华妃脸上一闪而逝的懊悔失言表情,“对了,过几日便是国师代皇上祭天之日……”
   华妃瞬极便端正了表情,道:“没什么,你还是保持现如今的状况为好。”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他无处不在
   我低声道:“其实,荣婷不说,我也猜得出她说些什么,不错,我是跟她提过,我想回家,回草原……可我,再也回不去了。”
   听了我的话,华妃却是静默无声,隔了良久才道:“你说的什么话,既已嫁来中朝,哪能想回就回的……”我这话原是大逆不道的,可她却也想不出用什么样的言语来斥责我,只道,“别让人再有机会利用你的无心之言。”
   我有些抱歉,知道自己在利用她瞬间的软弱来达到自己的目地,可这也何尝不是我心底最深的想法?
   西夷碧蓝的天空,碧青的草原,自临桑城破之后,便只是我心里的一个梦,永远也不能达到的梦而已。
   “想回去么……”
   倏地,低沉的男声在屋子里响起,仿如雷雨之前低沉的空气,夹着滚滚乌云而来,虽无惊雷炸起,却已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能观察四处通道的菱花镜已让我用锦布盖住,因而,夏侯烨的到来,虽是意料之中的事,却也让我浑身一颤,脸上有了真实的畏惧之色,跪于地上的膝盖此时感觉到了冰痛刺骨,不由自主地双手紧握想要环抱住自己。
   他要如何?
   我满脑子想的便是这句,他要如何?
   我想起了他铁铸般的双手,可轻易地拧断我的脖子,岩雕般的双腿,只微一用力,便会将我压得动弹不得……
   我只见到身前有阴影投下,两道利光聚于我的身上,却是长久的一动不动,仿佛要将我身上射上十个八个窟窿,隔了良久,那阴影才移开了,吩咐道:“华妃,你先带人退下,朕有话单独和锦妃说。”
   华妃却有些担忧,低声道:“皇上,她虽言语有失,倒没有什么大错儿,毕竟她远自西夷而来……”
   夏侯烨似笑非笑:“锦儿倒是很有些人缘,连蓉儿都为她求情?”
   每当他言语轻柔之时,却是连华妃都不敢稍拭其虎须的,她只得带了屋内众人退下了。
   眼见身边的灯光照出来的一片明亮又被阴影遮挡住了,身上虽着了厚袭锦袍,却也感觉到了无端端的寒冷,感觉下额被他的手指挑起,带着薄茧的手使我的下额竟微微有些刺痛。
   “张开眼,望着朕!”他语气之中依旧带着笑意,听在我的耳里,却如隆冬降雪,冰粒子打在脸上,冷得刺骨。
   我缓缓张开眼,望着他,他半弯着腰,面孔离我极近,眼神之中却没有想象中的怒意,却是如深谷幽潭,黑黝黝的,平静而危险。
   “皇上……”我颤抖着嘴唇叫了一声。
   他松开我的下额,用手指肚轻抚过我的嘴唇,他的手指带着微微的温度,有熏染的檀香味道,石雕般的面孔上次受伤的部位经御医的治疗只剩下了一个白印子,可不知为什么,他的触摸让我浑身又起了颤栗,不由自主地想要避开。
   
   第一百一十二章 被揭穿
   “别怕朕……”忽地,他眼神闪过一丝痛苦,快得如蜻蜓点水,我几疑我的目光有错,正怔然间,他却是松开了我,直起身来,冷声道,“你想回去?回西夷?所以有宫外来人潜入与荣婷暗通消息?所以太庙之中将又起恶兆?你们想扰乱朕的天下……”
   “不,皇上,这一切,臣妾怎么知晓?”我伏于地上,倏倏发抖,却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所有的一切当真如我所愿发展。
   “你们没有想到,那样周密的计划,最终还是被朕所察吧?十日后的太庙祭天大典……你们选了一个好时机,那一日,朝圣万民皆会前往太庙,朕不该广发慈心,将西夷的火神也供奉进了太庙,让你们有了可乘之机,流沙月不错,手下竟如此多的能人异士,居然在坚硬的岩石山上开出一条通道,直通往太庙大殿,朕可以想象得到,到了祭天那日,异兆又起,此次却是火神发怒,以你们西夷人对火神的尊崇,再四处以火神的名义惩罚几个不听话的,一场反朕的大祸,是不是终被你们挑起?”
   “不,皇上,臣妾什么都不知道,臣妾只是想回家,想回草原……”这是我心中真切的希望,西夷草原那一片碧绿,已成了我永不能达到的梦想,我苦笑,“臣妾如果有此能耐,又怎会被皇上挑中,入得中朝后宫?”
   他冷冷地说话那翻话,想是这次是他对我说得最多的一次,说过之后,胸膛竟是起伏不定,目光更是冷利阴寒,听了我的辩解,却忽地笑了笑:“不错,你怎么知道……有的时侯,朕当真看不清楚你……单凭你这样的清楚朕为何挑你入宫,朕就应该明白,你并非表面所述……”
   我一惊,他又起了疑心了吗?却是强自慎定:“皇上,臣妾再愚顿,也在西夷王宫生活了多年,父王对臣民的取舍,或多或少传进过臣妾的耳内,自古帝王,莫不如此……”
   “自古帝王,莫不如此……?你是说,朕和其它人一样?”
   我惊慌伏地磕头:“臣妾惶恐,胡言乱语而已,皇上,皇上能饶恕臣妾上次的无礼,臣妾便早感皇上恩典,可臣妾……臣妾实在是想家……”
   他深吸了一口气,却不理我的辩解,道:“你想家,所以,一有机会就想和人逃了出宫?所以,那些潜进宫的人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你?朕可以告诉你,你永远离不开这中朝皇宫,永远离不开朕的身边!”
   我伏首于地,低声颤颤:“臣妾知道,知道……臣妾既是以西夷公主的身份嫁入中朝,便有自己的责任……”
   “你要真记得自己的责任便好,十日之后的太庙大典,朕会亲自参加,流沙月远道而来,为朕设下了这异兆之局,朕怎会不好好利用?”
   我浑身一颤,却是不敢抬头回话。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他要击溃我
   直至他淡淡地道:“这一次,朕便带你和荣婷去参加祭天大典,朕倒要看看,那些潜进后宫之人,找不到他们的公主之时,会怎样扰乱朕的天下!”
   此时,我才震惊抬头:“什么?不,皇上……臣妾没有这样的资格……”
   “这可是朕赐与你的莫大荣幸,后妃求都求不来,怎么,你倒不稀罕?”他笑得冰封霜冻,“还是因为,你们设计好的声东击西之计被朕打乱了章法?流沙月自太庙后山挖洞,故意露出行踪被朕察觉,朕自当应他所求亲自祭天,其目地不过为了趁宫中高手尽被调走,无人之际,潜进宫内将你接走,朕倒没想到,你这位默默无闻的西夷六公主,却才真正是他的青梅竹马!”
   我只感觉泪水自眼框倾落:“不,皇上,臣妾自入宫以来,从未和他有任何联系,您要相信我,皇上。”
   “相信你,你要朕怎么相信你?他远离自己的军伍,潜进中朝,所为的,不就是你吗?演武场蝗祸,城隍庙奇光,西夷降臣之死,你的身份之疑,景州府动乱,到最终,太庙尚未发生的异兆,朕原以为,他的目地只有一个,便是要扰乱朕的天下,京师的人心,使朕无暇再组军攻越杜青山,但现在想来,这只是他其中一个目标,另外一个,便是你!他以流言使西夷降臣怀疑你的身份,虽是环环相扣的计谋中其中一个,但何尝不为了能使你日后能顺利地脱身?一个假公主的失踪,比起真公主来,自然算不了什么!会使朕的臣民如释重负,也会使西夷降臣对朕再起疑心,使朕失尽天下人心。”
   我只觉眼泪不断地涌出了眼框,他的面孔变得模糊不清,身上颤抖不止:“皇上,臣妾没有……您让臣妾留在宫中,让华妃跟您去……只有她当配跟您站于祭坛高处……”
   “你当真是死不悔改,朕的后宫,当真让你那么急于离开?”他恨恨地捏住了我的下额,“就算是那个阉人,你也愿意跟他走?”
   双颊被提捏得生疼生疼,内里的肉硌在牙床之上,我感觉到了嘴子渐冒出的血腥味儿,却是眨了眨眼睛,想要看清楚他,看清楚他现如今的表情,是不是狠绝,恨极。
   他却是松开了我,指尖掠过我的嘴角,看着指端的血迹,眼中又掠过我看不懂的复杂之色,轻声而冷淡地道:“做好准备,十日之后准备动身,别妄想其它,潜入宫内的人已被朕连根拔起,没有人会接你出去的……到时侯,太庙会发异兆,不过,这异兆却是会使万众之心归于朕下……既使有流沙月余党想趁势而为,但有你,有他的表妹荣婷在朕之手,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顾忌你的性命!”
   他从齿缝之中发出冷冷的声音,如消融之时寒冰相击,听得人内心发寒,使我绝望抬头:“不,皇上……”
   “你倒是终于明白了,不错,朕要趁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从此,杜青山再无镇关大将,西夷剩下的半边疆土,将划入朕的版图!说到底,朕倒要感谢你,他定下了这样的计划,有你一半的功劳,六公主,你西夷半壁江山既将不保,实为真正的国破家亡,你心底,是不是有些高兴呢?这中朝皇宫,最终才是你的家。”
   我瘫软于地板之上,脸上俱是绝望之色,只是任由眼泪自眼框而出,静静地流着。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你真以为你能掌控一切
   他已下定决心,我从此之后再不得自由之身,所以,他在我面前说了如此多话,我有些不明白,是我的行为使他失却了往日的镇定,还是因为他的将计就计眼看得以成功,能使他再扩中朝疆土,兴奋之下,才把计划和盘托出?
   泪眼朦胧之中,我看不清他脸上是愤怒,还是兴奋,反感觉他说这些话时,表情便凝成了一块岗岩,平止不动。
   我不由在心底打了一个冷颤,以手撑地,勉强撑起了柔软如绵的身躯,却想着,接下来,他要怎么地处罚我?是不是如以往许多的夜晚一般,让我惊惧至极?
   可他说完这些,却不再望我,转身向门外走去,我眼中泪水未消,只看见一角明黄色的袍衫在碧玉屏风边缘擦过,转瞬便消失不见了。
   门外纷乱的脚步声起,渐行渐远。
   外室的门被合上,有黄铜锁咔擦上锁之声,连枝青铜灯原有几十根烛火的,被风卷过,却只剩下了几根,屋内变得昏暗静廖。
   我这才放下心中那块巨石,真正放松下来,却感觉浑身之力俱被抽走,竟是一丝儿力气也没有,不能站了起身。
   又隔了良久,直到院外传来了四更的梆响,这才缓缓地站起身来,站立良久,感觉麻木的双腿重有血液缓流,这才走至连枝青铜灯前,拿了铜制长挑将熄了的烛火点上,又走到被锦帕盖住的菱花镜旁,揭开锦帕,摆好角度,仔细地察探主通道,见除了内侍巡逻,再无其它人,这才吐了一口气,瘫坐在了榻前。
   这一次,他没有使人封住窗棂,因而,从半开的窗户,我可以看得见一轮清月西斜,与此同时,太阳却曾透明的白纸之色与月影相辉,只有黎月之前的此时,才能见到日月同辉之景。
   生命相替,月沉日升,莫不如此。
   夏侯烨,你以为你真能掌控一切?
   这一切真如你所想?
   缓缓地拭去眼泪流下的泪水,对着那并齐的日月,我不由笑了。
   一切,正朝我期望的方向发展。
   隔了三日,荣婷便重回到了我的身边,她被去除所有封号,真成了我身边的宫婢,她以为她见到了希望,却发现不过是从那一个冷宫,来到了这一个冷宫而已,脸上的落漠自是不可掩饰。
   但她却不敢再对我有任何不满,变得沉默而消瘦,只有无人之时,眼里偶尔发出的一两道光芒,才看得出她的心依旧未死。
   因是一年之中极为隆重的祭天仪式,以前为国师主持,如今改由夏候烨亲自操刀,自是隆重了许多,他既带我前去祭天,一应表面功夫自然做得极好,我虽不得自由,却是不断有司制局之人前来为我度量身材,制大典之时所穿冕服,所制头钗,一应制品,无一要求精工细作,极尽奢华,更有礼仪嬷嬷前来教导大典行上步伐,以求不出丝毫差错。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数心思
   只不过这其间,月中之时,夏侯烨又来了一次,对我如以往一样,我的恐惧使他依旧感觉到了无边的兴奋,却是折腾得比任何时侯都要厉害,我却是再不如以往那样哀肯求饶,只无声地任由眼泪往下趟流,因我知道,怎样的哀肯,换不来他对我丝毫的怜惜。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昏睡过去的,也不明白他当晚为何未走,却是搂着我睡了一晚,直至第二天清晨,我发现他横拦在我腰间的手,看清他面朝着我睡着,微皱的眉头,仿佛有无数心思,全没了醒时的阴冷与残利。
   可我却不敢醒来,直至他被林必顺轻声叫醒,起身着衣上朝,他却没有叫我起身侍侯,只悄无声息地去了外间,由宫人侍侯穿衣去了。
   寝室内寂静无声,晃金纱由屋顶垂落,外殿之门又被落了锁,案几上早放了每次事后必备的汤水,尤冉冉散着热气,我有些怔忡,将那药水饮下,浑身酸软尽消。
   他依旧舍不得让我这个能给他带来欢乐的人一下子被用坏了吗?
   我何其有幸!
   心里虽是这样冷冷地想着,可腰间却仿佛还留着他的手放于我的身上的微温,使我的脑有一瞬间的茫然。
   太庙离建都城并不远,出城不过三十里左右而已,到了那日,皇家仪杖队婉延漫长,十里长安大街,自街头衔接到了街尾,只听得见旌旗烈烈,脚步划一,我与夏侯烨坐于二十八台大轿之上,在重重帷纱之间,青衣内侍,绕轿而肩,偶有微风揭起帷纱,便可瞧清街道两旁伏首磕头的无数百姓,无人敢抬眼相望。
   行至南华门前,四周轿帘便被金绳拉起,戴疏帘珠冠,着皂衣冕服的夏侯烨抬手向周围百姓微笑,换得震天动地的高呼万岁之声。
   自来中朝,我从未出过中朝皇宫,嫁入之时,被忧急惊慌所扰,也没有时间打量建都城,此时看来,却是四处商业繁荣,街道整洁,百姓脸有喜乐之色,绝不是官员为迎接皇帝出巡短暂时间的操持便能形成的景象,与父王强权管理之下的临桑城全不相同,百姓的眼里没有惊惧屏息之色……为什么,我心中在不由自主地拿他与父王相比?且仿佛使他比父王在治国之上尤胜了一筹?
   我强压下心中对他治国的欣赏,我不过是一个女人,不是吗?天下福祉,又关我什么事?只要我记得母妃就好,记得自己所受的屈辱就好!
   我垂下眼帘,不再望向四周,只静静地打量自己的手指,看着冕服之上繁复的缠枝花纹,金织银染,满眼的富贵荣华。
   “怎么,不抬头望望,能救你出困境的人可否在这人群之中?”他侧过头来,附于我的耳边低声道。
   我只能垂首不语,却换得他伸过手来,紧紧地握住了我的左手,我只觉食指中间戴着的琳琅玉戒将中指压得生疼生疼,眼泪在眼框里打转,却强忍着不使它流了出来:“皇上,臣妾有罪。”
   
   第一百一十六 你的威胁,能起作用吗?
   他终松开了我的手,脸上带着和煦笑意向四周围扬手,身上却是散发冰冷寒气:“知道有罪便好,祭天大典,你如再出什么妖蛾子,杜青山被朕攻破之时,朕不会再象对临桑城那么善待了!”
   那又关我什么事?我冷冷地想,你还以为,我是一名慈仁以待天下的公主吗?我有这样的责任吗?你恐不知道,其实你不知道,除了我在意的人,其余人等的生死,又关我何事?
   可我在意的人,已被你处死!
   我却还有什么顾及?
   你恐不知道,我身上流着的,是乌金大王的血!
   以残暴凶狠著称的乌金大王,他的女儿,会在意不相关人等的生死吗?
   我却是低声颤颤:“皇上,臣妾知晓了。”
    “真不知你这幅和善悲弱面孔之下,转着怎么样的心思!”他恨恨地道。
    自上次聂戈之事后,我便知道,他已然不再相信我了,不相信我如表面一般的懦弱,可又能怎样,他抓不到我的把柄,我的四周,都是他安排的人,他只会认为聂戈之事我是被逼得忍无可忍的奋起反抗!
   他的几翻试探,都落到了空处,我自是露了害怕的样子,微微地垂头不语。
    经过京师繁华盛景之处,车队便来到了郊外,虽是人少之处,却无颓废荒凉之态,大片大片的农田,大道两边伏地跪首的百姓,身上还沾有从田里带来的泥土,脸上溢出微笑,我不由想起父汗出巡之时,百姓也是这样的恭敬兼卑,可眼里却有压抑不住的害怕恐慌。
   他的黎民是真心地爱戴他。
   可为什么,他偏要这样地对我?
   我微微侧了头,朝他望过去,他正侧脸望着帷幕外,重重帷纱半揭,将点点碎光撒于他的身上,冕冠疏珠垂落而下,将他的面容隐于阴影之中,长眉入鬓,修长的脖颈看上去竟带了一丝柔媚……怎么会?我怎么如此的想,他是一个男子,且雄伟之极的男子,我忙转了头过来,心开始扑通扑通地跳,戴了镂空指套的手掌握紧,刺得手心生疼,一再告诉自己,旁人对他的感观,那是旁人的,我绝不能受其影响。
   轿子缓缓前行,三重幕纱低垂,隔不了多久便有三呼万岁之声传了过来,偶有微风将帷纱揭起,便可看得见大片金黄色的麦田,有农人跪于田垅之上,麦田里堆了刚刚割好的麦垛子,时至正午,车驾走到了一片开阔之地,面前却是一片的青帐顶蓬,我知道这便是前行官员早已设下的中途休息地点了,果然,轿子停了下来,有人在外低声问道:“皇上,子午镇到了,未将已叫人备下了行帐,略做休息之后,再行出发。”
   夏侯烨轻轻答应了一声,却是回过头来望我,忽地俯身过来,伸手将我鬓边插的白玉牡丹正了正,他突忽其来的动作,让我吃了一惊,反射般地想到避开,却是来不及了,他却仅此动作而已,随既端正了身子,仿佛无意一般地道:“爱妃的容颜今日当真的娇艳动人,但朕还是喜欢看你在灯下的样子,红焰映面,如人面桃花相映,娇得可以滴出血来,不知今日,朕有没有机会?”
   我愕然抬头,全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是想起了那媚色横流的夜晚,心中一跳,他却是道了一声:“落轿……”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她为什么在此?
   有宫人急急送来了踏脚,揭起纱幕,他便跨步下轿,再也没有望我一眼。
   我被人扶下轿来,此时,我才有机会看清楚围住轿子的宫人,却见这些人神光内隐,全不是宫里面的太监气血不足的模样,不由暗暗生警,看来,为了让流沙月一举成擒,更为了不打草惊蛇,夏侯烨并没有调动大部,却是把所有的好手全都调了过来,这些人,想必个个都有以一当十的能力吧?
   我头上罩了纱帷,被送至皇帐旁边的青帐休息,一进帐门,却早有几名侍婢侯着,而让我吃惊的是,奶娘也在其列。
   看到她的一瞬间,我只觉头昏目眩,为什么,她会被牵扯了进来?夏侯烨当真是心细如发,连她都不放过?
   午憩的间隙,帐内终于只剩下我和奶娘,我刚想问她事情经过,她却不动生色地递了一方锦帕给我,眼里的神色有些激动。
   柔滑的丝制锦帕贴于我的掌心,锦帕有展翅而翔的鹰隼,与碧蓝的天空相辉而映:孤飞雪点青云破,一击秋生玉宇宽。
   虽是丝线绣就的字体,却如人手写,字态潇然,我手一抖,差点将那锦帕跌了落地,见奶娘依旧殷殷地望着我,却是心如刀割。
   可我口不能言,因我知道,这帐里帐外,遍布的是夏侯烨的耳目,他今日带来的侍卫,中间的内力高手可轻易地凝注耳内,听清楚这里的一切,只怕事未开始,我便身隐囫囵,更会连累更多的人了。
   奶娘却是将锦帕递于我后,从案台上倒了一杯茶,递于我的手里:“公主,隔一会儿便要上路了,中途恐怕再无停留休憩之时,秋干物燥,喝一点儿蜜花茶,对嗓子有好处。”
   我接过了她递给我的杯子,慢慢地饮下飘着花香的蜜茶,舌端原应是甘甜的,却只感觉满嘴的苦涩,看她脸上带着隐约的喜意帮我拿了披风披于身上,却只问道:“奶娘,每年这个时侯,您的脚疾之症总会发作,今年可好?”
   她却是笑道:“今年却比往年好呢。”
   我想提醒她,千思万想,却是说不出口,心中抱了万一的希望,希望事情不会发生,希望她不会被卷进去。
   可我知道,这只是希望而已。
   孤飞雪点青云破,一击秋生玉宇宽。
   自我看到这方锦帕开始,便知道,既定之事正朝既定方向发展。
   可我看清了奶娘鬓角有几根银发夹在青丝之间,心中一酸,正自不顾一切地提醒她,帐外却有人来传旨:“锦妃娘娘,皇上请您一起用膳。”
   我随着宫人走了几步,奶娘上前扶了我,我低声道:“奶娘,秋日里蚊虫虽不多,但这荒郊之外,总有些残余的,不如你帮我茉莉香襄找了出来,侍与皇上用膳之后再用?”
   她怔了怔,却笑答道:“公主,老奴都带在身上呢。”
   说着她从袖袋里拿出一个锦绣香瓤。
   我忽有些失措,不知道应该再怎样才能将她支使开,只得任她扶住了手,跟了那宫人去了。
   
   第一百一十八 惊变又起
   既使是临时搭建的休憩场所,枯草之上也铺了细白的沙子,踩上去沙沙做响,白色帷纱遮掩之下,隐约可见身态沉稳的侍卫来往巡逻……夏侯烨此次出行,当真做足了功夫,外表一平如水,如内里却防范森严。
   走入营帐之中,案台上琳琅满目,可随侍之人,却只有林必顺一个,连布菜的宫婢都不见踪影。
   传喏的宫婢无声无息地退下了,奶娘见帐内情形,犹豫着想退下,可夏侯烨却道:“侍侯你家主子吧。”
   他的左边早摆了铺了锦绣的宽椅,见礼之后,我便被安座于案台旁。
   案上的菜肴全是宫内制好了用双层暖褒温着,一路拿了过来,依旧香温可口,不见丝毫败象,有他在场,我自是全无胃口,只将案前的杯子拿着,饮了小口蜜茶入嘴。
   林必顺试菜之后,用银筷夹了块蜜酥嫩牛肉在他面前的青花瓷碟之上,他却是将那块蜜酥嫩牛肉摆在了我的碟子里,笑道:“听闻爱妃一连几日食不下咽,今晨也只只是吃了一碗粥而已,这蜜酥嫩牛肉以不到两岁的牛里脊肉加爆炒之后加蜜汁酥炸而成,爱妃试试?”
   我望了望摆在我面前青花瓷碟上摆着的嫩红的牛肉,上面浇了金黄的蜜汁,可望在我的眼里,却仿佛那被鲜血染红的受伤部位,开始恶化脓肿,使人胃口全无。
   可我感觉到了他冰雪一般的笑容,寒意冷冷,向我袭来,与帐内铺就的锦绣绒毯相衬,却是繁茂梅花之中积于花瓣上的那抹白雪,嫣红俏冷。
   我用筷子夹了那块蜜酥嫩牛肉入嘴,只觉滑腻嫩软,虽是入口清甜酥滑,却因放置过久,早没了原本的温热,带着微微的腥味,强咽了入喉,却听他道:“秋高气爽,这菜摆在外面,隔一会儿便凉了,爱妃尚若吃不习惯,倒也不必勉强,以免伤了脾胃……”
   我低声道:“皇上的赏赐,是莫大的恩典,臣妾怎敢……?”
   他轻声一笑,却是语意冷冷:“怎敢?你敢的事还多着呢!”
   正值此时,却听帐外传来一两声呼叫,接着那呼叫之声渐渐变大,有人来往奔跑:“天啊,有火,起火了……”
   仿若有夕阳斜照,明黄色的帐篷被映出了一片红色,有人影彰彰,在映于帐篷之上,原是青天白日,那一瞬间却仿佛暗夜浑沌之时,周围全是慌乱人影,我一惊,不由自主地朝夏侯烨望了过去,却见他毫不动色,用银筷夹了一个银鱼入嘴,嘴角带了淡淡的笑意,神色笃定而淡然,与帐外慌乱的人影,失措的叫声相比,却如激流之中的青岩,虽受千万撞击,却勿自屹立不动。
   帘幕之隙有烟雾飘了进来,我不由惊呼出声,却听他慢条思理地道:“朕说过,爱妃如若有‘红焰映面,如人面桃花相映’,可不成,这便就来了。”
   我倏地一惊,却瞧见四周的帐篷下面开始着火,火舌舔着明黄色的布帐,引得帐内温度倏地增加……我却是想,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场大祸?
   
   第一百一十九 皮肉切入
   衣角被人轻轻一拉,我回过头,却瞧见奶娘脸色刹白,眼中却有一丝兴奋,我却有些哀伤,这一切,终于来了吗?
   外面刀剑撞击之声响起,帐外有皮肉被切入的声音,终于,染火的帐篷被切开了一条口子,有蒙面青衣人从那口子里冲了进来……可是,在夏侯烨万全的准备之下,这,能够成功吗?
   林必顺迎了上去,截住了那冲进来的人,我这才发现,林必顺全没了往日恭顺瘦弱的模样,激斗之间,手足有风声传出,腾跃驰骋,竟如雄狮一般,而夏侯烨,却依旧端坐不动,嘴角含了浅笑,纤长的手指拿过面前的杯子,饮了一口。
   帐外刀兵之声更浓,仿佛有千军万马同时撕杀呼啸,而账内却是浓烟更烈,火焰更高,可与夏侯烨端坐于帐中的清冷身形相衬,给我的却只有一种感觉,就仿如那烈火浓焰都不能伤他分毫。
   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向夏侯烨道:“皇上,这……这怎么办才好?”
   他却是一声轻笑,脸有揄色:“一场火而已,烧毁的不过几个帐篷,来的不过几名屑小,能翻得了天去?”
   “可是,皇上……”
   我正待劝说,却感觉衣角被人一拉,回过头去,却见奶娘脸有异色,她广袖往下一拂,有物从袖中跌落,只听得砰地一声响,有物在我脚下摔得粉碎,帐内顿时浓烟滚滚,夹着些微的异香,往我的鼻子里冲了进来,一时间,我看不清面头的人影,却听见奶娘在我耳边道:“公主,我们快出去。”
   我被她拉着往帐外冲了出去,才到帐外,便有几名蒙面青衣人拥了过来,低声道:“快走。”
   我心底明白,这是流沙月来接我了。
   四周围的帐篷全都着了火,烈焰烤得地皮微微发热,有青衣人影和锦绣官袍的官兵来回鞣杀,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儿,奶娘与一名青衣人一人一边拉着我,往前奔了过去,穿过了几个帐篷……可我却是在想,真能逃得掉吗?
   “公主,放心,那烟包里面全是药性极烈的迷药,只略一点,便能迷倒大象,老奴给您的锦帕,您贴身带着,已有解药在上面了,药效随热意入体,公主不会有事的。”奶娘一边解说着,一边拉着我快步往前,“火神发怒了,他来不及顾及你的。”
   迷药?聂戈那样的剧毒,也只能将夏侯烨短暂的失去行动,迷药,有效吗?
   这一瞬间,我只觉满嘴都是苦涩。
   在祭天大典之时,出现了火烧皇帐一事,用西夷人最忌讳之事来降低夏侯烨在西夷降臣之中的威望,使他成为神之所弃,这的确是一条好计,可是,能成功吗?
   天边隐隐传来了雷声,仿有乌云滚滚而来,那几名青衣人俱是一怔,有人喃喃出声:“不可能。”
   确实不可能,雷声渐消,乌云尽散,没有天露从天而降,来缓解这一场火神之怒。
   奶娘似松了一口气,道:“老天爷不会帮他的,公主,您放心,我们就快到了。”
   不错,就快到了,就要走出这千米广阔皇营,我甚至看到了营外数十匹骏马奔驰而来,革皮木鞍,乌黑发亮,那是接应我们的人,奔跑着的是大宛良驹。
   自由仿佛触手可及,迎风扑面而来,可当我们快步转过挡住视线的燃烧帐篷,烈火浓焰之中,却有一方雕花木桌放于一片净草之上,一人坐于雕花宽椅之上,手里尚拿着那只青花瓷茶杯,我知道,盏中尤剩半杯绿茶,林必顺却是立于他的身后,手里拿了双筷子,仿如身在皇帐之中一样,神态悠闲,弯腰试吃。
   身边的青衣人虽青纱遮面,眼神之中却微露了慌意,奶娘更是脸色苍白,原是扶着我的,却身形不稳,要我回身搀扶。
   
   第一百二十章  天降神恩
   而此时,我听到地下传来哗哗的水声,让我一时间有些恍惚,只感觉整座营帐却如一叶扁舟停于州河之上,正在此时,枯黄草皮泥土外翻,转瞬之间,涌出了如柱的泉水,那泉水分多股从地下冲了出来,冲得竟比帐蓬还高,水珠如玉一般地撒落,转瞬之间,便将燃烧着的帐篷浇湿,帐篷之上冒出了丝丝的水汽,刚刚还是烈焰腾腾,不过一会儿功夫,便火熄焰灭,那多股喷泉却缓缓下降,只余湿草沙地。
   耳边传来了将士高呼:“有乱党借火神之名义行祸端之事,火神受圣明天子所托,显神迹,灭灾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呼叫之声整齐划一,更有内功高手夹杂其中倾力呼出,在山谷之中引起阵阵回音,这场大火,早引得周围百姓闻风而来,田垅山头聚满了百姓,三三两两远远相望,见此突发奇景,自是齐声欢呼,伏地磕头,我便知道,用神端异说来扰乱民心的计谋已全都失败,反被夏侯烨将计就计,用这异景使民心尽归于他,自此之后,他在百姓之中的声望会更上一层楼。
   他的手下,果然奇人异士极多,竟可凭借地势,引了地下之水,堵住暗河水,使暗河之水猛涨,使暗河水破土而出,我可以肯定,这草皮底下,喷水如柱之处,必早被挖通,只余薄薄的草皮盖住,如此低洼之处,再在下游明河堵塞河道,刚才隐隐的雷声,便是用炸药炸毁山石,堵塞河道之声吧?引得河水猛涨,自然便会有喷泉如注喷出,这样的设计,说起来虽是轻松之极,可要求有熟知地下河水的善勘之人,有能调度如臂之指使的善度之人,火起,泉喷,火灭,水流的速度,时间,喷水的高度,要掌握得刚刚好,才能使民众相信,这确是老天爷的杰作。
   我忽感觉手腕一痛,原来是奶娘握紧了我的手,她低声向那几名青衣人道:“杀了出去!”
   青衣人脸上现了狠色,纵身而起,冲向夏侯烨,他们身形如电,刀如天际流虹,看来,他们的身手不错,不亚于西夷依慕达大会之时经过重重逃选出来的勇士,可与他们的肃杀相比,夏侯烨却依旧端坐于那雕花木桌之前,举端轻酌,嘴含浅笑,仿若没见到这刀光剑影。
   他如此作为,对人虽是蔑视之极的侮辱轻慢作戏,可我却只有一种感觉,那便是,他们如飞蛾扑火般扑向了死亡。
   果然,他们未至夏侯烨身边,使有弓弦声起,残破帐外,浅土层中,有各色暗器向他们飞至,我看得清楚,既便他们怎样的闪躲避开,却终被那如蝗的暗器射杀,一个个倒落于地,而夏侯烨,却依旧是轻啜慢饮,不动生色。
   我的身边,只剩下了奶娘,我感觉到了她握着我的手在微微颤抖,只听她低声道:“对不起,公主,老奴以为可以救得了公主,可谁曾想……他是一个魔鬼。”
   我来不及答话,却听夏侯烨笑道:“锦妃受惊了,虽被贼人挟持,但幸有老天保佑,能安然无损……”
   林必顺接了他的话,利声喝道:“贱婢,还不快快放开锦妃娘娘!”
   奶娘一松手,却是伏地而跪:“不关公主的事,是老奴挟持娘娘,求皇上饶过娘娘,求皇上饶过娘娘。”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困入鸟笼
   
   我缓缓向夏侯烨走了过去,走过烧得发烫的草皮,走过浸得湿软的泥土,足底的千层鞋陷进泥内,水漫入鞋边,浸凉入骨,我知道,他心中虽是恨极了我,但他为了大局,却不会撕破脸面,因为,我代表的,始终是西夷。
   我走至他的身边,他站起身来,扶住了我:“爱妃,可有受惊?”
   我抬头望他,却见他眼里俱是玩味,那一瞬间,我只觉自己如困入笼中的雀鸟,拼却了全力,也飞不出那一方天地。
   
   他松开了我,林必顺却是递给了他一把强弓,我讶然而望,看清楚奶娘被两名兵士拖着,越拖越远,回望于他,却见他含笑的嘴角忽地冷凝,瞳孔缩于尖刺,一瞬间,那表情却又消失不见,我忽地明白,他要做什么。
   我原是怕他,怕到了极点的,他的气息,声音,甚至于投于我身上的阴影,都让我极为害怕,可此时,我却是拉住了他的胳膊,道:“不要,皇上……”
   他朝我浅浅一笑,慢慢地举起手里的强弓,三支箭翎搭于弦上,箭端直指被捆在箭靶之上的奶娘,轻声道:“今日之事,总要有个背祸之人。”
   “不要,皇上……”这时,我终感到了无比的慌乱,心中有如有刀铰过,不,我不能让奶娘死在我的面前,她已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
   可我能怎么阻止他,我拉不动他如铁铸一般缓缓而升的手臂,我的哀求融化不了他如冰雕一般的心,我一向知道,一向知道的。
   只觉眼泪从面颊流下,被冷风一吹,竟是寒意刺骨,我忽想起那许多个夜晚,我的噩梦,却是他的兴趣,也许,能使他心意微动的,便是如此吧?
   我踩上了他的黄靴,从他臂弯之中钻了进去,双臂缠上了他的脖颈,可他是那么高大,我依旧够不到他的嘴唇,只能将唇舌凑上了他的颈上,亲吻舔食,他的刚硬的下巴垂了下来,我便顺势而上,凑上了他的嘴角,他下巴上有微微的胡髭,刺得我的嘴唇微痛,嘴角有烈酒的味道,可我还看见,他的手臂依旧伸着,那强弓依旧绷得极紧,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他杀了奶娘,既便要我用尽一切来取悦于他,我的舌尖探进了他的嘴,如许多夜晚他对我做的一样,终于,我听到了他沉稳的心跳开始加速,耳边有低低的喘息之声,我甚至觉到了他身体起的变化。
   那张弓终于垂了下来,弦松箭落,那三枝箭翎射在了泥土之上,有飞溅起来的泥屑草皮,我终松了一口气,却被他揽得极紧,仿佛要嵌进他的身子之中。
   良久,他才松开了我,低声道:“你在玩火,知道吗?”
   我却是跪下行礼:“谢皇上饶了臣妾奶娘一命。”
   我听不到他叫平身的声音,却看得清他的双手在身侧捏成了拳头,青玉的斑指衬着握得发白的手指,劲力虬张,那一瞬间,却让我感觉,他的拳头会毫不留情地落在我的身上,就如他立于墙头,剑尖滴血,斩下了王兄的头时一样。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将一切玩于股掌
   可他的手却缓缓地松开了,他扶起了我,甚至于还向我笑了笑:“爱妃,我们略做休息,再去太庙可好。”
   他的大拇指在我的肩膀缓缓地打着圈,眼里是豪不掩饰的欲望,如烈日浓焰,强得几乎将我烧化,刚刚的勇气瞬间消散,心脏却是一阵阵地收紧,他说得对,我在玩火,既使是在前去祭祀的路上,他也不会减一分做那事的兴趣。
   在他的心目之中,道德礼仪有什么地位?
   他将所有一切玩弄于股掌之上,甚至于神示异兆。
   烧残的明黄色帐篷一会儿功夫便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新的帐篷立了起来,在宫人们来往穿梭之中,地上的残箭血迹被收拾得干净,那些青衣人的尸身更被拉走,湿土地重铺上了黄沙,刚刚的惨烈搏斗,仿佛不过梦一场。
   脚踩上沙土,却是腿一软,差一点跪了下去,他一把扶住了我,笑道:“爱妃不用怕,那些贼人掠不了你去的。”
   他的手握上了我的手腕,拇指在手腕上滑过,低声笑道:“爱妃的心跳得好快,是不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我被他半抱着往帐篷走去,却是双脚不由自主地拖着地,几乎要滑软了下去,只觉面前被风吹得半开的帐篷如黑夜中巨兽的嘴,把人整个吞噬。
   帐篷里早布了帷纱,里面的案几餐桌换成了一块厚厚的长毛地毯,一走上去,脚便陷了进去,他松开了我,任由我站着,自己却是慢条思理地开始除衫,我竟是不知道转头,只是呆呆地望着他的手放在腰上,纤长的手指解开了腰上配有玉玦的蟒带。
   “皇上,怕是误了祭天的时辰……”话一出口,听在自己的耳里,才发现那声音丝丝而颤,连嘴唇都在微微抖动。
   “祭天?这世上当真会有神仙?”他哈哈地笑,锐利的眼扫在了我的身上,“只有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才会求神拜佛,而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却是将仙神之说玩于股掌之上,就如那蝗祸,那城蝗之变,你说是吗?爱妃……?”
   他是知晓了一切,还是在试探求解?
   我垂头望了地毯,轻声道:“也许,臣妾便是皇上所述那不能控制自己人生的其中一人。”
   眼前的明亮灯光忽地被挡住,我听得他在我头顶冷笑:“是吗?朕可是记得你刚刚飞扑上来的样子。”
   衣襟被他拉开,滚烫的唇贴在了脖颈上吸吮,是那样的用力,使我感觉那被吸吮之处隐隐作痛,可未了,他却用舌尖在上轻轻地舔着,皮肤变得极为敏感,他接触之处仿佛有电流注向四肢百髓。
   他的手缠了上来,嘴里却是轻笑:“爱妃当真喜欢这样?才刚刚开始,就柔得能滴得出水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折侮
   我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嘴唇,我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他在竭尽全力地折侮于我,可我尽了全力,也不能压抑住身体的颤栗,他的手掌到过之处,竟使我感觉身上仿佛着了火一般。
   “别咬嘴唇,你的身上,可全是朕的东西,朕可舍不得有了破损,如果损坏了,朕可只得在你那奶娘身上找了回来,你是千金之体,些微损坏,可得使她全身来换。”
   他仿若说笑一般地拉开我的衣裳,手指在极敏感之处打着圈儿,我却是终不得不松开嘴唇,呻吟之声从唇边溢了出来,却使他极为兴奋:“这就对了,朕喜欢听你的叫声,每听到这叫声,朕恨不得一口吞了你!”
   不过一个时辰,他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在我身上折腾,永没有疲倦的时侯,我只觉身体被一次次地撞击,可我宁愿象以前一样痛苦,只有痛苦,才能使我清醒的记得自己的恨,可是,为什么,既便他这样的对我,我却感觉身体仿佛被开打了一样,脑中更如盛开了一朵朵灿烂的花,使我感觉,我与他竟是如此的锲合?
   “舒服吧,锦儿?朕知道你喜欢这样!”他狠狠地道。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感觉他的恶狠狠的语气之中有一丝绝望,而那样的绝望我也曾经历过,在看见母妃胸口的刀的那一瞬间,我只感觉我的世界,只剩下了绝望。
   母妃曾抚着我的头发说过:“锦啊,为人不可太执着,母妃总有一天也会离你而去的,这世上,总有个人会如母妃一般全心全意地待你。”
   可我不相信,这世上再没人象母妃一般全心全意地待我。
   我侧过头,看见自己的手腕被他的手掌压着,深深地陷入了长而厚的羊毛之中,原是洁白的肌肤泛起了粉红,衬着那微微发着毫光的羊毛,和着帐内不堪的声响,极尽靡媚。
   终于,他松开了我,却是自己起身开始穿上了衣服,没有他的体温覆盖,我竟是感觉到了丝丝寒意,伸手过去拿了衣服想要穿上,却连手都酸软无比,衣服拿在手里沉重如千金一般,等好不容易坐起身来,披上中衣,系带子时却怎么也打不好那个结。
   如果在宫内,我自是等得他走了,自己休息好大一会儿才开始穿衫服的,这样不堪的景象自是不愿意任何人看见,可如今在宫外,我知道,如不自己收拾好,只怕会更惹人非议。
   可我越着急,那个结就越发地打不好,手指都在微微地颤抖,身上却是越发的酸软,勉力站起身来,想去拿隔了几步散落的衣服,却脚下一绊,差点儿摔了,想不到的是,转瞬之间,我却被他抱在了怀里,他身上已穿好了皂色绣金的冕服,我的面颊贴在他的前襟之上,冰沁入骨,却听到了他胸脏沉稳的跳动之声。
   
   第一百二十四 他的温柔(二更)
   他将我放下,却什么也没说,开始帮我打那襟前的结,我未曾想他会帮我做这个,一时间脑内一阵空白,只呆呆地望了他,却见他小麦色的灵巧手指穿来穿去,转瞬间就打好了那个结,他半弯着腰站在我的身边,面色冷峻,全无一点表情,这个样子的时侯,原是我最害怕他之时,可这个时侯我却忘记了害怕,只是站着,看着他浅褐色的眼睫毛投在眼睑之上,如夏日的柳树被阳光投射于地面上,有丝丝缕缕的阴影。
   未了,他却还不罢手,将地上散落的衫服一一拾起,一件件地往我身上披,我全忘了一切,只应了他的命令:“抬手,转身……”
   不一会儿,身上繁复的衣服便穿好了。
   我只在心底想着:他不是皇帝吗?只无数人服侍着,为何会这些细巧的功夫?莫非他当真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智慧高绝之人?
   我不愿往深处想,怕自己想得多了,便会生出妄想来。
   因我知道,这世上最不值当的,便是妄想。
   母妃不是对父王生出了妄想,又何至于将自己弄得如斯田地?
   直至他的手伸往我的头上,试着帮我整理头发,我才惊醒,忙道:“皇上,臣妾自己来吧。”
   他嘴角浮了略有些讥讽的笑来:“你来?你如何来?”
   我告诉自己,他不过为了不误祭天时辰而已,为了不在臣子面前失礼而已,可他将拔下的凤钗重插入我的发髻之中时,他的手指如带着火焰般的热量,穿过厚厚的秀发到达了我的头皮,竟使那里一片灼热,瞬息之间,那暖意便传遍全身,却使我不适宜之极。
   竟不敢看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才好。
   只在心底想着,我们之间如果不是有那么多的如果,他这瞬息的温柔,会不会使我象端木蓉一般?
   这样的他,却使我感觉比平日里的害怕更使我不适,使得我只想远远地避开。
   他却是感觉到了我的紧张,神色越发的清冷,他的脸上如有冰壳封住,散着丝丝冷气,可他的清冷,反而使我稍释了一些不适,这样的状态,才是我们正常的相处。
   他携着我的手走出黄帐,二十八台大轿早已备好,重重帷纱降下,当我们坐上大轿之时,四周围未散的百姓四肢伏体而礼,未曾有礼官示意,他们便自发自觉地用最高的礼节来恭送他们的皇帝,看来,这场火场甘露,让他们对夏侯烨的尊崇更上了一层楼。
   到底是刚刚被折腾过,略一走动,我便感觉身上无处不痛,这种时侯,是万万不可在人面前露出端倪来的,我只得勉力跟上他的脚步,却也因迈步过大,扯动了伤处,身上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却感觉到他的左手倏地扶住了我的腰,一股热力便从他的掌心传至腰间,竟是将我托了起来,向轿子走了去,幸好身上的冕服垂地,没有人能看出什么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冷落竹篱茅舍
   四周围高呼万岁之声未歇,帷纱垂落,影约可见黄金穗子被风吹动摇摆,坐垫上的麒麟图案流莹光华,珠佩垂琉,我听得清他坐在我身边轻微的动响,所戴的冕冠帽檐垂落的珠疏相击,如细雨哗哗,平日里只在揣摩他的心思的时侯,我才会在旁人不注意之时打量他的表情,可今日却不知为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微微侧头,用眼角余光瞟了他一眼,却见他全没了刚刚坐姿端正威严的样子,斜侧着身子,肘上放置了一个靠枕,左手托了下巴,正闭目养神,冕冠上的珠疏垂落,挡住了他的半边脸,使他的脸藏于阴影之中,影影绰绰,半明半暗。
   如他整个人一般,隐于迷雾之中,让人看不清楚。
   取得了这么大的胜利,他脸上也没有喜色,联想起以前,不也是如此,在人前笑得爽朗开怀,可到了私底下,却尽敛了喜意,不知怎么的,我却忽然间有些了解他,我自己也不是如此?人前是一幅模样,人后,却又是另一幅模样?
   冷落竹篱茅舍,富贵玉堂琼榭。
   富贵玉堂,不过是给人看的风景,冷落竹篱,才是自身的切骨体会。
   一路丝竹送耳,微风吹起纱帐之时,我看到了婉延而上的青石板路两边有开得正浓的木檩花,艳红浓白,随风而摆,这是朝花暮凋的花,却是和着丝竹仿佛倾尽了全部的力量般,竭力展示着自己的风彩。
   虽是盘山而上,却因抬着轿子的全是经验丰富的轿夫,除感觉身子微有些倾斜之外,我坐于轿内,竟然觉察不到丝毫的不稳,夏侯烨却是斜靠于锦缎软枕之上,仿佛睡着了。
   一路之上,他再没有说一句话,我不是偶尔将目光转向他,甚至只感觉轿内仿只有我一人,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平日里他给我的压逼之感今日仿佛降至最低,也许因为,刚刚我大胆的尝试,终知道他也不是牢不可破的?
   我不期然地想起刚刚我将嘴唇贴于他的喉结之上时,虽是惊慌失措,却也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绷紧,体温一下子升得极高,贴在他的胸前,竟可听得清他的心脏如骤风战鼓……
   风揭起了垂落轻纱一角,玉制压角玲铛轻脆声响之中,我看清了远处青山遮掩之下的重檐黄琉璃瓦攒尖顶,橙黄翠绿,流光溢彩。
   这便是中朝最大的皇家寺庙,普仁寺了。
   自临桑城破之后,投诚了西夷贵族受到夏侯烨的善待,赐府封官,与中朝民众并无不同,使不少西夷贵族的享受更甚从前,夏侯烨更是在离山之下圈了秋色围场,一改原来中朝以文为主的风习,时常宣召贵族皇室在秋色围场一同习武狩猎,便有西夷来降各部感其仁怀,便联名上奏,求恳在离山之下建立寺庙,用以供奉祝愿,夏侯烨从善如流,亲自督建,本着节约俭朴的原则,陶甓于冶,取材于山;工用无输挽之劳,金钱无逾侈之费,而王公贵族却更是纷纷解瓤,自筹二十万两白银终修建成了普仁寺。
   
   第一百二十六 先皇之事
   普仁寺建成之时更与中朝其它寺庙明显不同,和玺彩绘,青灰布瓦,内奉漫天佛祖,无一不是综合了中朝与西夷两国特色。
   无量寿佛殿与西夷火神神殿遥遥相望,黄琉璃瓦与青灰布瓦相交辉映,成了中朝与西夷和谐有如一家的标志。
   自此,西夷骠悍勇猛的草原健儿被其用一座寺庙怀柔降伏,全熄了重返草原之心。
   他建的这座寺庙,将西夷各部牢牢地控制在自己身边,可谓一座寺庙,盛抵十万雄兵。
   因而普仁寺,也是出不得丝毫差错的地方。
   夏侯烨扶了我的手从轿上下来,有穿九龙法袍的僧众列队而来,合什将我们迎入。
   礼乐埙音齐响,凿动金石之音,大殿之内燃香缭绕,镀金漆的巨佛结跏趺端坐于莲台之上,在烟雾缭绕之中俯首看向台下众人。
   攒金丝绣就的缠枝华盛广袖垂地而扫,持玉而奏之时,仿佛烟化微风,他所戴冕冠之上垂落的疏珠微微相击,发出金玉相击之声,无人能与他并排而立,他的身形与广殿深宇相衬,金碧辉煌之中,只独余他一人而已。
   我在他身后半步之远处随着他行二跪六叩礼,听他亲奉明黄祝文以迟缓和悦的语调宣读,雾影暗香之中,一派的平沉和缓。
   百官于殿外随着礼乐之声跪拜而礼,殿堂之外的广场延绵至山脚之下,便是伏首而拜四方齐聚而来的乡绅百姓。
   已祭拜过了天、地、风、雨、雷神,此是中朝的天祭之礼,香熏缭绕之中,夏侯烨手捧玉笏,沿白玉石阶而下,领众人跨过院中雕闭目莲花的引桥,终来至了火神殿。
   当日临桑城破之后,夏侯烨实行以夷制夷计划,在投诚的西夷贵族之中选取其中声望较高的任为临桑城主,便是葛木林的叔父,克尔雅族族长葛底斯……原是一个贫困积弱的草原游牧民族,时常受到邻近大族的抢取豪夺,陡然之间,却成了临桑城主,尽赏荣华,对夏侯烨自是忠心耿耿,既便是他的侄儿,葛木林死于皇宫之中,临桑城却依旧牢不可破,更何况,夏侯烨派去辅助葛底斯的人,是曾辅助过先皇的八骏之一绿耳大将军,正是这名绿耳的背叛,才使得夏侯烨在多年前的那个三月成功地将自己的父皇逼下皇位,登上大宝,听闻那一日,七十里建都城火光冲天,先皇的寝宫由内而外升起了大火,烧得如同地狱之焰,两天两夜之后,烧烬的瓦砾梁柱之中,却找寻不到半分人骨,自此,先皇与先皇后的行踪成迷,或有人说他们已然羽化飞仙,也有人说他们遁踪远走,暗暗召集暗部以谋灭逆子。
   可从此之后,再无人钳制的中朝朝廷便成就了夏侯烨的辉煌,他的文治武功达到极盛,原本积弱以文为本,以钱帛协议购得边疆安宁的中朝朝廷开始金戈铁马,四方征伐,而父王的日不落王国,也遭惨败。
   
   第一百二十七 木雕惊变
   葛底斯任临桑城主之后,为感夏侯烨对西夷百姓的善待,想尽千方百计寻来一株巨大的白檀木,雕成十米高的祝融火神,奉于这座普仁庙中,以示对夏侯烨的感戴臣服。
   而原奉于父王的西夷高僧,却也被其劝说,行千里之路,进驻普仁寺,就单此行动,便收服了临桑城大半底层百姓之心。
   不过两年时光,杜青山以南的广阔草原,便无人再有雄心反抗中朝统治,只余流沙月拥着太子哥哥隐在杜青山以北残喘。
   阳光从青瓦一角投射而致,反射了檐角的金铃,灿如金光映入我的眼内,让我不由自主地微微侧头避过,转眼之间,却瞧清楚他微微回首,垂落的冕冠珠疏之下,目光冷冷,如浇如冰面之上,转瞬既开。
   就在这里吗?
   所有的一切,便会在这里终结?
   我垂头看着暗色花纹的巨大青石地面,上边暗雕的雨曼陀罗妖红似火,仿佛在暗示灾难既将隐隐而来,无人能逃脱远遁。
   “娘娘,请上前行祭礼……”有宫人行致身边小声地提醒。
   我缓缓抬头,却见他几步之隔立于祝融火神之下,抬头仰望火神,疏珠从他如石雕般的面颊两旁垂落,露出如远山般的眉角,在镀金火神反射的佛光笼于他的身上,仿使他脸上也镀上一层薄金,让他全没了往日里常有的阴郁之气。
   我上前行至他的身边,依礼仪退居半步站于他的身侧,他并未回头,依旧捧了玉笏而立,却是轻声低语:“爱妃,你可知晓,自少时起,朕便祭拜过无数次这等泥菩萨,祖宗训戒,历朝往事,无不告之后世之人,对此等泥塑木雕之物,宜弘善以迎之,如若不然,世人便会运气逢遇,多有灾厄疾病之尤,朕虽从不相信此等无稽之谈,但百姓相信,民众相信,朕依此行事,便可事半功倍,能以一方庙宇,一尊泥塑,灭百万铁骑雄心,何乐而不为?可朕却不知晓,这世上,却有与朕同一想法之人,不过反其道而行之……”
   我听得耳边有疏珠相击转响,他侧头向我望来,微微而笑:“却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尊木雕之上打主意,以此来动愚民之心,以动朕的万里江山……”
   我低声颤抖:“皇上说什么,臣妾当真不明。”
   “你不明?”他冷冷一笑,“如何不明?你们一计不成,便生二计,竟把主意打到了你们自家的主神身上!”
   “皇上,臣妾实没有……”我双膝颤软,差点就此跪下,却被他一把扶住,只听得他低声而笑:“爱妃,流沙月布局这么久,一为扰乱朕的江山,二则却是为了你,他想江山美人同享,你却相不相信,朕会让他一事不成!”
   只觉手指指甲深陷进了掌心,刺痛却让我勉强保持镇定:“皇上,臣妾只是身不由已。”
   他手掌一紧,虽隔着层层华服广袖,却也将我的手臂握得生痛:“他可使朕的江山狼烟四起,可朕,也可利用这一切,使他无所遁形!”他将握紧的手掌改为轻抚,“何不随朕看一处好戏?”
   第一百二十八
   奉寺的僧者将燃好的檀香插进台上的染金香炉之中,佛谒之声缓起,因是祝拜火神,天子弯腰恭身而礼。
   我不敢抬头,垂目之下,只见他前襟织金绶带垂落雕有团花地板之上,点金织翠的绶带前端正扫过光洁地板那一片赤红的彼岸花上……以是因縁 地皆厳浄……听闻彼岸之花,花叶分处忘川河两端,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只相求,我与他,此生此世,如这彼岸花的花叶一般,有佛相阻,再不相见。
   鼻端传来白檀火神像被香熏烟绕浸烧的隐隐香味,金鸣鼓响之中,我瞧见一抹艳红从佛像底底部漫延而开,那白檀的香气却是越来越浓,转瞬之间,那艳火便向上漫直金漆火神的小腿,四周围有惊呼之声响起:“着火了,着火了……”
   到底天子在此,那惊叫之声不过响了两声便嘎然而止,此处寺内的僧人全是西夷而来的高僧,对火神崇佩敬仰深入骨髓,见此奇景,脸上皆露出惊恐诧异之色,嘴唇颤抖,纷纷跌坐于地,行伏地投地大礼,合什祷告。
   眼看火舌转瞬之间便舔上了火神的染金盔甲,却无人胆敢上前扑灭火焰,僧侣脸上的慌色更甚,祷告之声更急。
   我不由缓缓抬头,转脸望向夏侯烨,疏珠垂遮之下,他的脸孔暗明不定,却露出隐隐杀机,仿有所感一般,疏珠微晃,他似要转头,我急忙避开,却被他锁定了视线,只觉他眼神如虎狼一般,仿要择人而噬,嘴角却有一丝笑意,唇齿微启……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朕的话,从不落空。
   正值此时,殿中却响起了轻脆的破裂之声,那地板之上精雕漆染的大片彼岸花忽地暴裂开来,坚实的地板却如纸制的一般撕开折裂,整个大殿响起如地狱之门打开之声,衬着已浑身着火的祝融火神,竟使人感觉如有地底魔怪从地下冲突而出。
   有宫人侍卫四面聚集围拢,将我们围聚在了其中,刀刃出鞘之声顿起,可夏侯烨却未动,反极轻地笑了。
   那一声笑,含冰夹雪,使我不由自主地浑身发冷,欲退却几步,却被他揽了入怀,而此时,折断撕裂之声忽起,随着地板向上折断顶起,尘土飞扬中,有数十名黑衣蒙面之人从地下飞跃而出,手里的铁链锁子枪隔空轮挥而至,我听得清皮肉被割开撕裂之声,火燃烧着神像,白檀木散发出越来越馥郁有香味,那佛香浑着血腥味在大殿内氤氤而散,却是靡媚甜腻之极,全没了往日里的佛家清正。
   围在我们周围的侍卫挥刃迎上了那群刺客,但刺客一波一波地从地底涌出,仿佛无尽无数,隔不了多久,满殿便是黑衣的刺客,着锦绣蟒服的侍卫却如淹没在了潮水之中,我看得清楚,夏侯烨虽备了无数高手,但却因来的刺客太多,往往几十名刺客组成阵势拖住一人,让那些高手缚手缚脚,人数却是越来越少。
   
   第一百二十九 倾巢而动
   “流沙月这一次,定是倾巢出动吧?”忽地,夏侯烨握住了我的手腕,轻声道,“你们的计划,筹划了几年?想必在你坐上朕迎你入宫的大红花轿之时,这计划便已成形?”
   我拼却了全力想甩开他的掌控,第一次迎着他的眼神望去,道:“不错,我所有的隐忍,在你身上所受的苦处,全都为了这一刻!”我冷冷一笑,“夏侯烨,我们知道,你一向托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会查到半年之内,有大量西夷武士自杜青山而来,潜入了中朝,或许还掌握了他们的人数,所以,你将身边之人全换,换上武功高强者,以为凭此可一举成擒,可你是否知晓,本公主嫁入中朝之时,这些人便一批批地潜入了中朝?”
   火神像在他身后燃烧,将他头上的冕冠与疏珠全染成了金色,连他的眼瞳,也仿佛被金漆润染,如地狱之魔,他却是裂嘴一笑:“是么?看来朕真的失策了?”
   “夏侯烨,自本公主入中朝后宫,你便严密防守,使得本公主身边无一人可用,更无人能亲近,可你是否知道,此计一甘发动,便不需有人内外勾联,也不用特意保守机密,你便是能知晓,也会中了圈套!”
   说话之间,殿内的锦袍卫士却是越来越少,围住我们的侍卫被人一层一层地从外围剥杀,到了未了,只不过剩下林必顺带了几名侍卫守护而已。
   此时,夏侯烨却是目不转睛地朝我望着,仿佛第一次认识我一般,却是问道:“这些刺客的列阵之术,是谁人所教?如不是有此等阵术,凭他们微未武技,怎么困得住朕的特卫?”
   我一怔,几乎冲口直承,是自己以那本书册为本画下的图形,却是道:“流将军天资高绝,西夷有这样的将军,必收复河山,重组日不落之国!”
   他良久没有出来,忽地仰声大笑,头上冕冠疏珠随之而动,虽是杀声震天,我也听见了珠玉相击之声。
   “想不到朕倒低估了这个对手。”
   此时,有有两三名黑衣人拥了一名女子从殿角之处转了出来,我看得清楚,那名女子却正是荣婷,她被夏侯烨安置于殿外,原是想以她来要胁流沙月的,却没曾想被流沙月谴人救出。
   我不知道这众多的刺客之中谁是流沙月,他一向思虑周全,想来不会冒然暴露身份。
   荣婷被拉扯着向前走着,边走边挣扎,声音隐约传来:“你们是谁……为何劫持本妃?”
   忽地,有一黑衣人从人群之间飞跃而起,踩过众人的头顶,向荣婷跃了过去,我看得清楚,他的臂弯处绑着一条红丝带……这是唯一能证实他身份的东西。
   流沙月,我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他……
   可他的眼里,还是只有荣婷么?
   我看得清楚,他跃至荣婷的身边,向她说了几句什么,荣婷便停止了挣扎:“月表哥……你来……接我了?”
   和着她隐约而喜悦的呼唤,我的耳边却是响起了丝丝冷声:“流大将军,终出现了?”
   这声音如寒雪跌于冰面,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抬头而望,却见夏侯烨嘴角含了丝冷笑,轻声道:“既出现了,便好办了。”
   他抬起手臂,广袖飘飞,织金钱在火焰之中反射出点点金光,袖边处绣就的龙纹仿佛随之而舞,这一瞬间,他脸上全没了刚刚的失落,反满脸皆是笃定。
   
   第一百三十章 早已布网
   见我望他,他忽而一笑:“你怎知道,朕未料到此举?朕别的东西没有,但忠心于朕的人却很多。”
   随着他的手势,外边传来了雷鸣一般的脚步震动之声,从佛堂窗棂之处看得清楚,长戈利刃在阳光之中反射出冰凉的冷意,铠甲相击,向这里包围了过来。
   “早在流大将军布置的人潜进地道之前,朕便调了君山守军秘密进京,在离山潜伏,你们计划周全,谋尽朕的一举一动,却没想到,朕虽自大,却从不以身冒险!”
   佛殿木窗同时破裂开来,屋顶琉璃瓦飞泻如雨,锦袍绣春刀的军士从四面八方冲入,眨眼之间,黑衣与彩衣相混,激斗如一处。
   而此时,却传来僧侣激动的呼喊:“凤凰涅磐,火神重生,天啊,火神重生了……”
   我朝那燃烧着的火神望过去,却见白檀雕成的火神外层已然烧尽,却露出里面金光闪耀的金身,在殿内烛火的照耀之下,浑身有如隐有毫光。
   “你们把脑筋动在自家的主神之上,可曾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他在我耳边淡淡地道。
   锦袍侍卫与黑衣刺客已战成胶着状态,黑衣刺客多为西夷武人,幸有阵势相助,才能勉强为战。
   我的视线绕场一周,却是垂头而叹:“流将军筹谋多时,却还是……”
   “你就从不想过自己,如果失败,会落得什么下场?”他轻声道,“却还未止此……”
   我倏地抬起头来,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却见荣婷手里拿了一柄短刃,刃尖滴血,脸上满是兴奋之色……而站在她对面的那黑衣人,却是手捂胸口,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我忽地明白,荣婷,才是夏侯烨最后的筹码,他许了她什么?是妃位,还是后座?还是宠冠后宫?使她连自己的亲人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出卖?
   “不,流沙月……”我终忍不住唤出声来,
   那黑衣人转头向我望来,蒙面巾下双眼如碧波澄空:“公主……对不起……”
   有黑衣人向荣婷杀了过去,她却早被锦袍侍卫护住退却,脸上得意之色未褪,遥遥而唤:“皇上,臣妾幸不辱命……”
   有侍卫首领扬声大叫:“贼首伏诛,尔等还不放下武器投降……”
   流沙月的属下,自是没有投降之人,只是攻击愈猛愈烈,见流沙月被几名高手围住攻击,身上又添了几道新伤,身边的属下几乎被屠戮殆尽,属下更是奋勇杀敌,向他这里围拢过来,可如此一来,阵列便有些散乱了,不能抵挡皇宫侍卫的轮番攻击,西夷武士到底没有夏侯烨的人武功那么高,阵列一乱,便如洪溃千里,便让人有机可乘,眼看殿内黑衫越来越少,锦袍却渐渐多了起来。
   荣婷被护卫护着来到了我们身边,林必顺带着几名内侍监已将来攻的西夷武士清理干净,我们呆的一角,已经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第一百三十一章 神像异变
   荣婷依旧穿着宫婢的服饰,鬓发倾斜散乱,脸上却是红若朝霞,虽强自镇定,却露了兴奋之色,眼眉斜斜一扫,望了我一眼,便及转开,向夏侯烨行礼而拜。
   至此,殿内形势已发生根本转变,夏侯烨已然掌控了大局,流沙月一边兵败如山倒,燃烧的火神像露出里边的金制真身,在殿内烛光照射之下,发出隐隐佛光,仿佛在向世人宣告,中朝皇室,才是天下大定之所。
   我眼看着流沙月左支右拙,黑色衣襟下摆处有鲜血滴下,染红了白色的玉制地板。
   只觉耳边的喊杀声越来越遥远,眼前的来往撕杀的人仿佛在进行一幕幕哑剧,鲜血飞溅,落地之声却声声袭来。
   “爱妃,你瞧瞧,朕说过的,朕的万里江山,岂容他人在旁窥探?”
   此时,大局已定,着锦袍的侍卫越聚越多,能给我带来希望的黑衣影子却日渐减少,他手缚于后,自上而下地望着我,冕冠疏珠将面孔挡得明明暗暗,眼里却满是戏谑之色。
   我一惊,脚步慢慢后移,却是向廊柱一侧退了过去,因我看见,有黑衣武士奋力冲了过来……
   他四周围一打量,便知道了我的打算,顺手一拖,便揽住了我,低声道:“你还想着走?”
   垂头之处,我看清了他衣袖之上镶金织玉的缠枝花纹,纤长的手指衬着那织金明黄,握剑之处有薄薄的硬茧,他的手指捏住了我的手腕,冰凉的白玉斑指上染有几丝翠绿。
   我忽尔抬头朝他笑了一下,手腕翻转之处,看清他的眼眸露出吃惊之色,我的手腕从他的掌握之中脱了出来,另一支手从腕上织金铁手镯里拉出了那根极细的韧线,随着我的动作,那根韧线缠上了他的手腕,深陷入他的肌肉里,韧线上特制的细毛针冲入了他的肌肤血管之中。
   不过瞬息之间,我环绕着他的身躯一周,那根韧线从编织的镯中越拉越长,绕着他的身躯一周,他还未反映过来,我便已将他的手腕与腿踝绑在了一起,待得他反映过来再用力挣扎运内力之时,我已将那根韧线打了一个极巧的结。
   一个任何人都无法解开的结。
   他的腿部穴位被细毛针冲入,沿血流而上,使他一下子瘫了落地。
   头上的花叶金箔头钗被我取到手里,将那锋利的花瓣边缘比在他的脖子上,大声道:“皇上,你可曾想过,我们最后的一击,却是在这里?”
   我从未学过武,也未练内力,所以,没有人敢相信事情会突发如此,直至夏侯烨跌了落地,林必顺才警醒过来,大声呼叫:“救驾,救驾!”
   只可惜,已经太迟了,他的脖子上流出的鲜血让欲冲上前救驾的人不敢行动,他是皇帝,站立之处,自是殿内最安全的地方,处于大殿的角落,只一处能被人攻击得到,此处,却是成全了我,在这被廊柱遮挡住一边的地方,大殿的角落里,无人能从背后下手……这也是我许久以前就已经演练过无数次的地方。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困龙
   夏侯烨,你瞧,你的一举一动早已被我算计于心。
   在大红花轿抬进后宫之前,这计划便早就定了下来,前边让你知晓的种种,牺牲的人,不过为了让你这此时此刻放松心神,当你得知有人在内外煽动点火,布下天大的陷阱反抗你时,你会想尽了办法来反击,当反击得了成效,看清敌手全军覆没,此时,岂不是你最得意之时?此种得意时光,只瞬间便好……人在最得意之时,不就是会放松所有的防备吗?我们所做的所有,不过为了这最后一击……擒王。
   我望着他,看着他肌肉虬张,想要挣脱那韧丝的缠绕,却终不得,他被捆绑之处,有鲜血从织金衫袖下渗透出来,看见他脸上现出的痛苦,我轻声道:“皇上,您还是别挣扎了,下旨让大家停手吧,您大约忘了,我的母妃在西夷之时,曾助父王以金铁之精炼出十柄长刀,柄柄皆吹毛断发,用千斤巨锤尚不能锤断,这韧细长丝,便是以金铁之精制成,上覆有细如毛发的细针,想必你已发觉,那细针已沿你的血液流入血管之中,使你全身刺痒难受?”
   他抬头望我,脸色已是苍如白纸,却依旧笑了一下:“你的隐忍,当真无人能及……”
   我也笑了,手里花瓣的锋利边缘划过他的脖颈,比在他的大动脉上:“只要朝这里划下去,不过瞬息功夫,皇上体内的血便会喷涌而出,任任何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我劝你,还是让屋顶上,左边窗棂处想要冲进来的人停了手罢?”
   我的声音并不高,不过平静和悦而已,便听见窗棂处,屋顶上风声簌簌,林必顺脸色紧张地直打手势,想必他们已然撤了下来。
   只有这两处地方,略有些疏漏,使想要上前救助的人蠢蠢欲动,普仁寺初建之时,便是以巨大的青石为材料,屋顶以巨木为梁,用灰沙涂成,上覆宝珠琉璃瓦,坚固无比,不花一些力气,便不能轻易地冲了进来,但凡花一些力气的时侯,我手里的花瓣薄刃便会极轻易地划入夏侯烨的颈中。
   屋内的打斗停了下来,余下的黑衣武士聚集于一起,向我这边靠拢,皇宫侍卫没有拦阻,让出一条道来,让他们围在了我的身边,阳光从檐下五踩双昴头拱处射了进来,照在缓缓向我走近的人身上,身上黑衣使他身形销立,有鲜血从白玉般的手腕流下,染红了手上的利剑,刚刚被刺入胸前的那一剑,从外表上看,不过使那黑衣如被水浸过,隐隐反着水光。
   他行至我十步之前,才除下了脸上的面巾,向我弯腰拱手,轻轻一笑:“公主,流沙月前来救驾。”
   他依旧是往日的模样,温润如谦谦君子,眉如远山,唇角含着温柔笑意,可没人想到,当临桑城破之时,许多人投降叛国,这位平日里温文如玉的君子却挑起大担,拥太子千里逃亡,终在杜青山重建西夷半壁江山。
   
   第一百三十三 挣扎
   荣婷早缩在一角,索索发抖,手里面尤拿着刚刚刺进流沙月胸中的那柄带血短刃……金丝缠绕的刃柄,上镶红色宝石……拿在手里,如拿着一个小巧的饰物,从夏侯烨手里接过那皇家佩饰的时侯,想必她也曾满怀了希望……可如今,她的眼里却盛满了绝望。
   西夷武士向我们聚拢,我们虽被皇宫侍卫重重包围,可手里有了最大的筹码,却是人人脸上有了些喜容。
   火神祝融神龛上的金纱帷已被烧毁殆尽,原本的白檀神像却是烧剥了一层,露出了里面的金身,阳光从缕花雕花窗棂之中射过来,与周围的残破地板相比,却是佛光隐隐,含着悲悯笑容望着众人。
   这原本是夏侯烨设计得极好的一个应对方法,却未曾想,他终忽略了他本不应忽略的人,而遭致惨败。
   我看得清楚,那韧丝缠绕住他的身躯,将他身上织锦的冕袍箍得深陷入了皮肤之中,织金的袖口有鲜血染红了银丝。
   显然,他自己挣扎过。
   可这一次,却不比上次化身于聂戈的端木华所进行的那场刺杀,因在上次之中我已明白,毒对他起不了作用,唯有这种越挣扎便缠绕得越紧的韧线才能绑得住他。
   正如他所说,我能忍,在和他相处的许多日子,有很多次,我都差点忍不下去了……最终忍了下去的原因,却是知道,一击不中,便会前功尽弃。
   因此,我们便层层设局,用自己的身份之疑,神佛降祸之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在他以为能掌控全局的时侯,一举击中。
   “娘娘,今儿的事可真闹大了……快放了皇上,老奴尊皇上圣旨在景华阁备了薄酒,今儿晚上皇上还想着与娘娘同饮呢。” 林必顺腰弯诉道,“娘娘可别被这些屑小给蒙混了。”
   他手里的拂尘垂落地面,弯腰躬身,一如在皇宫之中时一般礼节周全,周围全没有杀意谨然。
   但我看得出他眼里的森然,也知晓他在寻隙想要救出他的主子。
   “林必顺,不必管朕,尽管攻了上来,朕便不信,他们敢拿西夷残部所有的性命为赌注……”
   他的心已乱了,所以,才发出这样幼稚的命令?
   我望向他,却是对上了他的双眼,冷利,森然,却夹着一丝痛苦。
   仿如初冬细雪跌如水面,不过漾起些微漪,便散了。
   我垂目不语,只是将手里的花瓣边缘递进去几分,锻得极锋利的薄刃便将他的勃颈切割开来,有鲜血从他脖颈流下,仅如此而已,便使得那些锦衣绣袄的侍卫惊呼了出声。
   林必顺身形未动,脸上依旧分毫不见紧张,却是拂尘一甩,他身后欲向前的侍卫首领曹杜卿便挥了挥手,止住了蠢蠢向前的人。
   “不错,我等在皇上眼里,不过西夷贱民,所谓贱民,朝昔尚不能饱,生如浮萍,那么,还怕什么?”流沙月轻声道,“我们不会将皇上如何,不过要请您陪我们走一遭临桑城。”
   
   第一百三十四章 左右为难
   夏侯烨哈哈一笑,全不理脖颈上鲜血因而甭裂开来,却道:“你们能走得出去么?”他的眼四周围一扫,“爱妃所选之处,的确是一个好角落,可离了此处,你们便还能走得脱么?”
   窗棂处有森寒利箭伸了进来,屋顶上天花藻井处有寒刃冒着隐隐寒光,透过窗棂,甚至可见到茂林青山掩盖之下的锦衣绣袄,枝剑摇环。
   此处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正如他所说,只要我们一离了这个角落,无论怎么防备,也挡不了上来救驾的大内高手。
   无论怎么防备,我们的手,有时侯,也快不过那些大内高手,也许,在我手里的薄刃还未切入他的脖颈之时,他已被人救下了。
   更何况,他深知,我手里虽拿了薄刃,但轻易不会要了他的性命。
   “爱妃既是布下如此之局,便不单单为了拿朕一条性命,朕一死,中朝固然有一番大乱,但朕的皇室有人,终有人会出来重登宝座,到时侯,会有朕的百万铁骑为朕复仇……想起来,朕的手段实在是太过温和了,朕理应使人踏平杜青山,使你的族人再无立足之地!”他一笑,“既不能要了朕的性命,那可难办了,就凭你们,怎么能躲过朕的大内高手的诛杀,还想凭那几个不成气的阵势吗?”
   流沙月冷冷一笑:“就是这几个阵势,也胜过了你花费无数心血培植的大内高手!”
   他双手被缚于身后,脚踝被缚,半弯了身子倚在墙上,因是极不舒服的,可却因广袖宽衣挡住了他的狼狈之态,看起来不过略有些疲惫地依靠在墙上一般,头上的疏珠冕冠,甚至都没有倾斜散落。
   见我望他,他将目光转向了我,却是露齿一笑,脸上有回味之态:“爱妃刚刚的身形,如灵蛇绕舞,嫦娥奔月,飞燕掌舞,朕倒是从未见过。”
   他依旧还是那样的气定神闲,全没有半点慌张之态,我看清了他额角的冷汗,却是知道那细毛针已然深入他的体内,在他的血管里乱窜,他想用内力清除,却也不得。
   流沙月却失了往日的气定神闲,走上前一步,暗自握住了他的左手,用力一扭,低声道:“至高无尚的皇上,只怕你再也看不到了。”
   我听到了他手骨折断之声,略有些吃惊,不明白流沙月为何会如此失控,此时却是千钧一发的时候,万不可因此而激起他的属下民变。
   我忙侧过身子,挡住了众人的视线,道:“夏侯烨,只怕你判断错了,我们既是进行到了如此地步,或许你还相信,我们走不出这所大殿?”
   他额角的冷汗更甚,身体开始颤抖,倚墙的背部缓缓地下滑,却是哈哈一笑:“锦儿这是在担心朕吗?”
   这个时侯,只需要他微发出些痛苦的声音,他的武士与属下便会蜂拥而上,可他没有,脸上额角虽有冷汗滚落,身躯在颤抖,可他依旧没有灿然而笑,我明白他为何如此,在谋事之初,我们便计算到了这种情况,只要他露出些微的一些鱼死网破的征兆,流沙月手里的银针便会刺进他的哑穴。
   可他没有,看来,正如我所料,骄傲的夏侯烨,绝不会在他的子民面前失态,让他们看到他在人前示弱的模样。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他的强忍
   身披金锁甲,开疆展帝畿,他需要他的子民看到他为中朝的中梁抵柱,是百姓可依靠的帝王,所以,虽是万蚁钻心,他也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显出半点弱态,既使是他的亲近侍卫。
   因我在用身体为他遮挡的瞬间,看清了他眼里竟流露出了感激之色。
   所以他宁愿背靠着墙,以广袖华服遮掩,于丝织银绣之中,继续他的昂然挺拔。
   群卉枯落时,挺节成孤秀。
   这样的孤寂与苍然,我却是知道得很清楚,每逢佳节之时,王宫处处结灯彩,但落迟宫的孤寂清冷却不足以为外人道,你便要在众人想瞧你笑话之时,若无其事般穿索往来。
   他的情形,与我何其地相似,所不同的,他面前全是锦绣荣华,馋言媚笑,可为了这浮世荣华,他便要成为绝世强主,使人可依靠。
   如果我能将他所维持的东西击溃,使他在他的子民面前失却了所有的颜面,那么,对他的打击,将会怎样?
   一想及此,我便血往上涌,要拼命地控制着,才能忍住了不出手。
   可只一晃眼,他仿有所觉一般地抬起头来,羽翅一般的眱毛翩然颤动,眱毛之上有汗珠挂落,眼眸却已成了深黑的水晶颜色,恐他自己不能察觉,可我却看得清楚,他那样的神情代表的是什么……在我被西夷王宫的王室姐妹们欺辱的时侯,也曾经抱有过幻想,想求着她们,或许能抬手放过我?
   不,我怎么能放过他?
   只要移开脚步,便可让他的子民见到他如今的模样,便可击溃在他们心目之中他如山岳一般的形象……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最终没有移开脚步,只是走近了上前,低声道:“夏侯烨,你信不信,我们终可走出这铜墙铁堡。”
   他闭了闭眼,重睁开眼时,眼眸之中如深黑水晶般的颜色便消失了,重变得淡然如岩,却是道:“是吗?朕倒要瞧瞧。”
   我朝流沙月望了一眼,示意他按计划好的进一步行动,却有嘈杂吵闹的声音从近处传了过来,回头望过去,却是荣婷挣开了那些拦阻拉扯的侍卫,从人群之中挤了过来,想要来到我们身边,却被西夷武士拦住了,她便隔着人群遥遥下跪:“公主,请让奴婢跟随……”
       我看得清楚,她鬓角的钗环倾斜,锦罗的长裙在拉扯之中腰带佩玦失却,却是哀恳之极地望了我,珍珠般的盈盈珠泪挂于腮边,娇弱于宫墙之柳。
   可我看得清楚,她的眼睛虽是望着我,却仿如穿透了我的身体,望的,不过是我身后之人而已。
   蕈纹灯影,心事眼波难定。
   “好,好,东宫锦啊东宫锦,朕倒是看错了你,她原来维护的,却始终是你……”
   如初春之时冰河初化,碎冰相碰磨砺,他的声音在寂寂如空的大殿之中如刮起一阵冷风。
   荣婷听了他的话,眼中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嘴唇褪得没有半点儿血色,绝望之色尽显,却是伏地磕头:“公主,请让奴婢跟随。”
   我原知道她如宫墙之柳,来回摇摆,却未曾想到,对夏侯烨倒的死心踏地……我不能使夏侯烨在人前出丑,那么,就让他以为他的女人一个一个地背叛他,让他以为荣婷对他也不过是阳奉阴为,岂不也好?
   
   第一百三十六  处理
   我轻叹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拦阻她的人散开,待她走至我的身旁,握了她的手,抚了一抚,才道:“荣婷,我怎会将你留在这里呢?”
   我看清她眼内流过一闪而逝的恨意,柔腻洁白的手欲缩了回来,却被我轻轻一握,她便没有缩回,眼里反而有了一丝哀恳,视线又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夏侯烨。
   她手上戴了金太翠玉的手镯,那是她身为四妃之首时夏侯烨送给她的,在青葱广袖遮掩之下,更显得皓腕如雪。
   “这镯子,想必你一时半刻都未曾除下吧?”我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向她低声笑道,“既如此,我又怎么舍得让你和他长相分离?”
   她愕然地望着我,嘴唇颤抖,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慢慢地聚满了点漆一般的眼眸,隔了良久方轻声道:“无论他怎样的误解,只要我能在他身边便好。”
   她倒是清楚明白我正在做的,是什么!
   我抬起衣袖,指尖拈了袖巾,轻轻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道:“你这样的为他,可牺牲所以,连利忍都可插入自己亲人的胸膛,我怎能不帮你达成希望?”
   我回首而望,流沙月倚在廊柱之处,胸前被她刺中之处已简单的包扎,不过蹙眉垂首,仿有所感一般地抬起头来,眼光从荣婷之处一晃而过,却是对我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在告诉我,无论何事,一切皆由我处置。
   我记得她被带入落迟宫时,牵着他的衣角,仿佛被金壁辉煌的广厦压迫,怯怯而不能抬头,直至她被确认留下来充做我的伴读,却还是时不时问:“表哥在哪里?他今天会来看我吗?”
   可无论中朝还是西夷,锦堂宫阙总使人心成灰,面目全非。
   当然牵着他衣角的手转变成了手持利刃刺入胸膛的手,流沙月终对她没了半分的情意吧?
   可她期望的夏侯烨,又能带给她什么?除了猜忌疑心之外,却还有什么?
   我转头向夏侯烨望过去,有的时候,当真不明白,为什么他拥有这么大的能力,能令端木蓉背叛她的国家,令荣婷背叛她的亲人,令西夷旧臣背叛他们的草原和君王。
   而如今,在我眼前,他不过是一位倚在墙边浑身伤痛,却不能叫唤出声的疲弱之人而已。
   他冕冠未除,疏珠掩遮之处,密布的冷汗染湿了眉尖之处,原是润红的嘴唇现已变得苍白,脸上轮廊虽依旧如斧锉般冷硬,眼角眉梢却挂满了疲意,绫织绸罗的广袖如水波一般地颤抖……可以想象得到,他的手恐怕已在袖底捏成了拳,怕要用全身的力量才能控制身体不颤抖。
   我看见孙长忠冷凝着冰霜一般的脸从殿外走了进来,在普仁寺事起之时,临桑城便提前开始了暴动,夏侯烨将他调往临桑城镇压,却未曾想到,他这么快便知道消息回来了。
   他的到来,更使整个普仁寺如铁桶般地牢固,有拿着链子锁的侍卫封住了各处窗口,屋顶上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踩了瓦片的空空声。
   他冷冷地望过来,正对上了我的目光,却是眼睛如冷到极点的冰雪却夹着一丝残酷的烈焰,他向身后一招手,便有两名侍卫提了一位妇人向前,我瞧得清楚,却正是奶娘。
   我的心扑扑地跳着,却是哈哈大笑:“孙廷尉,亏你想得出……在你的心目之中,皇帝的性命,却比不过一名老妇人?”
   他微微一笑:“不,是在你的心目中,皇上比不过这位老妇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他恨这事实
       吸气声从我的身后传了过来,我听见了珠疏轻响,转过头去,却看清夏侯烨抬起了头,苍白的脸色变成了几近透明的冰色,视线却是穿过了我,死死地盯着孙长忠。
   仿佛豺豹般想要噬猎而食。
   这句话竟是产生了这样的效果吗?我看得清楚,他眼里瞬时之间聚满了恨意。
   他在恨孙长忠,恨他揭穿了这个事实,在大庭广众之下。
   我原应感觉好笑的,可我从他的眼里读出了莫名的忧伤,以及浓得化不开的绝望,虽然那样的神色一闪而过的坚毅以极无谓替代,但那如浓墨一般的神情,却不知道为什么,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中。
   “皇上,您瞧瞧,您不过是受困而已,这孙大人便没了尊卑上下,看来,如果我们在临桑城的路上如出了什么事,实应理所当然。”我一边说着,一边暗暗观察殿内三位的表情,林必顺脸上着急之色一闪而逝,曹杜卿却是面无一丝表情,孙长忠更是脸如磐石一般。
   林必顺为大内总管,掌管的虽是后宫事务,可那些大内高手,却足以造成一些阻滞了,只这样,便够了。
   正在此时,孙长忠拿起了手里的短刃,一把拉过奶娘,道:“锦妃娘娘,臣倒要替皇上看看,在你的心目之中,到底是她重要,还是皇上重要。”
       他手一扬,那短刃便刺入了奶娘的胳膊上,那鲜红之色瞬间便浸染了奶娘浅色的衣衫,可她没有出声,只是抬眼望了我,眼内殷殷之色尽显,我便知道,她在告诉我,公主,别管老奴,你自己走。
   我却是一笑,转头对流沙月道:“流将军,不知你的箭术怎样?”
   只一对眼,流沙月便明白了我心中的想法,从旁人手里接过了弓,搭箭上弦,哈哈一笑,道:“孙大人,何必这么麻烦?”
   箭离弦而射出,孙长忠刚刚还端定的脸色瞬间变得阴冷……那箭转瞬而至,呼啸声中,倏地射向了奶娘……孙长忠手腕一翻,便将箭击落,等得他站定,脸色却是更沉……想必他已知晓,这一箭并非虚发,如若他不击落,那么,死的必定是奶娘了……他手里唯一的筹码变得一文不值。
   “好好好!东宫锦,你不愧为乌金大王的女儿……我现在明白了,你在意的人,只有你自己!”孙长忠从唇齿之间逼出声来,竟如蛇声咝咝,从内而外散着凉意。
   “你错了,孙大人,和公主比起来,老奴的命值得了什么?”奶娘垂目道,“你用老奴来威迫公主,当真是老奴的耻辱!”
   直至此时,曹杜卿眼里却也露出一些着急之色,想必他们皆明白,今天的局面,已然成了一个死局,如果他们任由我们押了夏侯烨走,便中朝蒙受如此大的损失,既使以后救出了夏侯烨,只怕在天下人面前谢罪的人,便是他们,可如果不依旧我的话做,他们又能怎样?
   “东宫锦,你可否想过,你们能逃得到哪里?带着朕,想去临桑城?在朕的皇土之上,想走到临桑城?朕的缇骑会如附骨之蛆一般地追踪着你们!”
   
   第一百三十八 印签
   
   我回头向他望来,却见他不动生色地用广袖遮挡,拭去了嘴角的血迹,看来,那毛细针已然渗入了他的周身穴道之中,随血液流窜,已不能掩饰住他身体的不适了,他在强自话语来遮掩自己的狼狈。
   草原上伤痕最多的狼王总是最让人尊敬的,我未曾想处于富贵锦绣之中的他,处于这种情况之下,却还是保持了他的骄傲。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却是只想着马上带他走,带他离开这里……不让他的子民看见浑身俱在颤抖的他!
   因我忽地想起了自己那年,被兄弟姐妹捉弄,绊跌落地时,看得清那些满脸嘲意的面孔,甚至于身边的奴婢嘴角的鄙夷,如跌入泥沼,让人呼吸不得。
   “公主,我们得赶快行动……”流沙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们……”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看得清楚,有少数几人不经意般地移动脚步,穿过人群渐渐接近,却是离我们越来越近,看他们眼神冷酷,训练有素,想是孙长忠带过来的人。
   看来,他们准备强自行动了。
   “夏侯烨,叫他们退出大殿!”冰冷的剑刃放在了夏侯烨的颈上,流沙月冷冷地道。
   可夏侯烨却未动,只微微抬了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却是睥睨之极,微微一笑,却又将眼帘垂下。
   流沙月大怒,手中利刃再递进去几分,夏侯烨的脖子便有血渗出,他却恍若不觉,干脆将眼帘都闭了。
   流沙月的手却是一哆嗦,我看清了他眼里闪过一丝狠色,忙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阻止了他的进攻,却是对夏侯烨道:“皇上,您莫非不想知道,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端木华为何会出现在兑宫?他又去了哪里?”
   他抬起眼皮,眉梢虽有汗珠滚落,却是似笑非笑地望着我:“锦儿,朕何必知道?这个天下,是朕的,迟一天早一天,朕总会将他擒拿。”
   我心中暗急,却是笑了笑:“是么,你不想知道?可臣妾在那一晚可知道了许多事,比如说,他当到是不是真正的端木华,他和华妃是什么关系?臣妾倒真是很佩服皇上的心胸宽广,居然让他以阉人的当了华妃的总管……”
   他倏地抬起眼,极凌利地望着我,过了良久才道:“朕当知晓,凡物之所有,总有其值,爱妃这一次要朕用什么来交换这个消息?”
   我走近他,拿出一方丝帕,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这才低声道:“听闻临桑城主葛底斯大人当初尚为西夷王宫侍卫长之时,与您里外应和,暗通消息,来往书信上皆有一方您的随身印鉴,见印鉴如您亲至……今日情形,你们皆知,如此僵持下去对谁都没好处,臣妾等并不想要了皇上的性命,不过想……”
   他抬起眼:“不过想重赚回临桑城?锦儿啊,锦儿……你以为凭一方印鉴……就能……”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你还要朕的亲笔御书?是吗?”
   
   第一百三十九 幕后之人
   我轻声叹道:“皇上当真聪惠异常,如此都被您猜中了,此等之事,这么多人望着,到底不好……再说臣妾用来交换皇上御宝的秘密,也不大方便这么多人看着……”
   “是不是朕一旦不答应你,你的人马便会将端木华之事四处宣扬?”他笑了笑,“软硬皆施,朕如今才明白,那个‘幕后之人’原就在朕的身边。”
   我慢慢站直了身子:“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天下万物,莫归皇土,天下万民,莫属皇上,皇上又何必怕这小小的秽乱后宫的流言?”
       手指尖上的豆蔻华汁粉红鲜嫩,是今日晨早出发时才擦上的,尾指端上的甲套已然除下,过不了多久,这双手便可以拉了缰绳,驰骋在草原之上了。
   我端详着自己的手指,虽没有望他,可也感觉到他的目光,却是冷得如千年冰雪,仿佛要将我冻成冰凌。
   殿内虽是千人在场,可这一瞬间,却万籁寂静,只闻得自己的心缓缓跳动。
   隔了良久,才听得他一声低笑:“未曾想,爱妃了解朕的心思,竟比朕自己要多……曹爱卿,孙爱卿,林必顺你们带人退出大殿。”
   听得他的发号,我这才感觉背部一松,一层汗水湿淋淋地贴在了衣衫之上。
   殿内人如潮水般的退却,屋顶,窗棂刀刃光芒全收,不过片刻功夫,大殿内便只留下了西夷来的武士。
   空气之中依旧弥漫着檀香木烧焦的味道,那尊白檀木火神像重塑的金身全不受周围残败影响,于一片残迹中神光灼灼。
   “爱妃现在可以说了,端木华到底是何身份?”他身虽倚在墙壁之上,身形却依旧挺拔峭立,我不由暗暗佩服他的忍耐力,我曾以此种手法试验过无数的虎豹,当金铁之精铸的韧线和着毛细针逼入穴道,随血液流转,会使全身痛痒难忍,虎豹都会因此而发狂,撞树不止……可现如今从他外面上看,却丝毫看不出来什么。
   “皇上,您当真那么在乎所谓的后宫秽闻?还是因为听到我们要让你亲下圣旨,便以为有机可乘……御笔亲书,可是要解开您身上的韧线的……臣妾可是一时半会儿都没忘却,您武功盖世,当日端木华用含有巨毒的利刃刺进您的胸口,尚不能成功,臣妾又岂会毛如此大险,使我们所有的努力功亏一溃呢?”我缓缓地道,“更何况,皇上连火神之像都可以暗做手脚……一个连神佛都可以利用的人,会在乎所谓的后宫秽闻?”
   他的眼中终露出了恨意,可奇怪的是,那恨意之中却有一些欣赏,眼眸如流转的宝石,焕出瞬那光华。
   虽已取得全胜,虽是他的每一步,我皆计算于心,可仍忍不住想要避开他的眼神。
   此时,流沙月的属下却是开始搬开那略有些泥土堵住的地道口,隔不了一会儿,那地道口便重露了出来。
   
   第一百四十章 匪夷所思
   他略一望,便知晓了前因后果,忽地嘿嘿地笑了起来:“朕被你所俘的这段日子,必定相当的有趣。”
   他已明白,我从未想过要所谓的亲笔御书,前面所说,不过为了使他以为,他有机可乘,可以凭自己的武功脱困……因而,才让他亲自下令使所有人退出了大殿,可这正也是我之所求,他的金口御言,终将他自己推进了泥沼。
   短短几秒,他便明白所有,却是脸上毫无慌乱之色,反而再不掩饰脸上的欣赏之意……以及眼里所含让人想戳乱他的眼眸的赤裸裸的占有。
   “爱妃,既要朕跟你走,何不过来扶朕一把?”他被流沙月粗鲁地拉起,向地道口拉了过去,额角冷汗直流,却是笑吟吟地对我道。
   流沙月听闻此言,手里暗中使力,我听到了咔的一声。
   他自不会呼痛,声音却是有些颤抖,依旧笑吟吟地道:“流将军当真威风,下手极准,朕倒未曾想过,您也会南疆之人的扭筋之法……”
   流沙月冷冷地道:“皇上想不想再试试?”
   夏侯烨却是望了望那地道,脸有讥讽之意:“朕既是早就知晓你们挖了地道来普仁寺,怎会不派人在出口守着?”
   我笑了笑,还没来得及作答,他便接口:“朕当真是低估了对手,你既是计划周详,地道出口便不只一处,想必另有岔道连接,却未曾开通,只等你们进入,便打通那岔道……难怪朕派人搜尽全道,也不曾发生异样。”
   我道:“皇上天资卓绝,臣妾便不得不多方设防,更知皇上暗哨广布,想必在流将军的属下也安插了不少密探,如若不然,皇上怎么能以金铸火神之像来代替白檀木像,尽破我们的计划?所以,对于皇上,我们的计划是不会瞒着的……所瞒的,只那一两处而已。”
   不错,西夷已成半壁河山,若要与夏侯烨比人员,比资源,当比不过,但我们不用比,所以一切,不会内外相联,不过征兆一出,各方行动开始……如有一环出错,便环环皆错,全盘皆输。
   但是,西夷已至如此,还有什么可输的?
   而我,却还有什么可输的?
   幸而,这一局,我们没输。
   他轻叹了一声:“枉朕侦骑四出,可又怎么能及得上你事先的布局?又怎及得了流将军暗自的手段?”
   在如此情况之下,他依旧淡然自若地讥讽流沙月的行为,不期然地,我居然看清了流沙月属下居然也有人眼里露出倾佩之色,我暗叫不好,家乡之人皆是草原男儿,素崇拜英雄,夏侯烨轻而易举地将临桑城并入他的国土,一部分原因是父王的暴虐,另一部分,却不也同样因为夏侯烨的英雄与假扮的仁慈?
   绝不能让他影响到这些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英雄未路
   我从袖中拉出一片汗巾子,走上前去,捏开夏侯烨的嘴,欲将汗巾子塞进他的嘴里,冷不防地,却看清了他眼里的戏谐之意,忽地,感觉指法微暖,却被他舔了一下手指……想要缩回来,却是实不想看到他得意的模样,只得忍着气将手指避开,将那汗巾子塞进了他的嘴里。
   虽堵住了他的话语,可他眼里的神色实在让人不想看,我避开他的眼眸,低声对流沙月道:“我们快些走吧,别节外生枝了。”
   流沙月低低应了一声,却是眼神有些复杂,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再说。
   这地道是进行这个计划之时便早已挖下了的,流沙月率部众出来之时,洞口瘫塌凹陷,断裂的青石地板便将那洞口封死了,西夷武士搬开之后,洞口才露了出来。
   进得洞后,不过一米之处的地方宽阔能容下数十人,道路其它处却是狭小之极,只容两人通过,有一夫当关之效,自是为了防止夏侯烨派人从入口进入地道,暗杀抢夺。
   不过布刻功夫,那一层薄薄的岔道土层便被挖开,我们进入之后,再行封上,等到守到普仁寺外的那三位大人察觉不对,便已经太迟了,待得他们醒起地道之中另有乾坤,查到此处之时,我们却已经早已走远了。
   他们以为僵持之局布下之时,我们便已经无路可逃,就连夏侯烨不也以为,我们逃不出他的皇土,所求不过了他的御书,可他万没有想到,我们当真胆敢将他挟裹而走,以冒被中朝所有侦骑如蜂般地跟踪追探的后果。
   当我们走出地道之时,却是夜半时分,月亮初升如银,铺满了整个院子,我看清夏侯烨眼里露出的惊讶之色,显然,他认出了这里是哪里。
   流沙月扯下了他嘴里塞着的布巾子,轻声笑道:“皇上,您没想过,我们会来到这里吧?”
   他脸上已没那么痛苦,可却全是疲弱之态,我便明白,加诸于他身上的禁制已经起效,纵然拥有盖世的武艺,他如今却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可他却低低一笑:“朕倒是没有想到,你们会来这个院子,何不去听涛阁?那里是朕批阅奏章会见外臣之处,对于行宫来说,岂不是更为隐密?”
   不错,这里便是夏侯烨的行宫,与普仁寺不过一里相隔之地,是每次皇家祭祀之后的休憩之处,因夏侯烨此次的出行,此处早就增加了侍卫宫女,算得上守卫森严的地方。
   但这个守卫森严,却只是和以前相比,如今来说,这里却成了暂时上最安全的地方。
   那条从山脚之下挖上来的地道,入口联通着最隐秘的小路,走出那条小路,便是密林茂盛之处,发生如此大的事情,此等善于隐身的地方,却成了最吸引人之处,它会将夏侯烨所有的侦骑全都吸引往那里,于是,这座行宫,便成了暂时上最安全的地方。
   
   第一百四十二章 地道
   银色的月光从树梢之间倾撒而下,照得檐头的戗脊兽身上如镀了一层晶白,琉璃黄瓦如是蒙上一层浅灰,整座院子,却是寂静无声,恍无一人。
   “皇上莫非不记得了,这可是臣妾等将要住进的地方,到底自己要住之处,还是熟悉一些。”
   行宫内的倾影宫,向来是前来祭祀的后妃们居住之处,三进的院落,东南西北四个寝宫,可居住四位妃子,只因这一次够格参与祭祀的,仅我一人而已,所以,整个院子显得空荡荡的,寂静无声。
   而这个地道口,便挖在了院子的后花园处,却更是一个静得连虫鸟都几不闻其声的地方。
   流沙月带来的人只剩下十多个不到,且大半负伤,如此时被人发现,恐怕只是一个简单的侍卫巡队,便会使我们身陷危境。
   夏侯烨显然知道我们的处境,却并没有什么小动作,反而整暇以待……只不过,既使在黑夜之中,他的目光也仿佛无所不在地灼于我的身上,使我要强自压抑,才能忍着不拿把刀子将他的眼珠子挖了出来。
   “锦儿,本来今夜露花倒影,金柳扶风,朕原是准备与你共赴汤池,来一场鱼龙戏的,可未曾想,事与愿违,不过还好,月依旧,影倾斜,依旧如蓬莱佳境,不如……”
   原就被他的目光所扰,再听得这样无耻的言语,我实忍不住,从流沙月的腰间拔下短刃,比在了他的脖子上,冷冷地道:“皇上,这处虽是佳境,可待一会儿,可无佳事!”
   原就知道威胁对他毫无用处,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依旧的漫不经心,依旧的毫无惧色,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依旧调笑依然,我便忍不住想着,那锋利的刀刃,刺进他的脖子上,会是什么感觉?
   可他却是将身体往前凑了凑,我一个收手不及,他的脖子便渗了出血,却是笑道:“锦儿,朕倒是越来越期待了。”
   我避过他灼热的眼神,把手里的短刃收起,低声道:“月哥哥,把他的嘴堵上。”
   “你叫他月哥哥?可真……”他的嘴被重堵上,可这一瞬间,我看清了他眼神露出一丝狠意,仿佛雌伏的狮子,见了猎物,偶一睁眼,便凌利如刀。
   他这眼神,当然被流沙月察觉了,他道:“皇上,您还以为自己在金銮殿上吗?”
   既使在寂静小院黑暗之中,两人也如身临战场,持戈拔剑。
   我不愿他们两人相起冲突,便伸出手来,抚在流沙月的手背之上,才使他略平静了一下心绪。
   我感觉到了流沙月手背却是青筋暴起,背上肌肉绷得极紧,显然他对夏侯烨已是怒到极处,我暗暗生警,流沙月原就是一个喜怒不动于生色的谦谦君子,他是太子哥哥伴读,太子是一个冲动易爆的脾气,如在别处惹了气回来,必定是要发在身边的人身上的,在西夷王宫之时,我不知多少次看见太子哥哥将气撒在流沙月身上,可他却总是云淡风清,温文尔雅,甚至连些微的怒意都不曾在他眼里看见过。
   
   第一百四十三章 警意
   可他面对夏侯烨的时侯,却仿佛夏侯烨一个小小的动作,一句言语,便能使他失了控制。
   
   想到此处,我的心更生了警意,心中更恨,为什么他都不在金銮殿上了,没有了披在他身上的光华,却还是能影响人心?
   既使是背对了他,也能感觉到他投于我身上的目光,仿佛要将身上的绸缎冕服射穿一般?
   这个时侯,远处却传来了隐隐的铜锣轻响,那是宫里应诺的锣声,表示有贵人来到了这个院子。
   我回头对夏侯烨道:“皇上,午夜微凉,金风送爽,却也是看戏的好时机,皇上猜猜,等一会儿,会有什么好戏上演呢?”
    他眼内灼灼的目光终变得有些迷惑……此一刻,只要能打消他的自信与无时不刻都存在的尊崇,我便心中隐隐有了一些快意。
   我们沿着九曲回廊,来到南边寝宫的偏殿之中,这原是我将要住进之处,有几名侍婢在内守着,流沙月派人吹入了迷药,使她们昏倒之后,我们悄无声息地潜进了偏殿之内。
   室内与各房连通的铜管早已安装好,在这个锦玉绫罗之处,可清楚地听见隔壁传来的声音。
   看清夏候烨眼内露出的惊诧之色更甚,我便道:“皇上,您一向喜欢潜行暗事,臣妾投您所好,便使您听一场‘隔墙有耳……”
   却听得隔壁有珠环佩响,绸衣摩索,有女子声道:“你怎么来了?”
   另一女子道:“你都来了,我怎么就不能来?”
   我用眼角余光望过去,见夏侯烨眼中异色更深,却是低声解释:“皇上,这两位,您想必很熟悉了,玉姐姐,和华姐姐……哦,对了,还有荣婷,未曾想,我们四个人隔于一壁,却全都聚齐了。”
   荣婷被一名武士扶着,捆了双手,封住了嘴,置于一角,一路奔波,早已钗环散乱,狼狈不堪,听了我的话,却是勉力抬头,眼里又惊又恐。
   墙上的壁画被移开,露出上面狭小的窄条,通过这个窄条,可清楚地看见隔壁屋里的一切。
   眉梢尤如雨后初晴的端木蓉,娇弱有如杨柳之姿的曹玉润,一人斜倚在贵妃榻上,春意妖娆,而另一人,却是立于拼花大理石地板之上,卓然俏立。
   从侧面看过去,两人的神情却都是冷如霜冻。
   除她们二人之外,再无其它人在场,侍婢们显然都已被谴退。
   华妃原是品级排于玉妃之前的,玉妃见了她,理应上前行礼,可是,玉妃如今却是倚于榻上,瞧着自己染了豆蔻花汁的手。
   华妃原就是心高气傲之人,虽未列后位,却早已将自己当成了后宫第一人,见她如此作派,却是容颜更冷,俏丽的面孔现出几分戾气来。
   “玉妃好闲情,以为躲在此处,便可以置身事外了吗?”
   “臣妾却是不知道华姐姐说的什么?”玉妃手撑了贵妃榻,缓缓地坐起,拂了拂头发,才站起身来,走至华妃面前,微微一弯,行了一个半礼,神色却是漫不经心的,“姐姐深夜至此,莫非深宫寂寞,要与臣妾下盘棋不成?”
   
    第一百四十四章 激斗
   她语气之中的揶揄,华妃怎么听不清楚,清丽的脸上更显出几丝狠色,却是道:“玉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未曾想连植树养物之法也甚是精通,那金弹桔以异法栽种,近日我才闻得由玉妹妹亲手施行,不曾假手于人……本妃倒真是要谢谢你!“
   她最近一句话,却是从牙缝之中露出了丝丝冷意,尤如毒蛇吐芯。
   玉妃却是脸上毫无慌乱之色,反而一笑:“哎哟,未曾想被你发觉了,当真不好意思,其实妹妹也是一番好意,你从南越而来,根基未稳,正是好取悦皇上的时侯,却怎么能够怀孕呢?皇上精力充沛,如若他近年许不近姐姐的身,姐姐在中朝又无后家撑着,如生下一位公主,日后可怎么办啊?”
   玉妃全没了往日里娇怯怯的温柔和顺,巧笑嫣然之中,却是连消带打,使得平日端正贵雅的华妃反而一时间无话可说。
   良久才道:“既然你已承认,本妃领皇上圣旨,暂管后宫之权……”
   玉妃却是哈哈一笑,打断了她的话:“华姐姐且慢,妹妹想问一句,如若说是犯了后宫家法,那秽乱后宫之人,却是应不应当一并行处?”她一笑,“哦,这种事儿,到了民间,可是要男女一起浸猪笼的,姐姐……”
   她语气之中的隐晦暗指,华妃如何听不出来,身为女子,最忌之事,便是自身清白,更何况这当朝最高之人,华妃勃然大怒,倏地向前,冷不防地,挥起手掌便刮了玉妃一巴掌,屋内倏地响起了清脆的掌声。
   玉妃未曾想过她说打就打,等反映过来,却是被打得身子侧向了一边,半边脸立刻红肿了起来,她嘴角渗出了血丝,挂于洁白如玉一般的面颊之上,却尤如落日残阳,凄美狠利。
   她抚了抚面颊,却瞬极将手掌放下,大声道:“还不快来人,要等我死了,你才进来么?”
   话音未落,便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裙裾鬓影之中,有一人却是盔甲刀剑穿戴整齐走在前头,正是玉妃的哥哥,此次护送夏侯烨前来普仁寺的侍卫长曹杜卿。
   与此同时,华妃却是拍了拍手掌,倏时之间,便有数人从窗棂之间身手极灵活地穿窗而入,围在了华妃的前面。
   不过片刻功夫,屋内成了箭拔驽张之势。
   我却是回过头,朝夏侯烨道:“皇上,不知你有没有兴趣知晓,玉妃为何以秽乱后宫之中责问华妃,华妃所说的金弹桔又是什么?”
   他嘴里被塞满了布条,自是不能回答,可额角却冒出了青筋,眼睛变得如鹰鹫一般。
   而隔壁,异变又起,却听玉妃全没了往日里和悦的语气,却是狠狠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端木蓉,你不过是一位南夷贱民,视那秽乱之事实属平常,又何必怕人来说?”
   端木蓉气得浑身发抖,利声道:“亏你为中朝名门贵户之女,如此的污言秽语也说得出来?”
   曹玉润冷声一笑:“你做得出,我又为何说不出,我又逼迫自己的情人受了宫刑入宫,只为了满足你一已私欲!端木蓉,不错,你身体依旧是冰清玉洁,但你的心底,还会是清白的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及得上谁
   端木蓉后退了一步,不敢相信地望了她,隔了良久才道:“你知道这件事?”却又冷冷一笑,“这件事,连皇上都知道,可那人,却并非你所说的我的情人,未曾想你长得娇美可人,可心底却是如此的污秽不堪,难道说中朝贵门高户的人都是如此吗?”
   曹玉润却是笑道:“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相信?端木蓉,金弹桔那件事,实未对你造成什么伤害,不如我们各让一步,就此算了……更何况,皇上叫你暂领六宫之职,这个‘暂’字,还没有去掉呢,皇上对你固然好,但对锦妃,却是同样的好……”
   我一怔,不由转过头望了夏侯烨一眼,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想,在他的心目中,我能及得上谁?只怕连他身边的奴才都不如吧?
   也许是他演得实在太好了,好得使人不得不相信。
   端木蓉却是冷然一笑:“你说的种种,大可陈述给皇上听,看他相不相信你的话,可你们曹家,与南越叛党勾结,将南越雾瘴之地的恶物带了入宫,谋害皇上,皇族后代,今日本妃便要代皇上清理了你!”
   玉妃脸色一变,与曹杜卿对望了一眼,却是道:“端木蓉,你别血口喷人,什么谋害皇上,皇家后代……皇上是我的相公,我岂会谋害于他?”
   端木蓉道:“这就不要我多说了吧,那一年夏季,荣妃不过吃了你送过去的几颗葡萄,便使得身孕不保,六个月的身子便没了,自此之后再没身孕,而宫中之人,却是再没人有动静,除了你自家的院子,却是宫内哪家哪院都有你用嫁接手法培植的各种果树,就连皇上的朝阳殿都有,你又如何解说?”
   玉妃吃了一惊,抬起头来:“不,不可能,皇上那儿,我没有……”
   端木蓉冷笑:“如此说来,其它妃嫔之处,便有了?”
   玉妃却仿如没有听见她的话,反向曹杜卿望了过去,慢慢走近他的面前:“是不是你……?”
   曹杜卿低声道:“妹妹,你忘了你身子不好的那几个月?虽说那些妃嫔个个都送了,可她们不一定吃啊,所以哥哥才想办法给皇上那儿也送了一株桃树,宫里的人都防着人呢,喜欢吃新鲜的,放在眼前的,便以为无人可动手脚……再说了,这些东西也没有什么毒性,不过使人子嗣艰难而已……等你身子好了,哥哥本想找个机会将那株桃树移了出来,可一直没找到,幸好,桃子结果的季节已经过了……”
   他们在一旁窃窃而语,整间屋子就得那么大,旁人如何听不清楚,华妃已明白一切前因后果,却是气极,利声道:“还不动手!”
      倏地,她身前的紫衫宫娥便打了一个呼哨,只听得窗棂之处,有无数箭矢冒出,门外更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铁甲相击之声,有内侍从房门处冲了进来,将玉妃等团团围住。
   
   第一百四十六章 脸色
   隔壁这一切发生之时,我暗暗观察夏侯烨的脸色,却深感奇怪,他并未有多大的动容,反而一如平日般平静,嘴虽被布条子撑得变了形,可我总觉,他嘴角仿佛带了一丝笑意。
   正在此时,屋内变化又起,只听曹杜卿哈哈一笑:“到底是妇人,就凭你用后宫之手掌握的几个人,便想行大不韪之事?”
   忽地,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尖利的呼哨声,用刀剑切入皮肉的声音,重物落地之声,更夹着间或的闷声惨叫,不一会儿功夫,窗棂处华妃带过来的紫衣内卫便被曹杜卿青衣锦卫代替,而围着玉妃等人的紫衣宫娥见势力不妙,只得向华妃这方靠拢退却。
    形势虽是如此的严峻,可端木华却丝毫没有惊慌退却之意,卓然而立,冷冷地道:“你们想造反么?”
    曹玉润轻声一笑:“华姐姐当真以为自己能代表皇上么?”
    曹杜卿笑了一笑:“皇上……?只怕他自顾不暇呢!”
    他的话,却是引得两人同时惊问:“什么?”
    曹玉润一把抓住曹杜卿的手:“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皇上政务繁忙,临桑城发生内乱,祭典之后,便留在山上处理公务了,哪管得了这里许多事?”
    “可普仁寺离这里也不过一箭之地,哥,我怕……”曹玉润轻声道。
    曹杜卿轻声一笑:“有什么好怕的,她在南越贵为公主,可来到中朝,不过一名孤女,皇上是最懂得审时度势的,只要给她一个合适的消失理由……”
    他们的对话,端木蓉怎么听不清楚,一张脸已然变成雪白之色,倏地从腰间拔出了软剑,冷声道:“要想杀我,只怕没那么容易……”
    看到这里,身边的夏侯烨却是紧张之极,他身上原是设了禁制,动弹不得的,可这时,脸上的肌肉绷得极紧,我一看,原来他又在暗暗挣扎。
    我附于他的耳边,轻声道:“皇上,要不要臣妾帮华姐姐一下?”
    他一下子转过头来,望着我,眼里却俱是不信,却含着一些哀恳,我笑道:“在宫内的时侯,华姐姐也帮我不少,我怎么能不帮她呢?”转过头对流沙月道,“去吧。”
         他点了点头,带了两个人悄无声息地自梁上爬行而去。
    而此时,端木蓉与曹杜卿已斗在了一处,端木蓉虽身负武功,师从名师,但到底养尊处优多年,隔不了一会儿,便见身形滞涩,行动渐缓,她带来的紫衣内侍个个武功不错,但怎敌得过以侦辑为生的曹杜卿,隔不了一会儿,便又有几名内侍丢了性命。
    她恐是知道今日如若闯不出去,便终会不得善了,于是拼了命的往窗棂之处攻了去,到底是曾经上过战场的人,居然让她凭着一股悍勇,攻到了窗户之旁,可也仅能如此而已。
    正值此时,流沙月却是带了两个人蒙面而下,迷烟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等得曹杜卿看得清楚屋内情形时,端木蓉已不见了踪影。
    曹玉润惊慌失措地道:“怎么办?怎么办?她逃掉了……”
    曹杜卿冷声道:“她逃不掉的!”
    我却是转身一把扯掉夏侯烨嘴里的布条,扬声笑道:“玉姐姐,皇上在这儿呢,你说谁逃掉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凶芒
    
    面前的樟木板墙壁一下子被推倒,我看得清楚,曹玉润愕然转头,望着我们,嘴唇颤抖,浑身开始哆嗦。
    曹杜卿却是脸色变得铁青,眼内凶芒一闪。
    他不同他的妹妹,对夏侯烨尚有情意,却是一个什么都做得出的野心家,如今形势,他怕是已起杀心。
    但我们选择了他,来从事这个计划,看中的,不就是他不管不顾狠得下心的性格?
    “曹大人不必派人追了,既有人帮助,那端木蓉只怕是走得远了,与林总管,孙大人一会合……啧啧啧,曹大人还是想想,怎么善后的好……”我笑道。
    曹杜卿却是膝盖一软,便跪下了:“皇上,臣该死,臣该死……”
    “你当还知道自己该死?”夏侯烨道,“别以为朕闭了一只眼,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轻声一笑:“曹大人怕的人,应该是我们才对吧,曹大人理应分得清好坏才好!”
    曹杜卿却是一下子站了起来,欲往前冲:“皇上,臣来护驾,你这个妖妃,今日落于我的手里,你还跑得了吗?”
    “哦?落于你的手里?曹大人会否想过,你救了皇上,会怎么样?他会放过你们曹家与南越勾结,以恶物乱后宫之事?如此大罪,可是要抄家灭九族的,如果你没放端木蓉走倒罢了,但既然她走了,又岂会善罢干休?如果皇上把你们曹家放在眼里,也不会让一名南越孤女妃位列于玉姐姐之上了。”
    曹杜卿原就是一个野心家,更是见风使舵的好手,此种人惯会利用机会,被我一说,脸上果现了犹豫之色。
    玉妃却是最了解她哥哥的,惊慌道:“哥,你别听她的,快救皇上,此等时候是你立功的大好机会,皇上……你原谅我们……”
    夏侯烨叹道:“如果你们能将功赎罪……”
    我却是笑道:“知道为什么我不叫人堵了你的嘴了吗?就是想让他们看看,你的金口玉言,能不能当真!你能置华姐姐于不顾?能置孙长忠与林必顺不顾?皇上,曹家只是皇上的一个曹家,皇上如若坏了规矩,那在哪里可得方圆?”
    夏侯烨缓缓转过头来,我感觉到了他眼里的愤怒与无可奈何,想必他也知道曹杜卿的性格。
    此人如果不做则已,一做便什么都做得出。
    “依锦娘娘的话,曹某能有什么法子求生呢?”曹杜卿终问道。
    我一笑:“曹大人是否知道,中朝这个天下,是怎么来的?中朝原不被称为中朝,称为周朝,这个天下原也不姓夏侯……”
    这一段前朝历史,他当然知晓,却是愕然地盯大了眼睛,可慌色过后,眼里却现出如野兽一般的光芒来。
    “有一些机会,一甘失却,便永不能再得到!”我轻声道,“曹大人,你说呢?”
    曹杜卿连连后退:“不,不,不行,廷尉有孙长忠为天下侦辑,大内有林必顺为总管,边境的将领全是他的亲信,不,不行……”
    我笑道:“如若他们都忙得分不出身来,曹大人会否有机会?”
    “你说什么?”他眼里光芒熄灭后再启,“你是说……?”
    “就请曹大人派属下以侦缉皇上下落的名义,送我们去临桑,如此一来,皇上下落不明,他的忠臣名将全都到满天下的找寻他的下落,而曹大人便可暗自操纵,逐一除去反抗宿敌,随后,如若玉姐姐有孕,便可挟天下以号令天下……曹大人难道没有本事将中朝的历史再改写一次?”我淡淡说完。
    
    第一百四十八章 痛苦
    却引得夏侯烨哈哈大笑:“改朕的天下,就如此简单……?”
    我走至他的身边,暗暗使劲,拉了那结一下,毛细针便在经络之中来回磨擦,使他浑身痛疼无比,后面的话就不能再说下去,可他虽是强自撑着,可怎瞒得过精明的曹杜卿,他的疲弱样子,不出意外地落在了曹杜卿的眼里,我明显看到,他眼里光芒大盛……无敌于天下的夏侯烨,也不过如此!
    至尊的天下之主,也不过如此!
    只要他心里有了这种想法,便够了,再加上他心底早已经曾在的野心,望着那至尊宝座之时隐隐的想法,足以令一个人瞬间做出改变,更何况,他的身边现在无人给他参谋,没人劝止,到如今情况,他妹妹的意见便已再不能抑制他的野心。
    夏侯烨自是也知道了事已不可挽回,却是再没有劝阻,反而侧头望了我,沉默不语,我偶一回头,却是看清屋内的多枝青台灯照射下,他的眼眸深如古井幽潭,仿佛要将人深深地吸入。
    我没有看见他此许的慌乱与失措,反倒想不由自主地避开他的眼神,不禁暗暗地骂自己,为什么到了此种地步,他已然是我的阶下囚了,我却全没有胜利者的无所顾忌?
    不,我不能让他占心理上的优势。
    “哥,你要做什么?”曹玉润脸上现了慌意,“哥,你别乱来,父亲不会答应你这么做的,哥……”
    曹杜卿道:“妹妹,已经太迟了,为了帮你,我们曹家已然犯下了大罪,这是要诛九族的,为了曹家,妹妹,你别执迷了。”
    曹玉润急步上前,拉住了他,他却是一伸手,在她脖子上砍了一刀,使她软倒于地,再转头对我:“锦娘娘,皇上,那么臣便送你们出关。”
    我侧过头为夏侯烨整了整冕服的邻子,低声道:“皇上,由您的臣子亲自送您出关,您应该放心了吧?”
    他却是一低头,下巴便磨到了我的手背之上:“锦儿,朕倒是很期待这一路的好景良时……”
    我只觉手背一热,那股微有些刺痒的热力便由手臂向四肢扩散,使我气不打一处来,倏地缩回了手,要强忍着才不一巴掌击了过去。
    此时,荣婷却是竭力地叫了出声:“皇上,臣妾的孩儿不是臣妾自己弄没的,是他们,是他们……”
    我倏地一动,望向夏侯烨,却见他听了这话,眼眸却是冷酷之极,甚至,我还看清了他嘴角隐隐的笑意。
    忽地,一个想法浸入我的脑内,曹家,当真就能毫无察觉地送了那么些恶物入宫?还是因为,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不敢想下去,这个人,连自己的后代子嗣都可以毫不在乎,何况其它,我能用什么来彻底地打击他?
    我知道我们要和端木蓉在时间上赛跑,虽然我已经给她安排了许多阻滞,阻止她顺利回宫,将曹杜卿的叛变广散四处,但我们的行动一定要快,且要所有人来不及防范之时。
    
    第一百四十九章 希望
    自小身处深宫,教会了我,无论什么事,不能将希望放于一人身上,就比如曹杜卿,如果没有流沙月使端木蓉逃亡在外,使得曹杜卿如有刺在脊,不得不反,那么,他便会有万一的希望,便不会照我们的计划行事。
    但又不能让端木蓉知道皇上在曹杜卿之处,甚至于她发布消息的时间,也要控制得恰恰好……这每一步的算计,每一步的控制,如以往一样,略有疏忽,便会满盘皆输,尤如在刀尖上跳舞。
    可终我一生,从小到大,每时每刻,何尝不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曹杜卿没有亲自送我们,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皇城局势瞬息万变,他又怎么舍得这已没了皇上的皇城?
    有曹家遍及全国的商号,以及遍及全国的力量,孙长忠的侦骑再厉害,林必顺的大内高手武功再高,又怎么能找到我们的踪迹?
         待到端木蓉将曹杜卿叛国的消息传了出去,引起孙长忠等的怀疑,等到他们证实之时,想必曹杜卿已有了和他们对抗的力量,中朝的局势便会乱上一阵子了,他们疲于奔命之间,我们或已经到达了临桑城。
    我没有太大的野心,也未曾想过夺回西夷江山,但,身为西夷的公主,这里是我的家,如没有了家,我便如端木蓉,荣婷一样,尤如孤女,落得和她们一样的下场,我一向善于自保,自不愿自己和她们一样。
    因而,我永远不是一个会为了一个男人抛弃所有的女子。
    为防有人跟踪,我们先转道水运,沿运河而下,过了富饶繁华之处,再转马车行走。
    而乘座的,却是由战船退役转为商船的二层楼船,九桅十二帆,巨大无匹,曹家富甲天下,三年前便拍下朝廷废弃退役的楼船,加以改造,去除内里武器炮台之后,改造为商船,自此,曹家的楼船在运河上乘风破浪之际,便也成了运河之上官府不敢轻易测查的商船。
    我们转换身份,成为曹杜卿的手下,趁着楼船押运一些南方商货往北方的时机,混进其中,沿运河北上。
    而夏侯烨则被易容成一名病入膏肓的书生,被两人搀扶着上了楼船。
    至于荣婷,上了楼船之后,她便苦求我要我使她呆在夏候烨的身边服侍,我想着此行机密,夏侯烨身上的禁制使他行动不便,而我,却是不可能再去给他端茶递水的,再说两人在一处,监视起来也方便一些,荣婷此人我知道得较为清楚,自是玩不出什么妖蛾子的。
    这是上了楼船的第一晚,来到这船上,离目地地更是近了一步,我便有些放心了。
    远处传来几声乌鸦的啼叫,今日是一个漫天寒霜的日子,连窗棂上都结了薄薄一层白色,冷风吹来,不由身上感到了阵阵寒意,不由用双手环住了自己,却是感觉有温暖棉柔之物从肩头而落,包裹了我,却是感觉身上寒意顿消。
    
    第一百五十章 寒露
    回过头,却是流沙月脸上含了微微的笑意望了我:“深寒夜露的,怎么站在舱外?”
    月亮从云层之中钻了出来,将清辉撒于他的肩头,明眸细翦,碎鬓眉好……使我感觉,这世上,总算还有我一位亲人。
    “我们会救回奶娘的。”他低声道。
   我想起那个时侯,她胳膊尤流着血,她花白的头发半垂半落,却是道:“你错了,孙大人,和公主比起来,老奴的命值得了什么?……你用老奴来威迫公主,当真是老奴的耻辱!”
    可我却不能救她,甚至还让流沙月射出了那箭,使对方不能用她要胁。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流哥哥,我对不起她……”我低声道。
    “阿锦,事已至此,我们不得不如此。”
    只有他才能理解我的痛苦与无奈,就如年少之时,只有我们俩能在西夷王宫相依为命。
    鼻端隐隐桐花蜜香,却是他手里端了一个细瓷盘子,上面放了几个金黄色的糕点。
    他含笑将糕点递于我的手里,道:“阿锦,我的手艺不好,也不知道这桐花蜜糕合不合你的口味?”
    金黄色的桐花蜜糕堆成山形放于碟盘之上,灿灿的金色衬着细白的瓷器,光是看了,便使人馋涎欲滴。
    “你还记得?”我接过那个瓷碟,却是不敢抬头,怕一抬头,眼泪就从眼框倾下。
    “每年这个日子,辰妃娘娘总是会亲自动手为你制最爱吃的桐花蜜糕,我的手艺,自是没有辰妃娘娘的好……等回到杜青山,我在为你补办十六岁生辰。”
    他还记得,一直记得……
    我掂起一片糕点放入嘴里,只觉那糕点在嘴里慢慢融化,竟像要将舌头都要化开,美味无比,更难得的是,有母妃以前制的糕点的味道。
    他不知道化了多少心思在这糕点之上,就如以前,每次我被王宫里的兄弟姐妹欺辱,想尽了办法来哄我的,也只有他而已。
    河面偶尔有从水面跳起的银鱼,溅起星星点点的水花,落于水面,涟漪便慢慢地散开,船声喑乃,岸边传来一两声鸦鸣,虽身处于碧波荡漾之中,我却是感觉岁月静好,只想时光就此停止。
    忽地,却有人声从舱尾传了过来,有碟碗摔碎之声,尖利的叫声,一瞬间便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流先生,小姐,病人不肯吃饭,在发脾气……”隔了良久,有侍卫匆匆来报。
    我望向流沙月,他却是紧皱了眉头,向我微微点头,道:“他已经两天滴水未蘸,我们想尽了办法,他也不愿进食,想来……”
         “不是派荣婷去侍候他了吗?”我道。
    “没有用,荣婷和他在同一个船舱,她怎么劝解也没用。”
    说起荣婷之时,我看清了他眼里弥漫起来的哀伤,在进行这个计划之时,我早就知道,必有变数,但万想不到,变数却是她,她将利刃插进了自己表哥的胸膛……虽是看惯了宫廷之间的背叛,但她还是深深地伤了他的心吧?
    “我去看看……”虽然我实不愿意在见到他,我怕我看见了他,压抑已久的恨意便会瞬间释放。
    
    第一百五十一章 怜悯
    “如果你不愿意看到他,便算了,总会想到办法让他吃东西的。”
    “流哥哥,你以为他还能影响到我么?现在的他,于我来说,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我们要想办法将这个工具利用到尽,不是吗?”
    他点了点头,眼里却是如秋火悠悠,怜悯之意尽显。
    沿着雕花的船栏向前,还没走近,就听到船舱里传来碟子摔碎之声,有重物跌倒之声,荣婷抽泣着道:“皇上,您吃一点儿吧,臣妾求您了。”
    “你们不是都想朕死吗?朕就死给你们看……”他在船舱里有气无力地笑着。
    我拉门进去,却见他脚踝有铁镣脚铐,斜倚床头,嘴角却是含了淡淡的笑意,床头的木质地板上,全是摔碎的瓦砾碎片,既便是清瘦苍白如此,却仍如一头雌伏的狮子,随时便会起身而噬。
    而荣婷却是跪在他的脚下,脸上俱是泪水,哀哀地望了他,见我们进来,先是跪行了两步,拉了我的衣襟道:“公主,您劝劝他,劝劝他……”
    流沙月冷冷地道:“你有什么资格求公主?”
    她抬起头来,怯怯地望了流沙月:“表哥……”
          “这等时候,倒是听你叫了一声表哥了?”流沙月冷笑。
    “对不起,表哥,我对不起你……可是皇上,皇上再不吃东西,只怕就不成了,表哥,您也不希望这样,是吗?”荣婷低声抽咽,“公主,奴婢求您了,您劝劝他,只有您的话,他才会听了进去。”
    我一挣,便挣开了她拉着我衣襟的手,向夏侯烨走了过去,对他道:“未曾想,皇上也有今天?要用绝食来对抗?皇上一向不是擅长的金戈铁马,袭扰暗杀么,到如今,却要使用妇人的方法了么?”
    他抬头望我,脸色虽是清瘦苍白,眼眸却是灼灼有光,却忽地一笑,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荣婷道:“公主,你为何这么说?他必竟曾是你的夫君,公主,既是请得了皇上前来,想必您也不想让他如此吧……”
    “你倒是好,算是彻底的将西夷忘了……”流沙月冷声道。
    她到底对流沙月有几分悔疚,脸上便又现了畏缩之意,哆嗦着声音低声道:“表哥,皇上再这么下去,只怕挨不了几日了……”
    他眼眸之间灼灼的目光仿佛要燃烧了起来,盯在我的脸上,使我感觉脸上有如有灯火舔过。
    我垂目道:“皇上,看来您当真是要用妇人的方法来对抗了,我未曾想,纵横天下的玄武帝,到头来,却要饿死在这船舱里,如当真如此,便也罢了,没有了你,我们重夺临桑城,固然有些阻滞,但比起中朝的大乱,便又算得了什么?”
    荣婷哀哀呼道:“公主……您就这么盼着皇上死?公主……”
         “你刚刚吃了什么?”他却忽地一笑,低声问道。
    我原以为会和他口舌相争,你来我往,却想不到他问出这样的话来,不由一怔:“你说什么?”
    “朕闻到了,是蜜糕的香味,从你衣襟上沾着的碎屑看,金黄之中带了少许翠绿,再闻其香味,让朕猜猜,是要桐花蜜糕吧?想那桐花蜜却是采其开得最盛之时的蜂蜜,蜜浓而带着略许清香,再用五谷杂虫养成的鸡下的蛋,和以面粉,加入蜂蜜,用镇江冷泉泉水和之,再蒸成金黄色糕点,锦儿……朕不吃别的,就吃这个,不要旁人陪,就要你陪!”
    
    第一百五十二章 品评
    看着他闲闲的品评说着,我气不打一处来,当真想一巴掌挥了过去,可我从他的眼里读出了笃定与从容……他当真极明白,我上面所说的一切,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我们离不开他,需要他的帮助,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我和他是同一样的人。
    我感觉到了荣婷眼里泻出的绝望与希望,原是两种不同的情绪,却瞬间集中于她的眼眸之中,绝望,就如有人满心满意地将手里的东西捧给他人,可无论怎么努力,换来的不过是那人的忽略,而希望,却是对我的,她明白,我终于成功地劝得了他。
    流沙月却道:“皇上?你以为当真还是皇上?”
    可夏候烨却并没有望他,仿若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斜倚床头,连眼睛都闭上了。
    荣婷颤抖着声音求道:“表哥,就让……公主陪皇上吃一餐饭吧,他手足都已经锁上了,想来不会……”
    流沙月必是极为伤心的吧?遭遇青梅竹马的背叛,在他面前为另一个男人求情?
    荣婷啊荣婷,你这样值得么?为了他,你当真可以抛弃一切?
    做尽所有?
    我真怕流沙月会忍了不住,甚至看清了他将身侧的衣带握得极紧,可他却终是渐渐地松开了掌,转头向我:“公主,我叫人给你重准备餐食……你小心一点,我就在门外。”
    荣婷跟了他低头向门外走去,有侍卫进来,收拾了砸碎的碗碟,重摆上吃食,当然,少不了那一碟桐花蜜糕。
    只剩下了我们两人,窄小的船舱一瞬间便宽敞了起来,可不知道为何,和他在一起,我却有吐不过气来的感觉,暗恨自己,他如今已然这样,已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皇了,我为何还会有这样的感觉……永远感觉得到他的逼人之气?
    不,我不能如此!
    缓缓地在备好的椅凳上坐下,伸手在他的杯子里倒上了一杯蜜酒,低声道:“皇上,请用酒。”
    可良久,却没有听到他的动作和声音,抬起头来,却是看见他用纤长的手指绕了鬓角一缕头发,似笑非笑地望了我,狭长的眼睛微微地眯着,发出如钻石般的光芒,他这样的神态,慵懒而危险,使我竟不由自主往后缩,要勉强控制,才不会离席而去。
    我想要缩回斟酒的手,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我便感觉他握住之处,有如烈火灼过,隐隐生疼,……我的不自在落在了他的眼里,却引得他一声低笑:“锦儿这双手,当真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呢,朕当初倒真是仿如盲了一般。”
    我缩回自己的手,轻轻一笑:“皇上英明神武,怎么会有盲了的时候?”
    他却是拿起那放在桌子中间的桐花蜜糕尝了一口,笑道:“今日是锦儿十六岁的生辰吧,这道点心,想必有人千方百计地寻了来,只为了勃锦儿一笑?”
    “也应如此,皇上才有口福,不是吗?”我道。
    我原想着他不会吃这旁人千方百计寻来之物,却未曾想,眨眼之间,他便将那碟点心吃了个干干净净。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心思
    我心内倏地一跳,忽地明白了他的心思……象他这样的人,却怎么会绝食?不由笑了起来:“皇上对人当真防备森严,要我吃过的东西,皇上才敢下口,您以为这天下间所有的人,都如你一般那么无所不为吗?”
    他将手里的糕点放了入嘴,轻嚼细咽,却是拍去了手掌沾着糕屑,慢吞吞地道:“你想不想知道,当年朕兵临城下之时,你的母妃是怎么被朕派去的刺客所杀?你们西夷内部,有多少朕的内应?这一切,应当是你深深切切永不能忘却的吧?”
    我只感觉身上忽冷忽热,如被冰浸过,又被火烤,一阵接着一阵,手心的汗却是冒了出来,手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腰间,那里有一柄短刃,却是流沙月为了让我防身,特地为我佩的。
    冰凉的刀鞘摸在手里,使我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何必你来告诉,迟早,我什么都会知道!”
    “锦儿啊锦儿,为何你总是这么心口不一呢?”他轻声一笑,“当年之事,由朕一手安排,各处内应,单线联系,朕如果不说,你怎么会知道?”他声音越来越低,“比如说那放人进宫的总管,拿人钱财的乌金大王的妃嫔……”
    我没有发觉,自己竟是一步一步地走近了他,走至了他的身边,等到发觉,想要退开的时侯,却是已经迟了,铁链哗哗声中,我的手被反拧着离开了刀鞘,他的气息喷在了我的耳廊,使我一阵半边脸酥麻了起来,他温热的唇舌咬着我的耳垂,低声道:“锦儿,朕想你了,怎么办?”
    我的血液倏地冲上了脑,却是感觉自己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他的手却是一下子抚上了我的腰间,虽是隔着一层衣物,也感觉到了他掌心的热力,他手腕上冰凉的铁链子却是隔着衣服敲在我的腰间,带来了冰凉的触感,使我又想起了冰儿被杀的那晚,那些冰冷柔滑之物在桶里蠕动着,吐着细长的芯舌。
    可我的脖子却是被他吸吮着,他的手熟练地探进了我的衣襟之中,任我怎样的挣扎,却都无法挣脱。
    “锦儿,今晚你来陪朕,朕就告诉你真相。”他低声笑道,“你愿不愿意来呢?”
    “你放开我!”
      我只觉他的气息无处不在,身体却是被紧紧地贴着,他的手指接触之处,皮肤却不由自主地滚烫燃烧,却是仿佛要被他揉进怀里,他的唇舌却不断地攻城掠地,不自觉地,我的衫领便被他拉开了,皮肤裸露在了空气之中,有冷风吹过,使我浑身起了阵阵战栗,却惹得他阵阵低笑,声音之间的暖昧却使我更为恼怒。
   不由尖叫出声:“我要杀了你!”
   此时,舱门却被一下子推开了,我抬起头来,却见流沙月立于舱门之前,手持了宝剑,身形一晃便刺了过来,‘当’地一声,宝剑击在了铁链之上,而我, 才趁势挣开了他。
   
   第一百五十四章 血迹
   等我整理好的衣服,朝他们俩人看过去,流沙月的宝剑却是已抵上了夏侯烨的肩头,他身上的青衫瞬时之间便有血迹冒了出来。
   可他却没有退,甚至还将身子往前一送,道:“流将军当真想要了朕的命么?于你,有什么好处?”
       冲进来的时侯,看见我的样子,我辩得清流沙月眼里流露的心痛与怜惜,以及懊恼,他那一剑,却是含怒而发,可他和我一样,都是惯会审时度势之人,剑尖到了他的肩头,便停住了。
   我瞧得清流沙月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眼里狠意一闪而过,剑尖便又向前递了两分,我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肘,道:“总有一日,他会得到惩罚的,流哥哥,我们走。”
   他握剑的手笔直僵硬,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拉了他的手臂,才使他的剑从夏侯烨的肩头撤下,可他眼里的恨意却使我心生惧意,流沙月,竟如此的恨他么?
       夏侯烨是否也感觉到了他的恨意?
   所以,他才会这么的小心防范?
   来到舱外,被冷风一吹,皮肤却敏感了起来,使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刚刚夏候烨的触摸,浑身上下便不舒服起来,只想快快地沐浴冲澡,流沙月感觉到了我的不自在,不用我开口,便吩咐下人准备热水,他没有安慰我,却使我感觉到了他眼里浓浓的愧疚。
   曹家的楼船果然应有尽有,别家船上看得极为珍惜的淡水,在这里,却是瞬间便被提了上来,整个船舱顿时雾气弥漫,虽是时间隔了这么久,我却仿佛感觉他的手依旧在我身上抚摸,滚烫而暖昧,让我恨不能剥下身上的那一层皮肤。
   我除却外衫,却发现有一物从衫服之中跌落,我瞧得清楚,是一方小小的布片,上面墨迹斑斑,从地上捡起了那块布片,凑在鼻端一闻,这才发现这布片竟是从中衣上撕扯下来的一幅,双斜纹的竹丝料子,自是只有夏候烨才穿得着,而这墨迹,却并非墨迹,却是女子描眉用的黛黑,闻这香味,想必他从荣婷身上得来的。
   “朕一身戎马身崖,所凭不过是战场之上的明枪明刀,攻城掠地之时,也曾派刺客密探探听城内虚实,但无论你信与不信,朕从未派人潜入后宫,刺杀后妃,一介妇人,纵能铸出韧铁强器,但无民心铁骑,又有何用?如你确想知道其中的真假,不如演一场好戏……”
   我原不应该相信他的,他的所作所为,我不是早已见识过了吗?
   但这张碎布上的安张狂而自信,却是气吞万里如虎,却是使我不自觉地往下看去,看到后面,却是越看越惊,待得看完之时,手足俱已冰凉,这张布片上所说的一切变成了片片利刃,刺进我的心中,使我竟感觉阵阵心悸……不,我不应该相信他,我撕扯着这张布片,想要将它撕成碎片,可竹丝制就的衣料却是那么的坚固,我却是怎么也撕不乱。
   
   第一百五十五章 恨意
   忽然之间,我对他的恨到了极点。
   为什么,我身边拥有的一切,他都要揭露出来,只不过是一个假象?
   桐木桌椅上摆着的利刃镶金砌玉,衬着船舱内暗暗的灯光,寒刃如冰,我忽地抓起桌上那把利刃,却是将那布条塞进怀里,向夏侯烨所呆的地方奔了过去。
    夜里起了大风,楼船在海上行驶并不稳,我只觉前边长长的走廊摇摆不定,木廊绣柱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了下来,就如我的世界,已所剩无几,但随时都会四分五裂。
    “阿锦,你怎么啦?”
    忽地,我被人拉住了,转眼一看,却是流沙月……原是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能倾述的,可如今,我却是对他道:“流哥哥,夏侯烨这么对我,怎么也要让他尝尝苦头才行!”
    他眼里俱是担心,却是道:“我陪你去吧,别让他又有机可乘!”
    我看着他温润如玉的脸,眼神一如以往,使人一见便觉如沐春风,却是笑了笑道:“流哥哥,不怕的,用铁链子将他固定于床上,量他也不是三头六臂!”我垂头道,“流哥哥,从小到大,你帮我不少,但有些事,始终只能我自己解决……我不能再怕那个魔鬼,如若不然,怎当得了西夷公主?”
    “但是……”他眼里担忧之色未褪,却终是点了点头,“那,我守在门外?”
    “好……”
    我推门进船舱的时间,他平躺在床上,脚上铁镣相铐,将他四端固定于床头,当真是一动不能动,见我进来,却是一笑:“如此,你便不怕我了吧?”
    我知道舱外有人听着,而且是武功高强之人,便走近了他,边用匕首敲着他身上的铁链以扰乱视听,低声问道:“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一笑:“是不是真的,你心底不是早有定论了吗?”
          他全身被缚于床上,原应该是狼狈不堪的,可他脸上的神情却依旧如樱花盛开之时,春日满园,他卧于一方小榻,却是和风送暖,惬意释然。
    他这样的神情,怎不让我气恼?
    可我知道,这人软硬不吃,水煮不乱,如今他虽是被缚于床上,一时间却使我有一种无所适从之感。
    我望着他,这个我最痛恨的人……如果这世上只有简单的恨该多好,如此,我便可以将手里的利刃插进他的胸口,可以不管不顾。
    “锦儿,我知道你心里的苦……”他却忽地声音低沉了起来,眼神郁郁,“生为皇家之人,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皇宫的世界,原就充满了背叛与欺骗……”
    我呆呆地望着他,望着他不留神流露出来的软弱与郁郁,在这种情况之下,用这样的腔调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原应心底感觉好笑的,可我却是笑不出来,因他说的,我何尝不知?何尝不明?
    可他为什么要彻底地粉碎我些微的希望?
          待到我手里的利刃比上了他的胸膛,他的胸口渗出血丝,我才倏地惊醒,手一松,那把利刃便斜跌在他的胸口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花迷
    “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些,我愿意死在你的手下……”他脸上的神色忽地一变,又变成了那种调笑之色,“锦儿,下手之前,能让朕饮一樽蜜酒么?酒恋花迷……无论何时,锦儿看起来都那么美。”
          我一怔,不明白他的表情为何变幻得如此之快,却是听到身后有人道:“阿锦,没什么事吧?”
    我回过头去,这才发现流沙月不知道什么时侯进了舱门,正站在我身后不远。
    我勉强笑道:“流哥哥,没什么,原本我想在他身上刺上两个窟窿的,可一想着他对我们还有用,这么对他,反倒要浪费医药费,所以,就没有动手。”
    我看得清楚,一向温文如玉一般的流沙月,眼里却是雾聚云散,却是一瞬而逝,却如上好的白玉之上增了一丝杂质,让人看了从心底痛惜。
    不,我不应该被夏侯烨一挑拔,心底便起了疑心,他可是从小周护我,爱护我的流哥哥,可为什么,我却没有想着向他道出所有一切,说出那张布条上写着的一切,告诉他,夏侯烨正挑拔着我们,正让我们心生嫌隙,使我们从内部分崩离析。
    可我却什么也没有说,反倒道:“流哥哥,他既是让我陪着他用餐,那我便每日陪着他,他满身都是铁镣脚铐,怕是再也无法弄出花样来……”我冷冷地转身望着夏侯烨,将他胸口上的短刃倏地拔下,痛得他闷哼了一声,“他以前怎么对侍我的,我便要十倍地还于他的身上!”
    我心底升起一阵悲哀,因我看得清楚,流沙月的身体原是紧绷着的,可听了我的话,却是放松了下来……原来,当不信任一个人的时侯,他的所有伪饰,便都一目了然。
    我不再望着流沙月,这个原使我有家人感觉的人,反而望向了夏侯烨,只觉床上躺着的人原是令人厌憎的,此时却是顺眼了许多。
    船舱外传来了浆声喑乃,岸边有灯影如梭,月光如银挥撒船头……真希望这世间一切,就如这浆声灯影,宁静岁好,而他,却永远只是在我受委屈之时,守在我身边,安慰我的流哥哥。
    “好啊,有美相伴,有美食可吃,坐楼船,赏两岸奇山峻岭,此等生活,不异于朕下江南啊。”
    夏侯烨哈哈笑了两声,便被流沙月打断了,因他急步上前,一个倒拐,便击在了夏侯烨的伤口之处,他的脸色既刻变得扭曲痛苦,却是一声都没有哼出来,等流沙月略为放松,才咳着道:“流将军,你可别失了手,如果失手,这船上多了一具尸体,除却招来无数想要替朕报仇之人,可没有什么好处!”
    我忙拉住流沙月,道:“流哥哥,赚取临桑城,可还用得着他……”我停了停道,“更何况,母妃之死,我总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当年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这才停了,转过身来望着我道:“公主,对不起,臣始终不能……”
    我打断了他的话,笑道:“不是说了,你不要叫我公主吗?叫我阿锦,你是我的流哥哥,永远都是!”
    
    第一百五十七章 鱼肉
    夏侯烨虽是痛得无以复加,却是笑着插言道:“锦儿,你们如要恶心,不如出去,别让朕看见!”
    流沙月听了,又想动手,我便拉着他向门外走去:“流哥哥,他已是砧板上的鱼肉,要怎么刨制,还不任由得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听到此话之时,我们已走到了舱外,他却是招手叫人想让人来锁上了舱门,此时却忽地停下了,转身对我:“锦儿,当真……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其实一年来的这许多日子,有许多次,我从梦中惊醒,都怕再也见不到你……锦儿……”
    他的眼眸在黑暗之中闪闪发亮,灼灼如黑曜石,可我只想避开他的眼神,却是道:“流哥哥,荣婷……她也是可怜人,虽已执着入魔,但她到底是你的表妹……”
    他眼里的光芒便消散了,变得冷凝如冰:“自她将利刃刺进我的胸膛那一日开始,我便再没了这个表妹……阿锦,你心太慈了一些。”
    我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自己是一个不祥之人,在我身边的,总是落不了什么好下场,如母妃,如父王,又如你……所以,她虽对我不好,我也希望她能度完余生。”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锦儿?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你放心,锦儿,自此之后,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我抬起头来,他的眼眸柔得如春日深谷幽潭,波光鳞鳞,使人不由自主想要沉溺其中,可我,却只觉那眼波变成了千年冰雪积冻之处,看上去春日融融,实则寒冻入骨。
    “是的,只要临桑城重回西夷,我们一切都会好的。”
    我想看看荣婷,我们三人一起长大,她首先背叛了我,可是,我忽不觉得好可恶,她的目地一目了然,从小到大,我便知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人,在宫里头太多太多,她的背叛,实际上带给我的伤害不多,因在她背叛之前,我已然准备好了,而且计算得很清楚,要怎么去利用这场背叛,我感觉有些好笑,这个一再背叛我的女人,她的船舱,反倒成了我此时感觉最安全的地方。
    和流沙月分别之后,我来到了羁押她的地方,未走近船舱,却听得清她在船舱里来回踱步,脚上的铁链子在地板上来回拖动,想来,她自愿跟来的许多个日子,她从未曾睡一个好觉吧?
    舱门是从外面反锁着的,我刚将钥匙摆进匙孔,便听见门内的踱步声停止了,她在里面问道:“是谁?是表哥吗?表哥,你终来看我了吗?”
    我打开了门,只见她立于船舱中央,鬓发散乱,身上穿着侍婢的衣服,那在宫中的艳然绝色早不见了踪影,看见是我,眼神之中怯怯之色尽显。
    “你还想着流沙月会来看你?”我冷冷一笑,便走进了船舱,将舱门关上。
    自此,船舱便形成了一个狭小逼曳之处,如多年前年少之时,我与她被太子哥哥关进了偏僻书阁,夜幕降临,只有我和她在门内相拥取暖。
    
    第一百五十八章 高贵
    她无言下跪:“公主,奴婢多谢您能来……”
    “荣婷,我只问你一句,做了这么多事,你可曾后悔?”我低声道,“夜半时分,你从床上惊醒之时,可曾想过我们的以前?”
    她道:“公主,奴婢与您不同,您一出生,便是高贵的身份,虽则您在王宫处境艰难,但是,您的身份,却是奴婢永不能达到的,其实奴婢早就明白,既使妃位被封在您之上,也明白,那短暂的荣华,迟早会如空中楼阁一般地跨掉,可奴婢心底总有一丝希望,能将这与您能平起平坐的机会拉长一些都好……这便是执着成魔吧?况且当今皇上,那样的男子,怎么不使人为他着迷呢?虽则奴婢知晓,奴婢永不过他手里的一颗棋子而已……”
    恐怕她这是对我说的最长的一篇话了,我心底明白,今日她所说的,只怕全都是她心底的话。
    “荣婷,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你为何就如此看不开呢?”
    她却是抬起头来,嘴角隐有苦笑:“公主,你以为人人都象你一样,可任意妄为?”
    只这一句话,我心底最后一项疑惑便是得到了证实,悲哀却如湖水一般自脚底漫延而上……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信任?
    “公主,你怎么啦?”
    不,不能让她看出端倪,如若不然,后面的种种便无法进行下去了。
    我定了定神,却是道:“荣婷,看在你我相交一场的份上,只要你以后安分,我会让流将军好好安排你以后的生活的。”
    她嘴角苦笑又现,却是垂头道:“既入得了这荣华之所,想要脱身而出,便不过痴心妄想而已……不过,公主,奴婢谢谢你,不管你信与不信,奴婢所做种种,只不过为了求生存而已。”
    我走出船舱,将舱门锁好,眼角余光到处,果见拐角之处有人影一闪而逝。
    母妃曾告诉我: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可如果那荆棘变成了利箭,如蝗般飞来,我该怎么办?
    没有人能告诉我。
    原以为中朝皇宫才是遍地荆棘,处处陷阱,却未曾想,出得了那里,来到以为的亲人身边,却也是荆棘处处。
    从来,这世上便只有我一人而已。
    。。。。。。。
    船一直往北,却是风平浪静,连些微的大风都不曾有过,曹家楼船所到之处,官府之人从不敢上来查探滋扰,却是一路风平浪尽,这两日,我叫人做了饭菜,午膳当真端了进去与夏侯烨同食,他倒还规矩,不过言语之中喜欢胡乱调笑,全没了往日在金銮殿上端正威严的模样,只不过,除了我陪他的膳食之外,早膳和晚膳如没有我做陪,他便滴水不沾。
    我心知他防范极严,但他为我厌憎之人,他要如此,我也只得由着他了。
    他饭量极大,可我每次叫人端去的吃食,却是控制了份量,不过管他一餐吃饱而已,所以,我每天进去他的船舱之时,便觉他日渐清减,神情疲惫……而他胸口上的伤,我却是每日拿了盐水撒在他的伤口之上,可惜的是,每每这么做的时侯,却是连他些微的呼痛声都听不到。
    
    第一百五十九章 行驶
    而晚膳,却是常常和流沙月一起吃的,饭食花样百出,丰富无比,他深知我的口味与脾性,时常亲自下厨,做出来的饭食却是鲜美无比。
    我常笑他,他却是道:我们西夷,却是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之说。
    楼船缓缓而行,路程已过了大半,前日夜晚却有北风突起,便阻得船行渐缓,船身更是开始摇晃,我原就没坐过楼船,原先平稳之时尚不觉得,在船上晃了两天,却感觉头昏目眩,将每日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吐得天翻地覆,人也脱水昏迷,流沙月见此,只得吩咐下去,将楼船暂时靠岸,等风略小些了再向前行驶。
    楼船平稳地停在了岸边,不再在河面上摇晃,我便感觉舒服了一些,鼻端却是传来了阵阵的清香,睁眼一看,却见床头的桌子上放了一碗米粥,因久未进食,闻发那米粥的香味,腹中便不由饥饿如鼓。
    却听流沙月道:“阿锦,可是饿了?这紫米薏仁粥有定神养颜的功效,你别的吃不下,如今船停了,这件东西应当吃得下的。”
    我苦笑:“流哥哥,你这几天煮各样的粥给我吃,这船一晃,东西便浪费了。”
    话虽如此,但我也不能不吃,只得勉强挨着床头坐了,从他手里接过了那紫米薏仁粥来吃,吃了两口,便觉有腥味,朝碗里看去,却是一块块的猪红,不由道:“流哥哥,为何每一次这粥里面,总有猪红呢?这个东西太多了,我不喜欢。”
    流沙月叹道:“阿锦,你在中朝时日甚久,中朝的吃食气侯与西夷大不相同,这一路北行,你要慢慢适应才好,吃了这个,便有清润肠胃的功效,如此一来,你也能慢慢适应了。”
    我低声道:“流哥哥,无论何时何地,你总考虑得那么周到。”
    只可惜,你考虑的东西太多。
    他笑了笑:“能为阿锦做任何事,都是我乐意之极的。”
    我向他一笑:“这么多年,如若不是你,我当真不知道怎么过下去。“
      他用牙签刺起了一个梅肉给我,道:“阿锦,其实我最后悔的,便是当初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抬进了他的后宫,我却无能为力。”
     就着梅肉,我舀了一羹紫米粥入嘴,慢慢地吞下了,这才道:“流哥哥,当初已是国破家灭,你又何必因此而自责?我的处境算好的啦,比起那些国破之日丧身于夏侯烨手里的兄姐们,这样的苦,算得了什么?”
   “阿锦,我不会让你再受苦的。”他忽地握住了我的手,从我的手里将汤勺拿下,“阿锦,其实,我……”
   他的眼神忽地变得灼热,握着我的手腕的那只手热力陡生,仿佛夏侯烨,端木华……原是温文如玉的面容一下子充满了侵略性,让我感觉害怕,夏侯烨用虿盆处置冰儿的时侯,我是极为害怕的,可这时侯的他握在我手腕上的手,却是如那冰冷柔滑之物一般……我手一缩,便想要将手从他的掌握之中抽了出来,却未曾想,没有能抽出,反被他顺势一拉,便被他拉在了怀里。
第一百六十章 喜欢
     “流哥哥,你别这样。”我的心忽地跳得极快,鼻端仿佛闻到了血腥味儿。
     “阿锦,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他在我耳边低声述说,却是将唇舌触上了我的耳廊。
      但此时,我心底却升起了一股强烈之极的恶心感,胃里面又开始翻江蹈海,哇的一声,便将刚刚吃下去的紫米粥全都吐了出来。
     他身上的衣服被染得全都是污秽,却是哭笑不得地望了我,我又是哇地一声,吐得再没有东西可吐,才停了下来,抱歉地望了他道:“流哥哥,对不住……你去换身衣服吧。”
     他轻轻地叹了一声,却道:“阿锦,刚刚是我孟浪了……以后不会再如此了。”
   “对不起,我没有做好准备。”我低声道,“回到西夷之后,日子还长着呢。”
   他这才展颜一笑:“不错,日子还长着……”
   他走去换了衣服之后,下人便过来收拾了屋子,我便又沉沉地睡了,睡梦之中却听见有人在唤我:“公主,公主,您醒醒……”
   我睁眼一看,吃了一惊,这人却是荣婷,她怎么会在这里?谁让她进来的?看清了她脚上的镣铐,我才放心下来,坐起身道:“怎么啦?”
   她跪在床前,连连向我磕头:“公主,公主,奴婢求您了,您去看看皇上吧,您两日未去,他就不再饮食,他身子原就有伤,现在更是发着高烧,只有您才能……”
   我刚想说话,却见舱门一下子打开了,流沙月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见我安然无漾才放下心,冷冷地道:“荣婷,要你在那里侍侯那个昏君,你便得寸进尺了么?”又转眼向我,“公主,她有没有伤你?”
   我道:“没事儿,她要我去看看那人!”
   流沙月气急反笑:“荣婷,那昏君对你就那么的重要?居然甘冒大险……恩?”
   她望着流沙月,眼里露出了些许惧意,却是哆嗦着嘴唇道:“表哥,皇上如果出了什么事,于你又有什么好处……他伤口发炎,又两日滴水未进,如果公主再不去看看,只怕……”
   我挣扎了起身,却头一昏,差点重又跌倒在了床上,流沙月赶紧过来,想要扶住了我,临到头,却犹豫地缩回了手,道:“荣婷,还不快扶着公主?”
   荣婷忙站起身来,将我扶着了:“对不起,公主,奴婢知道您不舒服,可皇上……”
   我轻叹了一声:“也好,去看看他吧。”
   待来到他的船舱时,一推开门,便有一股带着腐靡之气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往床上看去,却见夏侯烨侧着身子躺着,紧闭了双眼,颧骨高耸,连眼框都凹陷了下去,脸色却是极青,面颊潮红,未曾想仅过两日,他便病成了如此的模样?
        流沙月扶了我,缓缓地走近床边,我将手放近他的鼻端,便感觉到了他鼻息的灼热,荣婷却是轻轻地推了推他:“皇上,皇上?”
   他并未睁开眼睛,却被荣婷推得仰面躺着了,胸前伤口处便有血水渗了出来,如此一来,血腥味儿便更浓了。
   “流哥哥,没给他换药么?”
   “怎么没换?可他这两日自己不愿意吃东西,也不愿意吃药,伤口就恶化了。”
   我俯下了身子,仔细地看了看他的伤口,却忽然间听到他的低声癔语:“……刺客,莫紫宁……”
   我不由一怔,想要听得更仔细一点,便凑近了他,他却无声无息了,此时,流沙月却是拉住了我的胳膊:“小心,别离得太近。”
   
   第一百六十一章  昏迷
   而此时,夏侯烨却是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胳膊,继续道:“端木家……灭族……”
   他虽在昏迷之中,可手劲极大,握得我呼痛出声,流沙月见势不妙,手指出电如风,一下子点在了夏侯烨的手背之上的麻筋处,原本正常人点在麻筋处会酸痛无比的,可他已经烧得昏昏沉沉,握住我的手腕,却是丝毫没有放松。
   我想要挣开了他,却被他越握越紧,嘴里却冒出更多的人名来:“商丘,白漠然……”
   流沙月无可奈何,只得上前拉住他的手腕,想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扳开,好不容易,我才能脱身而出。
   可我脱身了,流沙月却又被他拉住了手腕,他嘴里依旧反复地说着那几个人名,地名,流沙月手腕翻转,使了个小擒拿手,想要甩开了他,可他的力气却不知道为何变得那么的大,迷迷糊糊却是和他过起招来,铁链哗哗声中,两人一个躺于床上,一个却是站于床头,对拆了起来。
   “流哥哥,不如让他把那些名字说多几次,说不定以后用得着呢?”我劝道。
   流沙月闻言,手脚稍缓,却冷不防一下子被拉住了手腕,而此时,惊变忽起,原本躺在床上的夏侯烨却一下子从床上跃了起身,手里竟有一把短刃,只一眨眼功夫,那把短刃便插进了流沙月的胸口,我来不及呼叫,却看到流沙月的嘴唇瞬间便变成了乌紫之色,只听见他说了一声:“有毒。”便倒在了床脚下。
   被短刃刺中之处,瞬间便冒出了黑色的血水。
   荣婷尖声大叫:“表哥,表哥。”
   他欲向我扑了过来,我见势不妙,来不及检查流沙月的伤势,却是退向的门边,幸好他的脚镣与床脚相连,活动空间有限,冲了几步之后,便没有办法再冲过来了。
   他转头向荣婷,利声道:“还不赶快找东西为我将铁链除了?”
   荣婷显然被此时的情景吓得怔住了,惊慌失措地站在原处,被他一声利喝,才猛然醒悟,周围望了望,便想依他的言语来做。
   我却是道:“荣婷,别傻了,你以为你能帮他逃得出去么?”
   我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圆形的铁球,摇了摇,只听得里面传出了如金玉相击一般的响声,而与此同时,夏侯烨却是忽地痛得弯下了腰。
   “皇上,你体内的毛细针还没有解呢,刚才你蓄积了全身的力量所做的一博,想必已然使尽了这么多日来养精蓄锐的成果吧?你只知道,我的母妃善用精铁之精锻制兵器,可做这些江湖奇巧也是一把好手,这个球,母妃将它起名为断魂铃,而深扎入你体内的,却是断魂针,普通的毒物伤不了皇上,可这深入体内的细小兵刃却能制皇上于死地,臣妾可从来不敢忘记皇上是多么的英明神武……”
   我笑了笑,再摇起了手里的圆球,却是道:“这两样东西,说穿了也没有什么,不过是磁石而已,用这样的锻造方法炼出来的断魂铃却可把磁石的力量增加许多倍,便刚好与皇上体内的断魂针相吸,便会使你体内的断魂针在血液之中急快的窜走……这许多日,皇上相必想尽了办法脱身吧?皇上武功盖世……其实臣妾是一刻都不敢忘记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葬身之地
   随着我摇晃的动作,他痛得弯下了腰,脸上却是布满了汗珠,几乎摊倒在了床上,见他如此,荣婷怎么还敢造他的吩咐办事,却是扑通一下跪下了:“公主,皇上当真伤势严重啊,公主……”
   我冷冷一笑,继续摇动着断魂铃,却道:“如果流沙月有什么闪失,拼着出不了中朝疆域,此处,也是你的葬身之地!”
   我缓缓地走近了流沙月,与此同时,自是也走近了他,断魂铃离得越近,他却越是痛得直不起腰来,竟是开始在床上打滚,胸口的伤口便绷裂开来,缓缓地流出了鲜血。
   而流沙月,此时却是面色发青,嘴唇已然发紫,躺于地板之上一动不动,我蹲下了身子,颤抖将手指放在了流沙月的鼻端,却是一丝一豪的气息都没有,我急怒攻心,倏地站起身来,道:“夏侯烨,我要了你命!”
   我急速地开始摇动那个断魂铃,他原就痛得全身都已绻缩于一处,此刻却是痛得将头往床栏杆上直撞。
   我却是从流沙月的胸上拔下了那把刀,道:“流哥哥,他用这把匕首害了你,我便拿这把匕首为你报仇,你们黄泉路上也有人相伴!”
       我缓缓向他走近,却被荣婷拉住了:“公主,不,你不能杀了皇上……”
   我一脚踢了过去,将她踢开,冷冷地道:“他是你的表哥,他死了,你连一滴眼泪都未流过,还为他求情?”
   她被我踢开,却是又膝行上前,抱住了我的腿:“不,公主,你不能杀皇上,他是我们的夫君啊……流沙月,他怎么会是我的表哥,他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过是他家买来的奴婢而已,为了把我送进宫,才认做亲戚的。”
       我被她抱得动弹不得,却是将手里的匕首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荣婷,你还在说谎,退一万步来说,他既使与你没有亲戚关系,他在宫内也屡次三番地救了你,他现在身亡,你不帮他报仇便罢了,怎么还拦着我?”我指了在床上翻滚的夏侯烨,冷声道,“这个男人,对你真的这么重要?”
   她却是涕泪交加地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反复地道:“不,公主,你不能杀他……”
   “你以为你能拦得了我么?你为了我背叛了那么多次,早就该死了,既如此,我便让你和他一起命归黄泉,让你们在路上也有个伴儿!”
   她愕然地张大了眼睛望着我,看着我手里的匕首一寸一寸地逼近了她,居然已不懂得避开,不自觉地,她便松开了抱住我的双手,跌坐于地板之上。
   我淡然一笑:“等我先为流哥哥报了仇,再来处置你!”
       我走到床边,而此时,夏侯烨却是痛得昏迷了过去,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拿起手里的匕首,出尽了全力向他身上刺下,却未曾想,又被荣婷拉住了胳膊……
   她涕泪交加:“公主,你当真要为你的杀母仇人报仇么?”
   
   第一百六十三章 刺客
       我缓缓地转过身来,朝向她:“你说什么?那些潜入落迟宫的刺客,不正是他所派么?”
       她的鬓发已然散乱,眼泪纵横,却是死死地拉住了我的胳膊,连连摇头:“不,公主,不是皇上派的,是他,是流沙月啊,公主,您还记得那一日,是谁要你去藏书阁的吗?藏书阁的门为什么会无故反锁了呢?公主,您还记得辰妃娘娘死的时侯说过的话,她说……她说,流沙月定会好好的照顾你的……因为她为保你的性命,将铸铁秘笈交给了他,他便承诺,会好好地照顾你……那些宫人并不是皇上派人杀的啊,是他……”她指着流沙月,“是他派人杀的,公主,奴婢害怕他,从小就极害怕,您知道有多少个我们这样的孤儿为完成任务死在了他的手上么?大婚那夜,并非奴婢要争宠啊,奴婢不过奉命行事,为的就是在你与皇上之间挑拨,使你恨皇上,流沙月说过,只有让你保持恨意,才能将计划周密地完成……你知道么,公主,因皇上宠幸了你,我的家人,已全被他杀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始终死死地拉住了我的胳膊,让我手里的刀刃不能刺进夏侯烨的胸口,我却是定定地站着,隔了良久才道:“荣婷,为了救他,你真是什么谎话都说了出来了……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我会相信吗?”
   “公主……你要相信奴婢,奴婢所述,句句是真,所以奴婢才甘冒奇险,想在普仁寺刺杀他,可却没有想到,功败垂成……公主,你再仔细想想落迟宫发生的一切,青天白日之下,那批刺客居然什么人都没有惊动,你就不怀疑?流沙月和那些人激斗过,剑头上有血,如此,都没有惊动其它人?还有,宫里面所有的宫人都被灭了口,如果真是皇上派的刺客,又何必多此一举?”
   “不,你在说谎,在为了救他说谎!”我忽地崩溃大叫,“他是流沙月,是从小便护我周详的哥哥,绝对不会是你说的那种人!”
   “公主,你还是不相信么……”她忽地爬到了流沙月的身边,急慌慌地开始解他的腰带,“就在这里的,奴婢偷看到的……他从辰妃娘娘手里拿的那张铸造秘笈,就藏在他的腰带里。”
   她手牙咬着,用手撕扯着解下来的那根腰带,一边撕扯,一边道:“公主,你等等奴婢,别急着伤害皇上,奴婢会找到证据的,公主……”
   她终于找到了腰带的入口之处,将那张薄绢拉了出来,上好的双斜纹织锦缎,只是小指拇大小,展开来了,却是有桌布那么大,上面的字迹我看得清楚,却正是母妃的手迹。
   那本册子上的内容,端正是被书写在了这张薄绢上面,加上母妃自己平日里铸造的秘笈心得,一笔一画,全写在了这薄绢上面,而那上面,尚有一两滴干涸变色了的血迹……这血迹是不是母妃的?
   我终感觉到眼泪从眼框里流了下来,一滴一滴地,滴在了薄绢之上,那字迹却不曾润开,依旧娟秀美丽,如许多个夜晚,在琉璃灯的照射之下,她独坐于床头,手里编织着给我的暖手笼子,温柔的脸宠在灯光的衬托下,那样的美丽。
   
   第一百六十四章 楼船
   我只觉天花板开始摇晃,整座楼船如在狂风暴雨之中航行行驶,那种恶心欲呕的感觉便又来了,我隐约听见了当的一声,那断魂铃便从手里跌落了,我却管不了那么多,竟是有一个疯狂之极的想法,想这舱里所有的人都灰飞湮灭。
   我的头越来越痛,痛得几乎要裂开了,腿却象灌了铅一般,动都不能动,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狂呼,让这艘船,这世上所有一切,全都毁灭吧,沉入海底,淹没了这所有的恶罪。
   倏地,我却听见有人大喝:“住手,你干什么?”
   我只觉脖子缓缓转动,仿佛听见了脖子发出卡卡的声音,转过头来,却看见荣婷拿着那把匕首,一步步向我走近,恍惚之中,我又听见了喝止之声:“住手,朕命令你住手。”
   我隐约看见她嘴唇开翕:“皇上,臣妾帮你杀了她,杀了她,我们便好逃了出去……只要能保得皇上的安全,臣妾就算背上个抗旨之罪,又算得了什么?”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船舱狭小,背却贴在了舱板之上,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越逼越近……也许,死也是一个不错的方法,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和母妃在天上相遇?在人世间不能求得的一切,到了天上,是不是就可以有了?
       我忽地笑了,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如此,我便不会再挨下去了,我看着那发着寒光的利刃,竟是感觉那刀刃终能将一切解脱。
   我合上了自己的眼睛,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却听见有人在一旁大喝:“东宫锦,你忘了冰儿是怎么死的吗?是朕丢在虿盆处死的,你不想找朕报仇吗?”
   “死了,也许比活着好。”我淡淡地道
   “那你的奶娘呢,你就不管她了吗?你死了,她会怎么样?孙长忠会将她卖入青楼,做那最低等的官妓!”
   他的话如一支重锤一般击于我的胸口,使我幡然而醒,不错,我不能让奶娘陷入如此境地……倏地,那把匕首迎面刺来,我一侧身,便躲过了,荣婷刺入的力道极大,竟使那匕首深深地插入了船壁,她拼命地拔着,却是怎么也拔不出来。
 我冷冷地道:“荣婷,我如若想死,也轮不到你来动手!”
 她崩溃地从船壁之止缓缓滑下,却是喃喃地道:“皇上,臣妾这是在救你,你为何到了这种时侯,想着的,却始终是她?”
   听了这话,莫名地,我心中便升起了一股难言之意,转头向夏侯烨望了过去,却见那缚住他脚步的铁链子紧紧地嵌在他的脚踝之上,他整个人却是向这边倾斜,想必尽了全力想要走了过来,可却终是不能,我看清了他眼里的焦急之色,一瞬间流露出来的如释重负……那样瞬时变幻莫测的眼神,却使我想要避开。
   他却重坐在了床沿上,向荣婷道:“朕的生死,自有天命,哪需你的救护?”
   听到他的话,荣婷却是勉强又抬起了头,眼里有略微的希望,却是对我的:“公主,您看看皇上,他尽了力的想来救您……奴婢不求您的原谅,您放了皇上好不好?您恨奴婢,奴婢便在您面前自裁,但是,您放了他,行吗?”
   她居然从地上拿起了匕首,想要刺入自己的胸膛,我一抬腿,便将她踢倒,冷冷地道:“你的命,值得了什么?”
   
   第一百六十五章 泪痕
   她脸上泪痕相错,望了我:“公主,那皇上……”
   “我的性子,你还不明白么?再者……你真以为流沙月死了么?”
   她不敢相信地望了我,又转头望着彻躺在地上的流沙月,隔了良久,才幡然而醒:“这,这,这……是你们为了套出我的话做的一场局?”却是转身对着夏侯烨,“皇上,您早就知道了?”
   这个局是真的,流沙月的死是假的,可施于夏侯烨身上的断魂铃却是真的,他所受的痛苦也是真的,看着他筋疲力尽地坐于床头的样子,不知为何,我心中又升起了淡淡的异样,却是不由自主地转开了视线。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是因为已没有力气接她的话了么?
   娘亲说,断魂铃与断魂针相配,此等奇巧之物如用在人的身上,可比得上这事上任何的酷刑,酷刑还有能使人昏迷的时侯,可这断魂之刑却能刺激穴位,让人永远地醒着受那万虫钻心之苦。
   可在我生命处于险境的时候,他为什么还竭尽全力出声阻止?在忍受那钻心之苦的同时?
   正如荣婷所说,这个时候,不是他逃跑的最好时机么?
   一定是他深知这断魂针没办法从体内取出,所以,深思熟虑之后才不敢轻举妄动吧?
   可为什么,我想的这个理由,却是连我自己也说服不了?
   不,我不能再想下去,不能让自己有了希望之后再历经那么惨痛的失望。
   从此之后,我绝不能再受这样的痛苦!
   “不错,这是我们设的一个局,可我未曾想到,你当真上了当,为了夏侯烨,当真什么都不顾了?”我轻声一笑,走到她插匕首的那个船壁,轻按上边的机簧,那把匕首便从船壁之上脱了下来,刀刃缩入了刀鞘之中。
   “他没有死?他没有死……?”荣婷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却是连望都不敢望向躺于地上的流沙月,“那我怎么办?怎么办……?”
   她当真极为害怕他,怕得深入骨髓……他温文尔雅的背后,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那样的面具竟让我多年都没有看穿?
   荣婷却是膝行到了我的跟前,拉着我的衣襟:“公主,你别告诉他,我已经和盘托出……”她慌乱不已,又松开了我的衣襟,“不,不,公主不会原谅我的……不如,我还是死了的好……”
   难道说,死了,反而比面对着他强吗?
   我望着躺于地板上的流沙月,身上忽起了阵阵寒栗……我的周围,还有多少这样的人?对着我的时侯,是一张面具,而私底下,却是另一张面具……这世上,还有我能信任的人么?
   耳边传来荣婷阵阵抽泣的声音,我忽地感觉精疲力竭,低声道:“只要你听话,我怎么会告诉他?”
       一听这话,荣婷却是停止了抽咽,反而声音之中有了一些希望,却是道:“公主,不如我们趁机杀了他,就说,就说……有刺客上船……这么一来,公主接收了他的属下,我们再回西夷……又或许,我们放了皇上,求得他的帮助……”
   
   第一百六十六章 属下
   我冷冷一笑:“荣婷,无论什么时侯,你总是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夏侯烨会帮我们?别开玩笑了!我能接受流沙月的属下?他隐忍潜伏多年,想必已想尽了办法去控制他的属下,怎么让我轻易地接收他的人马?”
   “为什么,你不相信朕?”夏侯烨疲弱的声音响起,“朕可以答应你,甚至可以立下凭证……”
   我淡淡地道:“立下凭证?然后派侦缉如附骨之蛆般地追杀?不,皇上……臣妾不冒这么风险,再者,您比地上的这位,又好得了哪里去?”
   “公主,可皇上为了救你……”
   “别开玩笑了,他不救我,他能出得了这船舱,能除却体内的断魂针吗?你可别忘了,他现在武功全失,能从流沙月的手下逃生么?”
   荣婷切切地道:“公主,为什么你不相信他,奴婢能感觉到……”
   “荣婷,你别说了,一切照他说的办吧,总有一天,她会明白朕……”
   我浅浅笑了,抬头望他:“既如此,那请皇上别做无谓的挣扎了,你既不是杀害我母妃的仇人,又助我查清了当年的真相,我会承你这个情的,我的野心不大,不过想恢复西夷江山而已,只要你助我重获临桑城,那么,我便会毫发无损地放了你,还有你的宠妃……”
      我指了指荣婷。
   他却是虚弱地笑了出声:“锦儿,可你也是朕的宠妃呢!”
       每当他脸上现出这样的神情的时侯,我总想一巴掌打了过去……为什么他什么时侯都改不了在口舌上占便宜的习性?
   荣婷对他的话,却是造盘全收的,竟是伏地磕首:“臣妾遵旨。”
   可转头望向躺于地上的流沙月的时候,脸上惊慌神色便又浮现了,仿佛一名未曾长大的孩子,在人潮之中迷了路,只顾着抽泣,全失了主意。“公主,那我们怎么办?我一切听您的……”
   我暗暗生警,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我也想如荣婷所说,将利刃插入他的胸膛,便会一了百了,但如此,却是便宜了他!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夺走他长年谋划设计的一切,却是会让他更痛不欲生!
   
   我轻轻吐了一口气,道:“我在他的吃食里面下了特殊的迷药,因而他脸上才会曾现了青色,嘴唇紫黑,尤如死了一般,而且,这迷药有特殊的功效,会消除人的短时记忆,当他醒了之后,便会只记得进了船舱……这迷药的时效是两个时辰,算算时间,他也差不多该醒了……”
      夏侯烨插嘴道:“如此,便布成有刺客行刺的假象,在舱里吹上迷药,如果我们都已昏迷,等到天明之时,他的属下发现异样,他醒之后,便不会怀疑了……”
   自设下这个局开始,我和他便结成了短暂的联盟,却未曾想我们之间的配合是那么的默契,一言一行,一个眼神,便能领会,竟使这心机深沉的流沙月丝毫都没有察觉。
   听得他接过了我的话,却是说出我心底隐藏的所有计划,我忽然间心底有些不痛快……他什么时侯,成了最了解我的人?
   我想要反驳他的述说,从中挑出一些错儿来,却是思索良久,也想不出什么,只觉他的想法仿佛从我脑内直接掏出来一般,丝丝入扣,分毫不差。
   第一百六十六章 迷药
   “公主……公主……,那奴婢就照皇上说的办了?”荣婷讨好地道。
   我气鼓鼓地道:“行……”
   我从怀里拿出迷药,丢进香炉之中,又递给了夏候烨,荣婷一些解药,以抵御那迷药使人丧失记忆的功能,这才和他们一道软倒在地。
   。。。。。。。。。。
   船一路向北行驶,却是风平浪静,却是连一个官府的衙差都未曾遇到,有的时侯我真有些怀疑,我们挟持在船舱里的不是那至高无尚的一国一尊,却不过真是一名染病的书生而已。
   对那一日的事,流沙月没有产生丝毫的怀疑,对我还如以往一样体贴关心,只是他时不时流露出来的柔情却使我有些厌憎……他的野心有多大?为了我公主的身份,值得如此么?
   我自是虚与伪蛇,同他周旋。
   只是每每夜深人静,想起母妃的遭遇,想起她为了保护我所做的一切努力,我便泪染了衣襟……为了她做的努力,我也不能放弃,定要杀害她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每日和夏侯烨的一顿午膳,原是我最不乐意之事,可这时,却成了我最乐意之事了,面对了他,便不必侨装伪饰,不必对着流沙月的温柔,不必对着荣婷的战战惊惊。
   和他们相比,夏侯烨的目光与时不时的调谐言语倒真算不上了什么。
   这一日,又是午膳时间,我正和夏侯烨在船舱吃饭,他手腕依旧戴了铁链,却是时不时地夹了菜往我的碟子里,笑嘻嘻地道:“锦儿,以前都是你侍候朕,如今朕成了阶下囚了,自是得讨好了你,以免朕连这餐中午饭都没得吃了。”
   我当然明白他防的是谁,我何尝不是也防着他?
   如果他以前用这样的口气,我早就厌烦无比,而如今,却心有戚戚焉,那个人,当真极为可怕。
   他愿意夹,我便就着吃,吃了两口,便停下了筷子。
   他却是笑道:“锦儿,你以往在宫内吃得不少啊,怎么来了这里,吃的却是这样的少?如果不是深了解你的脾性,朕还以为你把想把大部分的菜肴留给朕呢!还以为你怕朕饿死呢……”
   我抬头怒瞪了他一眼,重拿起筷子,把碟子里的菜全扒进了嘴里。
   他笑道:“原来锦儿的胃还是那么大啊,朕原来想错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从容自在,身处这样的境地了,还是那么的乐观,可望了他的笑脸,却头一次感觉,听他说说话,仿佛也不错。
   流沙月给他中午的午膳,倒真是不多,刚好够一个人吃得半饱,他初初提出要我陪他吃饭之时,我便特意没叫人另加多少饭食,每一次特意将饭食大部分都吃了干净……可自那日以后,却不知为什么,我却是有意识地减少了饭量,为免流沙月怀疑,却是没有叫人另加饭食!难道真如他所说,我怕他饿死?
   不,不会的?
   我不会再次陷入背叛之中。
   在他人先背叛我之前,我自己抢先一步了,才不会被人背叛!
   所以,我冷声道:“被你一提,我倒是真的饿了,如你不吃,那好,我便全吃了吧!”
        我拿起筷子,欲往那盘还未动过的枸杞春笋肉丝夹去,却听他一声轻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却见他眼里露出了怜悯:“锦儿,这世上,不仅仅只有背叛……朕也是很多年才参悟到的。”
   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第一百六十七章 咸苦
   我将筷子上夹着的菜肴放了入嘴,却感觉咸苦之极,这才发觉,原来却是眼泪倒流入嘴,染得原本鲜甜的菜肴有了泪水的咸苦。
   这一餐饭,便是食不下咽,他虽没有再说什么,我却是如坐针毡,吃了两口之后,便匆匆地站起身来,想要离席而去。
   可在此时,船身却是一晃,往左一倾,我便跟着一个站不稳,向左倾了过去,冷不防地,却是被他扶着了,流沙月为了防他搞事,使铁链子与床头粗柱相连,弄得极短,他这一扶,便又使铁链深陷入了手腕之中,我看清了他手腕上那道红肿的勒痕,却是忍不住道:“谁要你扶了,不过船摇晃而已,我自己能站稳的。”
   他闻言,却是低低地笑,笑声之中充满了喜悦,却是松开了我,道:“既如此,那朕便吃饭,吃饭。”又笑吟吟地对着我道,“锦儿,这些你不要了吧,那朕便全吃了?”
   他脸上的喜意让我很是恼火,转了头道:“你想吃便吃吧,问什么?”
   他竟是将饭全倒进了一个大碗,又将菜全倒了进去,用筷子扒着,脸埋进了碗里,一边大口大口地扒着,偶尔,却还能听见从碗后传来一两声闷笑。
   他的样子,却使我更为恼怒,却发做不得,只想快快地从这里逃了开去。
   却听见舱外有人声嘈杂,隐约听见有人大声道:“……你们干什么?竟敢拦曹家的船?”
   我心中一惊,这是流沙月的示敬信号,代表有官府之人拦截,这一路走来,都平平安安的,难道到了最后关头,却出事了吗?
       转头向夏侯烨看去,他却放下了手里的碗,迎着我疑问的眼色,道:“你可别看着朕,朕可没动什么手脚,朕没有三头六臂……”
   我道:“那你老实一点,如弄出什么声响,可别怪我无情!”
       正值此时,流沙月也进来了,低声道:“阿锦,不关我们的事,官府中人追查另一艘商船,和上面的人起了冲突,正值河面狭窄,便将我们的船拦住了,等过一会儿,他们办完了事,我们便可走了。”
   他看了看夏侯烨,却道:“不过,得防止他闹事才好!”
   他走上前去,手掌到处,却是一下子把他击倒在了床上,拉紧四端的铁链子,将他的四肢在床上缚得紧紧的,又拿了一块布,塞进了他的嘴里。
   流沙月下手极重,我看得清楚,夏侯烨眼里转瞬之间流露出痛苦之色,可我却不知为什么,却不忍再看。
   戴上了帽纱,走出舱门,我这才发现,一个商船和我们的楼船在船头相撞了,因楼船高大,商船低矮,那商船已被撞得渗了水进去,而商船旁边,却是一艘插了旌旗的官船,上面竟有一些身着大内卫士服饰的侍卫身影。
   那官船之上有人跃上了商船,用刀枪刺检着船舱里一包包的物品,有些袋子被割破了,便露出了里面的茶叶,而那一对商人老夫妇则哭天喊地:“官老爷,官老爷啊,我们都是良民啊,不过运些茶叶去京城,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张追赶我们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检查
   那身着麒麟服的侍卫首领冷冷地道:“近日河面戒严,来往船只一应要详检,谁叫你们不听宣召,不停锚检查?”
   那茶商老板道:“官老爷,老夫不是叫人正停着船么?我们顺水行舟,那比得上他们逆水,加之在河面正中,哪能说停就停?”
   他身边的那位老妇人则哭喊着道:“老爷,老爷,这可怎么办啊,船舱进水了……”
   那大内侍卫却不理其它,检查之后,看见并无可疑,便一声呼哨,上了官船,眨眼之间便行船而去。
   那商人夫妇与船上几名下人见官船已开远,这才敢高声痛骂:“你们这些王八蛋,贪官污吏,他们的船又不见你们搜?你们见死不救……哎呀,我的茶叶啊,可是花了我全幅身家买的大红袍啊,这下子全完了,全完了……”
   那妇人道:“还是先别管那茶叶了,这船下沉着呢……喂,那个楼船上的人听了,放下小艇救救我们……”
   我们的楼船自然不能放他们上来,可不知为何,看到那个老妇人花白的头发在河风之中飘荡,我忽地想起了奶娘,想起了我的母妃,便忍不住对流沙月道:“不如送给他们一艘小艇,剩下的,便任由他们了……”
   流沙月点了点头,叫人放了一艘小艇下去。
   楼船缓缓地驶离了那艘渐渐下沉的船,眼看那船越离越远,倏地,我却看见那老商人捂着胸口,一下子倒在了船舱之上,那老妇人却是抚在他的身上失声痛哭:“老头子,你怎么啦,心绞痛又发作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有下人急慌慌地走过来劝她,拉扯着她,想把她从船上拉上小艇,她却是死活不肯,反而大声哭道:“不,你们先救老头子,他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想活了。”
   那些下人只好又放下了她,去抬在沉船上昏迷的商人老伯,待得抬上的小艇,那老妇人才随着上艇,一上艇又大声地哭泣,发疯了一般,非要重上沉船不可,大声地道:“他的救心丸没有拿,我要回去,给他拿药……”
   那些下人忙把她拉住了:“夫人,来不及了,船要沉了,等我们靠岸,再找大夫配药吧?”
   眼看那沉船越来越往下沉,眨眼之间,船体大部分都沉了下去,那老妇人却是绝望地哭喊:“不成啊,他的病拖不了那么久的,那药是事先配好的……你们放开我,让人上船……”
   她在小艇上剧烈地挣扎,却是让那小艇左右摇晃,艇身狭窄,眼看也要翻了。
   这世上,还有这么深情的夫妇么?
   也许只有在民间,才有这样的人吗?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也不会象琼楼宫阙的人一样,大难到头各自飞?
   他们虽没有锦衣玉食,却能相依为命。
   而这一样,却是我永远都求不到的东西。
   “流哥哥,让他们上船吧。”我低声道。
   “那怎么行,公主,我们船上的人是丝毫不能泄露风声的……”
   “只让那两个老人上船,其它人别让他们上来就行了,找人严密监视,出不了什么事的,流哥哥……”
   
   第一百六十九章 求肯
   不自觉地,我的语气之中竟是带了些求肯,让他怔了一怔,却是伸手,揭开了我的面纱,望着我:“阿锦,你哭了?”
   我这才发觉,我的面颊已然一片濡湿。
   我拭了拭眼泪道:“看到他们,我想起了母妃,如果我出了事,她也会象那个老妇人一样拼了命的来救我的。”
       他怔怔地望着我,低叹了一声:“好吧……”
   他心底到底还有一些愧疚吗?他将利剑刺入视他如已出一般的母妃身上时,可曾顾及过她?
       可我知道,我的话再一次打动了他。
   那两个老人被接到了船上,流沙月派了郎中过去查看,忙碌了许久,终于将那老商人的病情稳定了下来……我自是不方便出去查看的,这一切,都是流沙月派人告诉我的。
   经过了这一个小小的插曲,船又顺利地向前行驶,而那两位老人,却是极为安分,那老妇人每日里只是躲在船舱里侍奉她的丈夫,并不四处走动,如此隔了几日,流沙月便渐渐放心了下来。
   夏侯烨的身上的伤也渐渐地好了,除了我每日里陪他吃了午膳之外,剩下的时间,便由荣婷服侍着他,经过了上次事件,荣婷知晓,她所有的底细都被我掌握在手,人便变得极为谦卑……特别是看到流沙月的身影的时侯,却是有如惊弓之鸟。
   她这样的神情,却让我有些担忧,怕她在流沙月面前露出端倪来,私底下提醒了她许多次,她这才略好了一些。
   又这样风平浪静地行驶了几日,因在河上已然惯了,倒没有再象以往那么昏船,只不过夏侯烨却是日渐消瘦,想来每日只吃一碗饭,使他如此吧。
   我便想尽了办法在流沙月不察觉的情况之下在每日的菜式上想办法,在不增加菜品饭量的基础上,菜品里加了一些补充体力原气的东西……每一次微小的改变,却是换得他欢喜无限,却只让我感觉到了恼怒。
   比如今日所做的菜肴,有一碗什锦香茵汤,里面除了一般的青笋,冬瓜、胡萝卜、白菜头、白萝卜、冬笋之外,却还在其中添加了少许人参汤汁,却是我晚上将人参泡好了,把汁水藏于袖中,等得开席之后,才偷偷地加在里边的,我不敢加得太多,怕收拾碗筷的人发觉,只盼着他将这汤汁饮尽了,也好慢慢恢复一些元气。
   流沙月让我感觉深不可测,而他,却成了能与他抗衡之人……我不断地提交醒自己,我这么做的目地,不过如此而已。
   可让我生气的是,他的筷子始终不往那边伸,眼见着其它碟子里的饭菜都见了底了,那一个汤碗还纹丝未动。
   我实忍不住,见他往那碟咕噜肉上伸筷子,便道:“这碟菜我还没吃呢。”伸手把那碟菜摆在我的面前。
   他抬头望了我一眼,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只得又将筷子伸向了那碟蒸鱼,我再把那碟鱼也端到我面前,道:“这碟我也没吃过!”
   为了防止他搞出事端,流沙月在把他手腕的锁链缩得刚刚好,我将菜肴摆在了自己面前,他便不能伸筷取到那两件菜了。
       桌上就三样菜,那碗汤便孤零零地摆在了中央,成了他唯一能够到的菜肴,他皱眉望着那碗素汤,又抬头望了望我,隔了良久才似笑非笑地道:“锦儿,今日不是斋戒日吧?我每天望着你,能看不能吃,已经够难受的了,你还要将这口腹之欲也让我给戒了?”
   
   第一百七十章 笑意
   我怔了半晌,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血倏地往上冲,脸涨得通红,他却笑得极为可恶,一边笑着,一边拿了汤勺去舀那大汤碗里的汤,汤一入口,他的笑声便止了,抬起头来望我,眼波却如黑色宝石一般,柔得可滴出水来,良久才喃喃地道:“我一向视斋戒为这世上最幸苦之事,总认为那是一些无聊之士弄出来的,斋戒之后,便可求得神佛帮助,求得祖先帮忙吗?特别是那些没有一点荤腥的菜肴,却是我最不喜欢的……而今日,我却尝到了这世上最美味的素菜……”
   他望了我,柔声道:“锦儿,如果你永远能为我煮花这心思,我便是死了,也甘心。”
   我一再地提醒告诉自己,他这不过是再一次用的手段而已,这世上不是很多人都是这样吗?以情感为武器,使人万劫不复?
   我想对他说,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已,可看了他的眼,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他的眼眸可滴得出水,那泛出来的水光,要将我慢慢地淹没,使我呼吸不畅,却毫无不适之感。
   他向我一笑,却是端了那个碗,将那碗汤喝得一干二净,到了未了,再用汤勺将里面的汤渣吃了个干净。
   神不知鬼不觉地,我时常夹杂一些补气的药物进到汤里,他的伤势便好了大半,我考虑着是不是将他体内的断魂针取了一些出来,使他不至于那么虚弱?但如此做的时候,却要摆很大的阵仗,肯定是会惊动流沙月的,想了一想,也只能做罢。
   这一日,船航行到了滴水壶狭谷,这是一个极为险峻的所在,河道在壶嘴之处被收得极窄,壶身却是极阔,两岸崇山峻岭,风景如画,这里更是水流激荡,到了峡谷中段,绝壁之上更是有瀑布如银带直泻下来,美不盛收。
   傍晚时分,船刚好行到了那瀑布之处,只见一抹夕阳染红了翠碧的树林,将那银带似的瀑布也染上了少许的粉红,红衰翠减,美不盛收。
   隐隐地,耳边却传来了熟悉的曲乐之声,是一首久未听人吹奏过的‘格桑花’,抬眼望过去,却看见流沙月独坐于船头,一袭白衫,唇边却是一管翠笛,他的笛声衬着远处银练似的瀑布,秋水似染,金堤如绣,原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图案的,可不知为什么,我却是只想远远逃开,闭上舱窗。
   可我知晓,我不能露出半分的厌恶,所以,待他吹罢,我便走至他的身后,轻轻鼓掌:“流哥哥,没想到你除了武功高强之外,连乐技都这么的好,怎么在西夷之时,却从来没听你吹奏过?”
   他玩弄着手里的笛子,低声道:“阿锦,在宫里,我怎么敢吹呢?”
   我倏地想起,原来的太子哥哥也是喜欢音乐的,特别是笛子,他的笛声,能引来天外飞仙,流沙月说得对,他以温良恭让为表,却怎么敢夺其美?
       “以后,流哥哥可以再无顾忌了……”我笑道,“只要再回到临桑城……”
   他抬起头来,却望了我:“阿锦,你喜欢听我吹奏吗?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天天吹给你听……”
   
   
   第一百七十一章 伴读
   我转过了头,微微一笑:“流哥哥,现在这样,就挺好。”
   流沙月却忽地握住了我的手腕:“阿锦,我已不再是那个永远站在太子身后的伴读了,阿锦,为了能配上你,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吗?阿锦……”
   他终于说出了所有的话,使我再不能逃避。
   我只得勉强道:“流哥哥,我已经是嫁过人的人了。”
   他苦笑道:“阿锦,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但现在不同了,他已是我们的阶下之囚,等拿回了临桑城,阿锦……”
   我打断他的话:“流哥哥,自国破之后,你知道么,我不再对任何事产生希望,临桑城的居民,还记得自己是西夷人么?父王的旧臣还会重归于乌金大王的旗下么?甚至于流哥哥,你对我,还会如以前一样么?流哥哥,我真的不愿意去想……”
   他一拉我的手腕,便将我拥进了怀里:“阿锦,你相信我,如果连你都不相信我了,我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我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我感觉到他身躯灼热发烫,那种热力使我感到了莫名的恐慌,忙出尽了全力,想要将他推开,却始终不得,反觉得他将我越拥越紧,几乎要把我嵌进了他的身躯去。
   “流哥哥,你弄痛我了……”我急慌交集,连连道。
   可他却恍若不闻,滚烫的唇舌贴上了我的耳边,顺势找寻着我的嘴唇,我闻到了他嘴里喷出来的灼热气息,带着原始的欲望,感觉到他身上起的变化,拼命想要避开他的进攻,却被他固定了面颊,一只手却是哆嗦着想要探进我的衣服里。
   我急怒道:“在流哥哥的眼里,阿锦就是这样的女人吗?”
      他低声道:“阿锦,我等不了了,我要娶你,无论怎么样,你都只会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他一边模糊地说着,一边却继续攻城掠地,我推拒着他,却如蚊撼大地,怎么也敌不过他的力量。
   我正急得想哭,却听见角落里有咳嗽声起,有人道:“那个,请问,你们老板有人参么?”
   他这才一下子放开了我,朝发声处望了过去,却是那位老妇人,只见她畏畏缩缩,满脸歉意地望了流沙月:“老妇实在是不想打扰公子的,可老妇相公的病又反复了,需要人参须来提气,老妇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好不容易看到有人了,所以……”
   流沙月身材高大,刚好可以挡住了我,我颤抖着手整理衣服,将拉开的衣带系上,心扑扑地跳着,平息了半晌,才从流沙月身后转了出来。
   却见那妇人谦卑地弯了腰,脸上挂着的,俱是对自己相公的担忧。
   我脑中忽地一亮,今日之事,看来以后不可避免,这船上又无我的侍女可以挡上一挡,不如就借这个妇人来挡住他?
   我忙笑道:“这位婆婆,我那儿刚好有一些人参须,如你需要,不如拿了来给您?”
   她千恩万谢地跟了我去船舱,到了船舱,我将人参须递了给她,思索着怎么开口要求,却听她道:“姑娘,你这是上好的千年人参呢,老妇的银钱都在沉船上,祭了河神了,老妇没有银子付给你,可怎么办呢?不如这样吧,老妇年青的时侯在高门大户里当过大丫环,我看姑娘身边也没有个人来服侍,如果姑娘不嫌弃我老,就让我给您端端茶,递递水?”
   
   第一百七十三章 正中下怀
   她的话,却是正中下怀,我忙点头称是。
   这名妇人姓王,她夫家姓商,自年轻时侯开始,她便与相公四处行商,走遍了大江南北,南货北运,北货南运,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其乐融融,我看得出来,她与她的相公鹣鲽情深……年纪这么大了,一说起她的相公,眼里柔色尽显……他们之间相依为命的神情让我羡慕不已,也许,只有平常百姓家的人才能有这样的情感吧?
   自此之后,除了她给她相公喂药吃饭的时间,她却是时时刻刻和我在一起,使得流沙月再没了机会和我单独相处了,说也奇怪,她给她的相公喂药,却正是我和夏侯烨吃中午饭的时侯,这一下子两不耽误,倒是省了我许多担忧。
   她和她的相公四处经商,阅历丰富,见风浪大时,我便偶有昏船症状,便用了中草药篱栏,带壳鸡蛋,白米,熬成了稀饭,煮熟之后,再去掉篱栏和鸡蛋壳,只吃了三天,我的头晕便好了许多。
   又常备了薄荷叶,在我风浪增大之时,我或控制不住想呕,便以薄荷叶汁涂于涌泉、太溪、掉眠等穴位,如此一来,既使是大风大浪之时,我也没了先前的症状。
   流沙月原对她防范极深,但见我在行船之上已然缺不了她了,船上除了荣婷,又无其它侍女服侍,便只好做罢。  
   因楼船极大,又在河面行驶,便免不了有蚊虫滋扰,有时一个晚上,手臂之上便叮了好几个大包,王婆婆便张罗着要给我绣一个荷包,说是佩戴于身上,可以防蚊。
   她的绣功极好,不过几晚功夫,便绣出了一个精美的六角双层荷包,递给我时,我却是惊讶不已,因绣这荷包所用的针法繁复复杂,我在中朝皇宫呆了近两年时间,虽不会刺绣,但总见过许多好东西,只见这荷包虽小,但一面之上以微绣平针法绣出一行写得极为清俊的字:一蓑烟雨任平生,而旁边,则用细密的锁绣绣出了释迦说经图,虽用的是一般的丝线,却构图活泼,设色明亮,与宫内之物相比,并不惶多让。
   她告诉我,荷包里面放了花椒、艾叶、烟叶、雄黄、薄荷叶,夜来香等,全都有驱蚊作用,白日挂于腰间,晚上则置于床头,便再没蚊虫滋扰,我照此办理,果然,船舱里的蚊虫便少了许多。
   这一日午时,我如以往一样,叫人备了饭菜,与夏侯烨同用,袖子里同样用竹筒装了一管子人参汤,准备放于汤里面,走进船舱里,却见夏侯烨背对我坐着,仿佛不愿意回转了头来。
   我略有些奇怪,我每次来这里之时,他总是笑脸相迎的,今日却是怎么啦?
   吩咐下人将菜肴摆好之后,我唤他吃饭,他却是半侧着身子,很是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
   每日午膳,是他最高兴的时侯,每日我到来之时,我感觉得到,他的眼角眉梢都是喜意,全没了往日在朝堂上威严的样子,而这些日子,没了宫里面的勾心斗角,我终于觉得他象一个普通人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冒火
   嘴上虽不愿意承认,但在心底,却渐渐地开始盼望每天的这顿午餐。
   所以,他不情不愿的样子,让我莫名地心头冒火:“你不愿意我陪你吃饭,那便算了!”
       他以袖遮面,高大的身子微微降低,却是用半边屁股挨了凳子坐了……看他那样子有多别扭便是多别扭,就象大姑娘头一回上花轿,全没了往日里帝王的样子。
   我实忍不住,转过了桌台,走到他的身边,一下子将他脸上挡着的袖子扯了下来,却目瞪口呆,原来,他脸上被蚊虫咬得满脸都是红包,这原也没什么的,人生在世,谁没有个蚊虫叮咬,可他的表情太好笑了,竟有些仿佛有女沐浴,有男不经意地闯了进来,被人用眼看了个通透,污辱了清白一般。
   一个在战场上铁马金戈,在朝堂上指挥淡定,美女环绕之时周旋有余的人竟然为了几个蚊子叮的红包露出了这样的表情……我不应该笑的,可实忍不住,大笑出声。
   见我笑了,他则是一幅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大刀金马地在凳子上坐了,慢条思理地开始夹了菜吃将起来,可那表情却是恶狠狠地,仿佛同桌上的菜肴有仇。
   边吃边自嘲道:“能逗美人一笑,也是我的荣幸……”
   笑声之中,我朝他望去,不经意地,却看清他身上的铁链子,仿佛换了一幅,再往床上望,却见四方床柱有新鲜的拉痕,忽然间,我明白了怎么回事,却现也笑不出来了。
   “昨天晚上,他将你捆在了床上?”
       只有捆绑固定于床上了,他不能动弹,才会被蚊虫叮咬成这样吧?他从小虽是在阴谋争斗中长大,但到底是锦衣玉食,只怕是从来受过这样的屈辱吧?
   他却是漫不在乎地道:“只是没脸见你了。”
   原来他在乎的却是这样?我心中不由微微一酸,接着更心生佩服,无论什么时侯,处于什么样的困境,他都这样淡然自若,仿若闲庭信步,也难怪流沙月如此的恨他。
   这便是天然的帝王之气罢?
   是任何人都学不到的。
   他望了我一眼,却是停下了筷子,笑了一笑:“看你的表情,是不是有些同情我?”又夸张地捂了胸口,“我做了这么多事,都没见你动过容,被蚊子咬了几口,你便有了这表情……早知道这样,昨晚上我就除了全身的衣服睡觉了。”
   我哭笑不得,越来越感觉他自走出了那森严的皇宫之后,全不似往日里那不苟言笑,心机深沉的帝王了,反倒越来越似一个风流浪子。
   “要不……”
   我话未说完,他却打断了我的话,脸色变得正经起来:“你我午膳之时,他为了不惹你不高兴,虽没派人在门外听着,但恐怕他心底已不舒服之极,他这种人,性格隐忍,自是不会在你面前露出什么,但是,只怕他疑心已起,他这么做,恐怕也是想看你的反映怎样,这个时侯,你千万别轻举妄动……放心,他所能做的,也不过如此而已。”
   
   第一百七十六章 目地
   被他一提醒,我才幡然而悟,果然如此,对他,我确不能做什么,反倒扮成不知不觉的为好,流沙月这人太可怕了,只怕西夷半壁江山已掌握在了他的手里,太子哥哥早已成了有名无实的傀儡了。
   而我此行,却也是凶险异常,稍有不测,只怕会满盘皆输。
   但面前的这个人,我能相信么,我的目地,是恢复西夷江山,重夺临桑城,让我重有一个家园,可这么做,无异于与虎谋皮,到了嘴里的肥肉,没有人愿意取出来。
   我的表情,他看在眼里,却是一声低叹,继续拿了筷子夹了菜肴来吃,还招呼我:“锦儿,如你不吃,这桌上的我便全都吃了。”
       不知为何,我却感觉仿佛自己的所思所想全在了他的眼里,他明了通透,却并不言说。
   我拿起了筷子,另一支手却不经意地碰到了一物,忆起是王婆婆送给我的驱蚊香囊,不由心中一动,将那香囊取下,递给了他:“这香囊加了些驱虫的草药,对蚊虫是最为有效的,不如你暗暗藏着,等他走了,便拿出来放于床头,以免蚊虫叮咬,也是好的。”
他一笑,眼里便又是春水柔柔:“锦儿,我很开心。”
听了他的话,却不知为什么,我只想避开他的眼神,只低声道:“我可不想你再出什么事,虽是蚊虫小事,但越往北方,病患越多,早年便听说过前边不远的乡镇有登革热流行……我还要留着你对付流沙月呢。”
   我的话,他却是当没听过一样,只是笑吟吟地拿了那香囊过来,拿到手上仔细端详,看到那一行字‘一蓑风雨任平生’时,却是一怔:“锦儿,这是你绣的么,这行字,当真是好气派……”
   听了他的问话,我心中忽有些羞惭,母妃有一手极好的刺绣,但我却从不愿意学……他的问话,使我头一次想,如果这荷包真是我绣的,便好了。
   不,我怎么会有这样小儿女的想法?
   就为了这个男人吗?
   我摇了摇头,想打消这个想法,却听他道:“肯定不是你绣的,在宫里面,你可是从没绣过东西……”
   他眼里露出回忆之色:“我时常看到,你坐在窗前看书,描眉,梳头……却从来没动过心思绣过一样东西,夏初之时,朕收到过无数的得囊,个个绣得精美奇巧,却从来没收到过你的……”
   我一惊,他会时常偷看我么?在中朝皇宫之时,我虽在屋里面安装了机关,可观察到外面的情况,可那也要在我有心之时,他以有心算无心,况且他武功那么高,我怎么能时时防着,只是,他知不知道我屋子里的机关?
        “皇上,你可真有空闲……俗话说得好,君子不窥暗室,皇上倒是什么都做了!”
     暗暗的光线之下,袅袅烟雾之中,他抬起头来,朝我一笑,却如春醉了琼楼:“锦儿,你生气了?可那时侯,朕唯一看不透的人,便是你了,你虽如她们一样,也争风吃醋,所有的小性子一样不缺,但朕看得出你眼里的疏离冷漠,有的时侯,朕在想,这是怎么一个女人,能将世故和疏离这么完美地接合在一起?那一样,才是你的真面孔?明明是很害怕朕了,却故做坚强,身子明明在发抖,眼里却无所畏惧,她求的是什么?所图的是什么……等朕弄明白的时侯,身上却披了枷锁,锦儿,是不是很好笑?”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好笑
   手边的细瓷碟子上有青色花枝缠绕,上边放着了咕噜肉透明如水晶一般,青菜却是青葱欲滴,刚好够火侯,楠木的筷子木纹清晰,我夹了一筷子咕噜肉入嘴,却是道:“皇上也有好笑的时侯?”
   “就是这个样子!现如今,朕才稍微了解了锦儿……就如一弯碧波,表面越是平静,内里却越是暗流汹涌。”
       我啪地一声将筷子放下:“皇上吃完了吧,吃完了臣妾要去休息了!”
   我急匆匆地向舱门外走去,却换得他嘿嘿而笑。
   。。。。。。。。。。
   到了傍晚,王婆婆前来传话,说是流公子有请,我实不想见他,却听王婆婆道:“姑娘,最近风浪大,特别到了晚上,风急浪高,姑娘时有晕船,不如老妇陪您一起去,如晕船了,也好让老妇给您推拿一下?”
   我感激地望了她,只觉她恐是上天派了下来专门来保护我的.
   风帆已被降下,甲板上的炮台用锦罗遮住,女墙之上披了薄绢,桐浸的甲板上面铺了雪白的长毛地毯,气死风灯从桅杆之上垂落下来,雀室却是坠下了无数绸制的紫罗兰花茎,在灯光的照射之下,仿佛有紫色的瀑布自天而降。
   镶嵌着珐琅的圆雕铁翅木桌子,以西蕃莲为图案的黄杨木椅子,还有桌上摆着的灿目耀眼的各式碟子,却使我感觉如回到了宫内。
   流沙月一身鹤氅裘衣坐于镶了玉石的宝椅之上,见我来到,却是示意下人扶我坐于他的身边。
   他转过头来望我,鹤氅领子上那圈紫色的狐狸毛随着他的气息微微而动,在桔黄色的灯光之下,更衬得他的面颊清俊无比。
   他拿起椅背上挂着的一件银狐内衬的袭披,搭在我的身上,伸手想为我系上领上的络子,我忙笑道:“流哥哥,我自己来吧。”
   他微微一笑,便缩了手,道:“到底分开了两年,阿锦和流哥哥生疏了呢,阿锦不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我略一想,又抬头看了看天空,恍然大悟:“转眼就到中秋了啊,流哥哥,倒记得这个日子。”
   “怎么不记得呢?”他叹道,“每一年的这个时侯,是宫里人最热闹的时候,宫人们虔诚拜月,以求貌似嫦娥,面如皓月,得到大王的恩宠,而大王的王子公主们则拿着月光马儿在宫内戏耍……只有落迟宫,是最冷清却最温暖的地方,在旁人看来,这里门庭冷落,车马稀少,可每一年的中秋,辰妃娘娘总会亲自做了月饼,煮了螃蟹,娘娘还会用绸制的紫罗兰挂满了庭院,月光的清辉撒了下来,将整座落迟宫照得如人间仙境……我们团坐于一处,一边赏月,一边用小铜剪剪开了螃蟹,蘸上些醋,一些酱汁点来吃……阿锦,你总喜欢偷偷地将酱汁涂在我的脸上……”他声音越来越低,“因而,我找人拿了这许多的紫罗兰绸花,叫人乘小舟潜入河里摸了这许多的螃蟹,还叫城里的暗线买了月饼等,布置成这个模样,为的就是能驳你一笑……”他抬头望我,“可是,阿锦,你为什么叫我失望呢?”
   他定定地望着我,背后是是从雀台之上垂落的紫罗兰瀑布,眉目俱好,眼波如水,却是道:“阿锦,为什么那时的一切,都不能再现了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荷包
   他从怀里缓缓地拿出那‘一蓑风雨任平生’的荷包,轻轻地摆于桌面上,低声叹道:“阿锦,难道你真将西夷忘了吗?”
       我身上一下子冒出了冷汗,未曾想中午才给了夏侯烨这个荷包,不到几个时辰,便到了他的手上,看来,他对我的防范,当真是严。
   “阿锦,我不停地为你找借口,你亲手使他成为阶下囚,他身上的禁制,也是你亲自下的,从他身上拿到这东西的时侯,我真不敢相信……”
   我打断了他的话:“流哥哥当真是好记性,连阿锦从不拿针线的事也忘记了吗?”
   他倏地抬起头,眼里光芒一闪,却是笑道:“我自是记得你不会女红,也知道这荷包是谁绣的,荷包的功用是什么……阿锦,什么时候,你对他有了同情心?”
   桌子上的青瓷碟子在桔黄色灯光的照射下发着幽幽的光芒,紫罗兰在微风吹拂下摇摆,原是一个温馨之极的场景,可我却感觉寒意阵阵,直透入骨髓之中。
   他起了疑心,却还不能肯定,所以才有了这使我淬不及防的试探。
   我微微一笑:“刚刚在船舱里,我还在到处找这个东西呢,却未曾想被你拿着了,可不知流哥哥这一连串的质问,所为何来?”我恍然大悟,“莫非流哥哥认定,这荷包是我送给那人的吗?”我一声冷笑,“如果要送,当初在皇宫之中便送了,何必等到此时?等到我亲手将断魂针打入他体内的时候?”
    有河风吹来,吹得紫罗兰的花串随风而摆,我背脊上虽冒着冷汗,却是动也不动地定定望着他,此时,空气仿佛凝固,时间也仿佛停止了。
    终于,他避开了我的眼睛,脸上有了抱歉的神色:“对不起,阿锦,也许我太累了,每日身处荆棘之中,让我太累了,居然连你都怀疑,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可能背叛我,而你却不会……”
    我叹道:“流哥哥,你记得才好,记得我是怎么布局,怎么亲手使他成为阶下囚……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再也不想因为一个小小的物件,便使我们之间生分了。”
    他眼内瞬间充满了歉意:“阿锦,也许是我太敏感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他夺走,却无能为力,如今,你重回到我身边,有的时候,当真感觉,你随时会随风而逝,我一醒来,便不见了你,我太害怕了……”
    “流哥哥,怎么会?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我又看见了他眼里狂热的神色,只得勉强地道,“我们会回到西夷的。”
     他叹了一声,终垂下了头,却是道:“阿锦,你虽是聪明异常,但人心难测,你看看这荷包……”
   我接过了那荷包,迷惑道:“这也没什么啊,不过是一行字,一个释迦说经图而已。”
       他道:“这释迦说经图,讲的却是一个佛谒: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死,此灭最为乐,再加上这‘一蓑风雨任平生’诗句,很明显的……”他冷冷地望向了王婆婆,“她在和那人暗通消息!”
   
   第一百七十九章 腿脚软
   王婆婆却是吓得腿脚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哭天抢地地道:“冤枉啊,公子,这‘一蓑风雨任平生’是我家老爷的商号,在江南大名鼎鼎,有谁不知?至于这佛谒,我家卖出去的香囊个个都是这样的,一年要请人绣百十千来个,依你看,那些收到香囊的都有或内通外敌或红杏出墙的嫌疑?我不过看姑娘被蚊虫叮咬,便拆了我自己一个平日里装香料的绣囊,装上些避蚊的草药给姑娘先用着……我一个没文化的老婆子,哪有公子那么多弯弯道道?我说公子……你想得这么多,当心以后连老婆都找不到啊……”
   她凄利的哭喊之声彻底地破坏了流沙月经营良久的庄严气氛,使得他的追问就没有办法进行下去了,我极清楚地看见他眼里懊恼神色一闪而逝。
   恐怕他从没遇到过这样的老婆子吧,其实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在后宫之中,所有的人都有一幅假面,无论心底多恨那人,互相见了面,却依旧亲热无比,哪有象这老太太,一受了委屈,立既撒泼吵闹,全不顾自己的形象。
   流沙月冷声道:“既便如此,也不能排除……”
       话还未说完,那老太太又嚎上了:“老天爷啊,你快来看看吧,有人冤枉我啊,可怜啊,我的老爷生死未卜……”
   流沙月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有好几次,他想插话,都被老太太的嚎叫声打断了,好不容易等她换气再嚎的时侯,他加快了语调道:“阿锦,我派多一个人来服侍你吧。”
   他这话一说完,老太太的声音奇迹般地停止了,从地上爬了起身,讨好地问道:“公子,你不是要赶我们下船啊?”
   看着流沙月铁青的脸色,我实忍不住笑了出声:“你放心,流公子只是怕你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呢,他怎么无故赶人下船呢?”
   老太太感激涕淋地上前欲握流沙月的手……他自然身子一偏,没给他握着……她便转身握了我的手,还摇了两摇道:“老妇知道你们都是善心之人,都是好人啊,姑娘,你放心,我每天弄些好吃的给你,保证花样绝不重复!”又转头向流沙月道,“公子,你也放心,老妇一定每日向菩萨祈祷,公子一定会娶到老婆,绝不会打光棍儿的。”
   听了这话,流沙月脸色更青,却无言以对。
   今晚他精心布置的一切,便被这老太太的一嚎,嚎得气氛全无,我看他也没有心思再进行下去了,便道:“流哥哥,今日夜色已晚,不如早些安歇了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中秋节每年都可以过的,回到了西夷,那儿的中秋节却会过得更好呢。”
   他点了点头,道:“那你早点休息,对了,派来侍侯你的人,明晚会到,等到婆婆到了目地地,也刚好有个人接手服侍你。”
   
   第一百七十九章 监视
   我垂头不语,自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还是不相信王婆婆的话,却是要派个人来监视了。
   却听他笑道:“阿锦,你前几天不是说想吃以前的酿皮儿么,我看你近些日子在船上,胃口不好,因而叫了人过来……”
   我抬起头,却见河风微拂着他额前一缕碎发,发梢在他眼眉之间扫过,如春日时刚出的嫩柳轻扫湖面,那样的宁诣静好,明知是假象,却也使我仿佛看见了以前那总是沉默地站于一帮锦衣贵人中的青衫少年,只要看见他,心中便不自觉地感到安定。
   我笑道:“被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有几分嘴谗了……”
   他一笑:“王婆婆做的东西虽好,但始终是中土之物,哪比得上我们家乡的?”
   我点头沉吟不语,王婆婆跟在我们身后,却是笑道:“老妇的东西,都是粗糙之物,自是没有公子请来的人好,不是老头子病未好,老妇也不敢打扰公子了,到了下一个渡口,公子就把我们放下吧。”
   我用眼角余光打量流沙月的表情,却见他神色一松,笑容却越加的和悦起来。
   他要我与世隔绝,和任何人都不得接触,就算是一个平民百姓。
   我对他完全的信任,变成了他对我完全的控制。
   而且,他要将这种控制无限期地延续下去,如果我无所察觉地跟他回到西夷,只怕当真会陷入了他的温柔陷阱,终身都不能出。
   忽然之间,我有些感激夏侯烨,如果不是他揭示了这一切,我的后果,却是不堪设想。
   我会终其一身也弄不清母妃的死因,将他当成杀我凶手,却让真正的凶手逍遥,如此一来,母妃在九泉之下,将会如何的伤心与失望。
   我不经想起了母妃临终之中,胸口插着血刃,向杀死之自己的仇人相托,让他照顾我,那个时侯,只怕她说出这些话时那心痛如绞的心情,却是更甚于那把刺进胸口的利刃吧?
       她看着自己全无防备的女儿,将杀她的仇人当成了自己的依托……难怪,她会望着流沙月,死不瞑目。
   她的魂魄,到了现在,只怕也不得安宁吧?
       想到此处,我不由悲从心来,此时才明白,她那个时侯,是怎么样的痛彻心肺。
   本以为自己逃脱了虎口,却未曾想,却是更落入狼嘴,自己却还将他当成了为护卫自己的忠臣。
   原来到了这里,自己才真正进入了凶险之地。
   。。。。。。。。。
   这一晚上,我辗转反侧,直到际泛了蒙蒙白光,才模糊地睡了,却是恶梦连连,母妃涕泪的面颊总在我面前晃动,伸手想要抚我的脸,却怎么也够不着,染血的短刃,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横躺着的被一剑毙命的宫人,母妃的嘴唇张翕开合,可我却听不清她的说话,这一幕幕的情景反复地在我梦境之中萦绕,可奇怪的是,在噩梦之中,我却有一种强烈的渴望,竟是希望那身穿黄金铠甲的武士会将我救出梦境,可他的身影却始终隐于浓雾之中,看似离得近了,却相距极远,他的身影,我永远无法触摸。
   
   第一百八十章 呼救
   我终忍不住大声呼喊:“别走,救救我……”
   可他却始终离我半步之遥,手摸到了他光滑冰冷的铠甲了,却掌心一滑,他又离了我半步之遥。
   那样的悲哀与绝望使我不由哭了出声,却忽地感觉身子如在波涛激荡的小舟之上,被不停地晃动着:“公主,公主,醒醒,醒醒……”
   倏地惊醒,睁开眼睛,却见两名陌生的翠衣女子立于床头,一人手里拿了腾腾冒着热气的毛巾,另一人却捧了一盏茶,正站在我的床边。
   “你们是什么人?”
   我未从梦境之中缓过神来,只觉身边之人全是要有害人之心的,面前的两名女子虽是笑颜如花,美丽娇俏,却也如开得最美的毒菇,使我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善意。
   却听见有人‘扑哧’一笑,那两名侍女闪开了身子,我只瞧见八瓣石榴撒花裙的裙摆,金线滚边,内折之处牡丹花若隐若现,抬起头来,却见一名梳了坠马髻的丽人,嫣然浅笑地望了我,她头上插了一只鎏金碧玉簪,簪嘴的冰玉流苏自鬓边垂下,衬得黑发如漆,明眸如水。
   “公主殿下,倒还是如以往一样顽皮。”
       我愕然地望着她,看清了她说话之时若隐若现的酒窝,微笑时眼梢向下微弯……仿佛时光并未流逝,她依旧是那位无论何时皆护我周全的陪伴。
   可我知道那不可能,因为我亲眼看见她已死了。
   “浅眉,你是浅眉吗?”
   她微微一笑,向我弯腰行礼:“公主,奴婢又来服待您了。”
   她眉目依旧,嘴角笑意依然,可我看清了她眼里的疏离与冷淡,再也没了以往全无心机的亲热……在我将她独自一人丢弃于蛇窟之中后,我在她心中,便再也恢复不了以往的亲近了吧?
       她手上端了一个红木漆盒,却是送菜之时用来保温用的双层隔笼,却是笑道:“公主,奴婢听闻又来侍候您了,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呢,听闻你想吃酿皮儿,奴婢便赶了个大早,揉面擀面,搓洗面皮,又知公主以前吃这酿皮儿,喜欢加许多的芝麻酱,奴婢便炒香了芝麻酱,将芝麻细磨,加水酌量,用炒锅炭火煎熬,熬出上好的芝麻酱,奴婢还知公主喜欢加油辣子,奴婢便用干椒油炸,做了许多油辣子出来,公主嘴刁,奴婢还在油辣子中加入小茴香粉、姜粉、花椒粉等;至于陈醋却是奴婢亲自酿的,间中浸泡了草果、桂皮。至于配菜,奴婢还记得,公主吃酿皮儿,要加菠菜、葫萝卜、绿豆芽、黄瓜等,所以奴婢便每样以少许切碎入味……公主,您看,您的口味,奴婢是不是记得清清楚楚?”
   她嫣然浅笑,如数家珍般数落出来,眼里却是疏离未减半分,甚至我从中看到了如冰刺一般的冷意,她那样的表情,却使我心痛如绞:“浅眉,你这些年,过得还好么?”
       她笑一笑,缓步上前,一挥手,那两名侍女便搬了桌子来,她将漆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了碟碗,一边摆一边道:“公主说笑了,奴婢是一个下人,过得好与不好,又岂能劳烦公主记挂?”
   我倏地明白,我与她之间,已隔着万丈鸿沟裂痕,再也不可能弥补。
   当年两小无猜的情意,却早被时间与岁月消耗得一干二净。
   可我对她的谦意,却要怎么样才能补偿?
       “好一股浓香,我隔了几个船舱,都闻得见,却忍不住想来试试了……”说话声中,流沙月笑着走进了舱门。
   浅眉与两名下女弯腰行礼,低声道:“流大人……”
   他一摆手,示意她们起身,却是笑吟吟地问我:“阿锦,我为你找的这人,满意吧?”
    有阳光从船舱的镂空窗棂间照射进来,照在浅眉微低的脖颈之上,便得她皓颈如雪,眉目如画,她却是浅浅抬头,望了流沙月的背影一眼,却又极快地垂了头,那一眼,便如雀鸟掠过一平如镜的水面,点起圈圈涟漪,春水漾然。
   
   第一百八十一章 疏离
   看来,终是流沙月救了她吧?
   所以,她却他终不象对我一般的疏离。
   如果是旁人,我会想尽了办法躲开她们的监视,可以让手段无所不用其及,但对浅眉,我又能怎么样?
       所以,当午膳之时,她跟着我走近了夏侯烨的船舱,只一句:流大人叫我随身侍侯公主……。
   我便开不了口让她出去。
   有她在场,我和夏侯烨除了菜肴的好坏,却是一句话都不能再多说,哪里还谈得上为他的菜汤里面加料?
   夏侯烨原来在金銮殿的时侯沉默寡言,成了阶下囚,反而话多了起来,见我不说话,却是不停地拿了双筷子点评着桌上的菜肴:“今儿的红烧肉做得不错,里面加放放了桂皮等,可味道虽是不错,可加了这样东西,却有些燥热……对了,朕今日起床,隔了老远就闻到一股浓香,是不是你们西夷的酿皮儿啊?听闻这道小吃虽用普通材料制作,却是美味无比,是佐酒佳品,怎么也不给朕留点?”
   我未来得及答话,却听浅眉在一旁冷声道:“皇上还当真以为在自己的后宫么,要御厨随时地准备好各种佳肴等着你?”
   他却是皱眉道:“闻起来好,吃起来不一定好,这样的天干物燥的天气,吃了这东西,可是要作噩梦的,到底是西夷小国,不讲究养生吃食,还以为朕当真想吃呢!”
       他的话让浅眉气得柳眉倒竖,却无话可答。
   我心中一动,便答道:“皇上当真高雅,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想着享乐吃喝,依我看,皇上的生活到底太过繁锁,吃错了东西便会噩梦倒不尽然,我这两日也没吃什么东西……”
   他的筷子原是夹了一块肥厚滴油的红烧肉的,听到了此处,那块红烧肉却从筷尖跌下,溅得碟子里汁水四溅,却是抬起头笑道:“这天气天干物燥,夜晚却是寒冷,锦儿晚上多盖两床被子就成了……哎,只可惜,朕不能帮锦儿盖被!”
      浅眉只看得见他眼里的戏谐调笑,我却看得清楚,他眼眸之中如浓墨一般掠过一丝隐忧,转眼之间,却是霁光明媚,淡然自若了。
   见我不出声,浅眉实忍不住:“到底是一个昏君,到此等时侯了,却依旧只想着软枕锦被!”
       他却是望了她一眼,哈哈一笑,全不在意地夹了菜肴来吃。
   我却一直在想,莫非我和他真是心意相通,我这两晚晚上才做了噩梦,他便言语之中提及,又或是他在警告我什么?
   胡思乱想之中,我们却是回到了船舱,却听到里面有人在斗嘴。
   “有我们在此,婆婆还是歇着吧,婆婆年纪这么大,做这些事,也不怕闪了腰骨?”
   “这位小姑娘,你这说的什么话?老妇健壮得很呢,不过收拾一下床铺,姑娘近来睡眠浅,我便给她弄了些镇定安神的草药加入香熏笼里,又不是挑柴担水的重活儿……喂喂喂,你干什么?为什么把我的草药丢了?”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快而脆:“我们家姑娘是什么人,你这些粗鄙的东西也敢乱给姑娘用?小心我告诉我家公子,将你们赶了下船!”
   这是浅眉带来的两名丫环小兰和小青的声音,她们和王婆婆吵了起来?
   我瞪了浅眉一眼,快步走进船舱,冷声道:“我的事儿,哪容得你一个小小丫环乱做主张?”
   那小青未曾想我全听了去,吓得惊慌跪了落地,慌乱不已:“公……,姑娘,并非奴婢自作主张,只是公子吩咐……”
   我一声冷笑,却是不望她,对着王婆婆道:“婆婆,劳烦你再备些草药,我这几日,倒真有些夜寐不安呢!”
   王婆婆眼有同情之色,握了我的手:“姑娘,你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啊,奴婢都欺到你的头上来了……看了真让人心痛。”
   她这话虽是明显的挑拔离间,可不知为何,却使我全没有往日里洞悉旁人黑暗心思的不虑,反而心中涌起莫名的亲切。
   听她这么一说,浅眉一拉小兰,却扑通一声跪着了,浅眉领头,将额头在船板上磕得咚咚作响:“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以往
   我看着浅眉在船板上拖着的漆染头发,头上珠翠随着她的晃动发出冰玉般的击响,却是心灰意冷:“浅眉,多年之前的事,我并不觉得亏欠了你的,你若执意如此,我便请流大人另外叫人过来吧!”
   他要利用我对浅眉的亏欠织成牢笼,缚我手脚,而浅眉却也应他所求,以旧情逼宫,只可惜,我已尽知母妃所遭受的一切,如此小小手段,却还能管用么?
       浅眉却是磕头越急:“姑娘,奴婢不是故意的。”
   整座船舱,只听得她额前咚咚之声……我怎么没有发现,她原来也是这么一个愚昧之人呢?她原本的良善却去了哪里?
       我一声轻笑,拉了王婆婆道:“婆婆,看来这船舱不能住了,让给这些奴婢们吧,你陪我去甲板上透透气。”
   王婆婆眼里赞许之色一闪而逝,却是笑道:“甲板风大,让老妇为你拿上件大氅。”
   她仿若没看见跪于地上的三位接连不断地磕头之人,却是漫条思理地绕过了她们,取了衣架上挂着的狐狸毛大氅,一边向我走来,一边道:“身体发肤,取之父母,你们的额头也是父母的,幸好这里是楼船二楼,如若不然,把地板撞了个洞出来,进了水,这乘风破浪的楼船,可就变得和我们家的沉船一样了。”
       听了她的话,三位奴婢便再也没办法磕了下去,却是呆呆地跪于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向舱门外走。
   刚走到舱门处,却看见流沙月从门外转了进来,脸色铁青,望了我,却是道:“阿锦,对不起,原想着她以前侍候过你的,便熟悉一些,却未曾想,她竟是这样,此事因小兰引起,今日之后,我便派她往别处吧,至于她们二人,等我找到合适的人,再派往你身边吧?”
   我点了点头:“流哥哥也不必太伤怀了,流哥哥是做大事的人,老为这些小事操心,我感到抱歉才是,今日风和日丽,秋风送爽,不如我们去甲板走走?”
   他点头应了。
   临出舱门之时,我偶一回头,却发现那听闻要被流沙月送往别处的小兰,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绸制的纱衣竟是如筛糠般地抖动,却不发出任何的声音,我心中讶异,向浅眉与小青望了过去,她们两人倒是面容平静,看不出什么,可是,我却看见浅眉不自觉地用手抚了换脖子,那个地方,我记得清楚,却是她身陷蛇窠这时,被那物咬伤之处。
   她们究竟在害怕什么?
   隔了一日,那小兰果然却送下了船,剩下的两位却是安分了许多,也不排挤王婆婆了,只不过,浅眉步步紧跟却是没有半点放松,经此一事,我和她已然无话可说,所维持的,不过是表面上的平和而已。
   有了浅眉的到来,荣婷便被拘于船舱之中再没有出来过,这一日偶尔想起,便问浅眉:“荣婷那里,还好吧?”
   她正将一根翅形步摇放入首饰盒里,听了我的话,却是一边整理着那个步摇的冰玉流苏,一边道:“她自然好得很,每日里能吃能睡的,前两日奴婢还给她送了一条笼纱裙过去,说是在船上每日只是吃喝,腰身粗了,以前的笼纱裙,都不能穿了……”
   她漫条思理地将桌子上的首饰一件件地放入剔红磬式双层首饰盒里,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仿佛云一般地淡,看了她的样子,我心中不由一跳,道:“今日横竖也没有什么事,去看看荣婷吧。”
   果然,她嘴角的笑意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拿在手里的玳瑁梳子一下子跌到了桌子上,脸上却是一派怅然:“公主当真心善,她如此对您,您还时常惦记着她,奴婢到底比不上她,她容貌出众,学识过人,自是易出人头地。”
   
   第一百八十三章 往事
   我知道她为何说这些话,她在提醒我那些前尘往事,只要我对荣婷再给厌恶之心,便不会去看她了,没有想到,一向头脑简单的浅吟,倒也学会了这些伎俩,可她忘记了,说起耍弄这些手段,她如何及得上我?
      我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道:“今儿风还挺大的,流大人不是着人从岸上买了件百鸟大氅么,带上吧。”
   她一怔,却是伸出了手,竟是想拦住我一般,我朝她冷冷一望,她便将手缩回了去,讪讪地道:“公主,并不是奴婢要拦着你,她那里不比这里,那里是囚室,脏乱无比,怕公主见了污了眼睛。”
       我向舱门之外走了去,轻笑一声:“污了眼睛,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污了我的眼么?”
   她无可奈何,只得跟着,在廊前,又遇上了王婆婆,她正端了一些煮好的汤食过来,说是能定神安睡的,见我们外出,便告诉我,将那汤食放于船舱之内,等我回来了再吃。
   我见她脸有隐忧,便问她有什么事,她道:“我们家老爷的病仿佛又加重了,如十日之内到不了乌峡,在那儿买齐草药配药,便麻烦了。”
   我略想了一想道:“如这一路风平浪静,十日之内肯定能到的,最多我叫流公子使船夫们轮班划浆,日夜不停,定能赶到那里的。”
   说出这番话,我自己都不由一怔,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热心地帮她,依我清冷的性子,最多问上一两句,再送她一些草药便罢了……也许因为她无意之中流露出来的性子,甚合我意吧?
        与她告别之后,我们来到了荣婷住的船舱处,还未到船舱之处,便闻到门内发出阵阵红花的药味,我不由一怔,朝浅眉望着了过去,她却低了头躲避我的目光:“公主,早上奴婢在送饭给她的时侯,失手跌了,她想过来扶,却是将腰闪了……”
   我冷冷望着了她一眼,却推开了舱门进去,却看见荣婷半倚在床上,脸色苍白,见我进来,欲起身,却不能得,低声道:“公主,奴婢早上端菜,将腰闪了,请恕奴婢不能起身相迎……”
   两人的口径一样,看荣婷的样子,对浅眉也无怨怼之意,可看清她们两人闪烁的目光,却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事情有些不对。
   便将船舱里的物品打量了一下,只见一个细白青瓷的红花油放于床头的柜子上,椅背处,却是换下来的衣物,正如浅眉所述,是一件笼纱裙,薄而轻的绸纱,上有缠枝花鸟图案……当真没有任何不妥。
   可我不经意地转过头,却看见她们两人竟是交换了一下眼色,又将头垂下了,我知道,从她们两人的嘴里,只怕问不出什么了,只得回到自己的船舱。
   楼船稳稳地在运河上行驶,远处是青山隐隐,绿树如荫,一行南雁从碧蓝的天空飞过,水波鳞鳞,偶尔有游鱼跳出了水面,一切是那么的静诣美好,可不知为什么,我心中却隐隐不安起来,只觉自己又到了这两日所做的梦中,身旁到处都是迷雾湿气,所有人的面孔都模糊不清。
   当我望见船舱里忙着为我舀汤的王婆婆,这才安定了下来,却是感觉这位半途上船的陌生人,带给我的安全感竟强过了这些从小相伴之人。
   我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凶险非常,浅眉已不是以前的浅眉,流沙月却始终是一个我认不清的陌生人,而荣婷,却早已全没了斗志,只有夏侯烨……我倏然一惊,我竟想着要依靠他么?
   他已是阶下囚了啊。
   可每日午膳之时半个时辰的与他相处,却已然成了我隐隐的盼望,只要看到他身处困境,依旧淡然自若,却仿佛将一切尽掌握在手里,我便心中有了些许希望……他都能如此,我又有什么惧怕的?
        隔了一日,楼船行到了柳腰峡,此处风景秀丽,两岸绿树如苍,而更奇的是,峭壁之间有云雾遮绕,山岭却成人形,那环绕的云雾便拦腰而绕,竟是女子腰间缠绕的腰带,却有楚腰如柳不胜春之态,美不胜收。
 “…… 桃花流水鳜鱼肥哦……, 青箬笠,绿蓑衣, 斜风细雨不须归……哦。”
    隐隐约约,我看见那柳腰峡半山腰有人在峭壁之上的小路上行走,边走边唱,可以想象得出那人的意态萧然,全不受尘世之事影响之态。
     曾几何时,我才能象他们一样,享受到如此天伦之乐?
     “在想什么?”
       我回过头,却是流沙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边,手里拿了一件大氅欲给我披上。
第一百八十四章 帝王之家
     我接过他手里的大氅,轻声道:“你看他们,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宣,什么时侯,我也能放下这世间的烦恼,如他们一样?”
      “阿锦,既是生于帝王之家,身上的责任便一生一世没办法解脱,无论身处何处……”他目光遥遥,望着远处山崖上渐至山顶的人影,“象他们一样,何尝也不是我的所盼?”
     我侧头向他望去,只见澄澈的河水倒映在他的眼眸之中,便他的眼眸染上了些许碧绿,波光反光映于他的脸上,如幻影流光,这一瞬间,我却是又见到了那个温文尔雅,与世无争的少年,只可惜,这一切,不过幻象而已。
   他也会想过过这样的生活?
   他处心积虑,所为的,不就是那至尊之位么?
   “怎么,阿锦,你不相信我的话么?”他转头向我笑道,“其实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既使是荒草没前庭,也会甘之如饴。”
   他又在向我试探,这种试探却是越来越大胆,越来越志在必得……这便是因为,他以为一切皆已掌握在手吧?
   我垂了头,正想着怎么回答,却听到小青发出了一声尖叫……
   那声音是那样的惊慌恐惧,抬头望过去,却见小青呆呆地站着,手掌摊开,嘴唇开翕,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流沙月大怒:“你干什么?”
   她扑通一声跪下,却将手掌摊开,举高,话语之中尤带了几分慌意:“公子,上面,上面,下血雨了……我们,我们惹老天爷发怒了……”
       我朝她的手掌看过去,却是吓了一跳,她的手掌里有一滴滴如水珠滴落的血滴,再看她身上,却也溅了几滴鲜血,因她今日穿的是深色衣服,要仔细看了,才看得出来。
   流沙月被人打扰,心情很是不快,却是道:“你胡说什么?”
   我瞧得清楚,流沙月一开口,小青身子更是抖个不停,显然,她害怕他更胜于害怕老天爷发怒。
   流沙月抬头往上望,却是道:“派个人上去,去雀室看看。”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原来小青站立之处,却正是楼船之上以做侯望,监视远处之用的雀室下边,可以看得清楚,雀室的木板缝隙处,正有鲜血汩汩地滴了下来。
   我只觉全身发冷,那上面,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这锦绣画楼般的富船,给我的感觉,却是阴冷到了极点?
   “别怕,阿锦,无论是什么人做下了这样的手脚,我都会查了出来的。”
      他目光阴阴地往甲板上巡了一遍,却是特意在一处停留了片刻,我看得清楚,那里站着的却是王婆婆,可她仿佛也已经吓傻了,对他的目光一无所觉,只跟着众人呆呆地望着两名下人从雀室里吊下了一个穿葱绿衣裙,环钗漆发的女子。
   还未落到地上,我便已看出,那女子死前受过极重的伤,头颈搭拉在胸部,竟仿佛已然折断了,四肢更是如线吊的木偶一般,恐只剩下皮肉相连。
   
   第一百八十五章 小兰
   “是小兰,是小兰……”小青忽然失控大叫,可目光接触到了流沙月,那声音却被掐断,堵在了喉咙里。
   就连浅眉,脸色也变得苍白如纸。
   我皱眉道:“小兰下船之后,看来被人伏袭,然后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尸于雀室之中,楼船一直在河上行驶,看来来人当真身手不凡。”
   流沙月点了点头,侧了脸,仿佛不忍再看小兰的尸身,黯然道:“我不该叫她下船的,不过是口舌小事,她便落得如此下场……”
   我低声道:“流哥哥,对不起,我不该那么任性,使外人有了可乘之机,看她的样子,死前必受了极大的苦,那人真是手段残忍……只怕是朝廷派来的人已然跟踪而至了。
   听了我的话,他精神有些恍惚,隔了良久才道:“说得是,此人手段当真极为残忍……她周身的骨头怕是寸寸而断了,我们要早做防范才是。”
   正值此时,楼船摇晃了起来,看着地上前几日还活蹦乱跳的女子,这时却是成了一堆血肉,加上鼻端传来了阵阵的血腥味儿,我不由几欲作呕,流沙月见了,便让浅眉和小青扶我进船舱休息。
   来到船舱,两人默不作声地为我倒了杯茶,又打来热水给我净手擦面。
   船舱里窗户关上了,因是白天,并无阳光照着,使得船舱光射暗暗,浅眉原是洁白细腻的面宠,仿也蒙上了一层灰色,她拿起盆子里的素色布巾,拧开了,又放入盘子里浸过,眼却未望着盆子里,仿佛失了焦聚,不知望向何方。
   我拿起桌子上泡好的花茶,饮了一口,却是皱眉道:“鼻子里仿佛还有腥味儿传进,弄得嘴巴也有腥味儿了……”
       她手里拧成麻花状的布巾子一下子掉进了木盆里,却是答道:“什么……?”
   “小兰死得这么惨,眼睛都未曾合上,如今我们逆水行舟,听前人讲,在舟上死的人是最猛的,会冤魂不散,会找来害她的人报仇,更是不会放过生前与她有冲突的,我有点儿担心呢,她会不会找上我?”我又拿起茶杯饮了一口,慢慢地道,“不过,我却是不怕的,她要找,也找那真正下毒手的……浅眉,你说是吗?”
       她终于将毛巾拧好,走过来递到了我的手上,脸色平静地道:“公主是天之骄女,凭她一个下人,怎么够资格找到您的头上?”
   我接过毛巾,展开来,抹了抹手,垂眼之间,却发现她的那笼纱裙绣金的边却是如水波一般地微微颤动,却是恍无所学一样将毛巾重递了给她。
   她仿佛怕我再说什么,拿了布巾子放进盆子里,便道:“公主,奴婢再打些水来。”
      她一走,小青也跟着走了。
   我重拿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暗暗想,流沙月,说不定,属于我的机会便从你派来监视我的这几名女子之中开始了。
   这一日,船上便如临大敌,因楼船分二层,我们一行人全在上层,下层是船夫所在,是曹家的家丁,他们是被禁止上二楼的,因出了这样的大事,楼沙月便不理其它,将他们每一个人叫上来仔细盘问,弄得人心惶惶,甚至于王婆婆,也被叫了去盘问,自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只不过王婆婆被叫去之时,她的反驳之声从船头传到了船尾,流沙月还惨遭她质问了回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搏证
   
   “流公子,老妇与我家老爷已年有六十有余,你认为我们能爬上那桅杆么?流公子……你是不是对老妇有所不满?所谓娶妻求明媒正娶,如果强取豪夺,那是强盗所为……老妇这么说,也没其它什么意思,只是向流公子提个醒儿……”
   她旁征博证,东拉西扯,可每一句都敲在了流沙月的心口处,博得他哑口无言,脸色铁青,最后不了了之。
   可船上的警戒却空前严了起来,流沙月又从别处调了一些暗线来,二十四个时辰不停地巡逻,可既使是这样,三日后的夜晚,又出事了。
   那一日,当我从睡梦之中被惊醒的时侯,浓烟从窗户处不断地涌入,当我敢到荣婷的船舱时,那里已经被烧得一团漆黑,地板之上模糊的一团隐隐约约可认得出来是个人形,幸而发现得早,在浓烟将冒出之时,便有巡逻的侍卫过来,泼水救熄了火,才没有造成大祸,而因在二层,对楼船的行驶未造成什么影响。
   可我万没有想到,荣婷会这样的死法,她与我相斗多年,自少时开始,我便知道了她的野心,便利用她的野心至尽,可是,她却是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
   对她的死,我是没有半分悲痛的,但在这船上,却越来越觉仿佛有一双巨手在缓慢地拨动一切,依照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可我们,却始终不知道这人是谁。
   为什么那人会找两个女子入手,而且是无足轻重的女子?
      羁押夏侯烨的地方,却丝豪没有被人偷窥侵入的迹象?
   是不是夏侯烨搞的鬼?
   难道他已和外边的人取得了联系?
      我坐于膳桌旁,打量着对面的人,他手脚之上镣铐未除,体内的断魂针依旧控制了他的穴道,使他使不出内力,况且,出事之后,流沙月派人轮班看守,眼不合睫地监视着他,他怎么能弄出事来?
       “我的脸英俊可人,是吗?”他忽地笑道,“是不是丰润了不少?”
   “近日之事,你听说过了吧?”我低声问道。
   他轻轻一笑,手腕上的链子哗哗作响,却是看了看浅眉道:“或许知道个一星半点,你是知道的,我一向耳聪目明,你们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这楼船虽大,可大不过庭院去,我既使不听,也会传到我的耳里,特别是你身边这位丫环,那叫声当真凄利……”
       “是不是你的人……?”我道。
   “这个么?”
   他又抬头望了一眼浅眉,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却见浅眉也在侧耳倾听,于是道:“浅眉,你在外面守着……”
   她原想着抗命的,想是也想听听他说什么,就应了一声,向舱门外走了去。
   “现在可以说了吧?”
      “锦儿,你现在有求于我,得哄得我开开心心了,我才好帮你分析分析啊,雪莲虽美,但寒冻入骨,还是桃花人面相映红的好……”他笑吟吟地道,却又夹了一筷子菜来吃。
   我恨得牙痒痒的,却是咬紧了牙关微笑道:“皇上,这夹菜的事儿怎么劳烦您呢,臣妾来便好……”
   说着,夹了一筷子菜入他的碟子里。
   他朝我点了点头,笑得眉目俱灿,道:“这就对了,如果不咬牙切齿,我的胃口会更为大开的。”
   “那,臣妾再帮您斟一杯酒?”我走至他的身边,拿起了酒壶,感觉到自己的肌肉笑得极为酸痛。
   他点了点头,以手肘撑着桌台,托了腮侧头望我,眼角俱是得色,如薰风解愠,道:“好好,有进步,如果皮笑肉也笑,那便更好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啪地一下放下了酒茶,就向舱门走了去。
   却听他在身后道:“死的婢女,是小兰吧?身上骨头寸寸而断,却仿佛是一种江湖失传已久的武功呢。”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暗暗告诉自己,在他面前,我什么该忍的都忍了,最近的道行为什么比以前还浅了呢,于是堆了满脸的笑意转身:“那……皇上猜得出这武林高手是谁么?”
   他却道:“锦儿今日穿的浅绿对襟小衫配笼纱裙可真好看,衬得锦儿的面颊仿佛能掐得出水来……”
   我怔了怔,朝他望去,却见他眼波流转,将我上下打量了个透,那毫不掩饰的占有之色让我瞬间便红了脸,心里骂着这色鬼,到了这种时侯还改不了品性。
   
   第一百八十七章 温情
   可为何,我心里却没了以往的厌憎,全身如泡在酸酸甜甜的泡菜缸里,仿佛被他一看,全身上下便如那酸菜果子一般,全身都酸软了?
   他笑了一笑,却是顺势一拉,将我拉到他的膝盖之上,低声道:“她既出去了,就不会进来的,你放心。”
      我倏地明白他要做什么,浑身便如油炸了一般滚烫起来,却声骂道:“快放了我,被人知道,你就死定了!”
      “你舍得么?”他的唇舌却是咬上了我的耳廊,“有人帮我们看门呢……”他含糊不清地低声道,手却是极灵巧地将我的裙子堆上了腰间。
   我紧张得冷汗直流,却被他固定得动弹不得,张嘴欲唤,却是略犹豫了一下,他的嘴唇便抖了上来,以前,他亲我的时侯,我只想着快点儿完事吧,所以从未细心体会,今日在如此险境,嘴唇却是敏感了起来,只觉他的唇齿之间仿佛有兰花的香味,又带了些男子的体香,竟是美妙莫名。
   他的唇舌却是逗弄一般地与我的舌头相戏,竟使我全身如着了火一般,直至他的微温的手抚上了光滑的大腿,我才醒觉,他尽是胆大包天……
   我避开他的纠缠,推拒着他,却如何能推得开。
   舱门外隐隐有人走过,脚步声咚咚作响,那声音使我心惊肉跳,可他的怀抱却使我忘却了周遭的一切,让我感觉如夜晚放的烟火,瞬间炸开,那样的璀璨美丽。
   我迷迷糊糊的,全忘记了身处何方,仿佛在跟着他翱翔,只要有他在,就能把自己整个人交给了他,快活到了极点,全忘记了所有的国仇家恨。
   他却是一边动作,一边在我耳边道:“锦儿,我会帮你,无论你信与不信。”
      他的声音低沉如草原上的马头琴,低声呜咽着最美的情歌,使我不由自主地从嘴唇中溢出了声音:“恩。”
      他却是身体温度忽地升高,紧拥了我,在我耳边低诉:“锦儿啊,锦儿……”
   我贪恋着他的怀抱,依偎着他不愿意起身,船上的种种,却不想再问,不愿再想,直至他帮我整理好衣服,低声轻笑:“锦儿,船上所发生的一切,定有它的原因,你静观其变好了。”
   “恩。”
       他抱着我,手上的铁链子碰到了我裸露的皮肤上,却也不似平日那么冰凉,带了些暖意,终使我醒悟过来我们这是在哪里,刚才作了什么。
   在人来人往的船舱里,在青天白日,而外面,还有人监视着,浅眉没有听见什么吧?
      我惊慌地从他身上站起,却引得他一声低笑,却是春花光媚,好景良时。
   我瞪了他一眼,忙检查自己身上可无破绽,又从衣架上的水盆里蘸了凉水轻拍了脸,使面颊不至于那么红润,正忙乱着,就听见浅眉低声道:“公主,奴婢能进来了么?”
   我再端详了一下自己,这才应道:“进来吧。”
      我不敢望她,怕她发现端倪,她却只是道:“公主,再过几日,就到了乌峡了,那里水流湍急,公主要不要奴婢着王婆婆备一些药?”
   
   第一百八十八章 独处
   我有些奇怪,她话一向不多,为何在夏侯烨面前说这些?她今日的举动也奇怪,竟是放我和夏侯烨于一处独处?
   我不由仔细向她打量,这才发现,她今日多施了脂粉,可却怎么也掩饰不住脸上的憔悴,想来她昨晚一夜未睡?
   ……
   一路无话,到了回舱的路上,浅眉忽然间道:“那一夜,却是残月半掩之日,是奴婢叫了公主先走的,那是奴婢的命……”
   我回头望她,却见她抚着船栏,素手红栏,眼眺远处,仿若没说过这话一般。
   到了晚上,我便仔细听着隔壁的动静,果然夜半时分,隔壁的舱门便悄悄地打开了,有人悄无声息地开门而去,浅眉和小青为方便照顾我,就住在隔壁,看来这人并非他人,不是浅眉,就是小青了?
      我悄悄地打开门出去,外边却是万籁寂静,残月半掩于云层之中,前边行走的人影如一幅剪影,飘飘忽忽,听不见环佩击响,几似乘风而去。
   她是浅眉,她要去哪里?
      我看见她熟悉地躲避着船上的巡卫,来到了楼梯之处,向后望了一望,却往一层楼船而去了,她去那里做什么?那里可是船夫们住的地方。
   我好奇心大起,跟着她,沿着狭小的楼梯往下,到了一层楼船,却见她衣裙绕过拐角之处,一闪就不见了人影。
   我忙急步跟上,只见长廊深深,滴水微落,哪有半点儿人气?
   我这才发现,原来这里是仓库,并非船夫的住处,属于楼船后半部分,而船夫,却是住在前半部分的。
   我一路走了过去,楼船用上好的桐木制成,虽已船龄极长,可因为保养得好,却未见有多败腐,不过是船身有些颜色发暗而已。
   四周围寂静无声,有水珠从渗露的木板之上滴了下来,一声一声,滴滴嗒嗒,除了这种声音,我听不见半点的人声,再往前走去,却感觉这里面越来越阴凉,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便不想再跟下去了。
   此时,却看见前面的壁板之上有烟气冒出,心中一惊,有人放火烧船么?
   走得近了,才发现这烟气却是从隔壁传过来的,闻在鼻端却有燃香的味道,我转过墙角,从狭小的舱窗望过去,却看见浅眉正在地上烧着冥钱,一边烧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小兰,不关我的事,公子说送你下船的,哪想到会弄成这样?你要怪,便怪公子吧,不是我们要害你,实在是公子的气没地方去……”
   我一惊,她说什么?
  却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问道:“你说什么?”
  她倏地抬起头,脸上俱是惊色,看见是我,却似松了一口气,瞬时又紧张起来:“公主,你怎么来了?”
  “小兰是怎么死的?”
   她嗫嚅道:“是下船之后,被人伏击而死啊,公主不是知道了吗?”
   我冷笑道:“你还在骗我,我早就感觉不对了,小兰,和荣婷,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却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沾着的尘灰,脸色变得平静淡然:“公主当真还以为尚在西夷王宫么?”
第一百八十九章 阴影
   我朝她望去,有冥纸燃尽的灰烬从她头顶缓缓飘落,若明若暗的火光使她的脸明暗未定,远处有水滴跌落地板发出滴嗒之声,步摇嘴端垂落的疏珠在她额角微晃,将淡淡的阴影投于她的脸上,更增添了几分冰冷之气。
   我终明白,她已没有半分以前的影子了。
   我笑了笑道:“你不说,自会有人告诉我的,不如我去问问流将军,为何你的行为变得这么古怪,要三更半夜下到了底层楼船,为死去的人烧纸?”
   她眼里掠过一丝恍惚,却是一笑……我忽感不妙,忙急步往后退,却感觉她身形如风,一下子便到了我的面前,脖子便被冰冷的手给卡住了,倏地,我看清了她眼里露出的杀意……她真想杀了我!
   “公主没有想到,浅眉早已不是以前的浅眉了吧?”她左手收紧,却让我感觉那手如铁铸一般地卡在我的脖子之上。
   我只觉一口气卡在了喉咙里,呼吸不畅,肺部却象要暴裂开来,那一瞬间,死亡离我那么的近。
   我看清了她眼里流露出来的疯狂之色,却是勉强一笑,待她的手略为松了,忙道:“以前的浅眉还略有一些聪明……”
   她手一紧,我便又说不出话来了,可我看得清楚,她眼内疯狂之色渐消,眼神重变得清明起来,却终是缓缓地松开了卡住我脖子的手:“公主,您何必理这么多事?浅眉自是不比以前聪明,可公主,却也再不是以前的公主了。”
   我一怔,顾不上脖子上传来的痛疼,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我读懂了她言语之中的意思:公主已不是以前的公主了,西夷再也不是以前的西夷了……怕是和乌金大王再没有半分关系,太子哥哥,只怕早已成了傀儡。
   流沙月的势力究竟大到了何种程度?
   她瞧清了我眼里的震惊,却是有些后悔说得太多,缓缓弯腰行礼:“公主一向是个聪明人,自不用奴婢多教,以后应当怎样,人生难得糊涂,流将军既是以公主之尊来称您,奴婢自当尊从,公主又何必理其它的事?”
   我终于明白,形势比我能想象得到的还要险恶许多,夏侯烨娶我,不过是为了安抚西夷降众,而流沙月接我回西夷,所求的,恐怕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我能使他有合理的身份接管西夷。
   冥纸燃起的火光终于一下子便熄了,船舱内顿时暗了下来,只有微弱的月光照射,更使她的脸隐在了黑暗之中,独留一双眼眸散发着散着冷冷之光。
   “公主,天已快亮了,我们还是上去吧,如给人知晓,奴婢不过贱命一条,可比不上公主的金枝玉叶。”
       我忽感觉,她在黑暗之中隐着的身形,却如多年前那蛇屋之中的长虫,躲藏在夜色里,侍机而动。
   但我早已明白,当害怕某一样东西的时侯,最好的方法,是学习了解她的品性,然后伺机而破。
   于是,我便笑了笑,道:“你说得不错,若是真惹上了麻烦,你我都跑不了,我虽好奇小兰的死,但也犯不着为她冒上这么大的险。”
   她吐了一口气,笑道:“那奴婢便扶公主回船舱?回去之后,天色尚早,公主倒可以再休憩一下,公主金枝玉叶,如休息不好,脸上有了憔悴之色,流将军怪罪了下来,奴婢可担当不起。”
       我扶了木制的楼梯扶手向上,渐渐地,可望见那一方天空晴月西斜,待得要走入这淡辉之中时,才回身笑道:“浅眉的武艺那么好,显然吃了不少苦头吧?可不知会不会这将人骨寸寸而断的功夫?”
   
   第一百九十章 惧怕
        她胸膛地伏,脸现激动之色,却没有我期望的怒意,反倒有一丝惧怕,我忽想到了一个不可能的可能,却是道:“又或许,这功夫,流将军没教过你?”
   她的脸半隐在清辉与黑暗之中,可那瞬时的震惊之色却让我看得极清楚,我心底已然明白了大半,转过头来,不再望她,缓缓向船舱而去。
   。。。。。
   乌峡,是一个极峡长的水道,两岸山岩绮丽幽深,可到了中段之处,却有一处极宽阔的浅滩,河水绕滩而行,再入深潭,水流湍流,百转千回。
   我们的楼船终到了乌峡的入口之处,因是逆水而行,加上这段水道是一段坡路,急流险滩极多,因此,自晨早开始,便有曹家以前熟悉的纤夫帮用极粗的巨绳系上船头拉纤。
   纤夫拉纤,多为贫苦之人,要贴峭壁而行,与山石磨擦,为免缰绳磨损衣服,因而半身裸露,以裸露的肌肤承接拉绳的力量,稍有失手,便会跌下峭壁,更会船翻人亡。
   为避嫌疑,我并未出船舱,只在里面坐着,听见外面传来整齐的吆喝之声:“嗨,嗨哟哟,嗬嗨,拖呀,拖、拖拖拖…”
   那号子之声在空谷之中回响,却如战场之上的杀戮攻戈,让人听了心中升起莫名的紧张之感。
   忽地,我却感觉船身一侧,船舱桌面上放置的茶杯一下子跌落在地,茶水溅得满地都是,置于左边的桌椅竟开始向右边倾斜,岸上的号子声更急,夹杂着隐隐的吵骂之声:……你娘老子的……稳住,稳住……
   脚步声起,有下人从长廊奔过,惊慌呼喊:“船进了急流中了,快些掌舵……”
   我愕然起立,站起身来,就想往外走,却被浅眉拦住了:“公主,你出去,能帮得上忙么?”
   我从衣架之上拿了帷帽戴上,向门外走去,冷冷地道:“帮不帮得上忙,是你这个奴婢理得了的吗?”
   她汕汕缩回手,却是道:“公主,奴婢不过看外边粗野贱民多,又身不避体……”
   我道:“你倒是忘记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了。”
   我一拉舱门,便走了出去,来到外边,船身却又是一倾,我忙拉住了船栏,向峭壁之处望过去,却见那些纤夫贴于峭壁中间狭小的山道之上,身子几乎贴在了地上,水面之上,却有一个极大的旋涡,将落叶杂草不停地卷入其中,而大旋涡之旁,却又是小旋涡,原来,楼船正在过急流险滩。
   而远处,便是乌峡入口处那一大片的浅滩。
   流沙月正站于船头,望了那批拉纤的纤夫,眉头紧锁,看来担忧甚深,见我走了出来,便道:“阿锦,你怎么出来了?”
   “流哥哥,不会有什么事吧?”
   “不会的,我已派人上去帮他们拉纤了。”
       果然,峭壁之处有几位身穿青衫武士模样的人,想必就是他派了上去助力之人吧?
       眼看楼船就要进入旋涡了,船身摇晃得更为厉害,只听得船舱内杯碟哗哗作响,有碟碗摔碎之声,纤绳却拉得笔直,只岸上的纤夫,却几乎贴于地面之上匍匐而行。
   正在此时,却听岸上传来一声雄浑的歌声:“白酒新熟山中归……呼童烹酒酌白酒,儿女嘻笑牵人衣……”
   原是一点都不谐调的农家秋收小诗,可在那人嘴里唱了出来,和上纤夫们的应和,却和谐无比,和着歌声,船竟是平稳地度过了急流。
   “幸好……”我转过头,却看见流沙月脸色阴沉,望着岸上那名纤夫,我不由道,“怎么啦?”
   
   第一百九十一章 行驶
   “那个人,那个声音,你还记不记得,在柳腰峡唱歌的那人?”
   被他一提醒,我忽地想起,在柳腰峡的半山腰唱歌的那个人,所唱的 “…… 桃花流水鳜鱼肥哦……, 青箬笠,绿蓑衣, 斜风细雨不须归……,”与这人竟是有极相似的嗓门,连歌声都差不了多少。
   如果当真是他,我们的船直线行驶,他却是翻山越岭地赶到,其中路程不知远了多少,如若真是他,此人绝非一般人。
   我刚想到这一点,却听流沙月一声冷笑,招了下属过来,道:“将那人关入备用之处!”
   那下属匆匆地去了。
   我忙问:“流哥哥,怎么啦?”
   他道:“一切有我呢,我倒要看看,来的是些什么人!阿锦,你先回舱。”
   他话音未落,却见那峭壁之上的纤夫原是不堪重负,伏地拉纤的,此时,却个个站立起身,由那唱歌之人带领,脚步忽地加快起来,急步向前行走。
   流沙月派去了那几名帮助拉纤之人却是反映不过来,被人一脚一掌,全路踢下了水去。
   而此时,硕大的楼船在纤绳的拉扯之下,竟是以极快的速度行驶,竟如乘风破浪一般,我站立不稳,加上听出了流沙月所命令之事,肯定与夏侯烨有关,便趁着混乱向关押夏侯烨的船舱走去。
   还未走近船舱,就看见两名武士押了全幅铁镣的夏侯烨出来,走的方向,竟然是楼船一楼的楼梯口。
   我忙跟上,幸而浅眉与小青因事态突变,全在甲板上站着观望,竟无一人发现。
   夏候烨显然被点了哑穴,身子虽在挣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被那两人推攘着前行,眼看他们从楼梯口下去了,我顾不上其它,便悄悄地提了裙子往下跟着。
   这个地方,我前晚跟踪浅眉刚来过,里面的格局构架自是知道得清楚,跟在他们身后,竟是一点儿都未被发觉。
   只见他们走过了长长的走廊,经过前晚浅眉烧冥纸之处,来到了最尽头的一扇门前,那两人却并非直闯而入,反而在门前敲了敲门,用极恭敬的语气道:“公子爷吩咐之事,已然来了……”
   门内有一个低沉的女人声音:“既如此,进来吧。”
   那门从里面打开,门虽然开了,房门里却是一点儿光线都没有,那两人将夏侯烨一推,他便跌进了屋子里。
   那门便又关上了,两名武士却对那门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这才转身离去。
   等他们走了,我悄悄地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倾听里面的动静,却什么也听不见。
    这个时侯,我有些恨我自己,为什么是这样一个身体,什么武功也不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险境。
   我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设了这么一个大局,将他送入自己杀母仇人的手里?
   可我现在能怎么办?
   身边竟是没有一个可以帮助自己的人。
   我正想悄悄离去,另想办法,却感觉贴于耳边的门一下子开了,有人在门内道:“公主既然来了,便进来吧。”
   我吓了一跳,心中却起了奇怪的感觉,这声音,高贵而雍荣,可我总感觉这声音仿佛在哪儿听过。
   门内忽起亮起了灯光,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块极大的红色地毯,用散错针之法绣就的幅字,西蕃莲的缠枝花盛开于红底的地毯之上,竟与我在兑宫之时所用的红地毯相差无几,闪金纱垂幕自开花板而降,与那红色地毯相接,竟是富丽堂皇,贵气满园,而黄杨木雕成的桌子上,青花细瓷的茶盏,发出清冷如冰玉一般的光芒。
   我从未想过在这残破的一层楼船舱库之处竟有这样一个地方,其富丽堂皇之处,竟丝毫不输于我的兑宫。
   在屋子中央,有一个女子背对我而立,身上穿了团花的织锦袍,头上的头发却是大半花白,可依旧一丝不茍地梳得整整齐齐,一爵九华的步摇自发髻之处垂落,冰玉的珠子与白发相衬,却是高贵无比。
   屋子中央,却是一个极大的拔步床,纱帷重重垂落,看不清里面、
   “你是谁,夏侯烨呢?”
   
   第一百九十二章 陌生
   她听了我的问话,却是转过身来,道:“公主,老奴还等着公主去救老奴呢,未曾想公主只顾着他,全将老奴给望了。”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浅浅的细纹,我可以肯定,我不认识她,连同她的嗓音。
   我脸上的疑惑被她看在了眼里,却是微微一笑:“公主,当真不记得在你床头唱格桑花的奶娘了吗?”
   听了她的话,我震惊之极,隔了半晌才反映过来:“你是奶娘?怎么可能?”
   她抚了抚自己的面颊,却是微微一笑:“我和她,竟是相差这么大么?”
        怎么可能,那个慈蔼卑微的奶娘,就是她?
     那整晚在我床边唱格桑花的人,就是她?
     那任由孙长忠擒拿,任由利箭穿胸的人,就是她?
     我只感觉天地在我面前再一次翻转,心底却涌起了一丝苦意,这样的精心布局,到头来不过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而已,我恨错了人,也爱错了人么?
       她却吟起了格桑花,却正是奶娘的语调:““……格桑花,美丽的格桑花,我想信你有一天会回来的,会拥我入怀,在我耳边呢喃……哦,那盛开的格桑花……”
       低沉悦耳,带着无尽的柔意。
       她道:“公主可知道,我用了多少的努力,才舍弃了自己,把自己和那乡野间粗鄙的妇人弄得一模一样么?”她一笑道,“可笑的是,流有高贵血统,对任何人都如刺猬般防备的六公主,唯一却对这粗鄙的妇人真心实意。”
     我张了张嘴,想怒斥,想告诉她,奶娘不是粗鄙的妇人,却感觉自己声音嘶哑,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听见自己的心在不停地呐喊:究竟我的生命之中,有什么是真的?有没有一样是真的?
     可是,我发不出声音,指甲嵌入了掌心之中,刺得掌心生疼生疼,也发不出声音。
     我感觉自己的牙关被咬得咯咯作响,却依旧什么也说不出来。
     却是看着她优雅高贵地在长毛地毯之上踱步,手指抚过鬓角的白发……清了她手上开裂的伤痕,那是奶娘冬日因我胃口不好,从御花园偷探紫心蕃薯之时划倒在地,瓦片割伤的……不错,她就是奶娘。
     她感觉到了我的视线,伸出手来,端详着手上的那道伤痕,笑道:“你知道你多难搞么?我在你身边那么久,你始终把我和其它人当成一样,充满了防备,甚至于对你的好,你也会反复的怀疑,略有破绽,便被你借力打力派往他处,你身边那么多的西夷侍婢,到了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不花些心思怎么办?”
     我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那些,只是你花的心思?”
     她笑了一笑,脸上有一些感慨:“公主,你在两朝皇宫这么久,难道还辩不清楚,皇宫之内,哪有什么真情?”
     “不,不是这样的。”我感觉自己的嘴唇在颤抖,可这辩驳却是那样的微弱,“不可能……”
第一百九十三章 和蔼
     “为什么不可能?”她笑了笑,脸上虽是一派的和蔼慈详,眼里却发出如刀锋一般锐利的光芒来,“和乌金大王一样,公主软弱的时候那么少,‘老奴’不趁机而行,又怎么能攻进公主的心防,将‘老奴’当成自己人呢?……说实在的,月儿说你还惦记着将我救出来的时候,我真的有些感动呢。”
      她那一声声‘老奴’,却如针刺一般地刺进我的心里。“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向她问道。
   她却是嫣然一笑:“是什么人,你迟早会知道的……月儿一再叫我小心,说你是一个极聪明的女子,怕我露了马脚,可在我看来,你也不过如此,些微的假扮出来的温情,就能让你打动,真丢了乌金大王的脸,想当初……”
   我望着她的脸,是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人,可这个人,却露出了和奶娘一样的神情……我怎么能忘记呢,在夜深之时,我偶尔睡醒,便看见奶娘独坐于窗前,脸上露出了便是这种神色,我还以为她在怀念着自己的女儿,哪知,却不是。
   “那么,‘奶娘’所谓与我同岁,得病而死的女儿,全都是假的啰?”
        她笑道:“这天下虽大,可要找一个与公主同岁的,又适好死了女儿,这才入宫做奶娘的人,可不太容易……这紡的故事,公主倒是很相信,后面么,不是为了配合你们的计划么?”
   我低声道:“我原以为自己才是操控这一切,将夏侯烨收罗于网内之人,却哪里想到,扑入网中的,却是自己。”
   她笑了笑:“你又何必介怀,月儿的东西,不就是你的?你们迟早会成为一家人,又何须分什么你我?”
   我自是明白,她说什么,她和流沙月早已将我当成了瓤中之物,我会成为流沙月西夷称王的傀儡,而夏侯烨……对了,夏侯烨呢?
   我的视线转向了那重重帷幕遮挡的拔步床,这个房间,唯一能藏人的地方,就是那里。
   我的视线一转,她便明白我在想什么,再也不是中朝皇宫那位笨拙善良的奶娘,却是笑道:“你就要成为月儿的人了,何必还惦记以前的人?”
   拔步床镂刻透雕的飘檐之上有凤穿牡丹的图案,垂下的闪金纱纱帐却将里面封得严严实实,一丝儿人影都不现。
   可我感觉,夏侯烨就在里面。
   我笑道:“你既是如此的在乎流沙月,以你的力量,当初在中朝时就能阻止,又何必等到如今?前辈的目地是什么?当真只是为了流沙月?”
   我看清了她眼里一闪而逝的儿狼狈,那是被人揭穿真相的狼狈。
   我忽地明白,流沙月派荣婷插手于我和夏侯烨之间,其目地便是为了夏候烨不亲近我,可这个女人,却从未有阻止过,反倒不但地劝解和夏侯烨搞好关系,看来,她和流沙月之间,也并不是严丝闭合的。
   她所为,又是为了什么?
   我没有问她和流沙月是什么关系,因我明白,在皇宫之内,无论什么样的关系,在利益面前,都会分崩离析,只要我知道,她和流沙月之间产生了缝隙便行了。
   此时,船身却是一震,有沙子磨擦船底的声音传了上来,难道说,船已然搁浅?
   是被岸上那些纤夫拉上了浅滩之上?
   这些人,是什么人,竟有如此的武功和力量?
   这些人是为夏侯烨来的么?
   那么,夏侯烨是不是有救了呢?
   直至此时此刻,我心中竟是略有了一些希望,希望来人当真是为了救他。
   
   第一百九十四章 喜意
   可奇的是,这女子脸上也露出了喜色,喃喃地道:“终于来了么?”
   在室内琉璃灯盏照射之下,我看清了她眼里露出的希望之色,竟仿佛久旱逢甘露,春叶舒展……她在盼望什么?
   船板之上有人往来奔跑,有刀刃相击之声,惊叫之声,将船板震得彭彭作响,回头向这女子看去,却见她素性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倾,手肘托腮,坐于宝椅之上,仿佛已经睡了过去。
   我听见甲板之上有人大叫:“夏侯烨,夏侯烨,你在哪里?”
   这声音有男有女,其中一种听起来颇为耳熟,居然是王婆婆的声音,我不由苦笑,原来,各方人马早已上船,只有我尚蒙在鼓里。
   而这个女人,显然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切……仿佛她在等的,便是这一刻。
   我忽地想起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莫非,这又是一个陷阱,而这次的饵,却是夏侯烨?
   要以夏侯烨为饵,去网罗另一个人?
   以一国之尊的身份,才能网住那人,那么,那人是谁?
   船身被摇晃得左右晃动,明暗不定的琉璃灯下,我看清了她嘴角微微的笑意,踌躇满志,志在必得。
   看来,她不是流沙月,夏侯烨并不是她的对象,而既将来救夏侯烨的那人,才是她的对象。
   我想起那位千里急行的樵夫,力大无穷能拖动巨大楼船的纤夫,这样的能人异士,我竟是从来未曾听说过,要怎么样的人物,才能调动这批人?
   那么,这人,是不是能救夏侯烨出去?
   如果能救他,便好了。
   我的视线往那幕帘低垂的拔步床望了过去,他在那里么?
   却听那女子轻轻吐了一口气:“应该快来了,既如此,你得要避一避。”
   忽地,一股大力加在了我的胳膊上,我没来得及反映过来,便觉脸上有轻纱拂过,等我醒悟过来的时侯,身子已经在床上了,想要张嘴欲呼,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却感觉自己的身子贴上了一个温暖的身躯,视线到处,才发现夏侯烨正眼都不眨地望了我。
   我想要动一动,却连手指端都不能微动,心底明白我和他的身上一定是被点了穴道了。
   虽是到了这样的境地,可不知为什么,我却感觉到莫名的安心,光线透过了镂空雕刻的床檐,将那雕花的图案射到了红绡软纱帐内,如灯河光影,浅浅而光。
   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竟似能在轻纱微拂之间,护我周全。
   我听得清楚,楼梯口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伴随着木板承受重量嘎嘎之声,向这边越走越近,来的人,并没有掩饰他们的目地,因他们不知道,这底层的楼船有这么一个地方?
   那么,流沙月在楼船底层藏着她,必不愿意给上面的人发现,他们在这里,肯定有使人意想不到的埋伏,他们以逸待劳,来的人却全无防备……在他们以为顺利地将楼船截停,将楼船里的明哨全都处理干净的时侯,却未曾想,落进了另一个巨大的陷阱。
   这样的手法,和我在普仁寺,使得夏侯烨深陷困境的方法是多么的相同。
   
   第一百九十五章再蹈覆辙
   那一日,也不是如此,正当夏侯烨以为自己全歼了对手之时,便落入了我的手心。
   我忽有些担心,怕来人再蹈覆辙,若如此,夏侯烨便再也没有翻身之地了。
   却感觉有气息喷在了我的脸上,抬眼望过去……夏侯烨面朝着我躺着,朝我眨了一下眼睛。
   我感觉到了他眼内微微的笑意,在这个时侯,他还有闲心逗我?
   我气不打一处来,想避开了他,自然是避不了。
   船舱的木板并不隔音,眼见着来人沿长廊走了过来,停在了船舱之处,有人道:“这里有一扇门,看来里面或许有人?”
   有女子的声音道:“撞开门进去看看?”
   忽听得一声巨响,是木板折断碎裂之声,只听屋子里的女人道:“等了你们好久了。”
       四周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利刀出鞘,显然有人从四面八方围拢,将进来的人包围在屋子中央。
   “是你?”
   “多年未见,女儿,你可还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你应该问,我为什么还没有死?西夷的延清长公主,怎么会这么轻易死?你多年前挑动乌金大王与我之战,将我逼出了西夷,让我多年不敢露面,我怎么能不找你算帐呢?”
   她们的对话,让我如坠迷雾之中,看样子,她们是母女二人,却仇深似海?、
   那么,扮成奶娘的是原西夷长公主,另外一人,却又是谁?
        我忽想起了西夷宫中的禁忌,永不能谈论的人,便是延清长公主,我父王的姑姑,听闻她智慧超群,天姿卓绝,曾经帮父王夺取西夷江山,到了最后,却因一山不能容二虎,而被父王驱逐出了西夷。
   她曾以计策反中朝一名守关大将,如若不是当年中朝的宁太后(注:见《将军媚》)见机得快,以雷霆手段诊治边关,使那员大将再不能行使军权,这才阻止了西夷铁骑长驱直入中朝国土,而那员大将的女儿君辗玉便是先皇后,听闻也是一位智慧超绝的女子,曾孤身潜入西夷,扰得西夷境内大乱,更使父王差点失去了王位……却也是父王惦记一生的女子。
   这一切,在西夷王宫之中是不能被提及的,但,母妃却将这一切如同讲故事一般地讲了出来,对君辗玉,她却没有妒嫉之心,相反,她曾说过,她是她永不能学到的女子。
   可延清长公主一生未婚,却哪里来的女儿?
   流沙月却又是她的什么人?
       为何她以公主之尊,却隐忍至此,竟扮成我的奶娘潜进了中朝皇宫,在宫中的时候,她有许多机会可以置夏侯烨于死地,比如说端木华用毒剑刺伤夏侯烨的时侯,只要她略做手脚,夏侯烨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可她没有。
   却扮成一名全无武功的妇人,守在我的身边,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那么,此时的这一刻,必是于她来说,极为重要的时侯,她等的就是她的女儿?
   可她的女儿是谁?
   能使她满含了如此重的恨意?
   
   第一百九十六章  悦耳
   却听外面那女子笑了:“长公主,被您唤为女儿,我可真不敢当,您见过水往上流么,听您这么一唤,我仿佛见到了这样的奇景。”
   她声音是轻脆悦耳,如珠玉相击的,可她说话的语气,却是那样的熟悉,使我脑中仿佛要忆起这人了,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中朝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不孝,你当是占尽了,自不必我多说,但如果再加上一个无后……”长公主哈哈一笑,“你这一生,当真是精彩纷呈,竟比为娘还精彩呢。”
   我听出了她语气之中的威胁之意,她要自己的女儿绝子绝孙?可她的女儿如此了,不就代表她自己也会绝子绝孙么?
       我忽感觉,这个女人只怕是疯了,被仇恨蒙蔽了所有的心智,竟用如此惨烈的报复方式?
   她所有的报复,到了最后,不都会落在自己身上?
       再者,她所说的绝后,是指谁?
       这屋子里被困住的,便是夏侯烨和我了,夏侯烨的母妃是梅妃,是被先皇后处死了的,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那么,她说的这‘后’便是我么?
   我心底忽升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难道说,母妃未死?以或者,我的亲生母亲另有其人?我又有家人了?
   一想及此,我竟是心底涌起了几分狂喜,便想揭了帘子出去,看看那位女子到底是谁?是不是自己的母妃?
   这世上之事无奇不有,连延清长公主都可能出现在我的面前,母妃也能吧?
   我全忘记了母妃胸前那柄利刃,忘记了我曾亲眼看着母妃葬入棺椁,心却被这万一升起的希望激得砰砰直跳……可我感觉到了有气息喷在我的脸上,却看清夏侯烨眼内现了一丝同情。
   他的表情,让我如被泼了一桶冷水,才发现自己想的,竟是那样不合理之事,怎么可能是母妃?这世上,怎么还能有我的亲人?
   身虽不能动,可悲伤却从心底涌起,不自觉的,一股酸意直冲眼帘,我便感觉有泪从面颊处淌了下来,无声息地渗入锦被之中。
   在泪眼朦胧之中,我看得清楚,他的眼眸泛着柔光,似同情,又似安慰……不,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特别是他。
   我忽有些明白了,我所期望的一切,原来是他的。
   他就是一个满手拥满了珠玉的富人,而我,却是掌心里连一个铜板都没有……我心底忽然涌起了恨意,为什么他可以什么都拥有,而我,却总是一场空?
   外面的谈话还在继续,却听那女人笑道:“您别一口一个为娘,我听了会将早上吃的蒜泥小包子给呕了出来的,在您的心中,除了权利,还有别的可惦记的东西么?”
   我听到了蒜泥小包子几个字,心中却是忽然间开朗,我终明白这个让我感觉无比亲切的人是谁了,是王婆婆……她的嗓门虽然已经改变,没有了以前那样的苍老,可说话的语气却始终没有改变,我想起了在流沙月查问她时,她一句句将流沙月堵得哑口无言,那个时侯,我只以为她用的,不过是乡下妇人的手段而已,可全没有在意,她话语里的机锋,却是普通胡搅瞒缠的妇人能够说得出的?
       我在心中苦笑,原来,在我身边出现的人,却全都是如此的身份高贵,要你们屈尊降贵来服侍我,我怎么能担当得起?
   
   第一百九十七章 惦记
       “我不是还惦记着你,惦记着你的父亲么?”长公主哈哈一笑,“所以,才详加策划,将你们引来了此处,只是不知,你的父亲可来了没有?”
   那女子便笑道:“他么?我也不知道他云游去了何处了,也许坐船出海?也许在深山潜修……只不过,不管他到了哪里,某些人,怕是他永远都不愿再见的。”
   一直以来,长公主的语气都是平和雍荣的,这个时候,却听她仿佛从唇齿之间逼出了声音:“你说什么?”
   看来,这个没有出现的人,才是她真正想见的人。
   却听她语气激动了一会儿,便平息了下来,反而淡淡地道:“如果他的女儿孙儿全都在此了,还怕他不会前来团聚?”
   “是么?那可说不定,我们也几年没见面了,如果我不想告诉他,他便永不会知道我们发生了什么事!”王婆婆笑道,“你以为你的计划,我们当真全无所查么?不错,你选了一个极好的人选,她小小年纪,就有我当年的风范……”
   我原是心情极为不畅的,可听了她的话,却忍不住心中一乐,这个女子当真与众不同,夸起自己来豪无谦逊之意,反而自得得很……要有多大的自信,她才能如此自得啊?
   “……算得上年轻一辈中极为聪明的人了,你与流沙月设计,在抢夺那金铁之金铸造方法时,便嫁祸给了烨儿,使她恨烨儿入骨,如此,只要流沙月在一旁略加提点,以她的智慧,便设计出了这样的精心布局……我还说呢,长公主除了善于利用别人之外,论计谋策略,哪有什么出彩的,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被乌金大王赶出西夷了……”
   她一边分析,一边却忘不了损那延清长公主两句,可以想象得出,那延清长公主必是心中刚有得色,马上被气得七孔生烟。
   因我听见了房子里有杯子碎裂的声音,想必那延清长公主一气之下,便捏碎了握在手里的杯子了。
   可这王婆婆却是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语调道:“噢,您小心一点,虽则你老这么大年纪了,孤苦伶佇的,还以老胳膊老腿儿练了一身武功……想必你老的老胳膊老腿儿折了好几次吧……可这碎了的杯子还是尖利的,万一您一个不小心,计划没完成,反倒把自己划伤了,您是知道的,我什么东西都善用一点,比如那化尸水啊什么的,我年纪也大了,记性不好,手脚有时候会颤,象您一样,一个不小心,撒了一点在您的伤口之处,使您转瞬之间便化成了一滩血水……如此一来,岂不惹得老天爷都要从天上跌了下来,指责我的不孝?”
   她说的虽是充满了威胁之话,可却是语气之中含了淡淡的笑意说出来的,竟使我感觉有了谈笑之间,强弩灰飞烟灭之感,仿佛战场金戈,铁刃相击,可她却独坐一处,指点江山。
   她是谁,会有这样的气势?
   长公主却是冷冷一笑:“这么多年了,你倒是出息了,别的本事没有练到,这牙尖嘴利的本领倒越发高强了,怎么,和你那没出息的相公混在一起,便越发没出息了么?连这市井之中泼妇骂街的功夫都学了个十足十?”
   这样的女子,嫁的人必定是出色的,可为何延清长公主谈起他来,却极尽鄙夷?而且语气之中充满了遗憾?
   却听王婆婆豪不在意,反而笑道:“是啊,我用的是没出息的办法,可却能将有出息的人气得差点划了手,我的相公虽没出息,可却是守着我,片刻也不能离,你身边的人都有出息,却个个儿避你如蛇蝎,害得你老胳膊老腿儿的,还要亲自学那武功,哎……”
   看来,这王婆婆深谙延清长公主的心理,老字不离嘴,反反复复地提交醒对方,她不过是一个无人关心,孤苦伶仃的女人罢了,可以想象得出,她这种说法,会让延清长公主气成怎样。
   延清长公主却没和她继续纠缠,反问道:“你那相公呢?不是还躺于床上,没有救心丸吃,所以起不来了吧?”
   王婆婆嘿嘿一笑:“看来,你在等着我们劫船,心中虽有疑惑,却也忍着让流沙月不动手?”
   第一百九十八章 引出来
   
   “不错,我就是想看看,有夏侯烨在手,引出来的,会是些什么人!”
   “你不是看到了么?”她笑道,“我当真奇怪,你将你身边的人当成了什么?来了这么久,也没听见你问候一声你的义子,难道,你就不关心他的生死?”
   “你说的流沙月?”延清长公主笑了笑,“他一向是一个懂得照顾自己的人,我担心什么?再者,凭你那相公的本事,也捉不了他!”
   此时,那王婆婆的语气才有一些惊意:“你们学的,是什么武功?”
   屋内人虽多,我却听见了裙裾磨擦的声音,显然,延清长公主听了她的话,却并未回答,反而在椅凳之上坐下了。
   她慢慢地答道:“自是你不屑于去学的功夫,你们将那小兰挂于雀室之上,惹得满船惊慌,既是试探我们的实力,又是向东宫锦示警,不就已经明白了吗?哦,对了,那荣婷船舱失火,她无故被人烧死一堆焦炭,想必也是你们弄的吧?那荣婷不知到底死了没有?”
   “原来,小兰身上的伤,当真是流沙月弄的,她身寸寸而断,死状虽怖,却也告诉了我……你没有将这种武功全部交给他,才使得他不能控制自己的力量……延清长公主,一生都疑虑过多,又怎么会将这等绝技全交了给他人?想必,您定是将关键之处隐瞒了下来吧?”
   “你既知我的性格,便也明白,你今日还能全身而退么?他虽学得不全,可我,却已非当日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了。”
   她们唇枪舌剑,言语如刀,将船上所发生的一切款款道来,我这才明白,原来这船上的一举一动,全都在王婆婆的掌握之中。
   听她们的语气,荣婷却是假死?
   可王婆婆李代桃僵,留下荣婷,却为了什么?
   她那位一天到晚躺在床上的相公,却真是她的相公么?
   我只觉这环环相扣的一连串事件,使我感觉匪夷所思,已经超出了我所有的想象,与她们相比,我所策划的普仁寺之变,不过是她们为达目地,其中小小的一环而已。
   我也知道,这延清长公主既是设下了陷阱来捉拿前来救夏侯烨的人马,以这个女人能以一已之尊充做奶娘的隐忍性格,必定会布置周详,使对方绝对无路可逃。
   如果王婆婆不能取胜,夏侯烨会落得什么下场,我会落得什么下场?
   想至此,我却是倏地惊醒,难道说,我已将夏侯烨的生死,摆在了前边了吗?
   晃有所感一样,面对我侧身而卧的夏侯烨,脸上却又现了丝丝笑意,仿佛全不知外面形势紧张,救他的人会功亏一愦,却又向我眨了眨眼睛。
   我气得怒瞪了他一眼,他却是眼角笑意更深,忽地嘟起嘴来……我忽明白他这个动作的意思,血往脸上直涌,心底暗骂,这个死色鬼。
   可不知为何,心底却是哭笑不得,仿有丝丝甜意升起。
   
   第一百九十九章 帐外
   帐外又传来了声音,却是王婆婆哈哈一笑:“和你这样的人做对手,我怎么会不防一手呢?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安排荣婷为什么假死么?那是因为,我知道,你迟早会出手杀了她,只因为,你怎么会将荣婷这个活证人来挑拨你与义子之间的关系呢?我都说了,你老胳膊老腿的,还要费尽了心力去练武功,怎么练得过年轻人?你虽没将部分武功教给流沙月,但以你的性格,不做个双重的保险,又怎么能?可你那义子对人防范极严,你如何下得了手?唯一能下手的地方,便是普仁寺,让他以为自己在演苦肉计,让他以为自己在使夏侯烨上当去承受这一刀,荣婷刺进他胸膛的那一刀……”她一口气说完,却是笑道,“那一刀差点便刺入他的心脏了,深入肌肤,可那却是一把极特殊的短刃,刃尖在刺进他胸口瞬间散成碎片,虽只有小指甲那么一块,可随血液流走,却足以使他气血不通,更加上他所学武功缺失,近日来在船上大失常态,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失手杀了侍婢小兰,却不出奇了。”
   延清长公主却是冷笑:“一派胡言,我用得着使这样的诡计?”
   那王婆婆道:“这诡计是不是你使的,自有当事人去评断,只不过,你制的那把匕首,和那小姑娘母妃的遗物,断魂针与断魂铃,如出一册……流沙月恐怕没有想到,他冒了被那小姑娘恨至终身的危险,杀了她的母妃,要胁取得了那本铸造图,送与你的手上,却被你暗中铸练,成为刺入他胸中的奇巧工具,用来控制他……我只能说,长公主,你利用人的手段倒真如我那没出息的尖牙利嘴手段一样,隔了这么多年,越发地炉火纯青了。”
   延清长公主却是淡淡地道:“那又怎么样?我并未要月儿性命,只不过他不能强过我,他的一生,自有我来保障……”
   此时,却听屋子里又是了阵响动,有腿步声起:“好一个保障,您对您的义子,当真就只是如此?干娘……?”
   是流沙月的声音,他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却听得延清长公主低呼了一声,良久才道:“你怎会……?”
       “我怎么会在这里?干娘,原来儿子也不过你手里的棋子而已,你告诉我,中途会有人劫船,又说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叫儿子领了我去捉那病倒床上的老者,说他可能是关键人物之一,可儿子却没有想到,他不断是关键人物,而且武功那么高,当然,您一向喜欢将重要困难的事交给儿子来做,儿子从未怪过你,可您为何防儿子防得这么严呢?”
   “月儿,你别听她一派胡言,干娘对你不好么?干娘教你武功,使你由一名流浪儿变成了流沙部落的世子,更使你成为太子伴读,一身荣华富贵,不过干娘见你大了,怕你离干娘越来越远,才略使了一些手段,你可别忘记了,你所有的一切,是干娘给的,干娘也可以一一收回。”
   
   第二百章 意难平
   听了这话,流沙月便良久不发一言,我听到了粗重的喘气之声,显然他极为意难平,又隔了许久,他才低声道:“我亲手杀了待我如几出的辰妃娘娘,她若知道了,会恨我一辈子,是你说的,说我们身份不同,我永远不能和她在一起,只要我帮你这一次,那么,我们终会在一起的,这时,我才明白,若我一辈子在恐慌她知晓真相中度过,还不如……”
   我终于从他口中得到了应证,他亲手杀死了我的母妃,虽早已知道了这个消息,但由他亲口说出,我的心却还是一阵绞痛。
   为什么,每一个对我好的人,到了最后,都露出她们的真面目?
   此一刻,我真想自己能闭塞盲听,听不到他这段话。
   此时,软红纱帐却无风而动,延清长公主道:“月儿,你看看,床上躺着的是谁?”
   纱帐揭起之时,拔步床四周却有铁栅栏从周围而落,将整个床封住了。
   我仰面躺着,看得清楚,屋子里的人将视线全转了过来,那名王婆婆,身上虽穿的还是那件老人衣服,可脸上却不是那位皱纹横生的王婆婆了,却是皮肤光洁,眉目含笑,看起来却不过一个三十余许的俏丽少妇而已。
   他们被延清长公主的人围了一圈,可奇的是,那群围着他们的人的外围,却又有人另一圈人围着,看穿着,竟有猎户纤夫模样的人在里面,屋子里一下子聚进了这么多人,却无一人发出声响,我暗暗吃惊,这两批人,虽互相对立,但很明显的,全都是训练有素之人。
   我看清了荣婷被那声称自己得了心绞痛的老人劫持着,而那老人,同样衣服相同,脸却变成了一个英俊无匹的中年人。
   而流沙月,我最不愿意看见的人,却是向床边走了两步,神色大变:“锦儿,你在这里?为何你会在此?”
        我看清了他脸上瞬间崩溃的神色,就仿佛某人一生追求的某样珍奇,已然被拿于手中了,可哪里想到,那物却是泡未组成,不过有眩丽的外表而已。
   “月儿,有我这好女儿在此,她迟早会知道你做的一切,现如今,你只有帮我,扫清强敌,你才有可能和她重在一起,你不是想她不恨你么,为娘有一种特殊的药物,可以使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看清了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原是温文尔雅的面容,却因这贪欲尽显的神色变得曲扭,他眼里的希望让我害怕,因我知道,对她的提议,他已然动心了。
   却听王婆婆大声一喝:“你傻了么,她若变成了傻子,还是东宫锦么?”
   流沙月这才一激灵,眼睛终变得清明起来,低声道:“不错,她是东宫锦,独一无二的东宫锦……”
   他面朝了我,背却对着他们,我瞧得清楚,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包东西,脸上的神情却是绝望而悲哀,我知道了真相,虽是恨他恨到了极点,可他此时的表情,却使我心酸之极……我瞧见他的嘴唇开合翕动,那唇形,却是我熟悉的,在我受到了其它兄弟姐妹的戏侮之时,他总会说:别怕,我来保护你。
   此时,他却是无声地告诉我:别怕,我来保护你。
   可是,他保护我的方式,却是这样的么?
   他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已伤透了我的心么?
   我闭上了眼睛,他的面孔却如跑马灯一般在我面前转动,温文尔雅的,和蔼可亲……直至这一刻,我明知他怎么对我的家人,却是怎么也想不起他有对我狠利的样子。
   不由自主地,我又睁开了双眼,想看清楚他,看清楚他是怎样的表里不一,我却看见,他脸上除了那悲哀绝望之色,却无其它表情。
   我看见他从左手袖子里抽出了缓缓地抽出了一把雪亮的利刃,那利刃衬着他镶边滚金的衣袖,却是亮得寒意森森。
   他想要怎样?
   想要做什么?
   
   第二百零一章 孤注一置
   那孤注一置的神色,却使我忆起了以前,桂花开的时侯,枝摇树动之间,金黄色的小花从空中纷纷飘落,灿灿金色跌落发鬓,我和他全身上下都挂满了那带着浓香的花朵,那个时侯,荣婷在一旁咯咯地笑……虽然远处传来的是别的宫院里丝竹齐鸣,可那时,这满是花香的院子,却那样的温馨而充满了暖意。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想起这风牛马不相及的场景……只是想,如果能回到从来,他们会后悔么?
   荣婷和流沙月,他们会后悔么?
   不,如果回到从前,他们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因为,那落迟宫,是落日迟迟的宫殿,那宫名,仿佛就预示了后面发生的一切,因为,它的周围,全是富丽荣华,那耀目的地位,永无止进的欲望,会将一切温馨淹没,一切的人性淹没。
   我望了他,想要仔细看清楚他,却发现他的面孔模糊了起来,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侯,我眼里已聚满了泪。
   他见到我如此,脸上绝望神色未减,却是露出一丝喜意,仿佛告诉我,锦,我很高兴,你终记挂着我。
   倏地,他将那包东西往地下了甩,屋子里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暴炸之声,屋内顿时浓烟滚滚,他的身形在浓烟之中倏忽消失,我听见了屋子里兵刃相击之声,听见延清长公主利声而喝:“孽障!”
   滚滚浓烟之中,我闻到了异香的味道,隐约看见衣带风起,延清长公主狠利的脸色一闪而过,屋子里仿佛经过了一场地震,杯碟跌落地板之声,木板折断之声……我看见那对中年夫妇朝这边飞扑过来,却被人拦住了。
   而此时,我却觉拔步床陡地往下一陷,整个床竟是穿透了木板,向船底跌了下去,我只听见木板折断的卡卡之声,眼前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不过须臾功夫,拔步床便撞在了某物上面,陡地一下停住了,我原以为到了目地地,却未想,拔步床不知架在了什么东西上,底下有轮子滚动的声音,哗哗地向前滑了过去,在黑暗之中只行驶了一会儿,面前却倏地光亮大开,因从黑暗一下子进入光明,我只隐约见到一个人影,手持了宝剑,站于光亮处,等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人正是流沙月。
   他一身白衣,原本整齐的衣衫却被划得破破乱乱,身上伤痕交错,脸色却是忧急无比。
   拔步床终于滑进了光亮之中,我这才发现,搁浅的楼船旁,浅浅的沙滩之上,却早已停了一个渔船,上有轨道连接于楼船上,而拔步床正沿着这轨道滑向了渔船上。
   我倏地明白,原来,他们最后一击,却在这里,自己全身而退,那么,这船上的人……?
   我身虽不能动,眼睛却能动,望向侧边躺着的夏候烨,看清了他眼里的恐慌,很显然,他也明白了这一点。
   只不过,流沙月提前发动了,他要牺牲的人,将延清公主也算了进去。
   那带有异香的浓烟,想必能将所有人阻在楼船里。
   看着面前这位面容依旧的故人,我却是感觉完全陌生,为什么他的心可以狠到这种地步,能视所有人的性命如无物?
       他却好似读懂了我的目光,站在渔船之上,道:“锦,风帆已然升起,今日东风,会使这渔船一直北去,锦,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你会认为我心狠……可我不这样,我便一无所有。”
   他却拉起了铁锚,风帆鼓涨,渔船便缓缓地驶离了楼船。
   此时,我看见沙滩上有人持剑而来,那人裙裾飘扬,满头珠翠,却是延清长公主,她脸上有狠利之色,朝渔船奔了过来,大声道:“孽障,还不快快停船,让我上去!”
       风鼓帆涨,流沙月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却只顾掌舵而行,眼看船越离越远,乘风破浪,她既使有轻功,可河面并无支撑之物,水流更是湍急,她根本没有办法离这么远跃上船头了。
   我看见她在沙滩上挥剑大叫,虽然离得远了,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但可想象得出,她此时的样子,必是狠利之极的,如真让她上船,只怕不会放过流沙月了。
   而我们,落在她的手里,只怕比落在流沙月的手里还惨。
   如果在底层船舱听到的话是真的,这个女人当真极为可怕,如果王婆婆当真是她的女儿,她竟是设下陷阱来捕捉她的女儿,又将她的义子,流沙月利用得极为彻底,在这世上,我以为自己的父王是心狠如狼一般的人,哪里想到,这个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难道说,是西夷那至高无尚的权杖,才照就了这样不顾亲情的女子么?
   
   第二百零二章 追求
       她的一生,到底在追求什么?
   一般人,不都希望家人和睦,一生平安么?
   她连自己的骨肉都不顾,她活于这世上,又是为了什么?
   幸好,流沙月没有让她上船,她使我感觉,既使看她一眼,也会让人恐慌害怕,更何况,她竟以奶娘的身份在我身边潜伏了那么多日呢?
   眼见她的身影站于沙滩之上,越来越远,我终松了一口气,可突变忽起,忽然之间,她竟是一下子跃进了急流之中,向船游了过来。
   流沙月发现了她的动静,忙跃进船舱,不停地向河内丢着压舱石,又把船里装的粮食等丢进了河里,船便一下了轻了许多,她游得虽然极快,却渐渐赶不上了。
   流沙月这才舒了一口气,走到拔步床前道:“阿锦,你放心,我不会让她伤害你的。”
       我心底哭笑不得,心想他们俩人当真是同一个脾气,明明在不断地伤害别人,嘴里却认为是为了让人好。
   此时,惊变突起,那延清公主竟从河水之中跃起,自半空之中甩出一条又细又长的铁链,铁链上有抓钩,竟在空中一盘旋,便绕上了主桅杆,船乘风破浪而行,竟是拖着她在半空之中滑行。
   流沙月见势不妙,忙飞身而起,拔出腰间佩刀,便向那铁链砍了过去,可他砍得火光四溅,却也砍不断那铁链。
   “金铁之精?是金铁之精铸造的!”他嘴里喃喃地念了两句,忽地飞起身来,便将铁链缠绕着的桅杆砍断了,桅杆落水,与船身脱离,拽得延清长公主也跌了落来,她在半空之中一个转身,便落于那浮于水面的桅杆之上,利声喝道:“想走,没那么容易!”
       渔船被砍断了主桅杆,虽依旧在破浪而行,却缓慢了许多,那延清长公主以掌击身后河水,使那桅杆快速移动,竟是渐渐接近了渔船,眼看她与渔船只有三十多米远了,流沙月从船舱之内取出一把强弓,搭箭上弓,向河中心射了过去。
   那延清长公主未曾想他绝情至此,冷不淬防,便被他射中了一箭,可他再射箭时,她却在桅杆上左腾右跃,全都避开了,她本穿了一件浅色衣服,中箭之处鲜血如柱般地涌出,瞬间便使得身上如披了一件惨红的艳衣,衬上她脸上凶利之色,与身后落日残阳相映,竟如地狱罗刹,全没了高贵大方之气。
   她发起狠来,却是一边躲避着流沙月的连珠箭,一边狠命击打水面,此时,风却渐渐地小了,加之无人摇浆掌舵,船行速度越来越慢,竟让她慢慢地接近了。
   流沙月见此,却更是紧张焦急,连珠箭发射得更急,眼中更现了红色,竟是咬牙切齿地道:“你来吧,来吧,我要杀了你!”
       此时的他,鬓发散乱,身上衣服破碎,眼里凶光毕露,脸上竟是青筋隐现,与平日里温文的样子全不相同……和刚才慎定如常的模样也不相同,我心中一跳,有了不祥的预感,他怎么啦?我不由想起了小兰的死状,她的头骨碎裂,颈椎寸寸而断,整个头颅却是被人拧向了背后……这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做的……我又想起王婆婆所述,延清公主用来控制他的手段,莫非,在这种时侯,他竟是武功失常了不成?
   果然,他的箭原是一箭一箭地射向延清公主的,此时却准头大失,全都射中了水里,到了后来,他的脸上却呈现了痛苦之色,脸上青筋忽隐忽现,忽地大叫一声,扔了手里的弓,以头撞地,直撞得船板咚咚作响。
   
   第二百零三章 连珠箭
   没了流沙月的连珠箭,延清长公主却越来越接近渔船,只见她脚一点,便飞身上了渔船。
   眼看着她提剑渐渐走近了以头撞船板的流沙月,我心急如炽,可我不管怎么努力,却开不了嘴。
   她举剑欲刺,哪知流沙月却有所感一般抬起头来,他的样子吓了我一跳,他眼框之中满是血丝,脸上的青盘全都暴了出来,如此看起来,却仿佛地狱判官一般。
   见他的样子,延清长公主显然也吓了一跳,竟是不敢举剑而刺了。
   流沙月却仿佛没看见她一样,却转过身,向拔步床走了来,一步一步地走近了我们。
   我看清了他眼里的光芒,有瞬间的迷惑,可更多的,却是恨意,看清他的目光,我才明白,他的视线不在我的身上,却在夏侯烨的身上,他一步步地走近了拔步床,双手却死拿地拉着这拔步床上的铁栅栏,大力之下,那铁栅栏竟被他缓缓地拉弯了,他将肩膀挤进了那狭小的缝隙之中,一支手伸了进来,举掌就向夏侯烨击了过去。
   而此时,夏侯烨动弹不得,不能躲避,幸好铁栅栏封在拔步床的外罩上,离床身有一段距离,他的身子虽挤进了栅栏里,离夏侯烨始终有一段距离,这一掌,便击在了空处,可他一掌下去,用坚硬楠木所制的拔步床床身便忽地片片而断,只听得轰地一声,便塌陷了下去。
   如果这一掌击在了夏侯烨身上,会产生什么后果,我当真不敢想象。
   延清长公主提剑走了两步,想要阻止,此时看了这样的情形,却也停住了脚步了。
   流沙月见一击不中,脸上怒色更显,却是将半边身子全挤了进来,连脸都挤得变了形,竟似疯了一般想再击一掌。
   这个时侯,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起,震得人耳欲聋,却使得他一怔,神志仿佛有些清醒了,动作迟缓下来。
   我朝爆炸之处望过去,却看见冲天的火光在楼船上升起,染红了半边天空,青翠山岭升起,却被染得金黄绿翠,惊天动地爆炸连二连三地响起,楼船之上火光冲天,如岳岭一般高的楼船却如纸扎的一样,被火光蹂躏,摧残,转瞬之间,木片飞屑四溅,那楼船四飞五裂,漫天的火光遮挡住了下面激斗的人。
   “不,父皇母后……”,暴炸声虽震耳欲聋,可因我与夏侯烨离得近,当我听到这嘶哑微弱的声音的时侯,却如震天雷劈一般。
   我勉力转动眼珠朝他望去,却见他目炽欲裂,嘴角流出了鲜血,他正以内办冲破禁制,可能最终,却只能发出语声而已。
   我却是依旧不能动,只听他不停地嘶哑叫喊,脸上满是崩溃的神色:“父皇……母后……”
   他的母妃,不是梅妃么?
   为什么他会称那个女子为母后?
   还如此的情真意切?
       虽是刚临大变,可我心中的震惊却掩过了楼船的暴炸,甚至已然忘却了身边两个大敌。
   听闻他母妃身份低微,被皇后不容,处以虿盆之刑,后被夏侯烨知道了,便隐忍潜伏,直至长大之后,将先皇先皇后逼出皇宫。
   难道流传于中朝的这个传言,又不是真的?
   先皇与先皇后并非被逼而出?
   
   第二百零四章 活着
   那么刚刚在楼船上那对气质不凡的夫妇,便是先皇与先皇后了?
       他们看来活得好好的,甚至比享尽富贵荣华的夏侯烨活得更滋润?
       一时之间,我脑子里涌进了无数可能,却使我的思想更为混乱,我看着夏侯烨嘴角鲜血流得更多,却是缓缓地坐了起身,虚弱地推着封了拔步床的铁栅栏,朝那越离越远的沙滩方向呼喊:“母后,父皇……”
   风吹起,将渔船的帆鼓得哗哗作响,两岸青山倒退,却是离那沙滩越来越远了。
   而流沙月,神志显然被这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惊醒,将半个身子从铁栅栏之中拔了出来,看清了身后站着的延清长公主,脸上惧色一闪而逝。
   可他刚才的突然间走火入魔,显然也吓坏了延清长公主,使她竟不敢再次下手了。
   却是和颜悦色地道:“月儿,你我之间虽发生了如许多的误会,但我们现如今总算是乘同一条船,是一条绳上拴着的两只蚱蜢,如今跑得你,也走不了我,不如我们暂且将恩怨放下,共同商议下一步要怎么做?”
   流沙月原就是识相之人,当然不会把她的话当真,但如今形势,她既然已经摆了求和之态,他怎会反对?
   两人竟是各怀鬼胎地和谐了起来。
   渔船越离越远,楼船烧尽的灰烬乘着东风吹了过来,三三两两落在船上,夏候烨失魂落魄地望了那只剩余炽的地方,却是久久不能动弹。
   延清长公主走过来,望着他,道:“不愧是我的外孙,身为九五之尊,武功却是不错,身上中了断魂针,却依旧把我点的穴给冲开了。”
   他却倚在栅栏之上,目光散乱,仿佛没有听见过。
   我看了他的样子,暗暗担心,可我身上既无内力,浑身依旧动弹不得,只能将眼珠转向他那边,担心地看了他。
   却听延清长公主又是一笑:“你倒是挺关心他的。”
   她从铁栅栏之中伸手进来,在我身上连点,我便能动了,忙移过去扶了夏侯烨道:“别担心,他们武功高强,这两人既是能走得出来,他们想必也能走出来的。”
   听了我的话,夏候烨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却是望了我半晌,忽然间将我抱住……我感觉到他的身子微微颤抖,手脚冰凉,他的脸埋于我的脖颈之间,却是有泪滴下……我心中一酸,不自觉地反手环抱了他,轻声道:“有我呢。”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自然而然就说出了这话,仿佛一切皆是顺理成章,在这一刻,在这世上,我与他成了唯一能相互依靠相偎依之人。
   就算是四周围强敌环伺,只要我和他在一起,便什么都能解决。
   这一刻,国仇家恨离我那么远,几乎象天边那抹白云,被风一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夏侯烨,你放开她!”
   忽然之间,我看见流沙月提了宝剑,穿过了铁栅栏,向他的背部刺来,忙将他死命一推,那宝剑擦着他的胳膊而过,划破了他的衣服,可幸而没有受伤。
   可夏候烨受的刺激太大,却是呆呆的,仿佛没有察觉到刚刚的危险,只斜躺在床板上不动。
   流沙月却是挥剑又欲再刺,此时,延清长公主却手里长链一挥,链条缠绕,一下子就将流沙月手中的剑给缠住了,她道:“你做什么?”
       流沙月用力想夺回宝剑,却始终不得,向延清长公主大叫:“你说过的,只要我帮你,她会是我的妻子,你告诉过我的,在中朝皇宫,你会保护她,可现在怎么样?现在怎么样?”
   他脸上又现了刚刚那种疯狂之色,虽还无青筋影现,可却有崩溃的迹象,延清长公主见了,心底恐怕也有些害怕,于是柔声道:“月儿,干娘的话怎么不是真的,可现如今我们尚在中朝境内,还未出得边关,留着这个最重要的人质,自是能帮到我们,等安全了,干娘定会为你们举行婚礼……”
   我气极,大声地道:“就凭你?你不知道我的禀性么……‘奶娘’,除非我愿意,没有人能操控我的意愿。”
   她淡淡地望了我一眼,却是一声轻笑:“是么,六公主殿下,对你的禀性,我可知道得清楚得很,比如说,如果我将刀架在了夏侯烨的脖子上,你会答应一切的。”
       我看着她,头上银丝处处,珠翠垂垂,身上虽有水迹未干,却依旧高贵华雅,端丽无比,连嘴角的浅笑,都控制得恰到好处,这才是她的真面目,那个温暖亲切的奶娘不过是暂时蒙于她身上的一层皮而已。
   第二百零五章 联盟
   我忽起想起那名少妇对她的称呼,又联想起刚刚夏侯烨对那对中年人的称呼,于是冷笑道:“对自己的外孙,你也下得去手?对自己的女儿,也能设下爆炸陷阱,你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她脸上神色未动,眼眸却有瞬间的迷茫,转眼之间却容色坚定起来:“皇室之中,如讲亲情,我早就死了十次百次了。”
       “难怪你要如此对待流沙月。”
   她冷声一笑:“六公主的手段,我知道得清楚得很,你不用挑拨离间了,没有了我,他能成什么气侯?”
   流沙月垂了头站着,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见他双手握于身体两侧,拳头泛了白色。
   这两人现在不过是暂时的联盟,一旦脱离了险境,只怕无外人挑动,他们也会再拼个你死我活。
   虽是逆水,但最难走的地方已经过了,再加上有顺风鼓帆,桅杆虽倒了一个,但另两个仍是运作如常,渔船倒行驶得很快,只是船内的食物被流沙月丢进了河里,没有了食物,他们只好商量着到下一个码头,归风镇码头暂停,补充了水与食物,换陆路而行。
   在此期间,夏侯烨却依旧不言不语,独坐于铁笼一角,无论我怎么问他,怎么和他说话,他都不答。
   直至我道:“他们倾尽了全力来救你,却死得不明不白,你如果还这样,岂不让他们黄泉路上都伤心?”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微风拂动他鬓边一缕碎发,划过了他雪白的容颜,眼眸却无焦聚一般望向远处,道:“你知道么,我曾恨过她,当我得知真相的时候更是恨她,恨她为什么这么狠心,恨她这么做理由……竟是为了陪养我的自保能力,她说我少时,天性使然,对任何人都不设防,只有让我遭受了最深的背叛,我才有了防人之心,她的方法很好,当那一晚,我亲耳听到,亲眼看到她处死梅妃,并告诉她,我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亲娘是谁的时候,她平日所有的和善亲切都变了质,她的关怀体贴,温柔善意,瞧在我的眼里,全成了别有用心……直至那一场宫廷大火,他们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包括她的七侍卫,我这才明白,为了摆脱这皇位,他们将自己的儿子锤炼成了无情的帝王,我明白了真相,可我更恨她,为什么她不象其它的母亲……因此,我四处征战,所为的,不过是找到她,想亲口问她……其实,这一次,我每日便在希望与失望中度过,我想看看,如果我当真入了险境,她会不会来救我,直至我看到了那个荷包,‘一蓑风雨任平生’,我终知道,他们来了……”
   听了他的话,我忽想起一个不可能的可能:“如此说来,到处搜寻你下落的人,却是外紧内松?”
   他抬起眼眸,却是扯了扯嘴角:“你说呢?朕的大内侍卫,金吾卫,当真连一艘楼船上面的异常都查不出来?”
   我看了看他,他说话依旧是有气无力,嘴角血迹未拭,却使我感觉,这个当真是一只沉睡中的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便会虎啸山林。
   难为我刚刚还担心他。
   这几日发生之事,已让我眼花燎乱,原以为是自己设计周全的计划,到头来不过是别人案头上的小小的一节。
   我不由缩了缩身子,靠向了另一头的栅栏,却不想被他一把拉了过来,抱在怀里,道:“朕很累,让我靠靠你。”
   他的话,低低沉沉,如风吹过洞萧,和风自鸣,又如酥炸过的糯米卷子,咬在嘴里,却将你的舌头牙齿都沾住了,但那丝丝甜甜的味道,却直渗入心底。
   如果他说别的,我肯定会将他一掌推开……被人目光炯炯,咬牙切齿地望着,他的怀抱,可不是一个好地方。
   可他这么说,我却伸不出手去推他,只得任由他抱着,却听他在我耳边低声道:“我体内的断魂针,已逼出了二根了,可否告诉我,还有几根在?”
   我一惊,心中生了懊恼,没有想到他的心思转向了那上面,只得附在他耳边道:“共八根。”
   他低声轻笑:“为何我听你的语气,仿佛有些失望呢,你喜欢我这样?”
   他的手环上我的腰,轻轻一抚,将我贴得与他更近,我血往上涌,却感觉他的气息喷吐在我的耳廊之上,使得那里传来阵阵酥麻温暖,虽见到流沙月在不远处冷冷地注视这边,却也贪婪着他的怀抱,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芝兰之味,是那么的好闻。
   第二百零六章 断魂
   他低声在我耳边道:“今夜我会想办法逼出其它六根断魂针,你可得掩护我。”
   “要怎么掩护?”
   他一笑:“到时你便知道了。要将他气走,可少不了你……”
   我抬头向他望去,却见他的眼神不经意地扫过我的身上,眼里热力灼灼,我忽想到了一种可能,气得使劲锤了他一拳,低声道:“你除了想那些,还会什么?”
   他却是极诧异地望了我:“想哪些?我不过想着夜晚等他独自看守时骂他几句龟儿子,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大窘,恨声道:“才刚刚经了那样的大事,你就胡说八道起来……”
   他脸上很明显的闪过一丝黯然,却道:“她说过,无论什么时侯,笑一笑便过去了。”
   我感觉有些后悔,忙道:“对不起,我刚刚还劝慰你呢,现在又……”
   他便附于我的耳边笑道:“那今晚,咱们就按你想的来气他?”
       我听见了自己的牙齿在咯咯作响,手底下使劲,狠狠地掐在了他的腰上,终使他低哼了出声,可那声音,听在我的耳里,却是绵润低沉,竟让我想起了我们情到浓处之时……
   我们的神情,看在流沙月的眼里,却只怕是打情骂俏,刺眼之极,他提了剑刚向我们这边走了两步,他面前却是人影一闪,延清长公主拦住了他,冷冷地道:“你既看不下去,便回舱休息,晚上再来看守,如果你真做出什么,坏了我们的大事,可别怪不顾母子之情,下手无情!”
   流沙月握剑的手在颤抖,我几乎认为他会控制不住了,可他却缓缓地松开了握剑的手,弯腰向延清长公主行礼:“干娘,那儿子先下船舱了,等一会儿再来接您的班。”
   延清长公主点了点头,却重在船头侧身而坐,闭目养神,望也不望我们这边。
   我忽有所感的向夏侯烨望去,果见他嘴角微露了笑意,倏地明白,他是故意在两人面前演的这场戏,不由暗暗生佩,他在一言一行,谈笑焉然之间,便将那两人拆开了,如此一来,他要逼出体内的断魂针便方便了许多。
   可我还是不太相信他能逼出体内的断魂针,那针细若毫毛,在血液肌肉之中运行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但若一使内力,全身便会痛疼无比,他要怎样,才逼得出那针?
      我以询问的眼光望着他,却看见他灿然一笑:“只有痛苦,才能让我感觉到那针的位置,我如果发出声音,这个时侯,便只有你能帮我掩饰了。”
   我一怔,望向了他,此时暮色低垂,残余的软红绡帐被风吹拂,半遮半掩,将他的脸衬得明明暗暗,他眼里却戏谐之色尽显,我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用另一种声音来掩饰这种声音。
   “你,你……不要……”我和他虽什么都做过了,但在那女人的监视之下假扮这事,却使我感觉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他轻笑一声,低声道:“就是这样子。”
   
   第二百零七章 软红纱
   拔步床有些木板床檐已被流沙月击碎了,但软红纱依旧垂落,挡住了外边的视线,晚风吹拂,揭起半边纱帐,我看得清楚,那延清长公主却是背对着我们坐着了。
   忽地,他发出一声低喘,手抚上了小腹,脸上露了痛苦之色,我低声道:“在那儿?”
   他恩了一声:“那里有一根,是我昨晚逼到阴都穴的,刚才一动,又随血液窜行了。”
   阴都穴是气血往外之处,从这里自是可以逼出那针来,可它的旁边就是石关穴,是一个重穴,稍不留神,如将那针逼进了石关,却会伤及五脏六肺,引至重伤,我顾不了其它,忙又身体挡住了延清长公主的视线,低声道:“你快快进行吧。”
       他又是一声低喘,却道:“你若不出声,瞒不了她的。”
   我的脸陡然涨得通红,可见了他痛苦扭曲的神色,却怎么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只得低低地‘恩’了一声,他道:“声音太小了。”
   我恼羞成怒,大声地道:“你……”刚说完,却看见延清长公主转过身来,向我们这边走了过来,脸有疑色。
   夏侯烨运气逼住处腹部血液,却是嘻嘻笑了一声:“锦儿,舒服么?”
   他脸上虽神色痛苦,可语气却平常,更含了一丝平日里的戏谐,使人听了,如春日满园,情意动时。
   我又恩了一声,却是羞恼地道:“皇上,你做什么?”
   果然,那延清长公主便迟疑着停了脚步,却在不远处冷声道:“夏侯烨,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如此,无异如禽兽。”
   他却又是一笑:“长公主殿下,俗话说得好,天与地合,云雨交融,是顺其自然之事,长公主自己将一切都加利用,自是享受不到如此乐趣的……”
   他的话正戳中她的心思,她气得浑身发抖,提剑便向我们走了过来。
   我看见夏侯烨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眉梢挂满了汗珠,忽地,他大力抓住了我的手腕,使我呼痛出声,却是他不能控制自己的力量了么?
   他却努力保持了自己声音的平稳:“锦儿,我们乃是夫妻,就是给人看见了我们正行之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名义上,这人还有我的长辈呢,她早年荣华,老年孤苦,圣人有云,万事以孝为先,虽则她不在乎这个孝字,但是,她既想看,便由得她了。”
   他虽是语气之中含了笑意说的,可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发抖,嘴角更是有血丝露出,如果这时被延清长公主发现,那么,不但会功败垂成,而且会走火入魔,我顾不得了许多,一下子拉开了自己衫裙的腰带,扯下了外衫,往外一扔,用极娇弱的声音颤颤轻唤:“皇上……”
   
   第二百零八章 柔靡
       粉红色的纱衣飘在了她的脚下,可让她想象得出帐子里的柔靡暖昧,终使她停住了脚步,却一跺脚,道了一声:“无耻荒唐!”
   便转身重又走到船头坐下,这一次,却是坐得更远了。
   此时,我这感觉到身体裸露于外的皮肤被风一吹,阵阵发凉,环抱了自己坐着,他除下外衫披在我的身上,指尖接触到了我的皮肤,却是滚烫滚烫。
   看来,内力依旧在他体内乱窜,我有些后悔,为什么会好选不选,选择的是这么霸道的暗器?
   此时,他却吐了一口鲜血出来,手指上拈了一根银针,我刚松了一口气,却听他道:“我们真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儿,连狼狈为奸都配合得这么好!”
   说完,他眼光往我全身上下这么一扫,我气不打一处来,道:“臣妾哪敢和你称一对儿,皇上是茶壶,可茶盏却多着呢!”
       他低声道:“可我,却只愿和你做一对儿。”
   我想反唇相讥,可他却定定地望了我,眼眸如夏日里最深的夜色,要把人深深地吸了进去,使我无言作答,竟是说不出下面的话来:那后宫众多佳丽呢?
   他的目光竟使我有了一丝期盼,真能如他所说么?我不由想起了他的父母,不用言语,他们之间的缱绻情深,是任何人都不能比较的,我忽然间有了一个想法,也许正因为为了不在他们之间插入其它人,他们才放弃了江山?
   做为一个皇帝,需要协调的关系太多,后宫便是朝廷,所以,先皇才放弃了吧?
   我想起刚刚那位相貌英俊的中年人,在那少妇不停地说话之事,他却只是默默地看着,视线却没有半分移开过,他也曾是叱咤风云的九五之尊,如今却除却了满身的富贵荣华,独守这简单的幸福。
   可对于夏侯烨,这可能么?
   我摇了摇头:不,这不可能。
   隔了一会儿,他又逼出了一枚细针,因在不很重要的穴位之上,动静不大,更没有引起延清长公主的疑心。
   可到了后面,那针却越来越来逼出来,无论怎么努力,也不过陡劳无功而已,汗水已将他的衣衫浸湿,如漆般的鬓角更是挂满了汗珠,经过一连番地运功,他脸上疲态尽显,整个人如同在水里面捞了出来一般。
   我只觉心底涌起了阵阵酸意,面前的他,却是如蒙上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锦儿,你是为我流泪么?”他低声问道,手指却拭上了我的眼角。
   “哪有,我在担心我们被困在了这一方天地,下面不知要怎样才能走得出去呢。”
   他笑了笑:“别担心,我的内力已恢复了一两层了,别的事做不了,但要带你走,却是能的。”
   此时,已有月光从云层之中射下清辉,微风拂起,揭开了软红薄纱,将淡淡的轻辉撒于他的鬓角,竟使那鬓角挂的汗珠如闪着银毫之光,竟比那最贵重的珠玉还眩人眼眸。
   我眨了眨眼,泪水便收进了眼框里,却觉鼻塞,只得低声道:“他们两人武功那么高,只一个,你便对付不了,何况两人?”
   
   第二百零九章 铁链
   他一笑,悄悄地举起了手里的铁链,我惊异地发现,那铁链的接口处有一道细口子,显然,只轻轻一扳,那铁链便不能再锁住人了。
   “原来,你今日早做好了准备?”
   “多亏你送给我的那个荷包,那荷包,虽不能驱蚊,但里面的假硫磺粉未,其实是一种强酸土,颜色与硫磺相近,但效用全不相同,此物沾上了水,终能使这铁链裂了口子。”
   是那个一蓑风雨任平生的荷包,里面加了驱蚊的草药,硫磺不过占了极微小的部分而已,说得也是,他的母后,虽已隐居,但依旧可看得出当年的风采,怎么会不善加利用这个机会呢?
        可笑的是,流沙月虽是将那荷包搜了出来,却也已经太迟了。
   我忽感觉,这世上若有人和他相斗,到了最后,必定是输的。
   到了这样的环境了,他依旧那样自信,仿佛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只这一样,就没有人能比得了。
   这个时侯,我却是不愿意去想下一步,只是依靠着他,贪恋着这种有人依靠的温暖,既使是四周围铁栅森森,却如农家小院里,操持家务的娘子迎了在外挣钱的相公入门,只要她望见他,心底便踏实起来,便既使有刀霜风雨落下,也有他顶着。
   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仿佛自懂事之时开始,便已明白,有些时侯,既使是娘亲,也护不住自己,反而想着,快快长大,长大了,就可以保护娘亲。
   可如今,他虽是满身疲惫,汗渗衣裳,可望了他,便感觉,天若塌了下来,自有他撑着。
   船驶了一个晚上,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归风镇浮桥码头,归风镇是南来北往运营商船的中转站,是一个极大的千年古镇,码头道接四方,纤引西来,远远地,我便看到了岸边碧树凝烟,船筏如蚁,纤夫嗨左隐约嘻笑之声传了过来。
   流沙月拿了一方极大块的防水麻布过来,欲将囚着我们的铁栅栏盖上,我知道他的用意,那码头既是来往人员极多,自不便让人见到渔船上的异样,他们两人一人上去购买食物,另一个自在此看守,听他们的语气,这归风镇也定然有他们的暗线在此,只要将陆路马车安排妥当,再将我们提离了渔船,坐马车一路北上,便再无人能跟踪得到。
   夏侯烨见他将麻布搭上了拔步床架,却皱眉道:“这是什么味道?盖上这东西,岂不是要臭死我们?”
   他说什么,我自然跟着就是,于是附和:“就是,这原是盖那臭鱼虾皮的吧?我从小对这样东西过敏,腐乱的水产闻一下也要浑身起疹子,你难不成全忘了吗?”
   他听夏侯烨抱怨的时侯,却是浑不当回事儿的,听得我这么一说,才略想了一想,抱歉地道:“阿锦,只一会儿而已,待干娘买了东西回来,再给你换了。”
   夏侯烨却是怒气冲冲,扬手指着他冷笑:“你再怎么献殷勤,她也是朕的女人……别以为披上了锦袍,便不是贱民了!”
   我一愕,夏侯烨虽有时会言语刻薄,但从来没有刻薄成这个样子,他从不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今儿个可是怎么了。
   果然,他的话正戳中了流沙月的心,使得他目炽欲裂,丢了手里的麻布便向夏侯烨急步攻来,夏侯烨却是一退,退到了铁笼的死角处,他动作的灵活,便流沙月脸色一变,却低声道:“你解了断魂针了?”
   我不明白流沙月为何这么低的声音,但瞧他眼里的狂热之色一闪而逝,忽然间明白了,他身上被荣婷用利刃碎片伤了经脉,如果知道了化解之法,他便可以不受延清长公主的控制了。
   可夏侯烨却拉了我站在铁笼的死角处,那个方向,是延清长公主的站立之处,如果他再想抓我们,就要绕到那个方向,如此一来,必被长公主发现,他自不会那么愚蠢,只站在原地不动,却淡淡地道:“不过瞬间凝注起来的力气,一会儿便散了……”
   
   第二百一十章 叹气
        夏侯烨何尝不知道他心痒难熬,却叹了口气道:“是啊,朕原是九五之尊,未曾想落得这样的田地,不过还好,朕穿了母后给朕织的一件百宝中衣,将她平生所学以平针绣成花纹映于其上,朕陷此困境,百思无法,只得日日夜夜研究那些古怪武功,倒让朕研究出了方法……只可惜,时日尚短,却只能逼出几根针而已。”
   我深知他满口的胡说八道,他里面那件中衣不过绣了些缠枝花盛而已,哪来什么武功心法,不过,先皇后精灵古怪名气广播天下,他身上断无可解的断魂针却似是解了,流沙月自知道自己被延清公主所控之后,日日夜夜想的,莫不是如此解去身上禁制,听他这么一说,眼里露了希望之色,却淡淡地道:“你为何要告诉我?”
   夏侯烨道:“流将军这么聪明,怎么猜不出我为何这么做?我虽解了些身上的禁制,但手腕与脚镣铐加身,既使解了,也逃不出你们的掌心,我想,流将军倒不象延清长公主,有那么大的志向,只要流将军也将身上的禁制解了,足以与延清长公主一斗,那我们……”
   流沙月嘴里道:“不,我不会与干娘相斗的。”
   一边却从怀里拿出了锁住铁笼子的钥匙,悄无声息地打开了,走进了铁笼子里。
   拔步床虽大,但里面忆有我们两个,再进来一人,便变得拥挤了,他一步步警惕之极地观察着夏侯烨的举动,一步步地向夏侯烨逼近,忽地,夏侯烨却大声道:“你干什么?要杀了我们吗?”
   话音刚落,便见铁笼门裙裾一闪,延清长公主冲进了笼子里,一掌便击在了流沙月的身上。
   此时,我只觉自己身子忽地一轻,竟是被人拦腰抱起,还没等我反映过来,倏忽之间,我们便到了铁笼子外面。
   等到我看清周围形势之时,却听见了有铁笼关闭的声音,夏侯烨拿着刚刚流沙月开启铁笼子的钥匙,将来不及反映的两人锁在了笼子里,接着,随手一扔,那把钥匙便被他丢进了河里。
   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得人反映不过来,等到流沙月与延清长公主反映过来时,他们已被关进了笼子里了。
   他们两人武功自是极高的,马上抽了身上的兵器向铁栅栏砍了去,却怎么能砍得动?
       夏侯烨却是蹲在地上,托了腮笑吟吟地朝他们望着:“别白费力气了,想那金铁之金当真是好东西,是铸成名剑干将莫邪的精铁来着,你们深知朕武功高强,怕朕跑了,自得用好东西来困住朕,朕可没这么蠢,拿把破剑却砍这铁笼子,还有,这锁笼子的钥匙怎么只能只有一把呢,起码也要弄个备用的,你们身上要一人一把才好,要不然一个人象这样,被人偷了钥匙了,大家都进不了门……不对,是出不了门。”
       原来,这一天半的时间内,他早在仔细观察,寻找脱身的办法。
   他的手不经意地抚在了腹部,我看得清楚,他额头双有冷汗冒出,想来刚来那一行动,花费了他几日时间凝注的内力。
   他深知自己和我既使出了那铁笼子,但因功力未复,只怕走不了多远,便被他们重又追上了,竟是想出如此绝妙的办法来,将他们俩人困住,彻底斩断了祸源。
   如是一般人,却是想着逃走便逃走了,只要躲避得好,想那两人也追赶不到,哪里会象他,在极弱之时却依旧甘冒其险,将强自己十倍的敌手困住。
   第二百一十一章 心惊 
   我越想越心惊,刚刚只有他演得些微露出破绽,骗得了流沙月进来,却骗不了延清公主,那么,这计划都会功败垂成,他事先并未和我商议,怕的也是走露风声,让他们看出端倪来,而冲出铁笼的时候,如果角度站得不对,让他们堵住了门口,便也无法抱了我冲了出来,只这小小一个行动,便要时间,速度,甚至于方位都掌握得刚刚好,因为我们面对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两个都是可以以一当十的高手。
   想至此,我侧头望他,第一次感觉,他能以这样年少便铁马金戈征战天下,从无败迹,原来并非没有原因的。
   这个人简直是太狡猾了,当时在普仁寺,我怎么就能将他擒了呢,我背上冒出了一阵冷汗。
   “要佩服我,也等一下再佩服。”夏侯烨忽地转过身来,朝我笑了笑,“乖,过来扶我一下。”
   你无时无刻地不口花花一下,你就会死么?
   我一边在心底恨恨地骂着,一边走了过去,扶了他起身,却感觉他将整个身躯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身上,身子在微微发抖,倏地明白,刚刚在蹲在地上,并不是为了摆出个闲庭信步的样子故意气他们,不过因为刚刚的行动,耗完了他所有的力量而已。
   不但我明白了,延清长公主也明白了,她冷声道:“你将我们困在这里又有什么用?你还能使得动舟舵,拉得动帆绳么?”
   他笑了笑,慢慢地将手上脚上虚扣着的铁链子解了下来,伸了伸手,道:“没有我,还有锦儿呢,要不得我怎么等到此时才动手?不就是让你们免费为我们划一下舟舵么?对了,我力气不够,也不点你们的穴,不过,等一下码头有人来,你们千万可别出声,要不然,这麻布一揭开,两个祖侄辈的人传出了乱伦之言,可是要当场被浸猪笼的。”
   我原本是不想笑的,但听他连这等粗俚言语都说了出来,却实在忍不住,终于笑得肚子一阵阵地抽痛。
   延清长公主自是气得面皮紫涨,她身份高贵,后来虽是颠沛流离,但始终没和市井之人接触过,哪里听得了这污言秽语,颤抖了手指着夏侯烨:“你,你,你就这样对待你的长辈?”
   夏侯烨此时却是脸色一变,浑身散着丝丝寒意:“你最好保佑我的父皇母后无事,如若不然,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这一瞬间,他转眼又变得了那坐于金銮殿上尊贵威严的九五之尊,垂疏冕服,广袖深襟,却只一个眼神,便使阶下站立之人寒若噤声……
   延清长公主哈哈笑了两声,但视线一触及他的眼神,却再也笑不下去,只冷冷地道:“我们早把要来的消息传至了归风镇的线人处,他们等不到人来,自会感觉不妥,迟早会发现你们的!”
   夏侯烨却是望了望天空,笑道:“昨夜夜观天象,知道今晨风向转变转了,果然不错,你们顺风顺水的,再过那乌峡险滩,想必容易得很。”
   此时,有风吹起,却将船帆吹得反向而去,我走过去降下了帆,心想,莫非他连今日风向会转也计算在内了么?
   延清长公主听清楚了他话里的意思,脸色一变,利声道:“你敢!”
   夏侯烨却不理她,转头对我道:“渔船旁边有一叶小舟,你放了下来,我们乘那上岸,当然,上舟之前,重将风帆升起,他们定会顺风顺水,直抵乌峡。”
   如果没有人掌舵,涨了风帆的船会行得极快,特别到那乌峡水位陡落之处,所有船经那里,都要降了船帆,使纤夫倒拉着船缓行,才不至于翻船,如今,他们被关进了铁笼子里,无人掌舵,风帆更是满涨而行,可以想象得出,走至乌峡急流险滩时的危险了。
   他恨极了他们,如若先皇与先皇后当真有什么不测,他真会如自己所言,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可她到底是他的长辈啊,既使不承认,也有这一层血缘关系在里面,河水波光鳞鳞,将水光映于他的眼内,使他的眼波变幻莫定……此时,他是否有过犹豫?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为敌
   而我,曾经以他为敌,使他身犯险境,他在心底会不会记着么?难道真会没留下一丝阴影?
   如今他已脱困而出,会马上联系手下,那么,瞬时之间,局势力又当反转,他又成了那一呼百应的九五之尊,而我,却是败国公主,犯下弥天大罪,于西夷,我已是嫁出去的人,于中朝,却是一位在众目睽睽之下劫持当今皇上的罪妃,他既使不计较,他身边的宗族列侯会不计较?
   铁笼子里的流沙月,延清长公主仿佛已接受了自己的处境,两人却不再以言语求恳,反而一人坐于一个笼角。
   延清长公主闭目而坐。
   而流沙月却是目注于我,一时半刻都没有将视线离开,我感觉到了他投注于我身上的目光,自是视若不见。
   自被囚之后,流沙月便再没有说出一句话,当延清长公主和夏侯烨唇枪舌战之时,他只站立一旁,垂首而立。
   我知他心底的想法:没想到自己花了这么大的力气,调动了所有的力量来谋划这一切,甚至牺牲无数属下,眼看就要成功了,却终功亏一匮,反倒让自己成了阶下囚……他心中的不甘又怎么能以言语行容?
   小舟已被放下,我们也找了两件渔民服换上了,除却身上的佩饰,头上的钗环,戴上了斗笠,互一打量,就如普通的渔民夫妇一样了。
   “锦儿,看样子,我们倒真象一对夫妻呢。”他兴致勃勃地道。
   看着他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有些迟疑,刚刚脱困的兴奋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想,如果两人囚于铁笼之中的时间变长一些,那就好了,那个时侯,我们才真正是福祸与共的夫妻。
   出得了这铁笼,这样相守的日子还能有几日?
   他会被众人重拥入金銮殿内,坐上那至高无尚的龙椅。
   我和他会背道而驰,越行越远。
   不自觉地,我回头看了一眼铁笼子,却听流沙月道:“阿锦,相信么,他会将你带入一个更大的囚笼!”
   他说中了我的心思,明白我的处境,也明白夏侯烨和我不相与谋。
   明知他不过为了挑拔,但这句话却象一根刺般刺进我的胸口。
   “那又怎样,西夷还属于乌金大王么?还属于太子哥哥么?”我道,“只怕已是你们的天下了吧?”
   流沙月却是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双手抓住了铁栅栏:“阿锦,这一切都是你的啊,都是我为你准备的,你是知道的,我从不强迫你做不愿意做的,只要你愿意回去,愿意忘记落迟宫,我们会回到从前……”
   我回头望了他,淡淡地道:“只可惜,我永远忘不了落迟宫。”
   延清长公主冷冷地道:“月儿,你劝她有什么用?你亲手杀了她的母妃啊,如果是我老婆子,君辗玉还巴不得我死了呢,到底是她有志向,没有被伦常拖累,东宫锦可比不上她。”
   这女人当真偏执到了极点,她的女儿视她为仇敌,她居然还大加赞赏?
   流沙月和她在一起,难怪却是那么一个能狠下心来的人。
   我应该亲手杀了他的,可却感觉,这样的结果对他更好,让老天爷来收拾他们!
   
   第二百一十三章 心思 
   夏侯烨想必知道我的心思吧?
   他的内力刚刚已消耗得干干净净,更引发了内伤,刚才换衣之时,他虽强自不露出疲弱之态来,可手却在颤抖,他已没有力气去处理这两个人,可却不想我污了自己的手。
   所以,他提都没有提。
   他会不想我为难么?
   我回头望他,他半倚在船栏之上,慢慢地解开系小舟的缰绳,斗笠竹蔑疏乱之处,有光影投射,使他的面颊半隐其间,只露出如刀削般的坚硬下巴,虽穿着打了补丁的渔服,虽是满身俱是疲意,可他偶尔凝眸,却如鹰击长空。
   象他这样的人,会顾及到我的想法么?
   我摇了摇头,将脑内不切实际的想法剔除,只随着他跳下了小舟,临下舟时,他身体一摇晃,却差点儿跌倒,我忙扶住了他,他却是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轻声道:“锦儿,朕给你的,不是一个牢笼。”
   我以为他没有听见流沙月的对话,却原来,每一句他都听在了耳里。
   可我能相信他么?
   每一次我要相信旁人的时候,那人总给我当头一击,他……是不是也会这样?
   我垂首不语,却走至另一边握起了摇浆,道:“皇上,臣妾也会摇船呢。”
   他和我说话,最近以来,皆不用尊称,直接称呼你我,而今日,他却以‘朕’来承诺,而我,却也重称他为皇上。
   我听见了他低低一声轻叹,却不再说什么,反指着那越行越远的渔船道:“你说,他们会有什么下场?”
   我笑了笑:“一帆风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们乘舟之时,渔船已临近了归风镇码头,因而,我们驾了小舟到达码头时,已没有多长的距离了,不过半个时辰,我们便渐渐行近了那长长的浮桥。
   可听得见渔歌晚唱,白鸥飞翔,婉音呼客,舟楫一字排开,停于浮桥旁边,帆落蓬张,一派繁荣景象。
   远远地,我却看见浮桥上有身穿官府衙服带刀之人往来巡察,查问着渔船上上岸的船客,我心里一惊,便向夏侯烨望去,这个时候,只要他亮出身份,他便会被他的子民簇拥而走。
   可他却从舟底拿出了一个小罐子,用手指从罐子里沾了些黑色的东西出来,道:“没有易容工具,但这个也足够了,渔民,可不能象我们这么润白如玉……”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锅灰仔细均匀地涂在脸上,以及外面裸露点的皮肤上,手上,又将那小罐子递给我:“让我们做一对黑里俏夫妇。”
   他的脸变成了赭色,把一双眼衬得黑得发亮,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我接过了那罐子,问道:“你就不担心么,曹杜卿虎视眈耽,京城之中风云再起,你还有心思在外面?”
   他一笑,白的牙衬着黑的颜,对比分明,眼眸之中却是疏狂尽显:“朕的江山,凭他一个小小的曹家,便能拿了去,那还要朕何用?”
   我松了一口气,心底缓缓升起喜悦:不错,只要这时间能拉长一些就好。
   我按照他的方法,把脸与手都涂黑了,转眼一看,他却是侧了半边身子在对着河水顾盼自怜:“天生丽质难自弃……肌理细腻骨肉匀……锦儿,你笑什么?有这么俊美且肤色健康的相公,你是不是每晚在睡梦中都要笑醒?”
   
   第二百一十五章 威严
   我再也忍不住,却是笑得弯下了腰,腹中痛疼不已,却听得他在对面大呼小叫:“哎,你别动,再动,我们就要变成两条黑鱼了。”
   好不容易,我揉了肚子坐起身来,指着他道:“你……你瞧你的样子……还有半分……”
   他裂了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笑道:“在锦儿的面前,我以后就是这个样子。”
   他的样子,实在好笑,倒真全脱除了往日金銮殿里的尊贵威严,现如今在我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刚刚娶亲,幸福到了极点的渔夫小子罢了。
   可不得不承认,我喜欢他现在的样子,能与他携手摇舟,荡舟河面,既便这样的时光会转瞬而逝。
   我们将小舟渐渐摇近了浮桥,果然,还未近浮桥,就有两名衙吏站在桥上等着。
   夏侯烨倒真是一个演戏的好手,收敛了身上所有的霸气,加之身体未复原气,我扶着他上了岸,在官吏的询问下丝豪没露出破绽。
   只不过那官吏问到我时,却调笑道:“这位小娘子长得倒真是俏丽,只可惜一身黑皮……”
   这些人平日里沾了官府的影子,嘴里自再了几分油滑的,倒不敢真做出些什么……可他话一说完,我便感觉到了夏侯烨忽地身体紧绷,浑身隐隐散出暴戾之气,将那油嘴滑舌的衙役吓了一跳,这些衙役平日里在普通老百姓面前总是趾高气扬的,哪容得了一个普通渔民露出不满之色,这衙役便想动手拉扯,可旁边那衙役却劝道:“别惹事,孙廷尉在此,你想没命么?”
   那想闹事的衙役当既脸上便露了害怕之色,忙挥了挥手:“还不快滚!”
   孙廷尉,他说的人是孙长忠么?
   难怪他们会害怕成这个模样,孙长忠自被夏侯烨任命廷尉,执掌全国司法,有逮捕﹑囚禁和审判有罪的诸侯王或大臣之责,可谓权柄通天,其处罚人的手段也层出不穷,听坊间传言,如有人犯罪,宁入天牢,也不愿落入他的廷尉府,难怪这两名衙役一听了他的名儿,便老老实实了。
   他是夏侯烨的亲信,我两次见识过他的手段,一次是神兆之时,我躲在屏风后面,听他分析厉害,另一次,便是普仁寺之变的时侯了,我虽没有和他近距离接触过,但他身上隐隐透出的精明强干,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映象。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怎么会恰巧也在归风镇?
   那么,我和夏侯烨是不是要分手了?
   他会放我走么?
   “哎哟……”夏侯烨忽然一声低吟,“锦儿,你的指甲要剪了。”
   我这才意识到,不自觉地,自己握得他的手极紧,把手指甲掐进了他的掌心,我忙要松开,却被他反握住,低声笑道:“老孙既是来了……锦儿,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放心……他既然来了,我们得找个他想不到的地方藏上一藏才好,奇怪,他来这里干什么?”
   我松了一口气,却是想,不管夏侯烨想干什么,为什么对他忠心的属下避而不见,但只要将这时间拉长就好。
   “楼船,看来楼船爆炸之事惊动了他?让他查到了这里?对了,我倒是忘了,这里可有一个曹家旁支,专为曹家建船修船,以维持运河来往通航……”
   
   第二百一十六章 分析
   听了他的分析,我低声道:“既如此,皇上不如去给他们投个纸条什么的,告诉他们,楼船炸了,被什么人炸的?”
   他回首一笑:“你可不能叫我皇上了,这样吧,将烨字取一边下来,叫我阿华,我呢……”他上下将我打量了一番,“看你软绵绵的样子,看了就叫人想要抱着你……”
   我朝他怒目而视,他哈哈一笑,“叫你阿绵也不错。”
   被他一插语打混,我倒是全忘了刚刚的担忧,那些气话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可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呢?将要做什么呢?
   难道永远和他的人躲迷藏?
   我脑中总是不由自主地冒出这样的想法。
   “锦儿,不,绵儿……其实我很羡慕父皇母后,有时又很恨他们,他们将这个皇位丢给了我,自己却是跑去四处游玩,他们可能是这世上最不负责任的父母了,如果这一次,朕找到了他们,定不会……”他说到此处,却转头对我道,“锦儿,你不会象他们一样,不告而别吧?”
   我倏地一惊,为何自己的心思总被他瞧在了眼里?可除了这样,我与他,还能怎样?
   “先皇先皇后,定会没事的。”我低声道。
   与其他相信他们没事,不如说他相信他们一生经历了那么多艰难险阻,有那么光辉灿烂的前绩,绝不会被这小小的楼船爆炸所亡。
   因楼船属曹家,探听消息最确切的地方,当是曹家这个旁支了,运河上的人有自己传递消息的手段,楼船冲天的火光想必早已惊动了上下游的渔船,失事的消息一传到归风镇,想必各方面都行动了起来。
   一想通此,我瞬间明白了他为何停留在这里,又不露面,想来他想暗暗对付曹家?又若真如他所说,想体验一下不当皇帝的生活?
   至于我,确如起了离他远去的念头,他的身边,始终都是富贵旋涡,我卷入其中,带给他的只是左右为难而已,如今我已明白,杀死母妃的仇人并不是他,而是我一直信任视为兄长的流沙月,从知道真相那一刻开始,我便仿佛失去了在呆在他身边的理由,因为误会,我与流沙月合谋,使他处于困境,差点丢失了性命,惊动退隐已久的先皇与先皇后来救他,而且,害得他们生死不明,如果他一甘想通了这点,他还会象现在这样对我么?
   既使他不怪我,但多年之后,情驰爱释,这件事怎会不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
   既如此,还不如不开始,在他还将这件事怪于流沙月头上之时,我们便不再互相牵扯。
   我不想落得母妃的下场,她和父王年轻的时侯,想必也曾情意浓浓,可到了未了,却还是落了个独居落迟宫的下场。
   看来,我不能再贪恋他的温柔了,得找机会离开才是。
   。。。。。。。。。
第二百一十七章 归风
       归风镇有一条能关列行驶两辆马车的大街,名唤玄武大街,是归风镇最繁华之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绸缎庄,中药铺,当铺等等一字排开,但每隔一段路,却总是有一个黑色旗幌飘了出来,上边绣有‘曹’字,这便是曹家的商铺了,我们一路走来,有这样旗幌的店铺竟是有十家八家之多,可见曹家在归风镇势力之大。
   可坊间却没有人谈论发生在离归风镇仅有几十里之远,河道之上的大爆炸,归风镇是一个极大的码头,是四方船只汇集之处,凡来往的船都会在这里落脚,添加食水,难道说,当楼船爆炸之时,当真过往的船只没有一个见到?
   可那时的响动那么大,冲天的火光几乎照亮了半边天,就算百里之外也能看见,为什么在这里,连谈论的人都没有?
   到了最后,我们终于找到了一间茶馆,向店小二问起昨天河面的响动,他却不以为然,道每年秋季,都有打渔之人制火药拦网捕鱼,那响动,不过是鱼雷炸响而已。
   看来,楼船爆炸之事当真没有四处传播,不明真相的人认为那不过是有人捕鱼而已。
   可曹家船场定会知道这件事,楼船由曹家开出,原就要在归风镇补充食水,如今船期已到,楼船却未至,他们定会派人查探。
   当我们刚要向店小二问起曹府在何处之时,却听街上传来了咣咣的铜罗声,往窗外一看,却是一辆牢车从街那头驶了出来,牢车上用铁镣枷锁锁住了位妇人,隔老远看,那妇人身着囚衣,虽蓬乱了头发,却面目皎好,身如纤柳,看似不象一个杀人凶手。
   店小二道:“两位客官还不知吧,我们这镇上出了一个谋杀亲夫的毒妇了,因她害死的是曹家家主,曹梦亭,自己又死不认罪,胡乱攀咬,一下子说曹梦亭是被恶鬼所杀,一下子又说是强盗贼人,被知府衙门打得半死也不认罪,刚好孙廷尉在此查案,这才提出来重审,可这俗话说得好,宁入天牢,莫进廷尉府,知府衙门用起刑来还可以让你昏过去,可听说廷尉府用刑,让你连昏的机会都没有,这小妇人可有得苦吃了。”
   夏侯烨道:“看她的样子,不过是一名弱质女子,怎么能杀得了身体强壮的曹家家主,她不认罪,这里面肯定有隐情。”
   那店小二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听闻这妇人是曹梦亭新娶的小妾,娶了不过一个月,三日之前,就发现曹梦亭死在了她的房里,她满手鲜血缩在床角,那屋里头只有也,不是她,还会是谁?”
   那囚车越驶越近,渐渐地,我看清了那囚车里的女囚,却见她垂了头在囚车里站着,四周围有百姓不停地将瓜果蔬菜丢到她的身上,她却始终一声不出,我从楼上看,只看得见她一头乱发掩脸,下巴却是洁白小巧。
   有百姓大声道:“快来啊,打死这谋杀亲夫的贱人……”
   “曹老爷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杀他?”
   “打死她,打死她……”
   紧接着,瓜果菜蔬便接连不断地打到她的头上,忽地她抬起头来,大声叫嚷:“老爷不是我杀的,老爷不是我杀的……”
   一只鸡蛋一下子被人摔在了她脸上,蛋黄从她的面颊处跌下来,她却避都不避,只是大叫:“他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她有一双极倔强的眼神,柳眉入鬓,如果不是满脸污秽,当长得极美,我心中一动,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忽涌上了心头,可仔细要去想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第二百一十八章 攻击
   犯人被押了上街,自会遭到不明真相的百姓攻击,可他们无论犯了什么大罪,外出游街时却全收敛气焰,哪象这位妇人,竟是毫不低头,并不理旁边越来越多的人丢了菜果在身上,只是大呼:“我没有下毒……”
   她的态度,更引起了百姓不满,往她身上丢的东西却是越来越多,眼见,她的额头被打得流了血出来,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却依旧喃喃地道:“我没有下毒,不是我……”
   店小二见了,在一旁道:“哎,这妇人,又是何苦呢,要申冤,只要熬得了廷尉府的杖刑,孙大人自会为你做主,你又何必在大街上嘴硬?”
   我奇道:“孙大人既接了这案子,还会用刑么?”
   店小二道:“小娘子恐怕不知了,孙大人事务繁忙,落于他手上的,都是国事大案,调查的人都是皇室贵族,高官大爵之人,如普通百姓升冤,案子递到他手上,首先要打那申冤之人五十杀威棒,所以,不是那冤得不能冤的,又有谁愿意上诉至他那里?可我听说啊,这妇人死不认罪,弄得知府衙门也没了办法,那胡知府一气之下就道,你说你冤,刚好廷尉府孙大人在此,你不如去孙大人那里告状,看他审不审你!那妇人当堂便在堂上大叫,民妇愿意领那杀威棒……听说啊,那五十杀威棒当场就把她打得半死,可不是案情重大,知府衙门的衙役没下重手,要不然,这妇人早一命归西了。”
   “如此说来,知府衙门打了一次,难道说,廷尉府还要打一次么?”我皱眉道,“这么一来,这妇人只怕是未等申冤,便要一命归西了。”
   “那当然……”店小二道,“不过,如果她真是冤枉的,孙大人倒真会将那真凶查了出来的,可人都死了,再查真凶有什么用?”
   我望了囚车上的女子,泪融残粉,柳眼梅腮,眼眸之中虽是绝望之极,可脸上神情却毫不妥协:“这位犯妇,叫什么名字?”
   店小二答道:“听说啊,这妇人原也出身高贵,听说过前朝江家么,一门十侯,还出了两名贵妃,听闻,她就是那江家的旁枝,只可惜,几代下来,江家已从京师除名,人也作鸟兽散了,她流落到此,以唱小曲儿为生,被曹老爷看中,收于房内,却想不到,就出了这样的事。”
   “什么?”难怪我会觉得她有熟悉之感,她竟是来自母妃的家族么?
   夏侯烨当然知道我在想什么,却按住了我的手,道:“江家已败落多年,谁知道她会是谁?”
       店小二点头道:“那倒是,她的身份是她自己说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不,她应是真的江家人。”
   她有和母妃一样倔强的眼神,从容貌看初初没感觉什么,可越看便越觉相似, 特别是她的下巴……难怪,我一看见她,就有一种熟悉之感,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她的神韵,特别是她大呼冤枉的神情,当真象极了母妃。
   记得在西夷后宫之时,有一次母妃遭父王大妃陷害,说她送错了东西给另一位妃嫔吃,使得那个妃嫔的孩子没了,父王大怒,当既便令人动用了十指连心之刑,她也曾这样大声地呼喊,我冤枉……,那个时侯,我记得清楚,自己不过五岁而已,我躲在屏风后不敢出来,就看着她呼喊了整整一夜……后来虽因此事查无实证而不了了之,但母妃的神情却永远地映在我的脑中。
   等店小二走后,我低声道:“也许,这是最后一位江家人了。”
   夏侯烨沉默了许久,才道:“锦儿,我以后也会是江家人。”
   听了这话,我第一个感觉是想笑,他染得黝黑的面颊在暗暗的室内似与身后的木板融成了一体,远处传来客人低声谈话,后院处有水壶微微作响,柴火批剥,空气中有菜肉的香味,全不是宫廷里精心刨制的菜肴,却只是粗粗地炒了,有农家的味道。
   原本要笑的,却笑不出来,只是低声道:“是么?”
   他伸手将我鬓角的一缕头发掠上耳廊,道:“归风镇属荆州府,听店小二所说,此案当还没有移交到廷尉手里,那我们,就要从知府胡义生那里下手了,只要找到了杀死曹梦亭的真凶,胡义生就没有理由将她交于孙长忠手里了。”
   “你有办法?”
   他微微一笑:“娘子,天塌下来,有为夫给你顶着。”
   “谁是你的夫?”我气道。
   第二百一十九章 斗嘴
   他还没答话,旁边的店小二呲呲地笑了:“小娘子,别和你家相公斗嘴了,你看看,你家相公多痛你,每次小二提了茶壶为你们斟水,他总是拿了胳膊护住你,怕小二烫了小娘子呢……小二可是斟了二十年的水了……”
   他一边嘟哝着,一边去上菜。
   
   只听得“嗒”的一声,他手里的杯盖弹跳着跌在了桌子上,却若无其事地转过脸俯脸去看街上,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幸好我身上的东西多少还值点钱,拿来当了,得些银钱,装扮装扮,也可以去见见胡义生了。”
   斜阳从茶馆的窗棂之间透了进来,将光斑照在他的脸颊之上,使他原本洁白的肌肤隐现出些红意,我便附和:“是啊,是啊,从您身上刮些屑儿下来,以足够我们穿衣戴银了,只不过,那死而不僵的人……”
   他回头望了我一眼,那眼却使我不动生色地打了个冷颤……如戏台上了的戏子水袖挥起,含怨作嗔,衬着那一脸的黑锅灰,当真是如盛开的黑色牡丹。
   出了茶馆之后,他倒真从身上摸出了一个极不显眼的玉坠子,说这东西是和田子玉,卖了,倒可以混上一阵子了。
   那是一个荷叶鱼形玉坠,翠碧的荷叶之上有一滴水珠,却如雨后初晴,尤在叶上滚动不已,游鱼身上的鱼鳞却是半透明的形状,仿佛阳光透过河面将光线撒于它的身上,鱼鳞闪闪而光。
   玉坠放在了我的手上,有凉凉的冰意,仿佛那冰雕一般,遇了阳光,便会化成水汽,变成云雾,俯仰天下……他也会如此么?
       本当如此的,他原就应是那站于云端之人。
   我笑将那玉坠递回给他,道:“可不是,卖了它,当真能混上些日子了。”
   拿到当铺去,却连当铺的老掌柜都惊动了出来,我们虽寒酸,却也被他礼敬三分,只将我们当成了败落的富家子弟,竟给了一个极高的价格,还反复问我们还有没有其它藏品。
   这时我才醒悟,这件东西,是一件价值极高但却毫不显身份的物件……他暂时终不会飞上云端了。
   我们买了两套黑色玄袍,他特特地自己手绘了一头形状特异的天狗玄兽,又反复量了尺寸,叫人在里衬之上左下摆之处绣上了,这才换上,到了晚上,叫了两乘小轿,来到了知府衙门之前。
   我原以为一般老百姓如想进知府大门,当真极难,却谁知他拿出一方拜贴,递了进去,隔不了一会儿,那大门便两边大开,那胡义生竟是步伐匆匆亲自前来迎接。
    青鞋小帽侍者两边排开,气死风灯笼衬着周围灰色的树林,使其微染了彤彤的红色,从门口看过去,这静诣默然的知府府衙,竟似潜伏于夜色之中的怪兽,想将人吸了进去。
   “陈总管驾到,胡某有失远迎。”胡义生拱手而立,便服单衣,脸上却全是恭谨之色。
   我吃了一惊,因初来府时,夏侯烨用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名义,陈百胜,我异然,问他原因,他只道是一个和曹家有生意往来的商客而已,其它的,就不愿意多说了……如今看来,这陈百胜当真大有来头?
   这陈总管到底是一个什么总管?
   
   第二百二十章 大厅
   我们被迎进了知府后院大厅之中,分主次而坐,胡义生却道:“是下官办事不力,尽劳烦陈总管亲出了京师来此,还烦陈总管为下官向曹大人美言几句,下官一定竭尽全力,查清此案。”
   这陈总管是从京师而来?
   那么,曹大人……指的了曹杜卿了?
   只听夏侯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此案拖了这么久,还未曾查得清,又引起了廷尉府注意,若不是曹大人派在下刚好赶到,被那孙长忠插了手……”
   那胡义生听了,竟是不自觉地以袖子擦了擦额头,道:“曹梦亭出了事,下官也曾派人知会曹大人,哪知一直没得到消息,下官也只好拖着,那江氏嘴硬,一直不认罪,且此事闹得挺大,下官不知道当不当查下去……”
   堂堂一个知府,他竟是对一名总管毕恭毕敬,这曹杜卿的力量,当真已是极大,我忽想起计划之初,圈定那送我们出城之时关键人物的时候,流沙月便建议用曹杜卿,他曾分析了他的野心,以及在朝野之中广布的人际关系,那个时候,我对他是极信任的,便同意了他的建议,再加上后来玉妃在宫内弄的那一出,便使得这一切顺理成章,看来,不管在朝还是在野,曹杜卿都早有野心了?
   听胡义生的语气,他竟有些怀疑这曹梦亭的死会牵涉到整个曹家?
   又或是他早就对曹梦亭之死有所怀疑?
   而夏侯烨唱的,却又是哪一出?
   我看见他若有若无地将衣摆处的那绣的天狗玄兽露了出来,那胡义生偷眼见了,脸上神色却是更为恭敬,几乎要将腰弯成了九十度了。
   只听夏侯烨道:“如此,便请胡大人带齐了人犯,带我们往曹家走一趟,曹大人也很好奇曹梦亭之死,为此,专派了属下过来……”
   胡义生松了一口气,喜道:“如此便好,在那孙长忠插手之前,便了结了此事。”
   看来,孙廷尉当真恶名远播,连曹杜卿都要避让三分。
   胡义生当既便让人把那江氏从牢里面提了出来,又让人备了马车,一同前往曹府。
   因是深夜,夏侯烨吩咐胡义生从曹府后门进入,尽量不惊动左邻右舍,行事如此鬼崇,原是要引起胡义生的怀疑的,可奇的是,他反而见怪不怪,更使我心生奇异之感,这曹家,看来当真内藏了不少秘密,而夏侯烨,也掌握了他家不少的秘密,如果不是此事普仁寺事发,想必他早已想办法对曹家动手了吧?
   我回头望了站于身边这人,牛皮灯笼桔黄色的光芒撒于他的脸上,将他如刀雕一般的下巴染上了一层淡黄,因离得近了,可以看得清微髭之上淡淡的染金之色……有谁能想到,这样一张年青的面孔,会有这样的心机?
   竟是将所有一切洞悉于心?
   这么想来,普仁寺之事,于我来说,当真是如铁线之上行走,稍不留意,便掉下万丈深渊。
   案发的院子,已经被官府的封条封了,胡义生刚想使人重拆了封条进去,他属下却有人来报,说封条有多处损毁,仿佛有人私拆了封条进去过,但仔细一查,却没发现什么蛛丝蚂迹,便以为不过前两日风大,吹损了封条。
   
   第二百二十一章 小插曲
   除却这一个小小插曲,我们一路走进这祥福院中,除了夜深人寂,林木魏魏,院子因有好多日没有人居住,显出一派的残破之相,倒真没有其它什么异常之处了。
   房间里,依稀可辩得清当日溅在墙上的茶渍,摔碎在地上的瓷瓦,间中夹杂了被推倒于地的香灰,墙上更有手指的挠痕,染了些许红色,竟似女子的脸上的脂粉。
   我看到的情状,夏侯烨也看到了,便使胡义生提了那江氏上来问话。
   江氏被两人押着,提了上来的时候,整个人被一件黑色大氅包裹,虽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情,却一进了这屋门,整个人便在簌簌发抖,待得揭开那黑色斗蓬,脸色却是苍白如纸,几欲昏倒。
   “江氏,今次可是你的好机会,还不快快将当日事发之事一一道来……”
   胡义生话音刚落,那江氏便在地上缩成一团,惶恐地叫道:“不,不关我的事,老爷,不是我杀你的,我没有下毒……”
   她脸上,又现出了那略带一些倔强的神色,原先隔得远,我看不清楚,如今离得近了,我这才发现,她的神色竟是僵硬而略有些呆板的,我心中一动,拉了拉夏侯烨的袖子,他回头望了我一眼,我还未开口,便知他也发现江氏神情不对。
   “江氏,曹梦亭可是你下的毒?”夏侯烨试探地问。
   她便如那日在囚车上看到的一样,忽然崩溃大叫:“不,不是我,不是我下毒……”
   反反复复,她嘴里便只有那几句话,眼神更现了几分呆滞。
   我忽地明白,早在她被告定为杀人凶手之前,或者说在曹梦亭被毒死的时侯,她就已经受了刺激,神志早已不清了。
   “胡大人,你办的好案!”夏侯烨冷哼了一声,“这样一个神志不清的妇人,你竟要交到孙长忠的手上?当成杀人凶手吗?你就不怕孙长忠办你一个办事不力之罪,向圣上禀告,撤了你头上乌纱?”
   胡义生额头冒出汗来,竟是扑通一下跪下了:“陈总管,下官也知这妇人有些问题,可此案查来查去,却只这一个疑犯,您也知道,曹家之事,下官不能理得太多。”
   待得这胡义生醒悟过来,对方不过曹府一名总管,自己堂堂一名大员怎么可以说跪就跪的时候,脸现了尴尬之色,讪讪地自行站起,但跪都跪了,你总不能叫人家总管跪回来吧,只得对夏侯烨恳求道:“陈总管,此事只得劳烦您老人家出手解决了,向曹大人那里解释解释……”
   胡义生脸上尴尬神色未消,肯定在心底迷糊了:怎么回事,不过一介总管而已,虽是曹府的总管,但到底也只是总管,自己怎么就当成他是皇上了呢?被人一喝,腿就不由自主地软了呢?仿佛对曹大人本人,自己的而膝盖也没这么软吧?
   我看得暗暗好笑,心想这人无论怎么收敛锋芒,也如珍珠蒙尘,一不留神,便是宝光万丈了。
   夏侯烨也醒悟过来到底是微服潜行的,不能那么嚣张,忙瞬时在脸上堆了个笑脸,道:“胡大人,看您说的,在下自是要在曹大人面前多给您说道说道的,在下也知道,在外出任,民情复杂,您略有疏忽之处,也是理所当然的。”
   胡义生到底脸皮厚,努力地忘记了自己刚刚的丢脸,忙握了他的手,轻热地道:“陈总管年轻有为,大有前途啊。”
   我咳了一声:“总管大人,犯妇还等着呢。”
   夏侯烨却是回头向我,脸现得意之色,嘴唇微动,向我夹了夹眼,无声地道:“你相公无论到了哪里,都是人中之龙吧?”
   我垂目道:“总管大人,天快亮了。”
   这人怎么回事,自脱身而出之后……不,自脱了身上那龙袍之后,仿佛越来越赖皮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报案
   他这才转头向胡义生道:“你且说说,当日是怎么一回事?”
       “当日听接到报案的地保讲,当衙差们从门口冲了进去的时侯,这妇人鬓发散乱,缩于墙角,那曹梦亭却是躺于床上,脸朝向她,死不瞑目,曹梦亭的手里尤拿了一支金钗,看来是毒发之时,从江氏头上扯了下来的,看这墙上,有江氏指甲挠过的痕迹,更有脸上胭脂蹭于墙上的痕迹,看来是曹梦亭身亡时,拉扯了江氏的头发往墙上撞击所至……经仵作查探,曹梦亭中了一种南越奇毒,名叫桑止,却是南越一种名叫绣金树上结的果子之毒,曹梦亭身亡之时,脸色发青,嘴辰曾乌紫之色,正是中了这寒毒之时的症状,加之死时曾与江氏搏斗,很明显的,他自认定这江氏为凶手,所以,下官便判定……”
   夏侯烨皱眉道:“这倒是奇了,江氏杀了人,为什么不逃走,反而缩于一角,等着衙差带人来捉?”
   胡义生小心翼翼地望了夏侯烨一眼,道:“也许她一时兴起,杀了人,心便慌乱了,便来不及逃走?”
   我看见胡义生不自觉地又露出奴性,忙拉了拉夏候烨的身袖,提醒他别太嚣张,他倒是从善如流,把脸上不自觉露出来的冰霜之色散了散,换了幅和悦容色道:“在下听闻,曹梦亭以精明著称,吃食小心翼翼,每吃一物,都有那试吃之人,派头尤盛当今圣上,她这么一个妇人,能有如此心机手段,给他下毒?”
   看来他的和颜悦色没有什么效果,反倒有些皮笑肉不笑,他没对着我笑,我都感觉身上凉倏倏的,更别提胡义生了,他又开始用衣袖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珠了。
   胡义生嘟囔道:“可为何曹梦亭身亡之时,会和这江氏纠缠?”
   我听到了锈金树三个字,已在心里开始盘旋,便开口问胡义生:“胡大人,曹府有种金桔么?”
   胡义生堂堂一名知府,被一名陈姓总管问得哑口无言,正自无法自处,听得我问,忙转脸过来,极殷勤地道:“这位小哥,曹府当然有种金桔,后院有一大片金桔林呢,因他家金桔品种优良,每一年,都会送了大批金桔入宫……”
   夏侯烨听我问话,也隐隐知道了其中关键,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当然,他那脸原就涂成了黑色,自是使人看不出来颜色的,可旁人看不出来颜色,却也能感觉得到啊,所以,胡义生的腿不自觉又软了……很明显地,他撑了旁边的桌子,才勉强没又跪下去……自然,他又迷惑了。
   我想,当初我那么怕他,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没有普仁寺那一出,他在我心底,永远只是位戾气十足的帝王。
   如今情形,看来有些清楚了,肯定和那锈金树砧接的金桔树有关,原是以为没有毒性的,如今看来也不一定,皇宫那锦绣富丽之处,原也是杀人不见血之地,从小到大,他躲过了多少这样那样的危机?
   我忽有些可怜他,虽则……我自己也是使他身处险境的推手之一。
   说到底,他虽三宫六院,群臣围绕,但也不过是一名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人而已。
   仿有所感一般,他将视线转向了我,脸上的怒气却消了,竟不经意般地用手抚了抚我的面颊,手指接触之处,带了微微的暖意,却听他低声道:“如今我才明白,有了你眼里瞬时流露的温柔,却原来一切都算不了什么。”
   我只觉他手指抚之之处,暖意过后,温度忽地加升,却听旁边传来了一声咳,抬眼望去,那胡义生用手摸了下巴上的几缕胡子,认真仔细地望了天花板……象他这样的官场人精,脸上自是表现不出什么‘贵族娈童之风甚厚,老夫自是见怪不怪,当然,还请两位先把这案子助老夫查清楚了再……?’。
   我挥开了他的手,定了定神,向跪缩在一角的江氏走了过去,她听到了脚步声,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往后缩,我忙在脸上堆了笑意,她这才不往后缩了,却是抬眼怯怯地望了我。
   胡义生在一旁啧啧称奇:“这江氏无论见了谁,都不敢直视其眼,一问案,便惊恐呼叫,见了小哥儿,倒真是奇了……”
   走得近了,我才看得清楚,这江氏其实与娘亲并不是很象,除了瞬时露出来的那倔强之外,只不过是一位眉目极清秀的女子,因受刑过重,身体已然极为虚弱,只剩下一双大眼睛,依旧明眸如水。
   
   我抚上她手的瞬间,感觉到了她的手往后一缩,却不再动了,她的身躯在微微地颤抖,仿佛一只在风雨中被淋湿的兔子,更添了几分楚楚之意。
   “江氏,你告诉我,胡大人说述一切,可是当日真实情况?”
   我原以为她不会说的,因她的情形,很明显受了很大的刺激,只怕是面前所有,都是她的敌人了,哪知她却缓缓抬起头来,反握了我的手:“大人,奴家是冤枉的,是老爷,老爷吃了饭后,心口痛了起来,便不停地打我,说是我给他下的毒……”她一双盈如秋水的眼睛全是惧意,“奴家好怕,就一直往后缩,一直往后缩……”
   到我再问她当时可吃些什么,她便颠三倒四起来,只是不停地告诉我:“老爷吃的,奴家先吃了的,奴家怎么会给他下毒?”
   看来,她被惊吓过度,始终未曾从中恢复。
   
   第二百二十三章 哀肯
   我无法,只得站起身来,未曾想,却被她拉住了,她抬起眼眸,表情如惊慌失措的小兽,眼神里的哀肯之色却不忍让人拒绝,她,当真可能是母妃家族最后一名成员么?
   “公子,你不相信我么?”她道,“祖父跟我说过,我们江家的子孙绝不能做背信弃义之事,祖父说过的……”
   她脸上有魔怔般的神色,以前的记忆却仿佛正在她脑里时影时现,我便又看见了那秋月融时,桂花树下,母妃常有的神色,心口便觉一痛,却再也问不下去了。
   “这窗台上有花盆的放置留下的痕迹,这里是否原有一盆盆栽,不知这盆栽,现去了哪里?”
   不知道什么时侯,夏侯烨走了过来问道。
   可见了他,这江氏却身子一缩,竟是要躲进我的怀里,什么也不愿意说了。
   夏侯烨恐怕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怔了一怔,只得朝我道:“你来问吧。”
   我抚了抚江氏的背,低声道:“他的话,你可曾听到?如今我们来此,就是为了找出真相,你如不说,我怎么帮你?”
       她身上穿着粗麻布的囚服,粗砾的制地摸在手里,微微地硌手,但她身躯却柔软颤抖,形成两种极致的感觉,使我心中更是一酸。
   “老爷喜欢金桔,放在窗台上的那盆,更是他最喜欢的,奴家有一次趁老爷高兴,偶尔问起,便听他说了,他说这盆金桔是他亲手种的……平日老爷更是亲自洒水,不让人碰的……那盆栽一直放于此处,却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她抽抽咽咽地道。
   看来,这锈金树的秘密只有曹梦亭一人知晓。
   可这绣金树经过嫁接,已不具备毒性了,为什么他还会死在那上面?
   再者,锈金树的果实才有奇毒,可那盘锈金树实际上已是一盆金桔,再也长不出那奇毒的果实了,他到底是被什么所毒?
   正值此时,有晚风从窗外吹进,使屋子里的帷纱吹得微微拂动,灯火摇曳之中,却听见江氏一声尖叫……她原就跪在我的身边,此时,却拉住了我衣襟下摆:“有蜘蛛……”
   我顺势看了过去,却瞧见一只样子极普通的蜘蛛向墙角爬了过去,这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我便收回了目光,却又听到江氏颤颤地指了墙角:“那里,那里……”
   她跪于地上,看东西的视角和我本不相同,于是,我便蹲了身子,顺着她指的地方望了过去,却看得清楚,帷纱垂落之处,被风一吹,那墙角竟是有两只死老鼠倒于地上。
   见有异状,胡义生便叫人拿了牛皮灯笼来,仔细照亮那墙角之处,却只见层层叠叠的白色蛛网笼罩之下,有三两只死老鼠横尸于此,而那些蜘蛛便在那蛛网之中来回窜梭。
   不等夏侯烨吩咐,胡义生也知道是蜘蛛的问题了,立既使人捉了两只鸡来,小心地用筷子夹了一只蜘蛛放于它的身上,不过一会儿功夫,这只鸡便蹬腿而亡,竟是死得冠乌啄青,与中了寒毒时一模一样。
   事已至此,真相便算是大白了,这锈金树虽是只砧了下半截用以培栽金桔,但因这地蛛吸了它根部的汁水,竟使它蛛身带毒,毒液在其体内积聚,足部微有尖刺刺进皮肤,便使接触之人中了剧毒。
   事虽查清,但这金桔竟能养活毒虫,明显地,胡义生一得知其中关窍,脸色当既变了,他在官场经营良久,自是知道其中厉害,曹家金桔每年送往后宫的,不知凡几,他当也明白,这金桔不是普通的金桔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关窍
   可他明白其中关窍之后,第一句话却是:“陈总管,您看,此案可否就此结案?”
   夏侯烨却是一声冷笑:“就此结案?”
   有风从门隙里吹了进来,拂起垂落于地的柔纱,蛛网半残,尘蒙锦秀,得他的脸孔半隐暗夜之中,却是冷凝如霜。
   这便是他身处的环境,危机四伏,锦绣绫罗,看似温暖和悦,实则到处刀锋,无人援手。
   被他一质问,胡义生腿一软,原想着跪了下去,可到底没跪,便以为他不信任自己,忙道:“陈总管,依下官见,曹梦亭之死,便是因为误吃食物所制,秋季进补过甚,两两相冲,加上他年纪老迈,行乐不加节制,所以,此案并无犯案之人,您看……如此结案,可还妥当?”
   夏侯烨脸色平静,可我在他身边感觉得到,他身子绷得极紧,双拳在身子两侧捏成白色,心里已怒到了极点,可隔不了一会儿,他身体却渐渐变松了,反而微微一笑:“如此甚好,胡大人想得周到。”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周围的锦绣荣华,亭台楼阁,带给他不了半分的温暖,反而处处皆是刀锋冷剑。
   可他唯有在凄风冷雨之中独独而行。
   不自觉地,我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却发觉他手心冰凉。
   他轻声一笑:“如此,这位江氏,就由我们带走了。”
   胡义生自是明白其中理由,连声道:“陈总管放心,如那孙长忠问起,江氏自是染了急病身亡。”
   这胡义生当真识相,那株消失不见了的金桔他一句话也没有提起,反而急急地要结案,明哲保身之态尽显,只怕他心底更是想着,曹家灭口,不是要连自己一起灭了吧?
   正值此时,忽然之间,风摇烛动,那帷纱忽地飘向半空之中,屋子里的燃烛一下子灭了,我听见了椅凳揭翻之声,衣带风起,杯碟落地,等得屋子里的灯再一次亮起,却看见三个蒙面青衣人挟持了江氏,想从窗口而逃,却被屋顶扯下的帷纱蒙住了身躯,一时之间,挣扎不脱了。
   而那盏点亮的灯,却是燃在夏侯烨的手里的,看来,刚刚的垂纱是他扯下的,阻住了那三个想要劫持江氏的人,可我知道,他体内断魂针未除得尽,每用内力一次,便要恢复良久,此刻虽勉强将那些人拦住了,但只怕已到了强驽之未。
   我忙走进去贴近他站着,果见他的身子微微颤动,见有了倚靠,不自觉要将身子的倚在了我的身上。
   胡义生原本带了十几名侍卫的,此时却一丝儿响动都没有,看来,这群人在外面还有接应之人。
   这时的情形,当真极险,屋内我与胡义生,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而夏侯烨已到了强孥之未……可我看得清楚,那三名蒙面青衣人将身上脸上蒙盖的帷纱扯下来之后,竟是没有带了江氏向窗外逃走,反而眼中有了惊震之色,当中带头的那人道:“你是谁?”
   他问的,自然是夏侯烨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凝止
   夏侯烨身子虽在颤抖,手里灯烛却是凝止不动,反而一笑:“既来了,还能走得出去么?”
       他的身手,让那三人极为震惊,却是迟疑了起来。
   我们来府之前,经过了简单的易容,因胡义生上过金銮殿,为防他瞧出端倪,夏侯烨便自配了一些药物将我和他嗓子弄得粗哑,既使是京师来人,也不可能瞧得出什么来。
   可那青衣人眼神却极为激动,竟是又问了一句:“你是谁?”
   他手中有物飞起,却不是击向我们,反而向屋子另一侧站着的胡义生击了过去,胡义生软倒在地,却听他又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暗道不好,看他的样子,竟仿佛认出了夏侯烨的身份?
   夏侯烨却低沉了嗓子,忽道:“小娘子,何必蒙面?既有胆子来这里劫囚,可否有胆量跟我往刑部大牢走一趟?保证侍候得你舒舒服服的。”
   他微带了冷意的嗓门却说出略有些邪气的话来,其口气却与那公门中人并无二致,和他原本的帝王身份自是全无一丝相似之处,那首要的蒙面人眼里便流露些失望,却是冷声道:“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这人原来嗓门压得极低沉的,此时话说得多了,便露出了原来的声音,倒真是一名女子,她的声音使我有一丝熟悉之感,可临到头要想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知道夏侯烨在慢慢地恢复体力,此时不过在拖延时间,让他们犹豫不定,不会马上将江氏带走而已。
   便仔细打量为首那人,却见她全身青衣,青纱蒙面,身上自是除却了所有能暴露身份的东西,耳鬓更用头发挡住了,让人看不出一点儿的耳廊,连眉毛都用青巾遮挡,只余一双眼露在外面,看来,是夏侯烨刚刚瞬时之间和她交手,才发现她女子的身份的。
   她为什么要劫持江氏?那盆桔树为何消失不见?
   锈金树之事除了曹家,便只有宫内少数几人知晓,她既是劫持江氏,便不是为了曹家了?
   我脑中急电念转,更知此时形势极为紧急,一言不合,他们就会动手,而夏侯烨体力未复,又怎么能抵挡得住?
   “你们,当从那万象神殿而来吧?”我忽道。
   万象神殿,是中朝皇宫建成之时的称呼,我如此一问,却是使得她身形往后一退,眼露了极震惊的神色,那种似曾相似的熟悉之感便又在我脑内萦绕。
   “既是从那里而来,便当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你们能插手得了的。”我低声笑道,“殊不知,玉楼琼殿,却也是万丈深渊,我劝诸位,还是别插手闲事的好。”
   她眼里震惊之色更浓,却再问了一句:“你们到底是谁?”
我反问道:“你又是谁?”
此时万籁俱静,连些微些晚风都没有,胡义生歪倒在墙角,已经昏了过去了,江氏被他们劫持于窗台边,鬓发散乱,头微微地垂着,灯光透过薄纱垂帷,照在她的脸上,半明半暗,瞧不清她到底被人禁制了没有。
第二百二十六章 鸣叫
   窗外传来一两声蛐蛐儿的鸣叫,在静诣的夜晚那声音空灵如要夺人魂灵。
   她忽地一笑,缓缓从头上摘下了蒙面巾,嗓门也变得轻脆雍容,如她在皇宫时一样:“原本,我们只是想劫了江氏便走的。”
       一轮半月从半敞的窗子探头进来,衬着她身上的黑袍,自没有半分的锦绣贵气,但自她取下了脸上的蒙面巾瞬间,便如身上穿着了最华丽的锦袍,富贵华雅。
   华妃端木蓉,在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现身了。
   而她,却也起了杀人灭口之心。
   我侧头向夏侯烨望了过去,却迎上了他的视线,从他的眼内,我同样见到了震惊之色。
   她未回后宫,潜行千里,到底为了什么?
   “无论两位是什么人,和宫里有什么关系,今日,只好对不住两位了,正如你们自己说的,玉楼琼宇,却也是万丈深渊……幸好,黄泉路上,你们也有人相伴。”
   端木蓉脸上露了不忍之色,却是缓缓从腰间拔出软剑,晚风吹拂,剑刃泛着寒光,透出森森杀意。
   夏侯烨哈哈一笑:“只怕你们也走不出这院子。”
   听了这话,端木蓉却是手一抖,软剑剑尖跟着颤动,眼内又现迷惑之色,喃喃道:“不可能……”却是注目于夏侯烨,“既是要送你们上黄泉路了,也不怕告诉你,我此行为何……你们想尽了办法灭口,想必已然知晓,这锈金树的秘密,未曾想,曹家行动如此之快,不过三日功夫,所有的痕迹便被抹得干干净净,后宫之中金桔全成了真正的济州金桔,曹玉润依旧是那忠心慈仁的玉妃,更是传来身杯有孕之象,而曹杜卿,依旧位高权重,鞠躬尽悴,只不过,自普仁寺之后,皇上便隐居行宫,不见外臣,便我们这些嫔妃都躲避不见,当日随皇上参加祭祀的侍卫更是消失无踪,政事多由辅政大臣决策,大事却是搁置不办,要等皇上从行宫出来,皇上在行宫已呆了十几日,从来没有过的十几日!你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她望着夏侯烨,却是如崩溃一般地述说,手里的软剑几乎握不住,她已然下定了决心,如不能证实心中的疑惑,便要让我们成为永不能开口的人。
   而只有身亡之人,才不能开口。
   玉妃与曹杜卿的异样,自是瞒不了她,她知道宫里面已查不出蛛丝蚂迹,便只有从曹家着手,所以,她便潜出皇宫,来到了归风镇,可未曾想,这唯一的事主曹梦亭也身亡了……那盆放于窗台上的金桔,想发是她拿走的吧?
   如今,她手里唯的证人,便是这位江氏了。
   可以肯定,她必是一直潜伏于附近,察探这屋子的情形,见到我们要将江氏带走,终于忍不住现身劫持。
   此时情景,已让我们骑虎难下,夏侯烨体力未复,却是不能与她一战,看来,唯一的途径,便是只有亮出身份了……他,又要重坐那华宇琼亭之下,而我……
   未曾想,我们分离的时刻,来得那么的快。
   夏侯烨却道:“看来,姑娘告之在下那么多宫中秘闻,我们当真走不出这曹家小院了。”
   我一惊,却见他握紧了双手,蓄势待发。
   他想硬闯了出去?
       可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能行么?
       窗棂之间忽有冷风吹进,将屋子里的帷纱拂起,金黄色的穗子扫过蒙尘的桌面,在那上面留下了如弯弯曲曲滑行的轨迹,此时,却有哨声忽起,由远至近,一时之间,屋子四周围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响哨之声,却如黄驹过隙,须臾之间便声消风静。
   
   第二百二十七章 生死
    端木蓉脸色大变,疑惑不定地望向了夏侯烨:“你们竟是在这里等着我么?”
     她怀疑是曹家布下了陷阱,张好了网来擒她,看来,来的人并不是她的人?
     她的怀疑,不无道理,她与曹玉润已成生死之势,她发现了曹家祸害后宫之事,原以为已经掌握了所有,却未曾想,普仁寺之变让一切都改变了,夏侯烨失踪,曹杜卿眨眼之间便消灭了所有证物,曹玉润莫名有孕,使她闻到情状紧急,让得她不顾‘如无圣旨,后妃不得出宫’的规矩,不得不潜出宫去,去寻找曹家破绽,却未曾想,在此时,曹梦亭却死了,那么,利用江氏引她出现,再一网打尽,使她再无回宫之机,更因她是偷潜出宫,既便是死在了外面,也不会有人追查,朝廷为遮掩此事,更是会竭力消弥,可以想象得出,她如今确实如落入网中的小鸟,只能任人宰割。
   可我知道,夏侯烨不过是一个假总管,因而,她所猜测之事便不可能发生。
   从半敞的窗棂之处,我看见有黑衣人倏忽来去,手里拿了上了弦的连机驽,冒着寒意的箭尖从窗棂处探了进来,哨声过后,屋子四周围却立即静了下来。
   连窗棂之处刚刚还半遮半掩的月色,也隐入了云层之中。
   夏侯烨扬声道:“是哪路朋友前来,想与曹家过不去?”
   他的语声,在静诣的夜空之中传出老远,但却无人答话。
   隔了良久,我才听见了一两声轻笑,那笑音娇媚柔腻,仿佛入口既化的千层糖酥,在舌尖化开,那甜味却是一点一点的仿佛要渗入了四肢百髓。
   我原以为这声音必来自屋外,可朝门口望去,却只见外面风声寂寂,寒林森森,月色从云层之中重钻了出来,撒下一路清辉,染得青石板路镀上了一层白银。
   待得我醒悟过来,那声音来自屋内之时,却见端木蓉脸上如见鬼般惊异的神色,她的视线,望的地方,却是近处……她两名手下劫持着的人质:江氏。
   只见那原本低了头蓬发垂面的江氏,此时缓缓地抬起头来,随手一抖,那两名劫持着她的人便倒退了几步,竟是跌撞向墙,昏了过去了。
   粗砾的麻衣囚服从她的手腕之处滑下,滑落手肘,露出了被用刑之后青肿紫瘀的皮肤,脸上伤痕尤在,那惊慌柔弱的神情却消失无踪,散发遮挡之处,眼眸冷凝如冰。
   她抬起头来,眼眸扫过屋子,眼角含春,嘴角略有笑意,道:“等了这么久,未曾想到,该来的人来了,不该来的人也来了。”
   她转头望了我,轻声道:“锦儿,却未曾想,会在这里遇上了你?”
   她的话如重锤一般,直击入我的心底,使我不由自主后退两步,却只见她伸手将额角一缕乱发拨向脑后,浅笑嫣然之中,有灯影从她眸间掠过,竟有冰蓝之色一闪而逝。
   “端木华,你是端木华?”我失声大叫,“怎么可能,怎么会?”
   她却是向我微微一笑,回身向端木蓉道:“姐姐,好久不见,你可曾好?”
   端木蓉身子抖得如风中落叶,一直往后退,一直往后退,直至背部贴到了墙壁,才凝止了身形,嘴唇颤颤,脸上却现了苦意:“你竟布下了这么大的陷阱来对付你的姐姐么?”
   端木华轻叹一声:“姐姐,华弟既要回南越,怎么能不带上你?从小至大,您不是一直在教导我么?没了您的教导,华弟只怕连晚上睡觉都不安稳,必竟,你我一母同胞,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我怎么能忘了你?”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已是从牙缝里发出声音了,冰冷得如隆冬湖面冰块撞击磨擦。
   第二百二十八章 走远
   我暗暗心惊,看来这端木华并未走远,却一直潜伏在中朝境内,在宫内宫外布防,寻找锲机,他知晓了端木蓉察找锈金树一事,知道她迟早会查到归风镇,便于一个月之前以歌女身份进入曹府,成了曹梦亭的小妾,曹梦亭身中锈金树之毒身亡,使他成为唯一的证人,他了解自己的姐姐,必不会善罢干休,会在归风镇探听消息。
   他撒下了好大一张网,为的就是他自己的姐姐。
   他和她,为什么竟有这么大的仇恨?
   可是,他为何用了江氏这个身份?难道连我们会在归风镇出现,他也计算到了么?
       如此说来,此人的阴狠狡诈,却是无人能及。
   他有没有认出夏侯烨来?
   我忆起那一次,他刺进夏侯烨胸膛之中的利刃,如毒蛇吐芯,毫不迟疑,不自觉地,我便往前走了两步,挡在夏侯烨的身前,道:“端木华,既然是你,便好了。”
   他回过头来,秀发扫过了纤巧的下巴,在暗暗的灯光之下,竟是柔媚如水,却道:“锦儿,你全变了,竟和他联手了么?”
   我心里一阵冰凉,他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只得问道:“你为何要扮江家人?”
   他轻轻地用手指夹了鬓角的一缕秀发,侧头向我笑道:“锦儿莫非当真不知道么?”
   室内灯光暗暗,照得他脸上残红微润,秀发微扫,我心中已知他是一个男子,却做出如此娇媚的神态,这情形实在太过诡异,使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他见我没有答话,却是一声轻叹:“也不知怎么的,那么多姓氏的女子我没扮,不由自主地,就扮了江姓了……”他朝我嫣然一笑,“也许因为,江姓,能和锦儿更近一点吧,却未曾想,我的希望却实现了。”
   他此时的笑容,当真纯美洁净,如春日初融的冰水,不染杂质,可我瞧在眼里,却不由自主又打了一个冷颤。
   端木蓉何等精明,自是听懂了我们话里的意思,呆呆地望了夏候烨,想要走过去,却又犹豫万分,嘴唇微微颤抖,最终却只问了一句她问过许多次的话:“你是谁?”
   夏侯烨没有开口,端木华却接嘴道:“游龙困浅水,你认为他会是谁?”他一笑,“哦,对了,他们对你封锁了消息,你还不知道吧?可怜的姐姐,抛家弃国,以为自己当真成了他心中第一人,可人家却没有将你放在眼里,外出私访也不带上你,带的人只有东宫锦,你还不明白么?”
   他将普仁寺之事只字未提,却轻描淡写为微服私访,可这话,却正击中了端木蓉的心防,端木蓉脸上倏地褪去了所有血色,却低声道:“他身为九五之尊,我原本就预料到了的。”
   端木华笑道:“是么?你为了他,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可以出卖,将南越半壁江山送到他的手上,为的,就是如此?我当真是不明白了。”
   端木蓉脸现了苦意,道:“你当真以为,那场图兰城大战,我是为了他才如此?华,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是把所有的责任推在别人身上,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端木华脸色倏地变得冰冷,柔纱拂起,烛火摇动,他的眼眸又幻出了隐隐的蓝色:“我只知道,我亲爱的姐姐,在外敌围城之际,大开城门,置自己的亲弟弟不顾,置整个南城不顾!”
   夏侯烨此时却恢复了自己原本的嗓音:“端木华,让朕来告诉你,你的姐姐为何要大开城门……你为了早登皇位,杀父嗜母,更想向你的姐姐下手,事败之后,使得臣下宁拥你叔父端木典也不拥戴你,你在南越已成众矢之敌,朕未率中朝大军攻入图兰城,图兰已战火连天,你姐姐为了保你,开城投降,为了保你一条性命,不得不将你藏于中朝皇宫之中……朕虽事先不知道你姐姐的行动,但也能明白她的良苦用心,为何,你就不明白呢?”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不发一言
   端木华缓缓抬起头来,却仰天一笑:“我从未听过这样好笑的笑话,她是为了我?为了我,才将我变成阉人,收于后宫?为了我,才将我禁制?要知道,夏侯烨,我和你一样,也是天之骄子,也能成为九五之尊!”
   此时,端木蓉却是不发一言,脸无半分表情,连刚刚听闻夏候烨就在眼前的震惊之色都没有了,对于她的王弟,她已哀大莫于心死。
   她任他一步步地逼近自己,眼却望于他,却又似未望见他,良久才道:“华,你当真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这么做么?”
      端木华利声道:“几名宫女,算得了什么?不过几名宫女而已,你就要断了南越皇宫后嗣?”
   他此时清丽无比的面颊却是艳红如火,眼眸之中蓝色更显,虽是麻布囚服,却有一种妖艳夺人的美丽,仿佛雨后初晴之时,被雨水洗尽的艳色磨菇,明知其有剧毒,却仍使人不由自主将视线投于它的身上。
   端木蓉却是恍如未见他身上瞬间散发的怒火,低声道:“你的侧妃林氏,马氏,也算不了什么么?”
       端木华此时才后退了一步:“她们是病死的,关我什么事?”
   他们的对话,使我感觉极为愕然,想着自己还差点儿和端木华奔逃出宫,身上顿时寒意忽起,不由自主地紧挨了夏侯烨站着,却瞧见端木华说完这话,却转脸向我望了过来,面颊之上依旧红如彩霞,语气却现了急切之意:“锦儿,你别听她胡说。”
   他的样子,仿佛要冲了过来一般,我的一生,身处谋略算计之中,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见过这样阴毒的人,竟与那阴滑吐蕊的蛇类差不了多少,不由自主的,我便将身子朝夏侯烨的怀里缩了进去,他伸出了胳膊,将我揽住了,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暖意,我才略有些安心。
   他眼里的蓝色渐渐地散了下去,阴翳之色消散,却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之态,却使我感觉,他凝于我身上的目光,却似在缓缓地舔食,我垂了头,眼光到处,瞧见夏侯烨双襟玄袍的一角,伸手将它握在手心,感觉到那柔软布料的滑于手心,这才略有些温暖。
   端木蓉道:“是我胡说么?她们自小与你一起长大,与你可谓青梅竹马,父皇母后给了你所有,可你想要的东西太多,竟私底下学了这邪门武功,一发作起来,便如疯魔一般,秽乱宫廷,她们不过略劝了你几句,你便下了毒手!如我不这样,你想过没有,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此时,端木华身上却传来了噼噼啪啪的响声,这个情形,我以前见过,看见他扮成了我的样子,但此时情景再现,却依旧让我感觉心惊,只见他全身上下骨骼爆涨,原是娇小柔弱的江氏,不过须臾功夫,身形便拔高,变成了昂扬七尺男儿,幸得江氏所穿囚及宽大,才不至于撕裂开来,他拍了拍掌,就有手下送了黑衣大氅过来,披于身上,才掩住了他身上如此奇怪的景象。
   他一拔头上木钗,原本女式的头发便散落开来,散发披面,更从耳后拔出了银针,侍得他将散发束起,已然恢复了他原本的容貌,他做这一切,却是从容闲适,如在自家庭院,苦榕之下,有侍女捧巾,他随手束发。
   将皇室之人的端华贵雅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轻声一笑,转脸望向端木蓉:“姐姐,你可曾想过,夏侯烨铁骑已踏入西夷沙土,他能征战四方,一改积弱之势,原就因为他本人崇武,姐姐,连你都一身武艺,我若不迎头赶上,南越之主,我还能当得了么?”
   端木蓉苦笑:“你的身体,原就不适于习武,父皇为了有人辅佐于你,才叫了名师要我习武,哪知你却……”
   他冷笑:“是么?到底是因为我不适于习武,还是因为想叫我困于南越一角才不让我习武?到如今我才明白你们的苦心!”
   
   第二百三十章 冷意
   他的话从唇齿之间冷冷地发了出来,使端木蓉神色更为黯淡,让她明白,他已然执着入魔,任何对他的好,到了未了,不过是坏而已。
   一想及此,我心中更惊,竟是感觉,此生所经历之事,最为凶险的,莫过于此时而已,所经历最恶险之人,莫过此人而已。
   流沙月虽是心计深沉,但到底顾及名声,可此人,却全不受伦理所制,使我全想不出,他的下一步将要做什么。
   此时他虽是面容冷峻,举止却从容淡定,甚至将背部空门大开,对着夏候烨,却似全没有对夏候烨防范,我看得出,他并非故作姿态,却是自然而然如此,莫非他知道夏侯烨的情况,知道普仁寺之后发生的一切?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这边便优势全无。
   端木蓉道:“华弟,我知道你要什么,但那册东西,确实已经毁了。”
   端木华一笑,却不理她,反倒向我们望了过来:“我再不需要那册了,临桑城内,可有比那好得多的,锦儿,到了那儿,我会替你重夺西夷江山,锦儿,你开心吗?”
   我心底一阵恶寒,被他双眸灼灼地望着,却只得道:“当然开心。”
   他脸上露了欢喜的神色,倒有了几分原本的神色,道:“锦儿,既如此,我们便上路吧。”
   他没有望屋内其它人,连看都没看夏侯烨一下,仿佛他刚刚说的,只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邀请。
   他越是如此,便越表明他的稳操胜算。
   端木蓉却再也忍不住,道:“只怕你打算错了,东宫锦,再怎么样也是锦妃。”
      话音刚落,她便飞身而起,软剑抖得笔直,向端木华刺了过来,我听见了剑刃划破空气之声,嘶嘶作响,与此同时,夏侯烨也掌发身至,向端木华攻了过去,瞬时之时,屋内风动如雷,只看得见垂纱飘飞,衣带如风。
   我看见端木华原是向我走过来的,却向我微微一笑,急速向后退出,在毫发之间躲过了夏侯烨与端木蓉的两路夹击,此刻,他的笑容尤在,耳边传来他如闲庭信步一般的话语:“锦儿,等我打发了这些无关人等,我再送你回家乡。”
   烛影摇动之时,屋子里仿佛刮起了一阵狂风,柔软从我的脸上拂过,竟使我的脸被刮得生疼,我不由自主地举起了袖子,却感觉屋内灯光一暗,等得那灯光再亮之时,却看得清楚,夏侯烨捂了胸口倚着墙壁站着,脸色苍白,而端木蓉,却扶着他,嘴角口鼻有鲜血缓缓地流了出来。
   不过瞬时之间而已,他们便已惨败。
   我拔步向夏侯烨奔了过去,却被端木华拦住了,他用手指掠了掠鬓角的散发,向我微微一笑:“锦儿,我们走吧。”
       我被他拉住了手臂,想要挣脱开来,手臂却被铁铸浇铸,动弹不得,我看见夏侯烨的眼里露出了死灰之色,端木蓉扶着他缓缓地滑倒,这一瞬间,我只觉天地在我面前倏地崩塌:“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我看见他的面孔离我越来越近,却渐渐变得模糊,只听见他道:“锦儿,为什么你这么容易改变心意?竟是一分一毫的机会都不愿意留给我?”
   他身上黑色的大氅挡住了我的视线,使得夏侯烨的身影只留下了一角鬓发,黑如漆染,纹丝不动。
   他怎么样?
   这一次,他终要离我而去了吗?
   屋内的帷纱缓缓地垂落,将室内的灯光遮得忽明忽暗,面前玄色袍子的滚金边灿灿而光,敞开的大氅之下,是麻色的囚服,他额前一缕漆发垂落,束发的丝带飘在他如刀削一般的面颊,面颊之上尚隐有受刑过的红痕……我期望看到的人被他完全遮挡,这样的人,这样的情形,唯一给我的感觉,只是遍体生寒。
   他向我伸出了手,脸上有融融的笑意:“锦儿……?”
   我向后退去,背部挨到了冰冷的墙壁,眼前只有他黑色大氅的团花绣金里子,粗破的囚服,如黑云一般地遮挡……我要怎么才能看得到夏候烨的情形,要如何才能知道,他究竟怎样?
   腰撞上了放于墙角的衣架子,再也无处可躲,他的手掌握住了我的手腕,却是暖意融融……我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干草的味道,夹着些腐味与血腥,那是他身上囚室的味道,使我闻了,几欲作呕。
   “救她,救她……”
   绝望之间,我忽地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从墙角之处传来,虽是微弱,却惊天动地。
   握住我的手腕一松,倏地,端木华已从我身旁退走,屋子里风声大作,烛光摇曳之间,我看得清楚,端木华已和一人交上了手,我看得见那人一袭青衣,脸有微髭。
   
   第二百三十一章 帝后
   是他?是他们?
   他们终逃脱了吗?
   夏侯商和君辗玉,化身为王婆婆夫妇的前朝皇帝与皇后?
   我心中涌起了狂喜,他们既来了,有了他们身边无敌于天下的七星护卫,我们终于有救了。
   我看见君辗玉扶着夏侯烨站了起来,而他的右边,则是端木蓉。
   可我也看清了夏侯烨脸上的惨青之色,以及王婆婆脸上的隐忧。
   我倏地一惊,想起夏侯烨忽然的呼唤,原本,她是救了她的儿子就退走的吧?
   因为,我没有听到院子里的打斗声……如果布置周详,她定会安排手下全面袭击,可我没听到声息……看来,他们只是偷袭而已,如果夏侯烨没有发出声音,那么,他们是不是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屋外?
   我闻到了屋子里的香味,这种迷香,名叫暗消魂,味道极淡,若有若无,对付象端木华这样的高手,只能使他瞬时迷惑。
   我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刚刚的狂喜变成了恐慌……他的那一声叫唤,重将他自己陷入困境。
   他为何那么不理智?
   “阿玉,带烨儿走!”夏侯商一边和端木华激斗,一边大声地道。
   “好,商……”
   君辗玉欲扶了夏侯烨退走,却听他低声道:“锦儿……。”
   窗子就在他们背后,半开半敞,院子寂寂,半轮明月从云层处露了出来……只要越过那窗子,便多了一分脱身的机会,而这机会,转瞬便逝。
   我向他们奔跑过去,向他们挥手,道:“你们快走,别理我。”
   她们把他向窗边扶了去……只要一纵身,他们便会消失在黑夜之中,可是,夏侯烨抓住了窗棂,回了头来,声音沉沉:“带阿锦走。”
   我和他们只隔了一个方桌了,只要转过了那方桌,就能和他一起走了。
   可此时,院子里忽然间又传来了哨声,倏忽东西,从南到北。
   端木华哈哈一笑:“你们还走得了吗?今天当真是个好日子,竟能遇上两位九五之尊。”
   我明白了原因:因是偷袭,他们用了那暗消魂,那迷香没什么味道,能使人不知不觉地瞬间迷昏,可时效短暂,那些院子里的守卫,怕是都清醒了过来了吧,他们正以哨音传询,不过须臾,这里便会如铜墙铁壁。
   我停住了脚步,和夏侯烨隔桌而望,大声道:“你们快走!”
       可此时,我却只觉面前人影一晃,等到我醒觉过来,只觉背后遭人一击,身子已如半空之中落在了窗棂之处,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却是王婆婆,不,君辗玉的声音:“烨儿……”
   我听得夏侯烨在背后道:“母后,我帮帮父皇,你带着她快走。”
   哨声更急,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我只觉两边胳膊被人拉着,腾空而起,跃出了窗棂,这一刻,我恨自己,为什么不会武功?
   有暗影从四面八方聚拢,向我们袭来,只听端木蓉喘息两声,低声道:“太后娘娘,要不你先走,臣妾在此挡住他们……”
   
   第二百三十二章 倏时
   君辗玉却是将一物从怀里掏了出来,猛地丢在地上,倏时,夹了异香的浓烟忽起,我被她拉了向院墙奔去,只听得她冷冷地道:“烨儿既要我们带她走,自有烨儿的道理,烨儿,定能走得脱的……。”
   端木蓉采用了最直接的取舍……如果不是我,她们会走得更快。
   可我从君辗玉的语气之中听出了隐隐的担忧,她当是最了解自己儿子的人吧?
   刚奔出后门,就有一辆四面封闭的马车奔了过来,我看得清楚,是那名在乌峡出现过的男子,他一只手拉了缰绳,另一只手却用肩带挂于胸前,显然,他的手臂受伤了,既使在夜里,我也看见了他脖子上那烧伤的疤痕。
   “老七,快走。”君辗玉道。
   他是老七?
   君辗玉身边最出名的七侍卫首领,也是前朝鼎鼎大名的边关大将,他们都来了吗?
   “皇上,他……”我忍不住喃喃开口,夜色之中,却看见君辗玉回头望了我一眼,全没有了王婆婆之时的慈蔼,却夹了冷利风雨,使我的话语咽在了喉咙里。
   端木蓉道:“太后娘娘,皇上没事吧?”
   她冷声道:“还是叫我君大娘吧,他应是没事。”
   暗夜之中,我感觉她又望了我一眼,那一眼充满了责备和怨恼,那一眼使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跟着她们默默地上了马车。
   马车里没有灯,却发着莹莹的光芒……车厢四壁,有拇指大的珠光镶嵌,我坐着的车内条凳散着微微的香气,竟是有檀香木制成,端木蓉原是见惯了富贵之物的,眼里也露出了惊讶之色。
   车子在寂寂地暗夜中行驶,听得见车轮碌碌地滚动,外边却连虫子鸣叫之声都没有,晚风偶尔揭起了车帘,可隐约见得一窗清辉。
   “再过三日,就是十五了吧?”君辗玉忽然问道。
   “回禀……君大娘,是啊,今日十二。”端木蓉道。
   君辗玉却仿佛没听见端木蓉的答话,反倒再一次问我:“东宫锦,你说呢?”
   我愕然抬头,不明白她问这话的意思,只得点头应是。
   我知道她此时,却是极不喜欢我的,因为我,夏侯烨三番两次落入陷阱之中,恐怕她连杀了我的心都有吧?
   “可怜的皇儿。”她低声道,“她连知都不知道,你又何苦来?”
   车厢内的珠光将她的面颊照得润泽如玉,漆染一般的黑发头鬓角垂落,如果不是知道她是夏侯烨的母后,当真只以为她不过二八年华而已,只除了那双眼睛,变幻莫测,深若幽潭,不知为何,从她的身上,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连话都没有办法问了出来。
   车厢里虽有三个人坐着,却静得只听见厢外传来碌碌的车轮滚动之声,良久,端木蓉才道:“母……君大娘,皇上不知怎么样了?”
   她眼里隐忧之色再显,我只感觉她投于我身上的视线冷得如冰一般:“拜她所赐。”
   端木蓉愕然地望了望我,转头道:“锦妃也是不得已,皇上对她,到底情深意重。”
   她的话更使得君辗玉目光更冰,良久,才叹了口气道:“也罢,只要皇上喜欢,我也理不了那么多了,我这个作娘的,到底亏欠了他。”
   
   第二百三十三章 愧疚
   我心中愧疚更深,心中更添了几分对夏侯烨的担心,却到底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道:“不知道臣妾当知道什么?”
   听了这话,她目光柔和了一些:“到底你什么都不知道,也罢,怪你也没有用,你的脾气,倒有些象我,如若是恨,却是要恨到极点的,到了如此地步,有些事,也应告诉你了……”
   端木蓉奇道:“母后,皇上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没和锦妃说么?臣妾平日里瞧着,他对锦妃自是极好的。”
   君辗玉道:“你也别对锦妃有什么不满,皇上对她不一般些,但对你也不错……”
   端木蓉忙道:“母后,臣妾不敢,皇上是天子,广容天下,臣妾哪里会……”
   君辗玉却叹了一口气,反道:“你明白就好。”
   端木蓉笑了笑,道:“臣妾哪有什么不明白的?”
   车厢内光线虽暗,可我瞧得清楚,在微弱的珠光照射之下,她的眼眸却如庆典之时镶嵌于绣鞋之上的猫儿眼石,随步反射光线,明暗不定。
   “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君辗玉喃喃地道,“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要不儿臣去看看?”端木蓉眼中早有忧色.
   “你自己也受了伤了,一来一回,徒劳而已……只可惜这次出来,只带了老七,如若不然……”君辗玉道。
   原来如此,他们身边只有七校尉在?难怪要用偷袭的手段,如果她身边的七侍卫都在,事情何至于落得这样的地步?
 看来,他们遇到的,是突如其来的状况吗?
 君辗玉转头向我:“烨儿征战四方,却从未遇过如此险况,拜你所托,这一次,我们不得不出手……”
 我被她的视线所逼,不由自主地垂了头,低声道:“儿臣惭愧。”
 她忽地笑了:“你不必如此,也是烨儿太托大了一些,他总以为如是你出手,总会留半分余地的,因此对某些事,盲塞闭听……”
 我心中一惊,抬起头来,却看见她一双眼,仿佛洞悉了所有。
  难道说,我们的计划这么的顺利,也因为夏候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又或是……?
  “他始终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君辗玉柔声道,“我们对他,放手也太早了一些。”
  倏地,我脑中电光一闪,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如此说来,我们的计划,他也有一部分是听之任之吗?
  为的就是引出自己的父皇母后?
  这一瞬间,我心中忽地一阵抽痛,所有的一切,我以为自己设计周全,使他陷入险境,却原来不过是成全了他自己么?
  他使自己身陷险境,原来不过了为了引人来救他么?
  可这样大的危险,对他来说,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我不由喃喃出声:“不可能……”
第二百三十四章  糊涂
“你明白了吧,烨儿,并不是一个糊涂的君王,可有的时侯,对人期望太大了一些。”君辗玉轻声道,“这是他性格使然,天生如此,怪不了其它……我还以为这么多年了,他已经变了,却未曾想,变的不过是他的言行,骨子里,却还没变。”
   她的轻声低语,使我不明所以,茫然抬起头来,望向端木蓉,却看见她也是一幅不明所以的样子。
   说话之间,马车便停了下来,下车一看,原来已来到了归风镇码头,河边已停了一艘商船,我们跟着上了商船,出来迎接的人,很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却个个身上带了伤,有两个还拄了拐杖,看来,乌峡那场暴炸,使得他们损失惨重。
     将我们安置之后,君辗玉又派人前去曹家打探消息,希望能接应到夏侯烨他们,可直到半夜,却还没有他们的消息传了来,派出去的人回报,那曹家后院之中已经空无一人了。
     我们等得实在心焦,端木蓉几次三番想要上岸,都被君辗玉阻住了,到了黎明时分,在薄雾之中,我们终于看到了小树林旁出现两个人影,可那两个人渐行渐近之时,却使我的心渐渐地凉了下去,因那两个人,没有夏侯烨在内。
   夏侯商肩头有血,被人扶着,上了船。
   “烨儿呢?”君辗玉急道,“他怎么样?”
   夏侯商的语气极为疲惫,显然受伤过重,苦笑道:“烨儿为了让你放心带她走,勉强提力和端木华交手,却哪里想到,几招过后,便被端木华击得重伤,并被他们所擒,我想要救他,却已经迟了,端木华布置周密,一经得手,马上退走,他们所骑皆是大宛名驹,我追踪了半夜,终赶不上。”
   “什么?”端木蓉失声惊呼,“皇上落在我弟弟的手里?”
   她脸色瞬间惨白,显然她已明白,夏侯烨如落在了端木华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她的脸色,使我心惊肉跳,端木华是什么人,我已知道得很清楚,以他对夏侯烨的恨,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君辗玉望了她一眼,却是道:“先回去再说吧。”
   商船却依旧往北而上,来到了乌峡之处,过浅滩,沿洞天府地而下,来到了一处极狭窄的分岔水道,到了此处,却是换乘小舟,沿水流而上,再行了十多公里,到了一处农庄,再换乘马匹,渐往深山而去,在山道之上又走了四五个时辰,才到了目地地。
   从狭窄的林间小道走进去,这是一处深处于山谷之中的山庄,翠竹遍野,林木葱茏,远处山岭雄奇秀拔,云雾缭绕,整坐山庄被环形的围墙围住环绕,各院子依围墙而建,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碉堡,竟如一朵极巨的磨菇一般,让人叹为观止,真可谓鬼虎神功。
   越走越近,便越清楚地看见青白石的围墙,翠绿的琉璃瓦,在隐隐青山之中气势恢弘,奢华低调。
   进到院墙里,却见到环形屋子的花园里,有三两个小童在花丛之中来往扑蝶,看见我们,大声叫道:“君大娘回来了。”
   原本寂寂的亭舍之间,却忽然间充满了欢声笑语,各种招呼之声充斥其间:“君大娘,阿玉,玉儿……老七……”
   
   第二百三十五章 笑颜
   有三两个稚儿从四面围了上来,一拥而上,挂在了站在我身后的七将军身上,这老七一改原本严肃冷凝的面孔,一只手抱起一个孩童,竟是笑得如春暖花开一般。
   而夏侯商,有人看出他受了伤,便呼拥而上,将他凑拥着进了屋子疗伤了。
   围楼将院内和院外隔成了两个世界,虽隐在青山之中,却更象一方暖暖世俗天地。
   这样的欢声嫣语,单纯笑脸,却是我从来没有遇过的,只觉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只愿沉醉其中,不原再入红尘之中。
   正堂之中的牌扁之上,便正是那一行瘦金体字:‘一蓑风雨任平生’。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出处。
   我们被迎进了厢房,进房之后,有侍女便送来了各色小点与茶水,水晶蝴蝶饺晶莹透明,上面插着鱼翅翅针制的“蝴蝶须”,用荔枝红茶汤混合马蹄粉做成“荔红步步高”,红白相间,层层叠叠,酥皮薄如蝉翼的榴莲酥,所配的茶水是齐山翠眉,竟是连后宫之中都无法媲美的美味。
   黄花梨的缕空雕花花几,紫檀多宝格,酸枝木条案,摆满了鎏金瓷器的十锦槅子,镂空雕的翘头案,古雅精致,富丽堂皇,一间小小的厢房,摆设竟胜过了皇室后宫。
   我略吃了些点心,便端起了茶水,揭开茶杯,只见杯子里茶叶直立如针,一股似兰似麝的清香扑鼻而来……
   正当要饮,却听见玉制屏风处一声轻笑:“锦妹妹好兴致,当真到了何种地步,都是临危不乱。”
   我抬眼望去,却见端木蓉换了一身青衣秀襟小袖衫裙,从玉制屏风处转了过来,她嘴角虽含着笑意,眼却含了隐忧,我知道她在为夏侯烨担心,便道:“皇上吉人天相,怎会轻易为屑小所害?”
   她坐于我身边的绣凳之上,不理我递了给她的点心盘子,笑意终是消失不见,低声叹道:“锦妹妹,话虽这么说,但我总是担心,皇上此次当真凶险无比,你告诉我,当日普仁寺,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眉头紧皱,眼里忧意更甚,不过几日功夫,整个人便憔悴了不少,见了她的样子,我心中愧意更深,却是嗫嗫说不出话来,被她目光注视,只得道:“当日,有人行刺皇上,不得已……”
   她急道:“是不是原西夷大将,流沙月?”
   我愕然抬头,却见她眼里一闪而逝的异色,似是憎恨,却更多了几分茫然,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的,只得缓缓点头,道:“你也知道他?”
   她却道:“原来是他!”
       她眼神之中又现了那异色,衬着鬓边一缕漆样的秀发,却幻出了一丝蓝色,使我竦然而惊,她此时的样子,象极了端木华。
   我避开她的眼神,要怎样告诉她,其实那一场刺杀,我也有份?
   她却是站起身来,向我道:“锦妹妹,你说得对,皇上定会吉人天相的。”
   裙裾款摆之中,她似要告辞而去,却听门口人声又起,却是君辗玉的声音:“原来你们倒凑在一块儿了,害得我好找。”
       玉制的屏风有人影一闪,君辗玉便闪身而进,却见她换了一身男装,团领窄袖青袍,着皮靴,手里却拿了一根镶金嵌银的鞭子,向我们道:“走吧,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端木蓉忙行礼道:“母后,皇上现如今身陷险境,我们当要立即行动才是……”
   君辗玉却是淡淡地道:“是吗?”
   
   第二百三十六章 威仪
       她是南越公主,曾执掌南越朝政多年,举手投足自有威仪,可如今被君辗玉微微一哂,竟是说不出话来,只得嗫嚅道:“皇上……”
   君辗玉一声轻笑:“他是一国之君,便当承当责任,不陷危堂之中,如今处境,只怕是他自找的。”
   我吃了一惊,为何她会说这样的话?
   抬眼向她望去,却见她眼眸垂处,深得似一泓幽潭,不知道为什么,如是旁人,我便会诸多疑心,可对于她,却有莫名的信任,于是劝道:“蓉姐姐,太后自有论断,你别担心。”
   端木蓉只得低声道:“臣妾失仪了。”
   君辗玉点了点头,道:“你随我们来吧。”又瞧了瞧我,“你先换一身简捷衣衫。”
   说话间,便有侍女进来,送给我一身青袍男装,我换上之后,出得门来,却见门前停了三个滑杆小轿,她们早坐于轿上等我了。
   侍我坐上了轿子,那轿便飞快地出了院门,沿林间小路而上,在崎岖山路上如飞般的行走,我只觉轿两边帷纱垂落,不时有树枝划过揭起,却始终平稳得如在皇家的碎石小道上一般。
   渐渐走入了密林之中,连轿子都没有办法进去了,我们只得下了轿,有侍者带头前行,拿短刃挥开额前的乱枝,一路前行,终于到了一个青色大石堆砌而成的堡垒前面。
   一到这里,他们的脸色就紧张了起来,君辗玉从怀里拿出了两个香包,分别递给了我和端木蓉,示意我们佩戴在身上,那香包带着异香,是我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
    青石铸成的堡垒接于地面之处结满了青苔,巨木大门紧闭,四周围古木参天,只偶尔听得到一两声鸟鸣,我实看不出这里有人居住的样子,却没有想到侍卫上前扣了扣门前的铜铃,那大门却呀地一声从里打开了,只见门内林木森森,满地都是金黄色的落叶,残旧的廊柱屋舍在露出一角,大青砖铺就的院子地面同样蒙上了一层青苔,全没有半分人气。
   走进这院子,却有两名年纪极大的妇人迎了上来,向君辗玉道:“主人,您来了?姑娘这几日情况尚可,每日准时喝了药羹,再配上针灸,情况好了很多。”
   君辗玉点了点头,带头先行,我和端木蓉听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只得怀了满腹的疑问跟着她往前走去。
   穿过两个门廊,来到后院的西厢,远远地,却听见门内传来几声的笑声,那笑声如蜻蜓点水,悠忽而逝,衬着这满院的阴阴之气,却使人毛骨悚然。
   因我听见,那笑声那么的熟悉,使我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人的姓名了,那名字却倏忽之间消失不见。
   来到厢房门外,那笑声更是清晰,还夹了几声喃喃自语:“不……不,不是这样的……”
   君辗玉皱眉道:“怎么,还没好?”
   那老妇人道:“今儿清晨起来之时,见大好了的,可吃了午饭之后,又有些反复。”
   “可曾伤到了人?”
   “用铁链子锁着呢,没出这屋子。”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大敌
   她们的对话使我更惊,这屋子里锁的是谁,要如此如临大敌?
   不由自主地,我转头向端木蓉望了过去,却见她也是满脸震惊之色,眼眸之中更增添了几分恐慌,想是今日之事已超出了我们的想象范围,她虽是曾执掌朝政,到底身处富贵之中,哪见得这样的阵仗。
   此时,君辗玉却回头向我们叹道:“等一会儿进去,别离得她太近。”
   只听得那门吱呀一声地打开了,在寂寂的院子声音传得老远,露出了门内暗暗的物景,红漆剥落的台凳,残破的屏风,折了一支脚的衣服架子……还有门内悉悉索索的铁链拖动之声。
   那两名老妇人已走进了门内,却低声唤道:“姑娘,姑娘,主子来看你来了,你出来吧。”
   隔了半晌,才见到门洞处帷纱抖动,有一支手欲拂起那帷纱……染了污秽的纤长手掌,手腕之处系了细细的玄铁链子,残破的锦织广袖……我看清了那被油渍染污的绵织图案,终于,那人名从我脑中倏地显现,不由惊呼出声:“是浅眉……”
   怎么会是她?
   她仿佛听见了我的话,却终于从帷纱垂落之处探了头出来,却只见她满头乱发,钗环俱无,且目光呆滞,不时发出一两声笑,除了面孔之上依稀有些往日的影子,全没了当日的机灵精明。
   再看清楚一点,却发现她身上的链子竟是连接于屋内墙角处那粗大巨石之处,那巨石与屋内放置之物极不相衬,显然,是特地为了困住她从屋外运进来的。
   我心中讶异更深,她既使身有武功,也不过弱质纤纤的女子而已,为何竟要采用这样的措施?
   她手拈了衣角,垂头站着,此时却温顺得如稚儿一般。
   我不由向前走了两步,想要看清她的表情,低声唤道:“浅眉,浅眉……”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眼里迷惑之色尽显,身上的铁链子从青石板上拖过,屋子里的灯光半明半暗,忽地,她的眼眸变得阴冷冰凉,竟如兽类……
   我见势不妙,欲往后退,却一下子被她抓住了手腕,阴冷的触感从接触之处直传入四肢百髓,捏得我生疼生疼。
   她的力量极大,竟似要捏碎我的手腕一般,脸上却有阴冷之色,使我失声惊呼,想要挣脱,却终是不得,眼看她的面孔越来越近,我看得清她脸颊之处被擦伤的污秽。
   这样的情景,我从未遇到过,使我不由惊呼出声,拼命想挣开了她,却始终不得,此时,我面前却有人影一闪,只见君辗玉曲起手指,敲在了她的手腕穴道之处,她的手终是一松,放开了我,君辗玉刚我一拉,退至门边……却只听见屋内铁链声哗哗作响,她面露凶戾之色,将铁链子拉得笔直,尽欲向我冲了过来,裂嘴而嗜……她的样子,终使我联想到了一物,联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幕,只不过,现如今,她却如变成了那阴冷柔滑之物。
   为什么会这样?
   君辗玉带着我们离开了那房子,来到门外,才道:“她中毒已有多年,已治不好了,流沙月用这样的手段控制下属,派往你身边的三名侍女,都被他下了黑雾蛇毒,每隔一段时间便要以解药来压制药性,如果过了时效没解药,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想起流沙月自己失去控制的样子,不由惊问:“他自己……?”
   君辗玉点头道:“不错,他自己也以这蛇毒练功,更以下人做实验,所以……”她脸上又现出了那种隐忧之色,“在船上的时侯,烨儿虽是百般防范……”
   听了她的话,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想起船上的种种,每次我和夏侯烨吃完饭,流沙月总要送一两样点心给我,难道说,他真的已在夏侯烨的饭食之中下了慢性毒药,而事后却独独给了我解药?
   君辗玉仿佛看懂了我心里的猜想,点了点头,脸上现了坚毅之色,却是劝我:“别担心,只要我们能在限定时间内救出他,按照《南草本纪》那下半部所述,用十几种药材增了黑雾蛇血,便能替他解毒。”
   话虽这么说,她脸上却忧色丝毫未褪,冷冷一笑:“如果不然,中朝不止一位皇帝,我定要踏平西夷!”
   听了她的话,我不禁失声惊呼,她已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了吗?
   却听见身边一声尖叫,回头望了过去,却是端木蓉扑通一声跪下了:“母后,不,您一定要救皇上。”
   此时,窗外有阳光透过残破的窗棂射了进来,透过薄纱,照于她的眼眸之上,使她的眼眸竟又隐隐现了蓝色。
   君辗玉却皱眉道:“他是我的儿子,我竟要你提醒吗?”
   端木蓉垂首不语,只是饮泣。
   
   第二百三十八章 药性
   君辗玉不耐烦地道:“今日带你们来,却正是将一切告之你们,要你们做最坏的打算,哀家知道,蓉妃你来自南越,对南越草药甚熟,那解药之中有两味是南越瘴药,药性极毒,需要戴了金丝手套慢慢研磨,手法稍有不甚,便会使得解药变成了毒药,我知南越皇室不比中朝,大都学过此种手法,你便留在这里,将那两味药制出来吧。”
   端木蓉低声道:“谨尊母后旨意,只是,母后能让儿臣看一眼那本《南草本纪》吗?儿臣怕……”
   君辗玉却道:“上面的研药方法,我已令人抄写下来了,你照作便是。”
   端木蓉只得应了。
   “至于锦妃……”她望了望我道,“想必铸造手艺已得你辰妃娘娘的真传吧?”她叹了一口气,眼里又是那种浓浓的忧意,“如果事情当真一发不可收拾了,烨儿从小学武,内力极高,可比这浅眉破坏力大得多……”
   “什么?”我和端木蓉齐声惊呼。
   她却没理我们俩,只道:“锦妃和我去另一个院子吧,那边有熔炉……”
   当下,她便带头前行,端木蓉想要跟着,却被那两位老妇人拦住了,带着她往东厢而去。
   我跟着君辗玉向第二进院子走,直走至无人之处,她才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望我,我却是道:“母后,您在怀疑华妃么?”
   她叹了一口气:“难怪烨儿对你那么特别,当真是冰雪聪明……不错,今日一切,不过是为华妃设下的一个陷阱,她和你不同,看端木华就知道了……对事只求结果,不问真心,她倒真以为,我们想将烨儿囚于此处,自己再掌朝廷……于她来说,父子君臣就如她与端木华的关系,为了那至高位置,一切亲情皆可抛却,她对端木华既付出过真心,也小心控制过,可她却认为,端木华对她,却只有欺骗……试问一个人经过了一次至亲之人的欺骗,哪会再相信它人的亲情?所以,她一直隐藏实力,诈受重伤……其实因为,她不相信我们。”
       “可是……”我一头雾水,不明所以,“这么做,能有什么效果?”
    君辗玉道:“锦儿,对她的弟弟端木华,她怎么会处于永远只挨打的局面?她早做了防范了。”
        我忽地忆起我们说起流沙月的时侯,她那奇异的神色,倏地明白:“您是说,她早与流沙月有所勾连了?”
   君辗玉道:“不错,流沙月为对付烨儿,却是亲自找到了端木蓉,告诉了她玉妃所作所为,普仁寺事发之后,她带人前去,想要质问玉妃,哪知正是此事事发,使得曹家铤而走险,答应了你们的条件……普仁寺之事她虽不大清楚,但如今看来,她已明白自己是中了流沙月的圈套了。”
   我心中又升起愧疚:“我原以为,流沙月不过通过他人将那金桔之事传进她的耳内,没有想到……”
   君辗玉道:“她对烨儿,倒真是真心真意的,为了救他,可能什么都能做出来。”
   我惊道:“你是说?”
   “不错,她表面上端庄大方,对烨儿的妃妾一应如常,颇有母仪天下之势,只可惜,那是在烨儿独宠于她之时,如今烨儿已表明心迹,她怎么能看不出来?她会采取行动的,她的性格其实和端木华并无二至,据我猜测,她定会将他们引至此处,全力偷袭,而你,就危险了,至于我,也成了她的眼中刺了……她既想成了烨儿眼里的第一人,也想成了中朝唯一能母仪天下之人!过不了两三日,这里将有一场大战……而流沙月为了取信于她,想必也会将烨儿带着……”
    难怪,她并不做豪无目地的四处奔找,却在此处设下了巨大的陷阱,只等着那些人自投罗网。
   “可是,母后,那《南草本纪》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百三十九章 奇人
   “说起这本册子,是一位奇人所著……”她嘴角露了讽刺之色,“说起这位奇人,当时被人称为圣人,倒真是一个悲悯心怀天下之人,他太聪明了,以至于无所事事,把他研究的某些奇功异药写进了这册子里……当时,有人偷了这本册子的上半部去,辗转落到了那延清长公主的手里,而幸好,下半部在了我的手里……有了这本东西,流沙月不会不来的,而他一来,必引得端木华也会来,我已在这四周围留下不少踪迹,想必端木蓉一现身,端木华就会发现……会带来烨儿的消息。”
   她所说的一切,当真匪夷所思,让我的脑有些糊涂了,只得问道:“那,皇上当真中了毒了吗?”
       君辗玉大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有什么毒那么容易毒倒他?”
   我终于放下了悬在半空之中的心,向她道:“母后要儿臣还做些什么?”
   她似是忽地忆起一般,问我:“今日是十几啊?”
       我怔了半晌,才顿悟她在问我日子,只得道:“今日十二……怎么啦?”
   她望了我一眼:“没事……”却又喃喃地道,“离十五,只有三日了啊。”
   我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她为何反复问这个日子?莫非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之处,可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这日子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隔了一日,当真那两位看守堡垒的妇人前来报告,端木蓉不知所踪,我便知道,一切正按君辗玉的期望进行,按我们的期望往下发展了。
   只是,君辗玉所说,夏侯烨未中毒,是真的吗?
       一连两三日,我都睡不着觉,却又做了那个梦,前面是遮天避日的雾,骑着马的金铠武士终于揭开了蒙在他脸上的面具,却正是夏侯烨,可正当他将手伸向我时,身形却渐渐地透明,隐在了雾中。
   每一次从梦中醒来,我总是满头大汗,心中满是惊恐,不为其它,只因为那渐渐消失的身影。
   隔了三日,那一晚,自深夜时分开始,就有零星小雨淅沥而下,到了下半夜,竟是越下越大,伴随着夜间狂风吹着枝条击在窗棂上的声音,整座山庄竟如在海上摇摆航行,只见得鬼魅暗影,倏忽来去。
   终于,在风声呼啸声中,我听到了隐隐的刀剑相击之声,和着窗棂之中摇晃的树叶,如粗跞刮过瓦壁,听得人牙齿发酸。
   渐渐地,雨音稍歇,四面八方全变成了刀枪相击之声,和着从屋檐之处滴落青砖地板的雨滴之声,听在我的耳内,却仿如一首慢曲,急缓相间,乐声相和。
   忽然之间,房门却砰地一下被撞开了,门外雨声潇潇,暗暗的光影之下,身影如薄,寒刃散着幽光,如灵蛇幻舞。
   狂风忽卷,垂落的帷纱被风卷至半空,有几丝冷雨拂上了我的脸,冰凉沁骨。
   待得风息光止,却听他道:“锦儿,跟我走。”
   我的心瞬间便凉了,是流沙月的声音,他还是找到了这里。
   我望着他,挺秀的眉毛如被墨染,刀雕一般的下巴尤挂了几滴水珠……依旧是旧时模样……如往日偷溜了出宫,天忽下了大雨,他将身上的衣裳除下,披在我的头上,拉着我在雨中奔跑……在亭子里,眼睫之上挂了雨水,眼光却如湖水鳞鳞:别怕,臣会保护公主的。
   他确实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那掺满了谎言的诺言。
   他一步步地走近,帷纱随风而吹,他的身影自暗而明,我看得清他脸上的哀恳惶急,以及眼里腾腾而升的两簇火焰。
   我退了一步,却是勉强而笑:“流大哥,我们已回不到从前了。”
     他眼里的火焰腾得更烈:“阿锦,你还记得落迟宫庭院之中的晚金桂,每到花开之时,便会香飘满院,辰妃娘娘总会使人在地上铺上一层绉纱,要人用竹杆打了那花繁之处的桂花,亲手制了糯米桂花藕,她待我如子侄一般……”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苦苦一笑:“是啊,待你如子侄一般,你却也下得去手?”
   “不,不是我,是他们……”他大声道,“那是失误……我哪里想到,一旦开始,便没有办法停下?阿锦,你相信我,我只想拿回那铸造图,我想回家,想回南越。”
   我倏地一惊,抬头望他,他脸色苍白,水珠未干,几丝湿发贴了面颊,如冰上有珠玉凝结,眼中却血丝布满眼框,望而使人生竦。
   夏侯烨几次的隐晦的言语忽地涌入了我的心头,他早已知道,他是南越人?
   
   第二百四十章 原由
   和端木华,端木蓉是什么关系?
       他们联手,原来早有原由?
   他看出了我眼里的疑意,不待我答,便道:“阿锦,你知道么,夏侯烨怕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了,他的母后为了使他成材,编造了这么了一个深宫奇怨给他,使得他从小便能步步为营……他的不幸,都是编造的……而我,却是真正历经了这一切,只不过,地点却在南越,我的母妃真被皇后丢入了虿盆处死……只可惜,我没有他那么好的运气,自己如不是宫人相护,早已没命,你看看,老天爷就是那么不公平,同样是天之骄子,有的人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有的人,却算到头来一场空!”
   门外细雨如丝,树摇叶摆,吹进几丝冷风,我只觉衣衫贴于身上,凉意森森。
   他与端木华端木蓉是异母兄妹?
   他们虽是异母兄妹,却也有血海深仇,可他依旧和端木华联手?
   他的面孔渐渐逼近,近得使我看得清他乌青的嘴唇,嘴角挂的一丝浅笑:“阿锦,你忘了那一切,跟我走吧,我们还如以往一样,我再不想做什么皇帝了,如今我才明白,有你的地方,我才有家。”
      他的话语,在明媚春日之下说出,原是会令人感动至深的,可如今在这凄风冷雨,摇光暗影之中说出,却使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
   “怎么可能……?”我低声道,“你做得了那一切的时候,便应该明白……怎么可能?”
   他怔怔地停下了脚步,呆呆地望了我,似想要伸直手,抚上我的面颊,却伸到中途,缓缓放下,道:“你不相信我么,阿锦,辰妃娘娘当真不是我杀的啊,我向他们下了命令的,可他们听错了,杀她的人,是浅眉啊……”
   我抬眼望他:“有什么区别?流沙月,这有什么区别?”
      门外的风雨止歇,屋角飞檐衬着疏云朗月,我听得从檐滴之处流下来的雨声,滴嗒,滴嗒,滴嗒……
   他一笑:“你在等着夏侯烨么?他不会来了……”
   “你说什么?”我惊问。
   “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命好,有些事,并不用多求,就会有人送至他的手上,他如遇险,也有人前赴后继地去救助……阿锦,我没有说谎,他受困不过一日,就有内卫跟上了我们,将他救出……阿锦,他有他的荣华富贵,锦秀山河,你我既已风雨同舟,你以为他还会顾及你么?”
      他在提醒我,我们已然犯下大错,既便回宫,也会成为中朝上下同声齐指的罪人,那里,再没有我的立身之地。
   他向我伸出了手,镶了锦边的浅色织锦袖边隐有血迹染红,几丝湿发贴于面颊之上,眼眸却是幽幽暗暗,不见光影。
   我向后再退一步,坚硬的桌角将我的腰抵得生疼,再也无处可退:“流沙月,不如就此做罢?”
   “以前,你叫我流大哥的,如今,竟是如此生疏了吗?”他脸上现了苦笑,身形一晃就向我逼了过来,我的手腕给他抓住了,只觉一股大力自腕间传至臂间,只觉身子撞上他的胸前,被他紧紧地困住,我想要挣脱,却终不得,头顶感到了他喷息之气。
   冷风迎面,有檐漏处雨滴崩裂跌于脖颈,芯凉透骨,我被他拉到了庭院之中,远处高墙相隔,可看得见青山隐隐,有如墨染。
   有刀枪相击之声自微风之中传了过来,可以想象得出那里争斗激烈,和这里形成了鲜明对比。
   “阿锦,你瞧,除了我,还会有谁记挂着你?他们以为我为的,只是那本册子,那册子,就让端木华去抢夺吧,阿锦,你跟我回西夷,那里是你的家乡,也是我的。”
   他的气息缓缓吐在了我的脸上,我这才感觉,刚刚滴落脖颈的水珠,滑落衫领之间,被风一吹,阴冷柔滑,竟如毒蛇吐蕊。
   我想要挣脱他的钳制,却终不得,眼看那围墙越来越近,远处青山仿佛一头巨兽,要将人缠裹包入。
   夜色寂寂,刀声隐隐,倏地,尤如在耳边响起一般,传来了两声叹息,有人轻叹:“阿流,阿锦,你们要去哪里,可别走远了……”
   那声音轻切和悦,传进我的耳内,却有如晴空响起霹雳,震得我心神俱散。
   只见院子里的倒垂柳下,广袖高髻,裙摺花错,她缓缓地转过头来,手里拿了一个红木镶金的盘子,向我们微微而笑。
   月光从云层之中探出头来,将清辉撒在她身上,染得她的衫裙铺上一层浅银……就如多年前桂花开时,桂花糕已做好,满院子都是桂花的香味,她笑于树下招手:来,来,来,快来,阿锦,阿流,来吃桂花糕了。
   依旧的眉眼,依稀的微笑,仿佛有人将许多年前的梦呈在了我的面前……可那香浸润染的桂花却换成了柳树。
   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柳树,为鬼树,有聚集阴魂之效。
   
   第二百四十一章 阴司
   那一瞬间,我当真以为是母妃从阴司而来,可我看得清楚,她的眉眼未变,眼神却已然变了……和流沙月一样执着偏执……他不是母妃,是端木华!
   流沙月却是心神大震,松开了我,失声而唤:“辰妃娘娘……”
   此时,异变突起,‘她’手里的红木盘子忽地揭起,向流沙月直飞过来,盘子下面,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我只觉面前人影一闪,便听到一声闷哼,有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
   两人相接即退,端木华钗环倾斜,面色惨白,捂着前胸,望着对方。
   而流沙月却是腰间中剑,有鲜血自指锋处渗了出来。
   “你……不是辰妃娘娘,是端木华?我早该知道……”流沙月捂胸后退,“为什么?到了如此地步,你始终不放过的是我么?”
   他们原是同盟,转瞬却刀剑相向。
   我万想不到,他们会阵前倒戈。
   端木华扯下脸上的易容面具,冷笑:“你以为你配姓端木?配和我同盟?”
   流沙月的身份,于我来说,虽然早有端倪,但听端木华亲口说出,却依旧使我震惊不已,他,不是流沙月,应是端木月才是!
   他自南越逃亡到了西夷,潜伏隐忍,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重回南越?所以,他才会千方百计从母妃手里拿到铸炼图,更以我的性命要胁母妃?
   流沙月道:“你以为我在乎端木那个姓么?如今,那个姓对于我的来说,一文不值,你不是想要那《南本草纪》?”
   “你这算是求和?”端木华嘿嘿一笑,“那本东西算得了什么?”
   他将脸转向了我,轻声道:“阿锦,跟我走,跟我回南越,这里虽依旧是寒风萧萧,可南越却已是草长莺飞,你会喜欢那里的。”
      “你凭什么要她跟你走?”
   说话之间,流沙月身形陡地向前冲,一掌向端木华击去,端木华没有想到他身受重伤,还这样勇猛,淬不及防之下,竟被他又击中了胸膛,院子里风声陡起,两个人的身影倏忽来去,柳叶被掌风带起,丝般缠绕。
   他们在做生死相搏……我听见了皮肉切入肌肤的声音,拳头击打在胸膛的声音。
   四面的围墙忽地箭簇如寒,箭雨如筛一般射向场内相斗的两人,有人立于墙头大声道:“端木华,流沙月,既入得瓮来,何不束手?”
   是君辗玉,这里,到底也是一个陷阱。
   可他们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不顾它人,竟视对方为自己最恨之人,如野兽般地杀戮。
   挂有倒齿的铁丝网罩向了两人,四周围的武士扯着铁网两端的长索将他们紧紧地缠绕捆绑,这才使得他们停下了手,却勿自用手里的兵刃向对方刺杀。
   “端木华,你这个阉人,纵使能回南越,你又能做得了什么?”流沙月大笑,“当年那贱妃陷害我的母妃,到头来又落得什么下场?我母妃说得不错,她会断子绝孙,老天爷有眼,她当真断子绝孙了!”
   端木华身上依旧是那衣锦衣华服,听了这话,俊秀的面孔却是扭曲阴沉,冷冷地道:“我早就知道,老天爷不会放过我了,可你又怎么样?当年母后没有处死你,留了你一条性命,使你逃出南越,来到西夷,果然,祸害便是祸害,忘恩负义,对待自己如已出的恩人也下得去手……阿锦,可惜的是,我没能替你报仇。”
   “这两个人,到死也不悔改!”君辗玉叹息道,“他们永远只看得见别人的错处,永远看不清自己身上的。”
   我回过头来,却看见她负手而立,站在我的身旁,冷声问道:“烨儿在何处?”
   几乎同时,两人大笑,端木华边笑边喘:“君辗玉,我真佩服你,我们既已束手,你还在装模作样,如果没有你的幕后策划,他怎么走得那么顺利?”
   流沙月却向我道:“阿锦,你别被她蛊惑了,她想利用你将西夷残兵一网打尽呢,阿锦,我们是西夷人,对他们来说,我们犯下了弑君大罪,我们已是他们眼里的罪人了,下一步,阿锦,她会对付你的!”
   我自知道,自古皇室之间争斗,如临深渊,稍有不慎,便会掉进万丈深渊,中朝后宫再也不是我该待的地方,我抬起头来,远处的月光从云层之中倾泻出了几丝微光,皎洁如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我哪里还能有那样的奢求?流大哥,你如还有半分顾念我,就告诉我实情。”
   我听见君辗玉一声低叹,却没有再说什么。
   听见流沙月失望的声音:“阿锦,为什么?你已全忘记了西夷?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已经决定抛却了所有了,我可以为你忘却南越,永不再回去!为什么你却为了他而放弃呢?”
   
   第二百四十二章 冷笑
   端木华却是嘿嘿冷笑:“流沙月,说得真好听,杜青山上乌金大汗的太子早已成了你的傀儡,阿锦跟你回去?会落得什么下场?”
   流沙月眼泛红丝,锦袍染污,而端木华却鬓钗散乱,几成疯魔,他们两人现如今的模样,象两头饥饿月余而为面前美味生死相搏的野兽,如疯似狂,看得我暗自心惊。
   有卫士上前,将他们捆绑,押了他们往院后而去。
   待他们不见了踪影,君辗玉才回头对我道:“锦儿,你跟我来。”
      我原不应该相信她的,可我瞧得清楚,她平和持正的双眼,如一潭清泉,清可见底……他们的话语虽使我产生了动摇,但这一刻,我却终相信了她。
   她将我带到了一间厢房里,和其它厢房没有什么不同,红木雕廊,镂空雕花的檀木八仙桌,玲珑精致的摆件,无一处不奢华,她回头向我一笑:“那本南草本纪,想必你已熟练掌握,兑宫的布置,当真巧夺天工,那‘玄镜幻影’,全都是日常里用的材料等,也难怪烨儿看不出来。”
   我心中一惊,她怎么知道的?我在兑宫布置的机关,她怎么会一清二楚?娘亲给我的那本册子,就是南草本纪吗?她和娘亲原来就相识的吗?我忆起了娘亲说过的只句片言,她说过,她有机会离开西夷,但她没有离开,难道,能带她离开西夷的人,就是她么?
   她看出了我眼里的疑问,却一笑,点了点头道:“你猜得不错,是我给了她《南草本纪》下册手抄本,幸而流沙月未曾知道这个秘密,他只知道你娘亲有一手极好的铸造工艺,因而如此,才使他起了祸心,他拜延清长公主为师,学得一身邪门功夫,那功夫却是残缺不全,所缺的,就是这《南草本纪》下册了。锦儿想必看得出,下册所记,全是奇巧阵势,间或夹杂了一些武功口诀,你猜得不错,其实他所缺的,就是这些口诀了,想这一次,延清长公主没有参与行动,想必他已然将她甩开,为了就是独占这个册子……”
   我听她不停地解释这册子之事,全不解释来此目地,不由心急,几乎想催了出口,想问她,夏侯烨到底是否如他们所述,早已脱困而出?
   可我越急,她反而不急了,反倒在一张红木桌子上坐了下来,拿起桌上了青花瓷杯子,笑道:“你虽为烨儿妃嫔,可从未给哀家奉茶,西夷茶道不多,但哀家也听闻那里的雪山古茶是为一绝,泡茶功夫和中原也大不相同……”
   我终忍不住道:“母后,皇上他……”
   她笑了一笑,淡淡地道:“怎么,我这个母后,就不能喝你一杯茶了吗?”
   不得已,我只得走了过去,刚走近那八仙桌旁,便听到了隐隐嘈杂吵闹的人声,那声音如此的熟悉,冷厉疯狂……却是刚刚被带下去的那两个人。
   我倏地抬头,看清了君辗玉眼角的笑意:“这两个人,全都是人精,既便在他们身上用重刑,恐怕也不能使两人开口说出真相,但如果将他们放于一处,独处静室之中,以两人纠缠不清的恩怨,有些事,想不说都难。”
   我头望向那发声之处,那是一个金筐宝钿的盒子,各种宝石雕琢成的花瓣,叶,鸟,我瞧得清楚,一那叶鸟之间,有一根铜制喇叭形的管状物从中伸延,这机关当真设得巧夺天工……想来关押两人的房子离得极远,他们全都武功高强,有人略走近偷看,都会使他们查觉,而不会说真话,但如果有了这个机关,将他们的话延伸至此,在他们确定周围无人监视的情况下,必会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两人必是各锁于一角,因我听到了锁链哗哗作响。
   “流沙月,你想偷偷带阿锦走,你别妄想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一个杀人狂魔,那延清长公主呢?是不是被你杀了?”
   流沙月冷笑道:“你比我又好到哪里?你要阿锦和你姐妹相称么?至于那老虔婆,自是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他们两人互相谩骂,声音通过铜管隐隐传了过来,虽是含糊不清,但其中的狠毒恶意,却连含糊不清的语意都不能掩饰。
   可他们没有提及夏侯烨,一点都没有提及。
   端木华却道:“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算姐妹相称又如何?不象你,你在她身边,只会伤害她,你杀了她的母妃,让她恨你入骨,你以为她会跟你走么?别忘了,夏侯烨可是逃了!”
   流沙月声音低弱,却强自辩解:“如果不是因为你,夏侯烨怎么走得脱?”他嘿嘿冷笑,“我倒是真不明白了,他这样对你,你就怎么能放下前嫌?放他离去?你当真相信他说的那什么十五之说?”
   端木华道:“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了,你千方百计地想要得到阿锦,无论生死 ……”
   他们的话,使我越听越糊涂,什么十五之说?什么生死?倏地,我脑内急念电转,我想起了君辗玉闪烁的言语,面带忧色地问起日子……我转头望向她,却见她脸上露了凝重之色,仿佛醒悟起了什么……
   
   第二百四十三章 阴冷
   这时,便又听端木华笑道:“更何况,我已打断他一条腿,如果他所说的是真的,只怕也会丧身蛇窟了。”
   流沙月大笑:“端木华,你不愧是我的兄弟,与我不惶多让……”
   他们俩的笑声通过铜管传了过来,如刀刃刮过锅底,阴冷湿重,听得人牙齿发酸。
   他究竟去做了什么?我缓缓抬头,望向君辗玉,却看得清君辗玉的神色,她望着我,似是憎恨,却又似怜悯,又仿佛无能为力。
   她眼神之中的憎恨让我心惊,那是从来也未曾有过的容色,她为何恨我?
   却瞧见她闭了闭双眼,待得再睁开眼时,眼眸已然恢复平和安定了:“这,原也怪不得你的,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我虽是从小想尽了办法磨炼于他,却也改不了他的禀性,更何况,这人,是你?”
       我心中忽地涌起阵阵心慌,为什么她会用这样的目光望我?夏侯烨到底在做什么?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到时你就会明白了。”她道,“真后悔当初为什么答应……”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又感觉到了她语气中隐隐夹杂的厌恶,这厌恶,是对我的。
   她在前头带路而行,再也不曾望我,我要加紧了脚步才能跟得上,垂首之处,见她裙裾擦着青棘而过,耳内听到了布帛撕裂之声,她却仿佛一丝儿也没有察觉……她的心中,正是忧急焦怒,所以,荆棘刺于身上而不能觉。
   天色渐明,远处晨曦从薄雾之中透了出来,有点点金光散在厚厚的云层之上,如金玉散落,美不盛收。
   可我只觉前路黯然,走到窄狭的山道之上,却如临近深渊,稍不留意,就要从山道上滚落于下,那么,我便再也看不到夏侯烨了。
   这一路我只觉路上荆棘遍布,绿草丛丛,时有尖刺刺穿鞋底,直至她说了一声:“到了……”
   我才发现,我们站在了那一个青石保垒面前,这一处,就是囚禁浅眉的所在,她为何带我来这里?
   带了异香的香包被塞进我的手里,门声依呀,以前见过的那老妪从半开的红门处闪了出来,向君辗玉恭敬行礼:“主人,您来了?”
   她的答话,使我大失所望,如此说来,夏侯烨没来这里么?
       君辗玉的回答却使我略升起了希望,她望着沉沉的屋脊之处,道:“后山之处,可有什么异样?”
      那老妪抬起混浊的眼眸,思索了半晌才道:“前日夜里,虫鸣之声颇为热闹,以后,就没什么异样了。”
   君辗玉脸上又现了忧急之色:“看来,他已然来了。”
      我看得清楚,说这话的时侯,她的手握住裙裾丝带一角,却已握得发白,脸色虽是正常端严,耳垂明珠悬丝而挂,却在微微地颤抖,她当既调头,沿长廊往前奔,只听见踩在木廊之上的脚步声如聚雨弦急,风声萧杀。
   我跟着她往前,疏条韧枝不停地弹划于脸上,却也仿然不觉,只觉前面的路遥远而漫长,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终于,花木扶疏之处,现出一座黑色岩山,突勿地青山翠叶之中显现,凭添了几分阴冷之气,君辗玉这时才停了脚步,回过头来望我:“小心一点。”
   走得近了,我看得清楚,那巨大的黑色山石处处孔洞,有风化的痕迹,我听到有嘶嘶之声从孔洞之中传了过来,那声音竟如狂风吹过岩孔,啸叫不停。
   第二百四十四章 吞噬
   山石形成的狭小入口如一张巨口般等着将人吞噬,走得近了,我才看得清楚,那黑石岩石却并非黑色,是铁青色的,如未开刃的兵器一般,发着淡淡的幽光。
   君辗玉忽然扬声大叫:“商,烨儿……你们在哪儿?”
   四周围响起了回音,山体同时共鸣,将她的声音传出老远,我以为不会有人回答的,可没有想到,隔了不多一会儿,有声音从山石之间传了过来:“阿玉,快来……”
   听到这声音,她身形陡地加快,竟然不再理我,身影在交错的黑色岩石之中晃了两晃,不见了踪影。
   我忙叫了两声:“母后,母后……”
   没有人回答,从四面望过去,四处都是狼牙犬错的黑色山石,仿佛张开了大嘴,要从四面八方向我冲了过来,我又听到了嘶嘶之声,这一次,那声音是那么的熟悉,等我看清楚了,才发现那有一个三角形的黑色头颅从孔洞之中伸了出来,那是我最害怕之物,我听到了自己尖利的叫声,可那物从洞中缓缓地爬出,却只剩下半截了,是铁线蛇,用普通兵刃都他有办法斩断的长虫,可如今,它却曾现奇特的撕裂之状,仿佛有人用双手用力的撕扯,使它断成了两截,它往我这边爬了两步,终于不支而亡。
   又有两三条蛇从各处孔洞之中爬出,却全都是残破身躯,有的只剩了半截,有的被人斩断了尾巴。
   我强抑住恐惧一直往前,时有蛇身从树干岩山之处跌下,滚落我的面前,越往里走,却是蛇身越多,有的尚在缓缓蠕动,这样的景象,终使我忍不住尖声呼叫出声,仿佛又到了那一年,我和浅眉躲在太子哥哥养蛇的屋子里,暗夜之中,到处都是浅绿色的瞳子。
   忽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竟使我吓得大叫出声,来人冷冷的声音却如一桶冰水,使我瞬间清醒:“别叫了,跟我来,烨儿要见你。”
   “皇上,他在哪儿?”我道。
   “来了,你就看得见了。”
   她语气中又增添了几分不耐烦,眉眼处更是罩上了一层黯然,如暮色沉沉照如山岭,使我的心不由下沉了几分。
   我跟着她转出那片黑色山石,面前豁然开朗,面前是一片空地,可空地之上,却到处都是斩成两截的蛇身,显然,这里有人经过了激烈的交战。
    在岩石遮掩之处,我看到了织锦玄袍的一角,我的心扑扑地跳着,这是怎么啦?怎么会这样?
   我几乎迈不开脚步,只觉每移动一步,脚下都如坠了千金般地重,此一刻,我只希望,他会从黑色岩石处转了出来,向我微微而笑:“锦儿,你来了?”
   可这不过我的期望而已,那织锦玄袍贴于地面,上面有玉佩黄穗垂落,我看清了那玉佩上的龙形纹饰,反射着初升的阳光,莹光夺彩,却是一动不动。
   只要转过那岩石,只要转过那岩石……可为什么,我迈不动自己的脚步,仿佛双腿被铸于地面一样?
   “锦儿,来了么?”
   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看见了那龙形纹饰微微一动,狂喜充斥我的胸间,那堵横斥于我面前的山岩终被抛却于后,转过山岩,我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我看清了他苍白的脸,被夏侯商怀抱于膝前的软弱的身躯。
   他抬眼向我望来,虚弱地向我微笑,乌紫的嘴唇,如纸般的脸,将漆样的秀发衬得黑如墨染:“锦儿,你来了?终于赶得及。”
   
   第二百四十五章 深秋
   他的眼睫缓缓地眨着,如深秋之时,被寒风吹损的蝶翅,虽是寒冻伤人时,却勿自保持强作抵抗。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端木华的毒刃都伤不了他,不过转瞬,他便恢复了原气,可为什么,今日,他却成了这幅模样?
       他半边身子倚着黑色岩石,玄色的箭袖染了血迹,翠绿色的小草从岩边升了头出来,在他鬓边随风而舞,将他的脸衬得更白,使他整个人如晨早薄雾,阳光一出来,便要渐渐淡去,消失于晨光之中。
   怎么会如此?为何会如此?
   他的笑容为什么虚弱得掌心薄冰,正渐渐融化,他原无论何时都是坚定如磐石一般的眼神,此时却为何露出那样疲到了骨子里的倦怠?
   可此时,他却是虚弱地向我笑着,视线落于我的身旁:“母后……”
       君辗玉急步向前,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就当你当世欠她的,我明白……”
   他这才放下了心,道:“她好了之后,如果我……”
   “皇儿……”她握了他的手,织锦广袖漾起水纹,青翠的蝶翅头钗微微颤动,她的表情如春日里在阳光下久剩的残雪,侍得光照再强烈一些,便会成为水汽,崩溃融化,她回过头望了我一眼,我瞧清楚了她眼里如尖刺一般的恨意,可转眼之间,却换上了虚弱无奈,只道,“你过来罢。”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近他的身边的,两三步路,仿佛走了许久许久,只至自己的手被人拉着放入他的掌心,却只觉面前的人如坠迷雾之中,看不清面容,只听得他在我的耳边呢喃:“你想回西夷么,以后……如果我不在了,你就回去罢,如果我在……是绝对不会让你走的……阿锦,你怪我也好,我就是这样的人了,喜欢的东西,是千方百计也要将她握在掌心的……”
   我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如从天边传来:“你不在了?哈哈,我回去干什么?如你不在了,我要将中朝并入西夷版图……怎么,你不相信?”
   “我相信,阿锦……怎会不相信,阿锦……我此生最后悔的,就是带兵冲进了落迟宫,如果不是那样……如果不是那样……我也不能识得了你……所以算起来,我并不后悔……”
   他的如天边飘缈的云雾,丝丝缕缕传入我的耳内,我听见自己居然笑了一声,问他:“那么,你是后悔,还是不后悔……?”
   良久,我没有听见他的回答,只觉身边传来低低的哭泣,光残影摇,有人道:“玉……你再怎么恨,不能失信于皇儿……”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想想中朝江山,不想一想他的父皇母后……?”
   “玉……最多,我们去求那圣人……可阿锦如果有事,他醒来也会怪罪于我们的……快,把那铁线蛇王拿去制药,今夜就是十五了。”
   我只觉我睡了许久,做了许多梦,每一个梦仿佛都做不完,每一个梦都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等到那影子要渐渐地清晰了,却总一下子又被重重迷雾遮掩,我用欲用双手拔开迷雾,可每一次所见的,便是他似雪般苍白的容颜,身影薄得要化成水汽,飘渺消散……我伸去手去,不过握了满手的水雾而已。
   我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头一个见到的,就是案台上冒着腾腾热气的水晶杯子,杯子里有浅黄色的液体,微冒了些香气,有一个着葱绿裙子的女人在案台旁边忙着,左手将盘子里的玫瑰赤豆糕仔细地摆好,右手却将一小块糕点放进了嘴里,且顺手拿了一杯茶饮了。
   看来,这派过来侍奉我的侍婢见侍奉的人长久不醒,生了懈怠之心,开始偷食了,可看得清楚仔细了,才发现她的脚踝之上系了长长的铁链子,一直连在墙角。
   
   第二百四十五章 试探
   我看她的背影,越看越觉熟悉,不由试探地道:“荣婷,给我倒杯茶来?”
   那吃得半剩的糕点从她手里跌了下来,在桌面上弹跳,她回过头来,嘴角依旧有糕点的碎未,眼里却是惊惶未减,眼波如小兔一般的纯净……她已不是原来那个精明狡猾不择手段的荣婷了,可将她锁于我的屋子里,却为了什么?
   “公主醒了,奴婢这就给您拿了茶过来?”她浅浅地笑着,一如初入西夷皇宫,笑容不染纤尘。
   我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在此,她的存在要提醒我,夏侯烨有荣婷,有玉妃,华妃,无数的后宫佳丽,并不只我一人。
   所以,别让我再有痴心妄想……也拖延时间,使我不再问及夏侯烨,她倒真是识辩人心!
   “皇上在哪儿?”我盯着她的双眼,看着她眼神自始至终的纯净如一张白纸,心却渐渐沉了下去,要君辗玉如此思虑周全地使我不得脱困,那么,夏侯烨当真到了什么地步?
      我想起他虚弱的微笑如阳光中的残雪,随时都会化为雪水。
   荣婷拿起一杯茶,递于我的手里,仿是不曾听懂我的话,笑着道:“公主,今日阳光甚好,不如奴婢扶您出外走走,眼见要到上元节了,娘娘命奴婢准备了不少果蔬,您看看可有合心意的……”
   我忽地明白,她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了那在西夷皇宫的时刻了,我的心更为恐慌,君辗玉派这么一个人呆在我的身边,那么,夏侯烨已到了什么地步了?
  我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却听得荣婷在身后如背书一般地道:“娘娘说了,如果公主要出去,不要阻拦,不过,娘娘要我告诉公主,公主体内的毒清了……”她的语气忽地变了,“阿锦,你可真不听话,为什么要到处乱跑?还跑去了太子那里,不但浅眉回不来了,连你都被毒蛇咬伤,你叫娘怎么办?”
     她的话,如打开了一扇门,让我忆起了许久以前的事,那一晚回来之后,我高烧不止,一连烧了三个晚上,那烧才渐渐地褪了,从那以后,娘亲眼眉之间的忧色便再没有消散过。
   此时,荣婷却是语气又变,哀恳求饶:“娘娘,为什么你不找太医?为什么要奴婢试药?公主是乌金大王的女儿,只要找了太医,有什么治不好的?娘娘,为什么您要自己开药治她?公主怕蛇,可奴婢一样的怕啊,”
   “荣婷,你也知道本妃现如今在西夷宫内的地位,如果让大王后知道阿锦去了太子的训蛇之处,而大王已下禁令,不准宫内有此恶物,大王后怎么会放过我们母子,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荣婷你又能得了什么下场?如今不过是试药……”
   她语气反复几变,一会儿变成了她自己,一会儿成了母妃,竟是惟妙惟肖,并无二致,嘴里边反反复复就是那几段话,脸上表情却也随之而变,惊慌忧惧,哀恳求饶。
   为何她只记得那些?在西夷皇宫的一切,已成了她的梦厣了吗?西夷王宫不是她最美好的回忆吗?
   是的,自那一场大病之后,荣婷就沉默了许多,谨守宫庭礼仪,再也不和我斗嘴嬉玩,原来一切,竟因为如此?
       “看来,紫初将你保护得太好,发生如你身上的一切,你全不知晓。”我回过头,却见君辗玉站在我的身后,几日不见,她憔悴了许多,仿佛是接连几日没有睡觉了,“有时侯,我不得不相信命运这一回事,有些人,天生生下来就是好运的……既使有一点儿不妥,却有人前赴后继地保护,烨儿,却天生是为了别人而生的。”她低声道,“既使我怎样的教他,也教不会使他想着自己一点。”
       我看清她眼里的无奈,那是母亲对任性儿子的无奈,就象母鸡保护小鸡一样,她倾尽了全力去保护他,可他却从她的翅膀下逃了出来,她眼里那尖刺一般的恨意已不见了,只剩下疲惫与柔软,那样的疲惫与柔软让我心慌,怕从她嘴里吐出我再也见不着夏侯烨了的言语,更怕她说出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如果这样,我还能活下去么?还能回西夷么?
   
   第二百四十六章 虚实
   
   你看看,我想着的,还是自己。
   可她还是说了:“紫初冒了奇险,千里飞书向我求救,那个时候,西夷和中朝边境之中正在吃紧,她的行为如果被你父王知道,便是一个通敌的大罪,可她还是求救了,还以金铁之精矿地为酬,那时,我正在边疆领兵,倒也天不怕地不怕的,正好要打探你父王布兵的虚实,就去见了这位故人,于是,就看见了你,你被铁线蛇王咬伤,昏迷不醒,已经三天三夜了,原本是没有救的,可正好,我拿到了那半本册子,不过治疗的方法有些麻烦,你的毒已深入五脏六肺,加上是十五时被咬伤,那一天是铁钱蛇毒性最强的时候,以后解毒,也要每月十五之时,铁线蛇王之毒不比寻常,要捉到蛇王,以蛇血混同灵芝等十几种珍贵药材炼药,铁线蛇王本就难寻,更何况是找你那太子哥哥?不过,那半本册子之上写了另一种方法,用七种其它蛇血每月十五要你饮下,也可以暂缓毒性,保得你二十岁之时,到了还找不到铁钱蛇王,你的性命才会终止……我与商离开皇宫的时候,将这事告诉了烨儿,那个时侯,他正进攻临桑城,我告诉他,救与不救,任凭他……可我知道,他会救的,果然,他攻下临桑城,就娶你为妃,可他的性格那么别扭,每一次的汤药,都自己事先饮下,从经络唇舌之中把药力传给你,使你并无所觉,这个地方,也是他花了无数人力才找到的,以自身的鲜血为引,引得那铁线蛇王终于现身,可到底是蛇王,率众蛇齐袭,他终于也被咬成重伤。”
   前尘往事,我早有所悟,再听她款款道来,却只觉荒谬,荣婷递给我的茶杯尚在手里,茶杯升起冉冉水汽,将我面前的人影遮得如在雾中,我低声道:“母后,您看这庐山云雾茶,香如幽兰,昧浓醇鲜爽,却正是因为它生长于庐山之巅,被庐山的水汽去雾养成,才得此好茶,您说过,凡事有因必有果……”
   “你不相信他为你做的一切?还是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人如此待你?”她轻声叹道,“果然……”
   我不敢告诉她,其实我不愿意相信他出了不测,只希望她今日告诉我的,荣婷今日所说的,全都是我做的梦,到梦醒了,他依旧朝我微笑,他不是喜欢笑么?攻进临桑城的时候,他会踌躇满志地笑,身处众美之中,他会慵懒地笑,那个时侯,我是那么恨他的笑,可此时,我只希望,能听到他的笑。
   我想其实想问她,他还能笑么?
   可我问不出口,怕这是一场恶梦,梦醒之后,四周寂寂空空,象母妃躺于灵柩之中时,只余四面白帷飘舞,燃烛噼啪。
    “他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了,可恢复调养,恐怕要两三年时间,在这期间……”
   没等她说完,我已笑了出声,一连串地应承:“我愿意,我愿意……”
   她终也笑了出声:“果然不愧为他看中的人。”
   远处传来两声咳嗽,我抬头望去,月洞门前,他柱杖而立,身销形瘦,脸上却有浅浅的笑容,阳光从树叶之中透出,照于他的脸上,将他的脸染成了淡金之色:“锦儿,过来,扶我一把。”
   
                  夏侯烨的番外
     母后脸上的微笑,仿佛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久远得我有些忘记,她有多长的时间没有对我笑过了,久远得我以为,她是不会笑的,她每一日给我说的话,就是跪安吧,今日功课怎么样?可被夫子责骂?
   可既便我做得再好,她脸上的神色总是淡淡的。
   有的时候,我很羡慕小顺子,他虽因贫穷被送进宫内当了太监,可他的家人没有忘记他,每一次到了宫人省亲的时间,他的娘亲总会给他烙厚厚的饼,绣几双千层底鞋。
   更重要的是,他的娘亲总对他笑,为他梳髻。
   母后从来没有这样过。
   宫里只有我一个孩子,实在是太寂寞了,所以,每当有新派来的小太监时,我总是很欢喜,有的时候,他们犯一些小错误,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每一次被母后知道,她总是很不满,将我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到了最后,我面前的,全是新面孔,那一最后,欢喜的感觉就没有了,变得麻木,也变得不耐烦,开始学着母后公平处事,有罚有赏,如此做了,母后才会开怀一点。
   长大了,读了许多书,知道这世上有后娘,偶尔,心底便会升起一些疑惑,母后当真是我的亲娘吗?
   可父皇妃子不多,她不是我的亲娘,谁会是?
       十岁那年,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我去了冷宫,发现了那位被关于后院一角的女人,她说,她是梅妃,最主要的是,她看出了我的寂寞,要我经常找她,她会做梅花糕给我吃,从她的身上,我得到了久违的亲情,我向父皇请求,将她放出冷宫。
   可能因为我从来没向父皇要求什么,父皇终于答应了我的要求。
   可我万想不到的是,隔不了多久,她便以谋逆之罪被母后丢入了虿盘,她受刑的时候,父王就在一边看着……这是他同床共枕过的人啊。
   宫里传出了流言,梅妃才是我的亲生娘亲,我长久以来的疑惑得到了证实,从此,这世上已经没有我眷恋的人,我的心底,只剩下冰冷的仇恨了,同时,我也明白,自己如不变强,就会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
   从那以后,我只以为这世上再无好人。
   而母后,成了我最大的对手,从此之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扳倒于她。
   我万想不到事情会这样的顺利,顺利得超出我的想象,仿佛冥冥之中天老天爷在帮我,那一年,我发动政变逼宫,乾坤宫起了一场大火,自此之后,父皇母后离开皇宫,不知所踪。
   这一场政变使我感觉,就仿佛我蓄积了所有力量,向前面的岩石打了过去,却未曾想到,那岩石不过是豆腐制成的。
   从此之后,我开始征战四方,只有这样,才能使我不用思索,只要行动就行了。
   可在要攻破临桑城的时候,我收到了母后的信,要我救一个人,十五公主,东宫锦,这一封信,使我长久以来的疑惑得到了证实……我假想的敌人,难道不过是一场笑话?
   是她千方百计想要锤炼出一个帝王而用的手段?
   我不愿意想,更恨的是,她的拜托,我不由自主地去实行。
   我看到了她,当我走进西夷皇宫时,我看见她手握匕首,脸上全是害怕,眼神却满是倔强与不屈,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样子,让我很不快,使我想起了那个操纵我一生的女人。
   我不能让任何人再操纵了。
   无论我多想和她在一起,多想救她,也不能让她发现。
   我知道,她的生命正在流逝,我忽然间很害怕,怕她在恨我的时候就离我而去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所以,有很多时候,她所做的一切,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有些自暴自弃,心底里想看看,如果我当真身处险境了,他们会不会出现,会不会救我?
   我已是九五之尊了,如身陷险境,自会有人前赴后继地来拼命,所以,这样的机会也不多。
   可她终于还是制造了这样一个机会,在被她用韧铁线捆绑的时候,说实在话,我身上虽是痛的,但心底却隐隐有些高兴……多年来一直没有得到的结果,这一次会不会得到证实?
   可我要高兴还是要痛恨呢?
   看到他们想尽千方百计地救我的时候,涌上我心头的第一个感觉,却是哭笑不得。
   他们为了自己逍遥的生活,为了把皇位这个责任甩脱,竟然用这样的办法陪养自己的儿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母?
   果然,最无情的地方,当属帝王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