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过一场雨,滴滴答答的雨声敲打着院子里刚抽芽的梧桐树。
待到小雨初歇,蔚蓝苍穹下,一只灰鸽子远远飞入钟家院子。
最后,停在某扇窗户前。
它熟稔地啄了啄窗棂,窗叶立时被推开。
钟晚用一根碧玉簪子松垮地挽着发,白皙如玉的脸上一双剪水双瞳漂亮黝黑。刚睡醒,本来迷迷瞪瞪的,瞧见窗台站着的信鸽,顿时清醒过来,迫不及待拆开了信封。
这是从京师带过来,梁逍写给她的。其实上头也没写什么,只是闲说几句罢了。
可她却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心里像打翻了糖罐子。
路过的明玥看到这一幕,不禁啧啧摇头:果然呐,有时候爱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待到摩挲好几遍,才将信纸妥帖地收好。
这阵子,她时常与梁逍书信往来。
信上偶尔是几句话,有时也绘了一枝梅花,几只可人的小猫,从前她觉得马车远书信慢,不爱与人这般交流,如今她最想见的却是哪日推开窗,外头等着只信鸽。
她的字迹端正娟秀,与平日里略张狂的作风不同。梁逍写的是一首诗,她便回了首。
待把信桶绑回鸽子腿上,看着它飞远,一直到消失在视野尽头,钟晚才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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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好生休息了一阵,事情都积压在一起,几个铺子的掌柜一同上门汇报工作进度,钟晚忙得脚不沾地。
一直到今儿事情才慢慢梳理完。
她得空去探望祖母,年节过后祖母的病似乎好了不少,刚到瑞和堂门口便听到里头传出说笑声。
“怎么这么热闹?”钟晚笑着走进去,便见祖母和几个丫鬟围着地上的木箱。
那箱口敞开着,里头是些书籍和年岁久远的物件。
见她来了,祖母便道:“仓库今儿清点,说发现了几箱你祖父的旧物,我闲来看了看,这里头竟是有不少新鲜的玩意。”
钟晚诧异地扬眉,上前和祖母一同翻看。
她不记事时,祖父便去世了,因而钟晚只从他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关于祖父的事迹。他是个聪明的守艺人,因为这些旧物里不乏他捣鼓的砚盒、墨锭以及木制雕刻品。
个个栩栩如生。
钟晚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忽然目光落在箱底的一幅画上。那画中是几人在打叶子牌,细笔勾勒神态,人物活灵活现,钟晚一眼便辩出旁边观牌的人是祖母。
她将话说给祖母听,祖母夸她眼睛贼,末了道:“挨着我的就是你祖父,旁边三位是何家的。”
“何家的?”钟家的人脉千丝万缕,钟晚却没听说过何家。
老太太看着手里的画,眼神悠远,似有些叹息:“那时你还未出生,这何家曾与我们家最是要好,只可惜后来出事了,举家迁去京城。你祖父去世后,他们还和我有书信往来。是个念着旧情的。”
见老太太伤感,钟晚便没再问,又扯起了其他话题。
祖孙俩说了会儿话,见老太太精神头不错,钟晚也放心了些,只叮嘱婢子好好看顾着,便离开了。
这几日钟晚忙着处理铺子上的要务,一连几日都未能外出,可把她憋坏了。
从瑞和堂出来后,她叫上两个婢子,一起去了东街。
这里头一向繁华,处处都是女孩家喜欢的玩意儿,小贩的吆喝声络绎不绝。
钟家去一家店里买了几盒糕点,刚一出来,就在这时,突然嗅到一股异香。
那香味浓烈却不俗腻,悠远绵长,令人记忆犹新。
她下意识抬头望去,街口拐角处有一道窄巷,人进进出出,好似开了一家店。
那香味正是从里头传来的。
她有些好奇,循着香味走过去,两个婢子也闻到这股香味,突然觉得手中御厨牌点心也不想了,虽然那香味显然不是吃的,却实打实勾起了她们的好奇心。
三人走近一看,巷子里确实有一家铺子。
比起街面上其他华丽的店铺,这家铺子显得简朴小巧。
匾额只是旁边立着的一块老旧的木板,上面只篆刻着两个大字:闻香铺。
然而便是这样的店,门口的生意却络绎不绝,将本就狭窄的巷子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说着要一味“苏合香”,店家摆摆手挂上售罄的牌子。
有人面带可惜,嘟囔着“下次早点来”。原本拥挤的巷子,人也慢慢散去。
钟晚倒是好奇得很,走过去买了一包还未售罄的香料,闻之普通劣质,想来真正抢手的还是那苏合香。
也就是她刚才闻到的气味。
那香料当真是她闻过的气味中,较之上上品香料,更为优雅完美的。
她不禁好奇,同样一家店,品类差别怎么这么大?
见那店家一副不愿搭理人的样子,钟晚眼珠子一转,上前与路边一个还未走远的姑娘搭话。
那姑娘抬头,被钟晚的美貌惊了一下,有些羞赧解释道:“我之前听掌柜的提过一嘴,那苏合香好像是从海外流通进来的,里头掺杂了一些本土没有的材料。”
原来是海外流通过来的?
怪不得品类天差地别,且有一丝陌生。因为要制墨,她可以说对市面上的香料如数家珍。
那一味苏合香,始终在钟晚脑海内挥之不去。
她拿到天墨令牌,不久后就要在江陵重启钟家墨坊牌子,如今已安排人手装潢铺子。
若能将苏合香香料掺入墨里作为开业第一炮,定然能打响名气。
且自从接手掌印,她便对整个家族的生意有了更深了解,钟家要谋求更高的发展,绝不是再开几间铺子那么简单,今日苏合香一事,倒叫她打起了海外贸易的主意。
不过仔细一盘算,这事儿却不能操之过急。钟家从未做过海外贸易,但凡是生意场上的事,都少不了弯弯绕绕和既定规则,她需得捋清楚,再撬开门路。
也许可以先叫手底下几个小厮先去打听甄别。
她手底下是有些人的,脑子活络,会打听,通过他们,钟晚足不出户也能知晓外事。
这一趟出门发现了新商机,钟晚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三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街口,她们不知道的是,待她们走远,身后不远处走出来两人。
那是一男一女,像是母子两。两人背着行囊,粗布麻衣,风尘仆仆,与其他乡下赶路人别无二致。只是仍能从微末之初,察觉出他们曾经出身富庶。那女子不像干惯了粗活之人,十指青葱如玉,柔弱无骨;那少年高挑挺拔,目若星光,出彩卓然。
少年眉心微蹙:“娘亲,她就是钟晚?”
女人轻轻点头,眉宇间噙着一丝讥讽:“听闻她不学无术,是江陵城出了名的纨绔,近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得到天墨令牌,如今是钟家家主。”
少年目光中闪动着仇恨,冷声道:“这样的人都能成为家主,不知钟家无人可用,还是我们高估了他们。”
“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事?钟家人一向狡猾,此人回来定然是要……”
少年沉声道:“娘亲放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次……一定会夺回属于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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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合香在市面上小范围地流行,也让钟家几个敏锐的掌柜察觉,月中同钟晚汇报时,提了一嘴。
钟晚对此已有谋划,早先派了些人出去打听,刚好陆陆续续的得到消息回来。
苏合香味道迷人,盖因里头一种名为“百合”的植物,此花娇贵孱弱,种植难度高。
是胡人商贩抓住商机,将其制作成香料,通过船只跨海运到大煜境内。
此时大煜海关政策不够全面,因着几年前的动乱,一刀切了大部分胡人船只的入境。
然钟晚知道的是,这政策早就改了,只是大家习惯了自产自销,无人赶冒头。
虽然没有前人的经验借鉴,但侧面说明,钟晚有抢占先机的优势。不……已经不能说是先机了。也许很快,整个江陵城大大小小的商贩都会知道,苏合香盈利巨大。
只是,那胡人商贩的语言极为难懂,且一向保守。
小厮说已有几个商贩向来往大煜的胡人递了橄榄枝,但都被拒绝,那胡人骨子里谨小慎微,只愿与有姻亲关系的大煜人合作。
这就难住钟晚了,和他们合作,还得结亲?这付出也太大了吧。
钟晚兵分三路,做了两手准备,另一波去闻香铺子打听的小厮也很快回来。
只是仍无进展,闻香铺子拒绝合作,理由让人啼笑皆非,老板是某家闺秀,怕做大了被家里发现,功亏一篑,因而不愿多说,也不愿与钟家合作。
没想到与胡人商贩牵上线还挺难的,钟晚挠了挠眉心,头次明白拓展业务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