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时间,这一年的年关已出,冰雪消融,那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也渐渐隐没在春天的空气里。
徐意安有些失落自己没能见到那场大雪,彼时的自己正在昏睡中,昏昏沉沉,不见天光。
在医院的这段时间,等伤口长得差不多,她就下床去看了在同家医院的张静然。
张静然整体来说,还是老样子,倒是最近学会埋怨了,抱着自己的绘本,埋怨徐意安好久都不来看自己,看她多了一种新的情绪外泄方式,徐意安心里也开心。
她还未应声,倒是一旁陪她来的沈凛替她回答,“你的小安姐姐生病了,肚子痛痛,在家里休息。”
徐意安侧头望他一眼,压下嘴角的笑意,点头应下来。
她就说吧,这人一定会是一个好父亲,毕竟连叠词都说得这么顺嘴自然,温柔的要命。
扶着她上楼的沈凛,听到她的想法,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梢,“只要是你生的,我一定是好爸爸。”
闻言,徐意安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凑近他的耳边,“无证上岗求子,沈先生,我不同意哦~”
忽地,宽大的病号服被人撩起一角,微凉的空气钻进来,徐意安小腹微缩,飞速压住他的大掌,将衣角压下去,警惕地朝四周瞥了瞥,“在外面呢!”
“我就看看伤口长好没有,你想什么呢,这位徐小姐?”沈凛捻着她的耳垂,眼皮压低,垂眼看她,笑得不怀好意。
“好不好你又能怎样?”她扬着眉毛,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
沈凛惯性抬手,去掐她的小脸,脂肉触感细腻,温软如玉。
他不由得感叹自己总算是没白忙活,她醒来后在医院休养这段时间,连哄带骗地喂她吃了好些滋补的,总算是有点儿肉了。
“没好就不怎样,好了嘛,”他低头咬上她的耳廓,“就该给我加荤了。”
男人湿热的气息铺洒在耳边,许久没有被人这么刺激过,徐意安敏感的一缩,微红着脸嗔他一眼,“还说我呢,你才是满脑子不正经。”
她拍掉他的手,小手轻护住伤口的位置,迈开步子往前走,并不打算理后面那个素了太久的男人。
沈凛笑笑,望着挣脱自己手,独自往前走得那个背影,几步追上,把人打横抱起,直接带回病房。
病房门合上的一瞬间,徐意安耳边只剩下沈凛轻飘飘的一句话。
他说:“这样的咱俩才是绝配。”
单人病房的窗外,天色一半墨蓝,一半橘红,正是欣赏日落晚霞的最佳时机。
有微风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鼓起一旁淡蓝色的窗帘,轻薄的布料,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轻轻卷起又落下,平白为这窗外的景色添上一抹缱绻旖旎。
橘红的光线投在病床上,为相拥纠缠在一起的人,献上最迷蒙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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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出院回家的那天,恰巧是惊蛰,万物已经有了复苏的痕迹,厚重的羽绒服逐渐退出舞台,人们换上毛呢大衣和夹克,行色匆匆在街头。
红灯笼早已被撤去,只剩下树干上包裹缠绕的彩灯还留着,因着白天的缘故,只会在夜色里增添色彩的小灯泡,此时黯淡着,只有透明的壳子。
隐隐昭示着,前段时间年关的热闹。
本来,梁秋华和喜子他们也想来接徐意安出院,但被她拦下来了。
出院回家而已,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她想安静地回去,而且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实在是没必要在工作日,特地接她。
沈凛掐掐她的脸,说也就她还会替陈莹莹心疼那点全勤奖,徐意安拍掉他的手,瞪他一个小老板,怎么会懂社畜的卑微。
况且,这不是她身边,还有这个酒吧甩手掌柜沈凛嘛。
懒人馆酒吧于一周前恢复营业,但因为徐意安还在留院观察,除了盘库和查账一些重要的事儿,沈凛是一天都没去过。
全甩给了腿刚好不久的喜子,还有大东一干人等。
喜子和大东忙得焦头烂额,纷纷忍不住哀怨,要是自己也有个老婆就好了,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翘班。
沈凛对此挑眉,骄傲两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医院大门口种了一排树,徐意安仰着头瞧,觉得有点像五角枫,她站在原地,凝眸望着枝头那星星点点的绿意,切实感受到了春意。
余光瞥见天空洁白的薄云,她盯着一朵云微微出神,春天都到了,那下一个冬天又是一年后了。
她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雪呢。
她很喜欢冬天的。
其实,也不只是想看雪,更想看雪花。
想看她那只通体雪白,会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的,雪花。
怎么会忽然想起雪花呢。
其实根本就没有一刻不想吧,她暗自叹了口气。
徐意安眨眨眼,抹去脸上不自觉流下的凉意,这些天,从没有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她也绝口不提。
她知道,其他人是怕她难受才不敢提起,她也知道,那个幼小的生命,是为她才离开的。
可她却无能为力。
那种浓重的无力感,每次都会在不经意间拉扯着她的心弦。
徐意安轻轻舒了口气,眼角的泪痕还未干,正欲抬手擦干,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低低的犬吠,她手一顿,循着声音扭头望过去。
犬吠声断断续续的,甚至一声比一声低,有了隐隐的呜咽感。
好半晌,徐意安分辨清方向,目光才停留在三步远之外的一个树坑上。
粗壮结实的树干立在其中,磅礴复杂的根系没入地下,使黄褐色的土壤微微隆起,连树坑旁紧挨着的灰砖都被根系顶的有些凸起。
黄褐色的树坑里,右上方的角落里,正窝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狗狗,毛发上沾染了不少灰尘,看起来有些灰蒙蒙的,半大的样子,右后腿上还有一处不甚明显的伤。
估计是和别的流浪狗打架了吧,徐意安心里有些心疼,想走近瞧瞧。
那一阵阵低声的呜咽,就是它发出的,它眼皮半眯着,奇怪的是,等徐意安走近了,它便不叫了,忽地一下睁开眼,和弓着腰专心看它的徐意安对视上。
那感觉,怎么说呢,有种谜一样的似曾相识。
湿漉漉的黑色眼珠,透着可怜兮兮的感觉,和雪花如出一辙,甚至它一下子爬起来,拖着受伤的腿,凑近她,蹭她裤脚的动作,都一模一样。
分明它还受着伤,却还是这么不管不顾地想靠近徐意安。
像是找寻了许久,走了太多的坎坷,一路跌跌撞撞了无数次,才又兜兜转转回到了她的身边。
徐意安愣在原地,半晌后,她蹲下身子,摸着那沾染了灰尘的毛发,轻声问,“雪花?”
掌心下的脑袋忽然抬起,轻轻叫了一下,又继续蹭她的裤脚。
她不可思议,又惊又喜,想不通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巧合。
但她甘之如饴,于是泪珠就这么滴滴答答的往下掉,一颗颗坠落在它的毛发上。
像有感应似的,它舔了舔她的手指。
像是在说,你看,我都回来了,你就不要再哭啦,不要再像那天一样哭得那样惨,要多笑一笑呀。
沈凛从车库开车过来接徐意安时,就见到她蹲在地上,窝在路边的树坑旁,正抱着怀里的一只流浪狗,不断的抚摸着,小脸上满是泪水,嘴角却又翘着。
又哭又笑的,像个小傻瓜。
停在路边,他走到她身后,听清她口中那一声声的“雪花”,刹那间,恍然大悟。
今天她裹着一件厚重的咖色毛呢大衣,此刻边角缀在地上,沾上不少灰尘,沈凛满不在意地将人从地上拉起来抱住。
“阿凛,是……是雪花,它……它回来了。”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可见她的激动。
沈凛向来是不信轮回这些的,但只要徐意安开心,那他便什么都信。
更何况,他对那只小家伙,也有着无言的愧疚。
“好,我们的家又完整了。”他贴着她的耳边轻声说。
如果真的是你,那也算是上天垂怜,给了我再次好好养你的机会,沈凛暗暗想。
蒙着灰尘的斑点狗狗夹在两人的怀里,闻着熟悉的气息,舒服地蹭了蹭沈凛的衣服。
都是它熟悉又喜爱的人儿呀,半眯着眼的雪花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