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于长梦弥散之前

书名:渊底见我 作者:一钟码字机 本章字数:4819 下载APP
  那是一盘已经下了很久的棋,莫汀手捻着棋子,用指尖搓捞着摩擦。她凝着眉,短暂思考片刻,伸手将棋子放到棋盘上。

  “嗒”。

  棋子落地,她打量着那棋的位置,眼底深潭似的幽蓝里神情涌动。

  “莫汀。”文芝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袋子。

  莫汀用手背托起下巴,饶有兴致地指着那步棋说:“嘘——你看这一步……敌方退不得,进不行,攻守皆失,尤其被动……好棋!”

  文芝在一旁垂着眼,不免觉得那棋子莫名有些古怪。其实她已经不止一天觉得那棋子有问题了。

  “哦对了,”莫汀回过神,端起手边凉茶抿上一口,“让你查的东西……到手了吗?”

  “这里。”文芝躲过莫汀投来的目光,将袋子递过去。

  莫汀敛着眸子伸手点着那几张纸:“抽时间把这些东西送到陆子焉手上……哦不,晚点儿送,我们还有一个客人没来。”

  “是。”文芝收好袋子,慕地从余光中瞥见那盘死局的棋上,有一颗棋子悄悄挪动一步。

  时间淡淡又过了几日,陆子焉抽空去许松林的葬礼上送他一程。

  上下司一场,没有血缘也有谊缘。他特意让人将许前辈的墓安置在许墨旁边,很巧的是那墓旁刚好长着一棵松树。

  他走过去,像见了老友似地拍拍树干,叹一声后转身离开。

  风响,吹起过满地黄纸,吹得人心里愁怅。短短几天,他看到了很多过去的事。

  一件比一件稀奇,一件比一件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抓抓脑袋,大概觉得自己心理有问题,或者是快疯了,神经有点儿不正常。

  索性又去了一趟医院。他没去看心理医生,因为他觉得那位看起来靠谱实际上离谱的人还不如一位神经科实习生。

  顺着医院的白墙举步向上,玻璃门后有人,三个。

  陆子焉没进去,而是靠右走到拐角里的长椅上坐着。

  神经科外不是没有椅子,只是他单纯不想再听到些稀奇八怪的东西,干脆不坐那儿罢了。

  抬头望望走廊里的钟,中午三点。

  他皱着眉头,琢磨大概还要等会儿。

  神经科室内,祁云愁容满面。

  他一会盯着电脑屏幕咂嘴,一会儿扶起额头细细思量。

  他说:“怎么会是这么个麻烦篓子呢?”

  “嗯?”夏槿洛单手扶着睡着的莫溪,一脸无情地闷声发问。

  祁云扣扣脑袋,左右踱步,拧起眉头,面上的愁云蒙得整个人都模糊不少。

  “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搞不懂搞不懂……”

  “什么?”夏槿洛的声音终于带上起伏,哦不,是终于带上一点点毫无用处的情感,他的脸还是肉眼可见的僵硬。

  祁云疑哼着,脸上写着“我现在很烦”,扬手捏起下巴,差一点把天灵盖给掀了。

  “夏先生,”祁云抬头看着夏槿洛,“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

  “好的。”

  一句话没说完便被夏槿洛打断。祁云兀地一眯眼:“我台词没说完啊!不懂尊重人吗!你个话少的乖乖听我走个过场不行呀?”

  夏槿洛吱声儿:“少废话。”

  好吧,掐死夏槿洛的心是有了。祁云无奈连声叹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拖动鼠标,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二次分化的原因找着了,药物催化,人为致使。”

  他抬眼,只见夏槿洛一脸认真地望着他。表情迷离,不知道是不是在听他讲……算了,继续说,我管他听不听。

  “这种药物国内是没有的,属于黑市里流通的黑货。能引导二次分化,不过使用条件很苛刻,比如,它对低中阶腺体无效,对未成年所有性别及刚成年Alpha无效。而且即使有效,能成功引导分化的概率有且不足7%。”

  祁云转眼望了下莫溪,远远指着他说:“他很幸运,他就是那不到7%的概率。”

  这可能就是天意吧。

  “哦。”夏槿洛听后并无多大感觉,只是板着脸继续问:“坏的呢?”

  祁云嘟着嘴巴,从脸上挤出一点强笑,唉声叹气着:“时至今日,他体内残留的药物并没有被完全代谢掉。虽然只是微量,但这恰好解释了,为什么这么久,他还停留在分化一阶段。而且,他现在能分化成什么性别,我们目前无法知晓。”

  “嗯。”夏槿洛敛着睫毛,开始眼神温柔地注视着莫溪。他伸手顺了顺莫溪的头发,就好像他并不着急莫溪会分化成什么,还要分化多久。

  祁云站起来往后推着椅子,刮嗓声在空中划过。他非常不理解姓夏的为什么居然能那么淡定。

  “咳咳……”他装模作样地咳两声,表情严肃得宛如一块板砖,“夏先生,如果分化持续时间过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夏槿洛的脸突然温柔起来,竟然带着一丝兴奋:“这意味着我能长时间陪伴他。”

  恋爱脑都这样吗?

  祁云丢去一白眼,压下声音,尽量冷静地给他解释:“嗯……那意味着你现在就是一块花田,而他,则是花田里养着的花,他无时无刻都要从你身上获得信息素能量,你是在……拿自己的命养他……”

  祁云说着,声音莫名干涩起来。

  “你可能会死……”

  “嗯。”

  夏槿洛应了一声,“挺好。”他只注意到祁云说他能养莫溪这一点。

  祁云一巴掌拍在办公桌上,反对道:“不好!一点也不好!你还真当自己是铁打的葫芦不怕烧吗?长时间大量释放信息素会导致机体负荷过大,机能混乱,你现在还能供养他多久?一天,一月,还是一年?你就不怕自己真的哪一天突然死了吗?”

  一阵沉默,窗外落下几只鸟儿歇脚。夏槿洛微微斜眼,他很难得地注意了这点细微的变化。噤声半天,只说:“我的花,我自己养就好,我养得起。”

  祁云刹时无语,一边气一边点头赞叹:“好,你清高,你了不起!你要想养你就养,闲人懒得管你!到时候要死了也别来找我,治不起!”

  夏槿洛默认,嘴角却微微扬起笑意。

  他知道祁云说这番话定是在关心他。

  他和祁云是表兄弟,祁云年纪轻,是难得的医学人才。

  在夏槿洛眼里,治病给方这一块儿,他比一般人不同。

  送了客,祁云满脑子愁。思来想去又觉得不能真让人死了,就立马写了张药单子让人送过去。

  在外蹲守的陆子焉远远瞧见人走了,便站起来,揽手拍拍灰,跨步走进去。

  还没进门,见着祁云薅着自己的头发往桌子上哐哐乱撞。

  “哎哎哎!怎么还开始自暴自弃了嘞?”

  陆子焉一怔,连忙跑过去拽住祁云的手,还不忘用手心护住祁云的额前,生怕他在做什么傻事。

  祁云抬头,迷着脸,迟钝一会儿:“陆先生!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

  陆子焉咧嘴露出一个和蔼的脸色,“怎么了你这是,看起来情况不太好……”

  祁云咕噜一声,“还不是那个不怕死的,不听医嘱……”

  他从陆子焉手里遁出来,轻轻揉着磕得有些泛红的额间,小声吐槽:“嘶~磕重了。”

  咿吖一阵,窗外忽然天光明亮,照在白色的大理石瓷砖上,明了地板,亮了天花板。

  祁云拿下手,一副“我不管”的摆烂样子。他把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半仰着吹了两口气:“陆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哦,我还是觉得我不正常。”

  正常,怎么可能正常。

  莫说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忽然脑子一紧能像看电影一样身临其境,单是凭失忆这一项技能,陆子焉就已经完胜过大部分人了。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不正常,我干什么理那个双标狂?操心废神,还折我阳寿。”

  双标狂?夏槿洛不是妻管严吗?陆子焉发怔想想,不过也对,夏槿洛那么奇异的一个人,双标还算正常的。

  陆子焉慨叹一声,试图套出话来:“那个人又想做什么了?给你气成这样。”

  “他就是一**!”祁云气愤,神色不由得怒目圆睁,霎时,那张文气的脸好像可以一口嚼一个人。

  就这样,整条走廊里回荡着这么一句:“他就是一**!”

  空响不绝,九曲绵延。

  然后大家就都知道祁云在骂……在批判一个不为人知的人。陆陆续续进来些人,大都好言相劝,语气温和,围着祁云叨叨。

  陆子焉堆在人群后面,声儿都不敢吱一声儿。

  这场面比七姑八姨劝架还要杂乱。一群一群穿白褂的围着一个翘二郎腿的,又是捶背搭肩,又是扇风降火。

  祁云原来这么…有势力的吗?陆子焉摇摇头,还真没看出来。

  好久,人群散去。陆子焉回神见他,容如佛祖,手捧清茶,还不紧不漫地嘬了口茶汤。

  看来是皈依佛门,无为而治了。

  “……”陆子焉愣在原地,咽了下口水。

  “哦——陆先生。”祁云说,摆着架子端好茶,“你作什么来着?”

  很佛系的发音。

  我能不能说我现在觉得我很正常?祁云才好像有什么不正常的大病吧?

  陆子焉强勉从脸上扯出一抹笑:“啊没,好像……没事儿了。”

  回答他的是一声悠哉的佛系嗯。

  迟顿着,陆子焉又问:“我可以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祁云抬眼望陆子焉一下,叹气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然后他就把事情“绘声绘色”地全部讲了一遍。

  听完后,陆子焉大为不解,“啊?”

  “花田是个比喻,”祁云解释,“总体来说,如果莫溪一直处于分化状态,那么他就需要一直接受信息素供养。就像花田里如果一直栽花,那么就必须从土壤里获取营养和水分。换言之……莫溪会危胁到夏先生的生命,也可能拖累夏先生,让他成为自己的……培养材料。”

  祁云止了两声,“莫溪的腺体至今都尚未恢复,反而有恶化症状。”他趴到桌上,手捻着茶杯:“你知道细胞自噬吗?”

  细胞自噬,即细胞吃掉自身的结构和物质。正常的细胞自噬有利于个体生长和新陈代谢,相对应的,非正常细胞自噬会危胁个体生存。

  陆子焉点头。

  “莫溪现在就是这样,腺体信息素紊乱不说,各项指标也很不正常……”

  意思就是,现在谁都拿这种情况没法儿。

  “并且最有意思的一点是,莫溪已经开始排斥除夏先生以外的所有腺体信息素了。”

  也就是说,如果莫溪分化成Omega,那么他和夏槿洛的契合度有望达到100%。

  祁云沉默着,突然歪嘴笑了一声,好像想到什么,黑色的眸子快速眨两下,“我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了。”

  陆子焉嗯一声,细细听他道来:“我以前很难明白你们说的喜欢是什么。陆先生,其实刚刚莫溪也来过,只不过没坐一会儿就困得睡着了。我现在才想起来,他睡着的时候……好看,就像一个Omega一样,安安静静的……”

  如此想来,莫渚睡着的时候,好像也同样迷人,同样让人想搂进怀里拒绝放手。

  祁云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陆子焉听完后大为震惊。二人同时沉默,连那太阳也一起沉到云里了。

  陆子焉试图打破话题:“你和夏槿洛是什么关系?”

  怎么对他的事儿那么上心。

  祁云阴着脸:“表兄弟。但是是表表表表表弟,我跟他在血缘上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不过我第一次见他还是十二岁的夏天,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管理夏氏产业了。

  “他第一眼看到我,就觉得我得是块儿好料子。所以,他送我去最高学府读书,又资助我出国留学,我现在在这种小医院里憋屈,只不过是来报报恩~”

  ……那么,他为什么要转到神经科?

  祁云:你傻啊?谁想背人命啊?夏槿洛他不做人的!

  他还说,他之所以称呼夏槿洛为夏先生,是本着对人的尊重……虽然有时候会偶尔口出狂言……没办法,脾气如此。

  今日一谈,陆子焉当对夏槿洛刮目相看。

  祁云透露:夏槿洛是护妻狂、双标王、表面高冷话少实际上是因为不善言辞而被耽搁的“高冷男神”。

  他身上的标签很多,新闻舆论也不少,炒绯闻的更是数不胜数。

  比方说:和某个Omega偷偷订了酒店套房激情一夜;飞机场强吻他人被炒cp;被人偷拍发现脖子上有吻痕;与兄弟关系不正常……

  ……

  夏槿洛你是不是该反省一下自己的舆论……为什么都是这些东西?

  但是面对这些的时候,夏槿洛总是嗤之一笑,还会颇有兴趣地拿给莫溪看。

  陆子焉拿脚想都知道,和夏槿洛炒绯闻的那个人,恐怕都是莫溪。

  真是人在家中坐,热搜天上来。夏槿洛就是这样的人,可是他毫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