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无异于是说钟楚儿德行不佳，要让人管教。
　　钟楚儿面色苍白，半响才说：“多谢晚儿姐姐。”
　　一场大戏就这样落幕了，林素素被人带走，即刻遣送去庄子。钟楚儿也被安置在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命令不得外出。
　　做完这些，见祖母在一旁看着自己。钟晚眨眨眼：“祖母可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
　　老人虚掩唇轻咳一声，笑道：“你做的很好。如今你能担当一面，我也就放心了。”
　　钟晚见她咳疾病症并未消退，有些担心道：“祖母快去歇着吧，莫要感染了风寒。”
　　老人也知晓自己身体不好，不消钟晚再催促，便起身进了里间。
　　送走祖母，钟晚回到商会会场，宴会快到尾声了，里头的热闹渐消。作为东道主，钟晚自然要说一番感言，众人也很给她面子，纷纷出声迎合，同盟商会就这样圆满落幕。
　　钟晚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天已经彻底黑了，寒风凛冽，吹得檐角的灯笼晃晃悠悠。
　　她揣着袖子，望着天出神，这时，外头有人通报，说是来福求见。
　　听到他名字，钟晚眼睛一亮：“快让他进来。”
　　前些日子，她听从明玥的建议，遣了福派去熙洲请梁逍二人。
　　岂料来福一进来，便告诉她，他去的时候，非常不凑巧，梁逍两人已经北上去了京城。
　　钟晚笑容凝在嘴角，半响，淡淡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窗外的雪无止境飘着。
　　她想起话本里才子佳人的美谈莫过于“缘分”二字，原来，他们竟是没有缘分的。
　　-
　　与此同时。大煜皇宫，天黑了，各个宫殿的灯火亮起，像一个个闪闪发光的珠宝盒子。
　　合云宫，婢子们端着煎好的草药进进出出。瑶妃喝完药汤，看着眼前人，笑道：“我这身子骨，每几年就要病一回，喝点药调养一番就好了，你不必日日来我殿中。”
　　立于塌前的男子身姿挺拔如修竹，一袭玉白色长白衬得他愈发俊朗出尘。此人正是六皇子梁逍。
　　他打量着母亲，见她气色比往日真是好些了，这才稍稍安心：“总归疏忽不得。”
　　瑶妃闲谈道：“此次去熙洲，可有收获？”
　　“嗯，准备写市井秘闻，如今快写完了。”
　　旁边瑶妃的贴身婢子插话道：“殿下可得快些，娘娘时常同我说迫不及待看下一册。”
　　殿内一片轻笑。
　　“喵~”忽然，一只猫儿从窗外跳进来。这猫儿通身橘色，大抵吃食不挑，身材肥胖圆滚。
　　“黛奴，过来。”瑶妃轻轻拍手。橘猫好似听懂了她的话，一跃就跳上榻几，蹭着她手背。
　　瑶妃笑道：“这黛奴是前些日子不小心闯进来的，我看它机灵，便把它留下了。”
　　黛奴好像明白自己被夸了，愈发卖力地献殷勤。
　　是挺机灵。
　　猫瞳濡湿圆溜溜的，闪着盈盈的光。梁逍眉梢轻挑，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钟晚。
　　自离开熙洲，他们已经好些时日没见面了。离开前他甚至打听过钟晚的去处，然而管事的却一无所知。大概是她来时，本就没有暴露太过信息。后悔是在之后的日子里一点点积累的，当初他大抵是觉得两人还会见面，便并未过问她在江陵的地址。
　　如今才有一种茫茫人海中寻人，不得其法之感。
　　这一幕落在瑶妃眼里，身为过来人，她一眼便看透，笑道：“说起来，你几位皇兄皇弟都成婚了，如今就连最小的九皇子也与尚书嫡女有了婚约，你可有心仪之人？”
　　梁逍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咳，母亲身子一直不得安康，我不欲想这些。”
　　瑶妃知他在熙洲自有一番经历，看破不说破，只叹：“若是有缘人，莫叫光阴辜负。”
　　梁逍眼皮轻阖，神情浅淡。夜里从合云宫离开，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似梦非梦间总有一道轻灵的嗓音在耳旁萦绕，唤着他的名字。
　　翌日早早醒来，却见身下不利索，眉宇间不自觉溢出一股懊恼之色。
　　收拾妥当后，他喊了罗十七：“你派几个人去江陵，去找人。”
　　罗十七一愣，还未等他细说，心下便了然，回了一句“是”。
　　大雪孜孜不倦，落满了窗棂与树干，黛奴躲在角落里偷吃，悄悄瞥他一眼。
　　梁逍半倚着窗棂，伸手，一缕雪花悠然落在掌心，触感沁凉，却不敌他心底灼热。
　　-
　　今岁的大雪比往年都要漫长，纷纷扬扬一直延续到除夕。
　　除夕当日，府内外的事都要钟晚拿主意，她忙得脚不沾地。
　　一直到卯时，才得空。
　　她亲自挂了桃符，听几个婢子说外头有灯会，立刻来了兴致，叫了母亲一同去赏灯。
　　沈兰芝想了想，谨慎道：“灯会人多眼杂，需多派些人手。”
　　于是钟晚特意挑了几个身材魁梧，功夫不过的壮丁跟着。
　　卯时过半，两人乘着轿子上街，还未至朱雀大道，便能听到远近喧哗声传来。钟晚撩开纱帘，抬眸看去，宽阔的朱雀大道被扫过积雪，路两旁小贩的吆喝声络绎不绝，多是卖各色灯盏，星星点点的灯火一直从朱雀大街蔓延至前头的江陵湖。
　　湖边有人在放纸船灯，布满整个湖面，像是倒挂的星河，连成一条线，蔓延至天边。
　　人群喧哗热闹，冬日里的寒冷也被冲散了几分。
　　钟晚喊停了轿子，扶着母亲下来。
　　路上不乏有人带着面具，这也是灯会习俗的一种。钟晚兴致盎然，凑到卖面具的摊子前。
　　小贩热情招待她：“姑娘，想买什么面具？”
　　钟晚在各式各样的面具中看了一圈，却没有心仪的，目光一转，落在他正绘着的面具上。便问：“你画的是猫吗？”
　　“姑娘好眼力，正是。”
　　“我要了！”
　　于是，钟晚得到了一只猫儿面具，猫脸绘声绘色，一双圆滚的瞳孔机灵可爱。
　　一路上，钟晚看到心仪玩意儿，少不得要停留片刻，沈兰芝虽无意，却也纵着她。
　　灯会怎么少得了灯，钟晚买了一盏琉璃灯提在手里。
　　这琉璃灯的工艺极为精巧，光影掠过，里头便透出五颜六色的光。
　　她仔细瞧着，甚是喜爱，再抬头时，却看到人群中有一道熟悉挺拔的身影，她正想看清楚，突然身后有人叫她：“钟姑娘！”
　　一错眼，那人便不见了。她只当是看错了，回头看向方才喊自己的人，却是上官姐弟。
　　上官无敏朝她招手，笑意盈盈走来：“好巧啊！”
　　钟晚咦了一声：“我戴着面具，你竟能认出我？”
　　上官无敏指指旁边的弟弟：“他看出的。”
　　上官无垠有些不自在，暴躁道：“我乱猜的！除了她，还有谁戴个猫脸到处晃？”
　　“今天放船灯的人也很多啊。”上官无敏感叹。
　　钟晚抬头望去，只见湖边站了不少妙龄女子。
　　据说灯会这天放船灯，能向河神许愿祈祷姻缘。她们折叠着一个个精致的船灯，让它顺着河水飘远，而后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
　　上官无敏问钟晚：“去许愿吗？”
　　上官无垠跟在后头，装作无意地瞅着她。
　　大抵是祖母不尽信鬼神，钟晚从小耳濡目染，也对河神一说不以为然。
　　只是眼下，看着她们虔诚的脸，她莫名有些动摇了。脑海中蓦地闪过某个人的脸……
　　便道：“去看看吧。”
　　上官无垠心里一跳，状似调侃道：“你竟有心仪之人？也不知对方能不能看得上你。”
　　“……”
　　“……”
　　这一席话说的，两人都沉默了。
　　上官无敏想揍她，她这个蠢弟弟，到底和钟晚有多大仇，能说一句人话吗？
　　钟晚也觉得他记仇得很，不过她早就习惯两人一见面就互怼的场面，懒得搭理他。
　　上官无垠莫名有点憋火，快到湖边时，丢下一句“无聊”就拂袖而去。
　　上官无敏无语：“别理他，有病。”
　　两个女子走到湖边，人多，钟晚不一会儿就和上官无敏走散了。
　　她慢慢叠着船灯，脑海里想到什么，耳廓像是染上天边的晚霞，也倏然变得通红。
　　待到船灯叠好，她垂眸，慢慢让它随风送去。
　　正要许愿，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啊！哪里来的登徒子！”
　　话音一落，像是平静的水面投入一颗巨石，在场有不少妙龄女子，听到登徒子三个字，纷纷人人自危，那些有钱人家，护卫立刻将姑娘围起来，湖边的夹板本就狭窄，这么一闹腾，顿时拥挤不堪。
　　有人嘀嘀咕咕不满道：“哪来的登徒子，人多罢了，免不少挨得近，大惊小怪！”
　　钟晚也不知什么情况，见眼下夹板挤满了人，知道不好多逗留，便连忙许了愿和明玥离开，然而这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两道尖叫：“就是他，登徒子！你鬼鬼祟祟干嘛呢？”
　　居然真有人浑水摸鱼，一时间众人都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一时场面乱作一团，慌乱中钟晚被人一推，整个人超前跌去，面前就是冰冷的湖面，她瞪大眼睛，喉咙间溢出一声尖叫：“啊！”
　　然而下一瞬，意料中与冷水亲密接触的场面并未发生，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稳稳当当地拽住，下一瞬，那人一用力，将她拽了回来，她一下子跌入他怀里。
　　鼻尖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檀香气息。
　　她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抬眸望去，男人身着暗紫色长袍，月光笼罩在他身上，
　　他脸上戴了一副狐狸面具，透着面具，两人对视着，她好像要被这旋涡般的黑眸吸入。
　　……是他吗？
　　在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伸出手，揭开了他的面具，男人面容英挺不凡，唇畔含着轻笑的笑意，垂眸望着她。
　　砰！
　　一束焰火在天边爆炸开，而与此同时，钟晚的心脏也猛烈的跳动时，像一头刚出世的小鹿，浑然不知、懵懂无常地四处乱撞。
　　烟火瞬间点燃了夜晚，霎时湖边亮如白昼，五颜六色的火光洒下来，笼罩着众人。
　　钟晚依偎在他怀里，忽然觉得这条湖定然有河神的存在。不然梁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男人扣着她的腰肢，几个转身，便轻而易举的将两人从拥堵不堪的人群中解脱。
　　僻静角落，落雪悄然无声，像是怕惊扰了谁。两人还搂着，没松开，享受着片刻宁静。
　　直到外头传来说话声，钟晚这才推开他，她羞赧地垂眸，轻声道：“你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