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不要轻易断言自身对未来的掌控是有力的，打脸总是会很快就随之而来。
　　府衙的大堂已经成为了王柔的熟地，那把她常坐的椅子也仿佛成为了她的专座，但正坐在上面的王柔，却没能产生一种回家的安定感。
　　因为站在大堂中央的赵寒刚刚问了她一句话：“女郎莫非算到了，我日后可以被封为王侯？”
　　这个问题让散发出一切尽在预料之中的气场的王柔，呼吸不由微微一滞。周围自信流动着的空气好似也变得迟钝而缓慢了起来。
　　她今日来府衙，自然肩负着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就是先前赵寒差点讲出来又被她刻意打断的，关于内应的调查结果。
　　虽然为了避免再一次被吃瓜群众围观，她是坐了有遮挡的马车过来的。但是在府衙门口下了马车之后，她踏进府衙的脚步就十分的坦坦荡荡了。
　　赵寒讲述了一下大概的情况和最终的结果，没有什么收获，这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可接下来她正要开始夹带私货地聊上几句可以增进感情的话题时，赵寒却抢先一步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心中的步调被猝然打乱，王柔一时也想不到为什么赵寒会得知这个说辞，明明自家父母都和他关系不好。
　　这时候表达诧异就意味着否认，也就是意味着明确表态了，这个不行。
　　大脑飞速地运转了起来，王柔发挥出一贯的随机应变，双手端正地放在了身前，嘴角上扬弯出了一个端庄的弧度：“城主何出此言？”
　　然后暗暗希望赵寒能给出更多的信息，好让她能做出更加合适的应对。
　　然而除了调查内应之事，其他事情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的赵寒，这一次辜负了她的期待。
　　赵寒没有顺着她的思路进行回答，而是再次强调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女郎可否先行作答？究竟有没有算出此事？”
　　他都这么问了，她还能怎么回答？虽然她对父母说的是，遇到了一个算命的高人。但对于相信她身怀卜算之术的人来说，不用动脑都能联想到，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就是她给自己披上的一层马甲。
　　那么最为稳妥的回应就是承认此事，反正这又不是在一朝一夕之内就能被揭穿的预言。
　　“我确实算过，城主命中注定会有这么一天。”王柔微微侧头斜视着一处空无一物的地面，低声细语地开口。
　　她不想在注视着赵寒双眼的同时说出这句话，她能分析出来，万一她忍不住露出一点心虚的样子，事情的走向肯定会变得更加糟糕。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赵寒很不让她省心地继续问了下去。
　　他不把情况说清楚，她怎么回答是什么时候的事？
　　王柔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向赵寒，想要观察一下他的神情。她觉得赵寒今天很不对劲，像极了那天故意挑事的自己。
　　赵寒的神情一如既往，王柔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好默默放弃了这个方向，开始了言语上的试探。
　　“好像轮到城主回答我的问题了，你为何突然提及此事？”王柔面色不解地询问。
　　赵寒沉默了一下，缓缓走到了王柔对面的椅子处落座。
　　这几天到处都在传他和王柔之间的流言。
　　有说是两人互相思慕但奈何王柔家中不同意这门亲事，两人只好相忘于江湖，相约最后一次一起放灯的。
　　有说是王柔单恋于他，他碍于情面不好直接拒绝，才被纠缠上的。
　　还有说是王柔其实不愿嫁人，索性故意接近他，反正两人也不可能在一起，最后王柔就可以顺利脱身的。
　　考虑到这种事情越是压制只会反弹得越发厉害，他也只好当作没有听到，每天自然而然地忙碌着公务，过着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日子。
　　但不一样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他在一家文墨店铺里购置砚台的时候，遇到了也在购置笔墨的王柔父亲。
　　场面一度十分凝滞，他并没有打破沉默的意思，只想着各买各的再各走各的便好。
　　然后一声冷哼就从身旁传了过来，王父语气不满地仿佛在自言自语似的开了口：“哪里会有什么王侯之相？又怎么可能算得出来？想要借此诓骗世人的，终究会贻笑大方。”
　　说完没有向他看上一眼，也什么都没有买，便自顾自地离开了店铺。
　　这些话无疑就是说给他听的，而他并没有对外宣传过类似的话语。
　　那么稍作推论就可以得知，他有王侯之相这件事，是王柔卜算出来后，告诉了父亲，但并没有被相信，才会发生刚才这样的情况。
　　王柔是卜算出来后随口告诉了她的父亲，又或者是抱有其它的什么目的，他目前还无从得知。
　　但王柔算出来他有王侯之相，这一点是他确信无疑的。
　　曾经王柔也说过类似的预言，说看出来他会是改变天下大势的关键之人。他当时并没有仔细思量，现在看来，至少从那个时候起，王柔便知道他会有被封为王侯的一天。
　　那么一直以来王柔对他表露出来的亲近之意，都是建立在他将来会身份显赫的基础上？只是为了结交一个可以相识于微末之际的王侯，以便将来可以出于故有的交情，对她的家族有所助益？
　　若非如此，王柔对他也不会有半点特别之处吧，就像是对待府衙中的其他人那样，亲切又称不上亲近。
　　这样也好，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他的理智是这么劝慰他的。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或许事实并不是他所预料的这样？或许王柔对他还是有一些情谊在的，毕竟他们曾经数次并肩作战。
　　可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他又如何能告诉王柔让她知道？
　　赵寒端坐在椅子上，一改先前步步紧逼的态度，轻描淡写地避过了这个问题：“只是随口问问。北方的形势已然成了定局，南方的势力也逐渐逼近，景州如今陷入了进退维谷之境，我难免多想了一些。”
　　好家伙，刚刚追着她回答问题的时候，赵寒可不是这个表现。轮到他解答疑惑了，竟然毫不犹豫地后撤了。
　　王柔的目光扫视着赵寒依然不动声色的样子，不由默默吐槽道：就不能多给点表情吗？这样她也好做出相应的判断啊。
　　话题都直接给换了，这是逼着她连直球都不好打了。果然赵寒今天很不对劲！
　　得不到更多的信息，王柔只好暂时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想到这正好是一个安利冯征的机会，她目光一亮，兴致勃勃地接话：“我就说冯征是天命加身之人，如今他果然成为了坐拥北方的唯一的那个诸侯。”
　　赵寒被她兴高采烈的样子闹得心里一堵，他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王柔自始至终对冯征的诸多赞誉。
　　他不禁在心中苦笑了一下，纵然他探究出来王柔对他还是有一些特别的，但是对王柔来说，冯征才是那个最让她赞赏不已牵肠挂肚的男子。
　　望了一眼大堂外面的天空，赵寒强迫自己收敛起脑海中的诸多思绪。只要王柔能开心快乐地生活下去，那就是一个不错的结局了。
　　可若是王柔在将来真的嫁给了冯征，像冯征那样的人，真的可以做到这一点吗？
　　赵寒回过头去看着笑容满面的王柔，他相信天命确实在护佑着冯征。但他不理解也难以接受，天命会选择冯征这样一个残酷冷血之人，王柔也在心仪这样的冯征。
　　明明她自己一直都在为城中百姓的安危而努力，为何在面对冯征的时候，就仿佛全然忘记了她的初心？
　　“那些被劫掠了粮食后无望死去的百姓，难道没有被上天看在眼里吗？”赵寒语气叹息地感慨。
　　难道那些百姓没有被王柔记在心上吗？她才会固执地认为冯征并非残忍之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冯征辩解。
　　谈及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王柔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知道赵寒始终放不下这件事，始终难以接受，冯征最终选择让手无寸铁的百姓陷入了无尽的绝望之中。
　　可百姓是普通人，那些跟随冯征的士兵一开始也是普通百姓，也是普通人。她相信不论做出怎样的抉择，当时的冯征一定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和来自内心的谴责，他绝对不会轻轻松松地坐视那么多人因此死去。
　　他从一开始就选择战斗，正是为了将来可以不用做出这样煎熬内心的抉择，为了日后每一个百姓都可以有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她的相信并不是盲目的，而是基于小说里前前后后的描述，基于冯征之后的诉说和选择，才会相信得这般坚定。
　　可赵寒没有看过这些内容，无法轻易相信冯征的为人，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口头上的劝说还是太过轻微，她必须用事实证明，她确实没有看错人。这样一来，才有让赵寒改变想法的可能性。
　　“我听闻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们平日里所见到的东西毕竟有限，所以需要用时间的长度来补全，才能让我们做出更为明晰的判断。而上天不需要如此就能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或许我们会发现，就算此刻我们的想法不同于天意，但终有一天，我们也会做出同样的判断。”王柔神情笃定地开口。
　　只要赵寒还没有前去投奔李容，就还有等到那一天的时间和机会。
　　
　　已经没了时间和机会的王怡正呆呆地坐在院落里的石凳上，一片翠绿的珙桐树叶被一阵猛烈的大风吹得脱离了树枝，晃晃悠悠地落在了她的头顶处，却丝毫没有唤回她的思绪。
　　刚刚走进院子里的王柔，首先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自从那天冲回房间里大哭了一场后，王怡又回到了第一次被拒绝时的状态，情况甚至更严重了一些。好在经过那天的劝说后，她偶尔还会出来坐在院子里透透气，而不是一直闷在房间里。尽管她安安静静的样子，让人不知道她的脑海中都在思量些什么。
　　又或者她什么也没有思量，只是任由大脑处于空荡荡的状态，避免再回忆起那些让她伤心痛苦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