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子敬看不下去了，必须要做点什么给廖小刚鼓鼓劲。他立刻朝嚼舌头的人一个个指过去：“看什么看？有本事去把人喊下来啊，噶是噶非吃了饭没事情做，都他妈是帮凶！”
　　　看热闹的人没想到会有人朝他们发火。被他这么一吼，说闲话的势头顿时被压下去，廖小刚才有继续往前走的勇气。
　　　中年警官看到他们过来，迎上来问：“你们哪个是汤大姐的儿子？”
　　　廖小刚：“我是。”
　　　鲁子敬建议说：“我建议你们先把围观的人驱散。她想跳又没有跳就是想把事情闹大，人越多她就越来劲，越不好收场。不能助长她的气焰。”
　　　社区大姐问：“你是哪个啊？怎么这样说话？什么叫人越多就越来劲？还助长气焰？知不知道要出人命的？出了事情你负责啊？”
　　　鲁子敬：“出了事情当然是你负责，你是这里的负责人。”
　　　社区大姐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警察在这里，不说清楚你别想走！”
　　　鲁子敬：“我犯法了吗？我妨碍警察执法了吗？我只是在尽一个公民的义务给你们提建议，省得你们在这里瞎起哄。”
　　　“你……”社区大姐还想发作，被中年警官拦下。“还是麻烦社区的同志让围观的居民散掉，人多口杂不利于处理险情。”说完对廖小刚说，“小伙子，你来了就好了。闲话不说，现在我们的方案是先在下面拉上垫子以防万一；消防这边因为车子进不来，暂时没办法把梯子升上去，已经有两个同志等在天台那里了。你呢，快点上去劝劝你妈。你妈妈是因为你才想不开的。她上去已经快一个钟头了，水都没喝一口，就怕她体力不支。我们劝了几次都没用，她一定要你回来。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劝一百句都不如你几句话管用。你上去试试，千万别再刺激你妈妈，什么事情都先答应下来再说。好不好？”说完拿了两瓶水给他们。
　　　廖小刚汗流浃背，机械的点点头，拧开盖子就往嘴里灌。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老娘都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烦归烦，总不能真让老娘跳下来。
　　　中年警官又问社区大姐：“顶楼那户的有没有叫回来？”
　　　社区大姐连忙问物业负责人：“顶楼那户有没有叫回来？快点啊，啊呦急死了！怎么还没叫回来！”
　　　物业唯唯诺诺地假装很着急地去打电话。
　　　鲁子敬陪廖小刚爬上六楼，再从六楼出口上屋顶天台。被太阳晒了大半天的天台跟火炉一样热，人一钻出去差点被烘倒。
　　　天台上有水箱，周围是一圈空调室外机。两个民警，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和一个消防队员正蹲在晾衣服的架子旁边，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每人身边都摆了几瓶水，不敢靠得太近，怕刺激到对方。
　　　“汤大姐你不要激动，你儿子已经来了，我们慢慢谈，慢慢谈。”女民警三十多岁的样子，声音蛮好听，正在努力的让汤玉兰放松下来。看到鲁子敬跟廖小刚上来就问，“你们谁是她儿子？”
　　　廖小刚：“我。”
　　　女民警擦了把汗：“你先别过去。我现在担心你妈妈被晒的脚发软，所以不管是劝还是救，动作一定要快。”
　　　鲁子敬在旁边说：“正常劝肯定没用。想想你妈有什么软肋，或者最在意的事情。”
　　　女民警看了他一眼说：“我们不能冒险。”
　　　鲁子敬突然问：“你结婚了吗？”
　　　女民警一愣，搞不清他什么意思。
　　　鲁子敬：“离异更好。”
　　　女民警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对廖小刚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事情，快去劝劝你妈，我怕她坚持不了多久。”
　　　鲁子敬对廖小刚低声耳语几句，说完拍拍他的肩膀给了个鼓励的眼神。
　　　女民警：“千万不要冒险啊！好好说，别让她激动。”
　　　鲁子敬：“闭嘴。”
　　　女民警怒视他。
　　　廖小刚吸了口气，用戏文里孝子的腔调夸张地大喊：“妈啊，不孝子小刚我回来啦！”喊完飞奔过去。
　　　女民警一口水呛在嗓子眼里，想喊住他又不敢，只好转过来把火气撒在鲁子敬头上：“怎么能让他就这样过去，他妈妈被吓到了怎么办！”
　　　鲁子敬根本不搭理她。
　　　汤玉兰看到廖小刚跑过来，抬手指着他大喊：“你不要过来！你不要回来好了，我没你这个儿子！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生你养你几十年，人家老早就结婚生孩子，两三个都满地跑了，你呢？你呢！结婚不结，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成天游手好闲就知道气我！你爸要是活着也要被你气死！人家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廖家是倒了什么霉，三代单传不说，连结婚都不要结了！你去看看小区里，那家孩子不是到点就结婚的？找不到合适的也要结！你找不到，我给你找！我找来了你就要结！你不是给我结，也不是给你自己结，你是给你们廖家结，要给廖家传宗接代！这是你爸爸的遗愿，你都忘记了吗？你忘记了不要紧，我提醒你！”她望向女民警，“警察同志啊，你是不知道啊，为了他能结婚，我是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功夫！人家当娘的六十岁了可以抱抱孙子享享福，我呢？六十四岁了，八八六十四岁了，奇门八卦都走完一遍了，眼睛一眨就要九九八十一岁了，皇宫大门上的钉头儿加起来都没我年纪大。我在干什么？我在给儿子找老婆！我拆空啊！你说谁家当娘的比我苦？享福享不到，成天受气！我现在看到他就来气！你们不要找他来，我不要看到他，看到他我就觉得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就不想活了！廖小刚你不要过来，我没你这个儿子！”
　　　廖小刚被她机关枪一样的强火力扫射镇住了，不动了。
　　　女民警：“快跟阿姨认个错啊！”
　　　汤玉兰又喊：“认什么错？他有错吗？他觉得他没错！不结婚，不要孩子，一个人自由自在；他心里就只有他自己，从来没有我这个妈！”
　　　女民警：“有的有的，肯定有的。阿姨你别激动，我们好好说！”
　　　汤玉兰：“有什么好说的？要说的早就说过无数遍了！他也给我说过了，就是不想结婚！好，你不想结婚，你不答应去相亲；好，你不答应我就跳！我死给你看！让大家都晓得你是什么人！都看看我这个当妈的有多苦！”说完义无反顾的朝两只室外机中间的缝隙走去。
　　　女民警朝廖小刚大喊：“你说句话啊！”
　　　旁边的男民警和消防队员已经准备冲过去抢人了。
　　　就在这时，廖小刚突然大喊：“妈，你没了，表舅欠我们家的钱就好赖掉了，欠条放哪里了我不晓得啊！”
　　　汤玉兰一只脚已经踏上屋顶边缘，听到这话触电般收回来，转身，指着廖小刚大骂：“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跟你表舅一样混日子！工作没工作，成天不晓得在干啥！学位学位拿不到，光拿个毕业证有啥用？现在哪个用人单位要你？人家连本科都不要，都要研究生、硕士、博士、博士后！连博士后都找不到老婆去相亲，你有什么资格不去？”
　　　廖小刚：“连博士都找不到工作！”
　　　汤玉兰：“人家再怎么也是博士，说出来好听啊！你呢，没工作，没孩子，没老婆，吃我的住我的，我真当是恨不得不给你零花钱，让你喝西北风去！你说我生你养你干什么？你看看你这一身肉，你活了三十多年就养肉了！你这二百斤肉有啥用？人家姑娘儿看不上，买衣服买不到，夏天开空调都比别人家费电费！”一边走一边骂，骂着骂着手指头就要戳到廖小刚鼻子上。
　　　鲁子敬暗暗摇头，他刚在朋友圈看到一句话，家长对孩子是天然的霸凌。看看眼前，确实霸凌。
　　　“可我是你儿子啊！”廖小刚张开双臂，给了他妈一个狠狠的拥抱。
　　　女民警松了口气。
　　　男民警朝鲁子敬竖起大拇指，在旁边保护。
　　　消防队员跑去室外机那边朝下面摇摇手，示意险情解除。
　　　“放开，我没你这个儿子！啊呦臭死了，放开放开！”汤玉兰一脸嫌弃的推开廖小刚，推开后就拿出手机来打电话，“阿德啊，你跟我家借的钱啥时候还？啥西？记不清多少了？我来告诉你，一共借了三次，加起来一共十四万。利息我就不跟你算了，给你一个星期时间，给我把本金还回来！啥西？还不上？还不上你不会卖车子啊？不会卖房子啊！不行你可以去卖肾啊！电视剧里要死的人都去卖肾。……干啥这么急？我告诉你，我儿子要找女朋友要结婚，哪里都要用钱！你个当舅舅的是不是要表示表示？你倒好，红包没有，以前的账还想赖掉！总之我告诉你，一个星期你要不把钱还回来，以后你孙子落户读小学的事情表来找我！我也不会再给你孙子压岁钱！就噶套（杭州话就这样）！”
　　　等他妈挂了电话，女民警才上前说：“阿姨，你还好吧？要么我们下去说？有人报警我们出警，需要您配合登记一下。”
　　　谁知汤玉兰竟一把揪住廖小刚的耳朵说：“你们等等，我先跟他把话说清楚！”
　　　廖小刚惨叫求饶：“妈，妈，这里太热了，回家说好不好？”说完被扯着耳朵拽走了。
　　　鲁子敬看着都觉疼。
　　　几个警察无奈地跟着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