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子门被打开，一只强有力的手拖他出来，把他拷在十字形的木桩上。
金昂提起鞭子抽打他。鞭子所至之处，皮肉被掀起，乙天卓身上像着了火。
“你知道抽完鞭子后……最过瘾的是什么吗？是浇点……热水，帮助你愈合。”
说完，金昂贪婪地端起热水壶，慢慢地浇在乙天卓身上。疼痛直抵心脏，乙天卓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金昂上下颠动匕首，猪眼睛停留在他的手指上：“这几根手指……只剩下……骨头了，留着它们没用……”他压住乙天卓的手掌，拿起尖刀割下三根残存的手指。
乙天卓厉声号叫。世上竟有这般的疼痛！这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
不知昏迷了多久，他再次醒来。手指处的血止住了，伤口是被他们用火把烧封的。被烧成黑色的断指火辣辣地痛！痛！痛！
他无法抑制地向双神祈祷时，才发现牙齿被咬脱了几颗。
“怎么样……服……服气吗？”金昂近前。乙天卓把牙齿和血吐到朴冰脸上。“激怒他，他就可以给我一刀痛快的，让我去见我的亲人。”他闭上眼睛。
金昂大声喝骂：“他奶奶……的，给我…拿…拿刀来……！”
“刀在这儿。”门口有个女声传来，熟悉的嗓音。
乙天卓睁开眼睛，一个模糊的身影闪入。“别把他杀了。你阿兄金缪说，还要留着他和狼搏斗。”
金昂转过身子：“泉男……皂，你怎么……又回来了？”
来人正是“风之子”泉男皂。乙天卓笑了，笑出了声，嘴里喷出一口血。
泉男皂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用虎头匕首抵住金昂的脖子。“你永远都不该放我走，你这头蠢猪——”匕首插进结巴的脖子，直至全部没入。
乙天卓满意地看着三韩人的脖子喷出鲜血，倒下，全身抖动着喘完了最后一口气。
泉男皂解下他的绳索，看着他的手指，哭问道：“卓，你的手？！”恢复后，她从死掉三韩人的身上扯下布，缠绕在他手上。“我们要马上离开此地。”
她扶着他出了囚房，乙天卓才看到这里是冬比忽城的镇军大营。
他们来到外面的庭院中。夜色笼罩着镇军大营。一轮满月在东边辕门之上升起，木栅栏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排锋利的黑色牙齿。
空气寒凉而潮湿，带着久违的人间气息。“我不能让他们把我逼疯。”乙天卓悲苦地想，“他们可以取走我的手指、抠出我的眼睛、割掉我的耳朵，但夺不走我的意志。”
泉男皂扶着他，正如他第一次被她解救时一样。那一次，他们为了摆脱泉男产的追击，来到悬崖边，从瀑布上一跃而下。为什么他能鼓起勇气，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他记不清楚了。但他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当时女孩望向他的眼神中传达着生存的信念。这感染了他，让他变得无畏。
这次他们还能再次逃脱虎口吗？
泉男皂身上仍然带着残存的玫瑰香味，杜鹃涧的气味。走出军营时，他在后悔。他是否应该留在杜鹃涧，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他必须承认，泉男皂虽是泉家人，但她更是好女孩，对他好的女孩，能为自己献出生命的好女孩。
他不会再排斥她。在他内心深处，每次跟她在一起时，看她明亮的眼睛，听她具有感染力的嗓音，闻她身上特有的体香，所有的疼痛和压力都会减轻，甚至消失。他决定和她在一起，无忧无虑的……
他们来到马厩。冷风卷过庭院，吹穿他身上又薄又脏的破衣衫，激起满身的鸡皮疙瘩。
泉男皂牵出一匹马，将他扶到马背上，自己坐在他后面。
“你坐在另外一匹马上？”
“不！卓，你太虚弱了，身上全是伤口。如果单独骑马，你会摔下来。”泉男皂的双手从他两侧伸出，扯住了缰绳。她说得对，他连缰绳都拉不住，更不用说纵马驰骋。
她搂着他，夹紧马刺，马儿迈开蹄子往外跑。
他们冲出镇军大营的大门时，营舍里传来猎狗的叫声。乙天卓回头看，有几间屋子的灯亮了起来。“不好！”泉男皂小声说道，“他们马上会发现。”
他扭头对泉男皂说：“你把我放下，骑马跑。”
“我才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泉男皂猛地一夹马刺，马儿嘶鸣，前蹄立起又落地，猛地往前飞奔。
“我们俩骑一匹马，很快便会被金缪追上。”马蹄的哒哒声中，他喊道。冷风灌进嘴中，身体在颤抖……他头晕脑胀，目不能视。
“他们会继续折磨你的。”泉男皂牵住缰绳的双臂挡住了他，避免他从马上坠落。
“只要不杀死我就行。你杀死了金缪的弟弟金昂，金缪不会放过你的。我求求你，泉男皂，听我的话！你让我下马。你赶紧逃走！你把我放下。没人能追上你。”他坚持。
“不会。我永远不会把你抛下！从我放弃做震霞将军的那天开始，我就发誓要和你在一起。卓……我心里早是你的人了。”
“那就死在一起吧。”随后他又为这个念头所羞愧，他不值得女孩为他而死。他们应该寻找生存的希望，而没人比他更熟悉这片山。他和二弟熟悉蜈蚣山的每片草木。“去蜈蚣山。”他告诉泉男皂，“我熟悉那里。”
“嗖嗖嗖——”的声音从他耳边飞过，是箭矢飞过的呼啸声。三韩人带着人马追来，离他们越来越近。
前面是山脊，是通往蜈蚣山顶峰的道路。顶峰面积非常狭窄，只能容一人站立。在顶峰的西南角，有个只有他和二弟知道的地洞。顺着黑暗的地洞，他们能到达另一座高山——松岳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洞里行走整整两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比起身后残暴的三韩人，地洞是他此刻最想进入的。
马蹄踢到一块较大的碎石，石块“哗啦啦”地滚下陡坡。他们的身子往右摆动，差点跌落马下。金缪的一只猎狗朝他们狂吠。
他们一路快跑，越往高处爬，空气越阴冷。他们穿越一堆乱七八糟的岩石小道，溅起一堆堆的碎石子。乌云遮住月亮，大地像墨水一般黑魆魆的，脚下的道路似乎哪里都存在陷阱。直觉告诉他，蜈蚣山的顶峰就在眼前。
头顶传来老鹰的尖叫。难道是天剑的叫声？他们经过一棵缠绕在峭壁间的巨大松树，他马上认出路来。“往右，”他告诉女孩，“再一直往上，就到了顶峰。”
马儿猛踏岩石，喷出沉重的鼻息。无畏的马儿沿着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山道疾驰，右边是陡峭山壁，左边就是万丈深谷。
快到了。他听到“嗖”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穿破了皮革，原本结结实实抱着他的泉男皂突然发出“啊”的一声，松开了手。女孩像成熟的柿子般掉落马下，扑腾一声，滚向光秃秃的悬崖。
乙天卓急忙用右手全力扯住缰绳，马儿原地打转。“砰”的一声，马头碰到了峭壁。他死死地抓住马鞍，但脚还是脱离了马镫。他的肋间如撕裂般疼痛，右手臂如同被拉断，左手失去的手指钻心般疼痛。一阵摇晃后，他身体一歪，地面朝他袭来。
乙天卓与冰冷的地面猛烈地撞击，骨头都在震动，痛彻心扉的剧痛让他眼泪直流。一时间他只能趴在地上，嘴边全是血的铁锈味道。他醒不过来。“就这样让我死去吧。”他告诉自己。不过，泉男皂，这个爱自己的女孩，也值得他爱的女孩……她怎么样了？他吐掉嘴中的泥土，睁大双眼，眼前却是无尽的黑暗……
他用右手捶打眼眶，捶打头颅：“让神志回到我的躯体内，你这个无用的乙支人，你就这样对待两次救过你命的女孩？你就这样看着她在你面前无声息地倒下？就这样看着她滚落悬崖？”
慢慢地，他看到了一丝光亮。他的一只眼睛被鲜血蒙住，另一只看到了朦胧的月亮。月亮和树在一起跳动，正如他的心脏。
“我必死无疑，”他想，“甚至连累了其他人。我辜负了所有人，父亲、奴妹、泉男皂，我一无是处……”
一阵马蹄声后，是下马落地声。他抬头，一伙人朝他走来，手里拿着闪烁的火把。
乙天卓爬向泉男皂——
她的身体不见了，只留着一只手，紧紧扒着一块凸出的岩石。
岩石在微微抖动。乙天卓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一口气滚到她手边。
他撑起身体，双手死死地握住她的手腕……
女孩的左臂中了一箭……左胳膊连同整个身体在悬崖下无力地摇摆。
他俯头，看到了女孩的脸庞……月光照耀下，泉男皂的脸庞异常苍白，又像月神一样闪闪发光。
泉男皂沉重地喘气。“卓——”她哭了，她哀叫，她发出一声长音，“卓————”
“别说话。”他攥紧她的手腕往上提。一阵阵的剧痛击中他。他头晕脑胀：“我拉你上来——”
他倾尽力气尝试了三次，都归于失败。他没哭出声，却泪如雨下。
“松开我的手，”她又笑了，“我不想让你死……”
“不，绝不！”
“活下去，卓，活下去。”
她微笑地看了他最后一眼。
她闭上眼睛。
她松开抓住石头的手。
她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