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隆冬⑤① - 他是刺刀见红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114 下载APP
晏江何召唤完亲爹,立马又给徐怀去了个电话。大过年的,他不想扰人,但也没办法。张淙刚在他眼皮底下被警察领走。

晏江何不了解张汉马犯了什么孽,他也不想了解。只是他坐在凳子上,想通了一点——张淙肯定昨晚就全知道了。

他全知道了,所以才会蹲在楼梯口,搁寒风里闹那副鬼样子。

张淙啊张淙。

晏江何闭了闭眼,又想揍张淙了。他对张淙,总在恨铁不成钢。

晏涛来得挺快,没到一小时就到了。晏江何听见敲门便套上外套,拎出车钥匙。他把门打开让晏涛进屋,同时自己往外钻:“老头在屋里,爸你先看着他。”

“哎,你干什么去?”晏涛一头雾水,手里提着个果篮,用肩膀挡晏江何,“你做什么这么着急忙慌,医院有事?”

“不是。”晏江何没工夫解释,“回头再跟你说。”

他带上门,只撂下一句:“我去接张淙。”

晏涛:“......”

晏涛琢磨不明白,啧一声:“现在的年轻人,成天风风火火的。”



晏江何的确风风火火的,要是可能,他巴不得把自己马自达的四个轮子都卸下来,换成风火轮。

他开车到警局门口停下,刚想推车门下去,手机响了。

晏江何掏出手机,是徐怀的电话。他没下车,赶紧接起来:“喂,老徐。”

“江何,我问清楚了。”徐怀在那头说,“你别着急,没张淙什么事儿。”

晏江何叹口气,认为徐怀说了句废话:“我知道没张淙什么事儿。”

当然张淙什么事儿。能有张淙什么事儿?其实就算他不插手,搁家里坐着等,张淙也能完好无损地回来。可他就是忘不了张淙昨晚抬头看他的样子。

这小兔崽子一晚上在想什么?他睡了吗?晏江何觉得,凭张淙那缜密的心思,他十有八成是睡不着。可他半夜给张淙发信息时张淙没回。张淙是掐着时间——掐起床的时间回的。

张淙是这样的,晏江何怎么能坐得住?他屁股底下坐的不是凳子,是钉板。

徐怀在电话里继续说:“警察找张淙就是例行公事,了解一下他爸的情况。张淙实话实说就好,没什么大问题。我问过我朋友,那边来消息说已经问完话了,等会儿就放他走。”

徐怀停顿片刻:“就是他爸那头有些麻烦。”

“他爸无所谓。”晏江何烦躁道。

“那就没事。”徐怀松了口气,“我还寻思你要是想帮他爸,那就悬了。”

听徐怀这么一说,晏江何皱眉问:“他爸到底怎么回事?”

徐怀的声音沉下来:“扯了一条人命。”

“人命?”晏江何惊了一下。

徐怀:“元旦之前的事了,一个女的从楼梯上摔下去,后脑勺着地......这女人独居,没朋友,经常深更半夜带些乱七八糟的人回家,街边站的......你知道的。”

徐怀:“尸检结果出了以后警察一直在查,还没等查清楚,张淙他爸就突然自首了,说这女的是被他推下楼的。”

晏江何转头盯着警察局大门,没说话。

没什么可说的了。

世界上总有那么一箩人,死活都是祸害。这些人理所应当遭报应。

“江何?江何你能听见吗?”徐怀已经叫了晏江何很多声了。

“嗯?能。”晏江何头靠在椅背上,为自己的跑神搪塞个借口,“刚才信号不好。”

徐怀那边又问:“你在哪儿呢?你去警局接人没?”

“接。”晏江何用手揉了下眼睛。他真挺困的,昨晚夜班没怎么休息,一大早上又扯乱子,够累。

“那行,那你去接吧,应该马上就放了,这大过年的......有什么问题你再找我,我帮你问。”徐怀无奈了,感叹道,“你这是捡了个什么孩子啊。”

晏江何轻轻地笑:“捡了个王八蛋呗。”

晏江何:“谢了老徐,过完年出来聚,肯定吃顿好的。”

徐怀:“跟我不用客气。”

晏江何挂掉电话,又把视线移向警局大门。

张汉马没等临头,先自首了。很明显这算个好事,省去一些麻烦,公道平了,良心安了......不对,张汉马哪来的良心?

晏江何顿时心坎冰凉。张汉马那样的人,他这份主动,说难听点也是给自己找个归宿。监狱怎么了?监狱也是个去处,衣食无忧的。

那张淙呢?张淙的归宿,在哪儿?

那个破烂门板里的家?冯老房子里,张淙不愿意擦灰的窄床头?

都不是。这些全是虚的,什么都撑不起来。

一切该给张淙庇护的地方,给了他恐慌,给了他失去,让他一无所有。

天地这么大,他永远无依无靠,格格不入。他是一冽刀锋。他是刺刀见红,疼痛又鲜艳。

晏江何看见,张淙从警局门口走出来。张淙个子很高,他的肩膀宽阔,已经能将宽大的衣服完全撑起来。

张淙低着头往外走。

警察没问他什么,就问他张汉马什么时候失踪的,什么时候回来的,问他知不知情。张淙全程基本就三个字——“不知道。”

他们父子俩是第一次这么心有灵犀,张汉马跟警察说的也是:“张淙什么都不知道。”

张淙摸兜,摸到一张银行卡。他有银行卡这东西真的很神奇。这是刚才警察给他的,说是张汉马要转交的。

然后张汉马托警察的嘴,给了他一道霹雳——张淙那八年看不见的妈,偶尔会往这张卡里打钱。钱不多。密码是张淙的生日。

张淙被劈完,半点感动没榨出来,却忍不住开始作呕。这算什么勾当?简直他妈的荒唐可笑。

外面的风迎头掀过来,张淙被扑得眯起眼,他从兜里拎出根棒棒糖,刚叼进嘴,抬头就看到晏江何的车。

他这么见晏江何的车有几次了。总是很意外,不过抬个头,就能不近不远地瞥见。那车停着,在等他上去。

张淙搁原地顿了下脚,晏江何立刻按一声喇叭。

“滴”的一声。短短一声,不太响。是叫张淙呢。

张淙用舌头尖搅和糖棍子,味觉上,感觉到一片苦涩中钻出了星点甜蜜。

他走过去,拉开车门,带一身寒气上车。

晏江何拨弄副驾驶那边的空调出风口,暖风从张淙的鼻尖扫到下巴,再蹿到胸口,然后定住,呼呼地热。

“没事儿了吧?”晏江何问出一声。

“没什么事儿。”张淙微微侧过头,他看晏江何的脸,能看见这人眼下明显的黑眼圈。

张淙用力嘬了口糖,甜味占满他整个口腔。然后,他竟扯起嘴角,朝晏江何笑了一下。

晏江何看见了张淙的梨涡。张淙不属于爱笑的那类,这对梨涡,目前为止他没见过几次。

晏江何想从张淙这笑里捉出些勉强和痛苦,但他失败了。张淙笑得非常自然。

面具戴结实了,也许真的能长进肉里。

晏江何扭过头,没再问什么。张淙不会乐意他多问。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跟张淙也再无关系。

他把车开了出去。

车轮压过一个下水道井盖,“咯噔”一下,晏江何的五脏六腑也跟着咯噔。他感到胸口出现一种闷钝。

晏江何没直接开车回去,他把车开向了菜市场,三十上午是市场最后一波摆摊了:“咱俩买点菜回去,中午做点吃吧,大过年的。”

张淙还侧着头没动,看着他:“你爸在吧?”

晏江何的手捏了下方向盘,然后掌心用力揉半圈,转过一个弯路:“在。”

他紧接着说:“你下厨呗?我们父子俩都跟厨房不太对付。”

满天都扒拉不出来比晏江何更臭不要脸没有人性的玩意。张淙刚经历完这么大的事,没了亲爹。他倒好,接上人,竟然若无其事地要求对方给他做午饭。

可张淙很适合若无其事。

张淙沉默着没说话。

晏江何心里打摆子,有点担心张淙能给他来一句:“你们自己吃吧,我走。”

这样的话,他大概要和张淙打一架,就是过年太喜庆,压得身上没多少暴力,可能打不动。

好在张淙没有。

张淙轻轻“嗯”了一声。

“嗯”一声就行。晏江何终于勾起嘴角,短暂地笑了下。

晏江何无暇分心,他今天精神头不足,哪怕过年路面没几辆车,他也得全神贯注看路。这给了张淙机会。张淙目不转睛地盯晏江何,一双眼进化成高倍显微镜,能捕捉到所有细枝末节。

他看懂了晏江何在担心他,看懂了晏江何刚才不想自己拒绝,看懂了晏江何的笑,那翘起来的嘴角坠着光亮。

晏江何的侧脸还是那样子。那线条晕着阳光,贴了一层毛茸茸的暖边。张淙下意识搓搓指尖。他的手指尖有些痒痒,很想再画一次晏江何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