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玥察觉她的心思,应道:“恐怕也是这般大的雪。”
钟晚静静望着窗外,没有说话。
明玥心底轻叹一声,不着痕迹道:“说起来,自从离开熙洲后,许久没见梁逍了。”
钟晚有些不自在道:“提他做什么?”
明玥:“我是想着,李家人被驱逐后,姑娘正是用人之际,若是以梁逍的才能入了钟府办事,定位为姑娘排忧解难,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明玥虽以为梁逍的身份配不上小姐,但以她挑剔的目光来看,整个江陵城又有谁配得上呢?梁逍身份是差了点,但他样貌英俊、才能出众,老太太未必不会同意。
闻言,钟晚顿时眼睛一亮:“是哎!我怎么没想到?”话毕,像是意识到自己反应太激动了,手握成拳虚虚抵在唇边,“咳,此事还需从长再议,毕竟不是小事……”
明玥笑而不语。
接下来,钟晚一改方才的无端惆怅,干劲满满地继续翻看账本。日暮西沉,几个时辰后,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去瑞和堂探望祖母。回来的路上,见满园梅花冷香,驻足欣赏。这时,不远处传出一道低低的呜咽声。天暗了,四周黑沉沉的,突兀的听到这声响,钟晚被吓一跳。她循着声响走过去,假山后,有一个身着黑布短袄的婢子抱着膝盖,在小声啜泣。明玥发问:“你是谁?在这哭什么?”
听到声音,婢子连忙抬起头来。
明玥一愣:“念夏?”
念夏战战兢兢跪下:“今儿是我娘忌日,我一时思念她,还望大小姐莫要怪罪。”
钟晚疑惑道:“你为何不出去祭拜?”
念夏含糊道:“婢子告假的次数满了。”
钟晚叹息一声:“可怜你一片孝心,叫管家准了你出去吧。”然后让明玥打发了她几锭碎银。
念夏用生满冻疮的手接过银子,心头一片酸涩,其实并非告假满了,而是林素素不准她出去。她不好说主子的坏话,便扯了谎。
然而这些时日她备受磋磨,却只有大小姐关心她,
脑海里闪过什么,她犹豫片刻,终于鼓足勇气,低声道:“大小姐,我有话对你说。”
-
几日后。
钟府门口舞狮队敲锣打鼓,两头狮子你来我往,飞跃翻腾,好不热闹。待门口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燃尽,参加同盟商会的马车陆陆续续到场。
钟晚与父亲等长辈出门迎接,这不是她第一次参加同盟行会,却是第一次作为东道主。
她毫不怯场,熟门熟路迎接每个人,与几位气场强大的长辈站在一块,却也不输。
同盟商会表面上是一场聚会,其实是江陵商贾结交人脉,洽谈生意的场合。凉亭周围,早有人迫不及待走动,与人谈笑。
钟晚见了几位与钟家有合作的大商贩,照例寒暄一番,吹捧对方几句,本以为要结束了,其中一人眼底闪过一丝精光,笑道:“小丫头,如今钟府里外是你掌事,那我就实话说谁了,我这边与钟府的书契快要结束了,上官家、云家都想和我合作,钟家布匹定价太高,可否往下降一些?”
钟晚笑容不变:“你想降多少?”
那人比了个数字。
这几乎压榨了钟家布行一半的盈利。钟晚沏了杯茶,慢悠悠道:“小兄弟,我观你是生意场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这般儿戏话也能说出来,我就当你是开玩笑了。啊,什么?你说云家相接?”钟晚故意提高声线,“那云家不会被你当成冤大头了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云家人朝这边探头探脑。
那刚才还眼神狡猾的男子顿时面色一僵,他早就听闻钟家换了新掌事,听说刚上位没多久就雷霆手段整治下方,本以为是什么了得的的大人物,没想到竟是个丫头片子,这种丫头片子在家里绣绣花不好么?跑出来跟他们这些男人掺和个什么劲!说不定所谓的雷霆手段是钟家长辈为她铺路,往外说的噱头。
他想撕开这黄毛丫头的真面目,却没想到她处变不惊,还反将他一军。
那头云家人听到谈话,眼神不善地走过来:“刘掌事,上次你想跟我们云家合作,始终压着价码,就是这个打算?”
“哪能啊,我就是跟钟掌事开玩笑。”刘掌事搓着手赔笑,后悔自己刚为啥嘴贱。
旁的几人知道前因后果,不由得对钟晚露出欣赏的眼神:“钟姑娘巾帼不让须眉。”
听到这话,钟晚反而不好意思了,她揉揉鼻子心想:这些都是姑母的友人吧?也太会捧场了!
然而钟姑娘巾帼不让须眉的消息还是传遍了全场,众人交谈时,免不了议论几句。
“谁?就她还巾帼不让须眉?!”一身紫衣打扮的男子,袖袍上绣着不伦不类的花纹,似乎认为很有风格。他面容英俊,却少了几分阳刚之气,嗓音也有些尖锐。
旁边一位与他眉眼有几分相似的貌美女子,猛地拍了一下他后脑勺:“上观无垠,你鬼叫什么?怕别人听不见?”
被叫做上官无垠的男子揉着脑袋,不满道:“姐,我还是你亲弟吗!我怕不是姨娘生的吧?你怎么又打我!”
姨娘生的?
这信息就有点劲爆了。
周围人偷偷看来,竖起耳朵偷听。
上官无敏差点被他气死,咬牙切齿道:“你再乱说一句,我缝了你的嘴。”
见家姐真要生气了,他这才悻悻闭嘴。
抬眼看到不远处钟晚被一群老头围着,众星捧月,好不得意。
这些老头平时都不搭理他。
不,是他不搭理这些老头。
上官无垠恨声道:“她钟晚得意什么啊?不就是个掌事吗,我都当了一年多掌事了。”
上官无敏冷笑:“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要是有钟晚的本领,我做梦都要笑醒。”
她这个蠢弟弟以前和钟晚不对付,两人都是江陵城横着走的刺头,谁都看对方不顺眼,有他俩在的地方必有一战。直到半年前钟晚离开江陵,再回来时已得到天墨令牌,都说大器晚成,不外如是。她这个蠢弟弟怎么不学着点人家,一点都没变呢?
“你到底是我姐,还是她姐?!”上官无垠气呼呼。
上官无雪懒得搭理他,翻了个白眼,找人喝酒去了。
“公子。”这时一个小厮走过来。
上官无垠不耐烦:“什么事?”
小厮附耳过去,低声说了什么。
上官无垠登时眼睛一亮:“当真?”
小厮点点头。
原先还烦躁不已的人眼底露出笑意:“哼,钟晚,你给我等着。”
“啊湫——”
钟晚猛地打了一个哈欠,她紧了紧衣领,心想:难不成受了风寒?
“钟掌事,没事吧?”有人关心道。
“没……”
钟晚摇摇头,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个手持佛尘,仙风道骨的老道人走进来。
这道士须发皆白,气势凛然,行走间婉若游龙,没有丝毫声响。
手中佛尘略一挥,竟凭空冒出阵阵白烟,原还四处走动的人纷纷停下来,被他吸引。
上官无垠瞅准时机冒出来,一脸嘚瑟看着钟晚:“钟晚,这位是鼎鼎大名的玄微道长,近日他云游至江陵,本是避世不外出,但看在我的面子上,来给同盟商会捧场。你不会介意吧?”
听到这话的众人面露愕然,玄微道长?没听错吧居然是玄微道长?!
要知道玄微道长在南方这一片颇有盛名,传言他看破天机,算策无疑,若能找他卜一卦,此生无憾。
而这玄微道长竟被上官家的公子请来了?看来这位公子,不像传言中那般草包嘛!
上官无垠最爱出风头,见状,顿时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
钟晚对此一点都不陌生,以前上官无垠就看她不顺眼,两人好似天生不对盘,总要死磕一番。
眼下恐怕是对方觉得她出尽风头,想办法要压一压她。
但如今场合可不是玩闹的时候。
只是……
目光落在玄微道长身上,钟晚眸色深了几分,随即露出笑意:“当然不介意。”
上官无垠确实是想抢风头,只是看着钟晚平静的样子,却有些不得劲。
想了想,他问玄微道长:“道长可否为我算一卦?”
玄微道长倒也表现得随和,被人请到太师椅坐下,淡淡道:“贫道一年只算三卦。”
上官无垠咂舌:“那这……”也不知道玄微道长今年的卦算完了没。
只见玄微道长抚着胡须,慢慢道:“你是第一卦,请讲。”
上官无垠搓着手,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最终他还是不想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便说:“道长,我想算一算姻缘……”
玄微道长一双锐利鹰眼看了他几眼,而后闭上眼,手上掐诀换算,半响,幽幽道:“上官公子,贫道送你一句话,缘在天边,近在眼前。事事心诚则灵。”
“……”
上官无垠沉默了。
上官无垠没听懂。
但他不想承认,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长,听你一席话,我感悟颇深。从前我忧心自己的姻缘,如今倒是拨云见雾,眼前开阔。”
见状,其他人也神情振奋,欲欲跃试。
今儿来到商会同盟的皆是江陵城有头有脸的商贾,而生意之人大多也会敬信神明,若能得到玄微道长算一卦,岂不是这辈子再登高楼也有望了?
有人对上官无垠羡慕不急,准备厚着脸皮开口求一卦,却不料玄微抚着胡须,突然看向人群中的钟晚。“我观这位女施主有眼缘,那么这第二道卦,算给女施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