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快步从府衙中走了出来的赵寒，成为了第二个被众人用目光洗礼的人。
　　脚步顿了一下，赵寒站定在府衙门口，神情冷淡地从左到右把这些人都环视了一遍。
　　在他手下任职的几个人首先绷不住了，只觉得背脊处隐隐有点凉意，是要被记住姓名然后安排大量公务的节奏。
　　几个人眼神对视间，都仿佛在对方的双眼中看到了“风紧扯呼”这四个大字，于是立刻迈开步子，各自散去了。
　　而在赵寒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众位乡亲聚集在此，莫非是有冤屈要上告？”之后，大部分吃瓜群众也站不下去了。
　　他们哪里有什么冤屈？这不就是想凑个乐子吗？
　　赵寒的意思十分明显，这些人只好面色讪讪地也各走各路了。
　　场上还剩下显然脸皮不薄的两个男子。一个坐在地上假装走累了在休息，另一个还站在原地，索性直接不装了，明摆着一副自己就是来看热闹的样子。
　　见赵寒向自己望了过来，站着的男子还用理直气壮的语气回复：“我在大街上站着，又没靠近门口，没犯法吧？”
　　确实没犯法，只要不是无故踏上府衙门口的那段台阶，就算不上冲撞的罪名。
　　规矩是这么定的，但如果遇上了自己就是规矩的那类城主，这人一定逃不过一顿毒打。
　　偏偏赵寒不是那样的人，还真不能把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判处罪名。
　　他只是把眼前之人的长相用心记住，连带着表情鬼鬼祟祟坐在地上的男子一起，准备好好查查这两人平日里有没有违法犯纪的行为。
　　接着他才走到了王柔的面前，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王柔的注意力从赵寒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始终放在赵寒的身上。见他出面驱散吃瓜群众，尽量避免这些人听到更多的东西，免得流言被传得越发厉害，一心维护她的声名。
　　虽然这与她自己的目的背道而驰了，但王柔的心中只有不断溢出的喜悦之情。
　　注视着向她走来的赵寒，王柔嘴角的笑意渐深。
　　“女郎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赵寒忍不住先一步询问。
　　方才周衙役着重点出了王柔的不对劲，仿佛一点都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甚至希望他们能放心大胆地传播此事。
　　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王柔喜欢他这种具体的想法，赵寒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有了这样的转变，明明之前还主动提出，要用刺客之事作为遮掩。
　　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所以心态崩了开始胡来了？虽然这也不像是王柔的作风，她一向心志坚定，哪怕面对招招夺命的刺客，也不肯轻言放弃。
　　但这是唯一还算说得通的解释了，不然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合理一些的原因。
　　“没有啊。”王柔笑哈哈地开口。她微微侧身，伸出食指指了下车厢，然后又转了回来：“我只是带了两盏孔明灯过来，想邀请你去城头放灯。”
　　一人放飞一盏寄托了心愿的明灯，两盏灯并排飞向天际，两个人也并排站立在一起。这是多么明显的约会场景，四舍五入他们两个就是在约会了！
　　这两盏孔明灯本来也算是为了赵寒才特意订做的，这下子不是正好吗？
　　赵寒跟着看了一眼车厢，觉得王柔应该就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做出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她本人并没有说出来的意愿，这让他有些难以着手，去帮助王柔解决她的困境。
　　“现在去城头如何？”赵寒索性先答应下来。等到只剩下他们两个待在城头处的时候，不用顾虑赖在这里的那两个男子，或许王柔就愿意说出来了。
　　紧急的文书已经处理完了，心念一起，赵寒便直接邀请王柔前往城墙上面。
　　“好啊。”王柔立刻双眼一亮，然后转过头去，让坐在车辕上的苍术将两盏孔明灯从车厢里取出来。
　　一直充当背景板的苍术只是应了一声“是”，将孔明灯都交给王柔后，又开始毫无存在感地保持沉默了。
　　王柔一手提着一个孔明灯，伸出左手将那一盏递给了赵寒，表情自然地开口：“这个给你拿着。”
　　望了下两个一模一样的孔明灯，赵寒的心中闪过一瞬间的犹豫。在王柔的左手又向他靠近了一点，来示意他快点拿住之后，赵寒还是接过了这个颇有份量的大灯。现在已然很难说得清楚了，那就由他提上一个分担下重量吧。
　　一男一女各自提着一盏款式相同的灯笼，本来就是一件指向性很强的事情。在本就有了倾向性的其他人眼中，这无疑是一场默认。
　　苍术望着前方一动不动继续装作木头人。还站在府衙门口的周衙役用力眨了眨眼睛，竟然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两个坚持吃瓜的男子对这个剧情发展十分满意，已经想好要怎么眉飞色舞地跟左邻右舍仔细描述一番了。
　　这些存在感强烈的目光，很快就无法落在当事人的身上了。
　　赵寒带着王柔从一处楼梯登上了城墙的墙头，这里是守护城池的要地，只有在府衙任职的官员或者他们所带领的人才会被允许上来。
　　有赵寒在前面带路，两人顺利地站在了城头一处普普通通的边墙内。
　　夜色稍稍降临在这片大地上，视线所及处的场景都变得漆黑而模糊了起来。夹带凉意的夜风从王柔的脸颊上吹过，让她微微往赵寒的那边侧了侧身体。
　　岗哨就在不远处的哨所里看顾这座城池的安危，但黑夜仿佛把这一小段距离拉得无限长，让王柔恍惚间觉得，这里只有她和赵寒两个人的存在。
　　“女郎今日，果真没有遇到什么难事？”沉默只是开始了一小会儿，赵寒已经先行开口了。
　　他实在担心一反常态的王柔，担心她现在的心情和状态。
　　王柔眨了眨眼睛，望向了赵寒的面容。她可以轻易地感受到赵寒此刻的关切之意，这让她不由弯了弯嘴角。
　　双眼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月牙般的形状，王柔双手举起了孔明灯，举到她的身前，浅笑着回应：“我真的没事。只是想着剿匪之事，着实生了不少波折。如今难得功成圆满了，不如放飞一盏明灯，稍微庆贺一下？”
　　说到剿匪的事，赵寒不由联想到这次的审讯调查结果。山寨里的那几个主事之人只知道城中有内应在配合他们，却根本不知道内应究竟是什么身份。而那些普通贼匪知道得就更少了，只听过张宁说“已有安排”，连具体是什么安排都不清楚。
　　每次的书信都是从那处洞口直接扔出来的，过去收信的人甚至无从得知，和自己隔了一道城墙的对面之人，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只有一个人有一次去收信，突然起了好奇心。等拿到消息之后，他没有立刻返回山寨，而是趴在洞口前，透过那里去窥探对面之人的身份。
　　可是他只看到了空空无也的巷子，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应该是传信的内应为人小心谨慎，没有听到贼匪离开的脚步声，便也站在巷子的死角处没有离开，赵寒是这么判断的。
　　这是内应一贯的行为作风，也是他至今没能查出来内应身份的重要原因。
　　赵寒想要把这个结果告诉王柔，可他刚说完“内应之事”这四个字，就被王柔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今天不说这个。”王柔把孔明灯放在了脚边，双手在空中轻轻击了一掌，然后合十在一起，用活泼开朗的语气说道，“我们先把灯放了吧？”
　　只是看周衙役在提到调查结果时略显纠结的表情，她就知道这次还是没能有所收获。那就干脆不要提了，安心快乐地一起放灯才是现在要考虑的事。
　　赵寒的目光落在手中被夜色掩盖了一部分的灯笼上，从上面的空洞处俯瞰进去，灯笼内部没有烛火的照亮也显得黑漆漆的。但还是隐约能看见一根白色的蜡烛，被放置在最中央的位置。
　　于是他侧过身去看向岗哨的位置，那里正闪烁着几束火光。几个火把纵然正在熊熊燃烧，在这宽广的暗夜里，也显得格外渺小微弱。
　　“我去借火。”赵寒也将孔明灯放在了一旁，只身过去取火。
　　低头望了下几乎并在一起的两个灯笼，王柔嘴角上扬很是开心。
　　考虑到在放灯的时候，万一蜡烛倒了，将孔明灯燃烧殆尽，看起来就很不吉利。她特意让店主把两根蜡烛各自固定好，再直接提了过来。
　　这样就不能直接用火把去点了，不然火把太大了，会在伸进去的时候直接把灯笼口给点了。岗哨里应该会有煤油灯吧？或者也会存有蜡烛？
　　她一边想着一边抬起了头，注视着赵寒走进了岗哨内部。
　　她知道赵寒现在很疑惑她的反常，可她却不想此刻就解释清楚。
　　她可以把心意直接告诉家人，可以任由其他人猜测出真相，但她还不能和赵寒说明白。
　　一旦她开口表达“我心仪于你”，那么在赵寒的理解中，这并不是一场谈恋爱前的告白，而是一场让他去提亲的明示。
　　这就让她有些不能适应了。当初她撮合郭初的亲事，是因为在郭初的认知里，只要黄舒没有拒绝，两人就可以成为夫妻了。
　　但她并不希望跳过谈恋爱这个阶段，直接步入婚姻之中。
　　再说了，她也没有赵寒会表示同意的自信。
　　王柔眨了眨眼睛，注意到赵寒拿着一根燃烧着的蜡烛从岗哨里走了出来。
　　她就说嘛，蜡烛这种再基础不过的物资，总会备上几根的。
　　在微弱烛光的映照下，赵寒的五官变得清晰了起来。他的表情像平日里一样，清清冷冷的，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在约会中的男子。
　　因为他根本就不觉得这是一场男女之间的约会吧。王柔微微垂下眼帘，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要是点破了这一点，她就没有去提出谈恋爱的机会了，进度只会冲着结婚一路狂奔。稍微有后撤或停顿的意思表露出来，就会引起不必要的误解。让人觉得她还心存犹豫和保留，容易伤了感情。
　　当然这本身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要是没有点破这件事，她倒是可以拉着赵寒一同游玩，假装成是在约会的样子。可假的就是假的，她甚至不知道赵寒是否对她有一丁点的心仪之意。
　　点点微光渐渐照了过来，逐渐映照在王柔的衣裙上，又继续向前接近，直至映入了她的眼眸。
　　赵寒停下了脚步，微微弯腰，用空余的左手拿起了靠近自己的那盏孔明灯。
　　见他稍微将孔明灯倾斜了一下，王柔立刻伸出双手扶住了灯笼的一侧。
　　纤细的蜡烛轻易穿过了灯笼口，来到了崭新完整的另一个蜡烛旁边。一点烛光变成了两簇小火苗，赵寒这才收回了右手。
　　王柔的双手也退了回去，接着将自己的孔明灯从地上捞了起来。
　　刚刚被点亮的灯笼里还没散发出足够的热量，赵寒便将它又放回了原地。他用左手扶住王柔递过来的孔明灯，如法炮制地将这一盏里的蜡烛也点上了火光。
　　松开了王柔的孔明灯，赵寒将手中的蜡烛倾斜，在城墙上落了几滴蜡油，然后将蜡烛立在了上面。
　　烛火还在随着微风的节奏跳跃，暖洋洋的光圈晕染出的范围更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