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十三章 到底谁是“李逵”,谁是“李鬼”

书名:狄仁杰超烧脑探案三部曲 作者:曹灶 本章字数:22086 下载APP
狄公和阿史那•温博告别后,回到凉州城。一个时辰后,天色大亮,守城将士们惴惴不安地看着对面的巨大营地。那里的士兵们像蚂蚁一样聚集在一起,随后撤去营帐,收拾物资,很快,突厥一万大军尽皆散去,马队扬起一片灰尘。杨龙喜上眉梢,无比钦佩狄公。
但狄公知道战斗远没有结束,噬魂谷还有一场恶战需要他应对。狄公马不停蹄,亲自去守城卫队中遴选出五百名精壮士兵,带上元芳和杨龙,浩浩荡荡地赶往噬魂谷。
等到五百余人马到达噬魂谷时,天已经放黑了。众人听从狄公的安排,小心翼翼地进入谷内。
宋马兰带着两名随从迎了上来:“大人!”
狄公看到宋马兰的随从只有六人,身上的衣服挂着血迹,心中焦虑:“马兰姑娘,你受伤了?”
宋马兰回道:“大人,您放心,我并没有受伤。”
狄公紧绷的心稍微放松下来:“噬魂谷刚才有战斗?”狄公看了看脚下的几具尸体。
宋马兰道:“按照大人的命令,我带领二十名士兵来到此地,严守洞口,等待可疑之人。整整一个白天,并未见到半个人影。直到日光西沉时,山洞中才有动静。我便让兄弟们爬上洞口上的峭壁,设下天网。果真,青铜冥将大摇大摆地从山洞中出来了,天网落下,将他的整个身体网住。我们将其擒获后拴在石柱上,听候狄公发落。但还没来得及歇息,有一小队骑兵闯入。来人二话不说,拔出弓箭就射,我们慌忙抵挡,但是死了十四名兄弟,只能藏身于洞中。对方并未赶尽杀绝。等他们退兵后,我们数了数,对方也留下了五具尸体。”
狄公点头,先是安慰了宋马兰一番,随后仔细观察躺在地上的尸体。狄公觉得有点不对:“马兰姑娘,你说咱们死了十四名兄弟,杀死了五个敌人,为什么这里有二十具尸体呢?”
众人一数,果不其然!元芳细细翻看每具尸体,看到其中一人身量很小,便揭开了死尸的面具。元芳惊叫道:“大人!您快过来!”
狄公慌忙走来,看到尸体的脸面后,惊恐地叫出声:“李兰?!”
不能乱了阵脚,狄公从惊慌失措中镇定下来。他细细检查了侏儒脖子上的伤口:“奇怪,奇怪!”
元芳连忙问道:“大人,怎么了?有什么发现?”
狄公摇头:“李兰的致命伤在脖颈,但这处伤口已经凝固,地上也没有鲜血。元芳,李兰是死于别处后,被抬到这里来的!”狄公心中快速盘算着,这些留着契丹发型的骑兵将李兰的尸体放到这里,那就意味着契丹人的阴谋是……
元芳惊道:“大人,阿史那•温博杀死了侏儒,为什么尸体到了契丹人手中,而契丹人为什么要将她的尸身放到这里——”
话音未落,噬魂谷的南北两侧就传来一阵阵呐喊声。狄公刚站起身,就看到两队人马风驰电掣般袭来,瞬时就将他们五百余人团团围住。“抓住契丹间谍!抓住契丹间谍!”大军中一阵叫喊。
狄公猛地一惊,心中暗叫不好:铁怕落炉,人怕落荡,他们进入了别人的彀中!元芳傻眼了,说不出话来。
狄公的整个脑子都在高速运转,思考着下一步应对之策。狄公非常清楚,只要有一句话说得不对,他们所有人都会被李尽忠的人马屠戮殆尽!
一员大将骑着马走来,吩咐身边的侍卫:“来人!将这些人绑起来!”来人正是李尽忠,只见他威风凛凛,胯下是六色驳马。他身边的百骑是精锐中的精锐,内穿虎皮衣,外挂重甲。这些重甲都是铁质的明光甲,乃精铁锻造,工艺精良。他们手中的兵器更是锋利无比,闪着寒光。
李尽忠的两旁有上百名侍卫手持火把,将谷内照得如同白昼。数不清的弓箭手张弓瞄准了他们,只要大将军李尽忠一声令下,他们区区五百人就会瞬间变成刺猬。
在火把下,狄仁杰拉下兜帽。李尽忠看到是他,表现得一愣:“狄仁杰?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狄公扬起头:“下官在查察案件。”
李尽忠变色道:“我接到举报,说有人在此密谋残害凉州子民。难道真的是你们三人?”李尽忠指着元芳和宋马兰。
狄公正色道:“大将军切莫听信此等诬告,下官如何能是凉州间谍?”
李尽忠下马,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最后来到李兰的尸身旁。“兰儿?”李尽忠的嗓音中带着颤音,身体有如弓弦般紧绷。“兰儿?!”李尽忠眼中发出一阵寒光,“你杀了我的女儿?!”
狄公摆手道:“大将军,你听我解释——”
“来人!将这三人绑住!本将军要亲自动手!”
“住手!”宋马兰站出来,昂首迎着李尽忠恐怖、扭曲的脸庞,“狄大人再有罪,也要听他分辩。”
宋马兰有一股强大的气质,说一不二的李尽忠大将军长呼一口气,竟然同意了!“好!狄仁杰,我给你一次分辩的机会!”
狄公瞪大眼珠,从容说道:“李将军,本官只有一个请求,如果失败,甘愿受死。”
李尽忠冷冷地“哼”了一声:“说吧,狄仁杰,我尽量满足你的心愿。”
“将军,后面就是一条小溪,我只请求将军命士兵取一桶水来。”狄公正色道。
李尽忠盯着狄公看了一会儿。“取水来!”他勉强下了命令。
很快,一桶水取来了。狄公走到李兰的尸体前,取下金龙锁。
李尽忠猛喝:“狄仁杰,取我孩儿的遗物作甚?”
狄公道:“借来一用,马上归还。”狄公用力,金龙锁从中间分开,露出寒光闪闪的冰晶针来。狄公将细长的冰晶针插入木桶之中,众目睽睽之下,一桶水竟然瞬间结成了冰。
狄公将冰晶针拔出。在温暖的谷内,桶内的水开始融化。狄公取下兜帽,蘸取了一些水。他来到谷洞前,先在一块山石上敲了三下,停顿了一会儿后,又敲了三下。
狄公大喊了一声:“众军后退!”说完,他掩住了口鼻。
东边的石门“哐当哐当”地打开了,一阵“白雾”袭来。狄公大喊:“此白气有毒,众军士去小溪取水,打湿衣巾,掩住口鼻!否则定会晕厥殒命!”
众军士相望,不明所以。突然,位于前排的军士中多有眩晕者,几十名士兵的武器脱手,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众军士发了慌,连忙向小溪跑去,连李尽忠也不能禁止。
待将士们浸湿了衣巾,捂住了口鼻,狄公心才稍安。他对众军士喊道:“将士们,就让我给你们揭开噬魂谷的秘密吧!”
杨龙问道:“狄大人,这毒雾到底是什么东西?”
狄公上前,指着洞门,大声喊道:“这毒气从地底而来,人畜只要闻到,便会中毒,轻者晕厥,重者窒息而死。五年前,有人偶然发现谷内有毒雾,便设计想利用它来毒杀大军。今日你们到这里来,正是中了此人的计策!”
军中一阵喧哗,军士们互相交头接耳,还有连绵不绝的咒骂声。
李尽忠上前:“众将听令,一律后退!”
军中出现一阵嘀咕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凶手是谁?”
“让狄公将凶手交出!”
李尽忠紧绷着脸:“狄仁杰,你说完了没有?你如何能知道这洞中的秘密?定是事到临头,你这元凶才出此下策,蛊惑人心!”
狄公微笑道:“大将军少安勿躁,待本官讲述完毕后,你再行动也不迟。”
狄公走到元芳和宋马兰面前,看着地上的李兰:“一切皆源于她——李兰。”
李尽忠大惊:“我女儿?”
“不!她不是你的女儿!”狄公道,“她是一名侏儒!”
李尽忠大怒:“狄仁杰,你撒谎!”
“如果大将军不信的话,”狄公一把扯下李兰的裤子,“请看。”
李兰半裸露的下体长满了浓密的黑毛,引得众军士议论纷纷。
“啊!”李尽忠脸色大变,额头渗出密密的汗来。
“大将军辛劳,五年来不曾着家,不知道你的妻儿早就被人替换了。”狄公道,“这名侏儒先是和假蓝氏杀害了突厥使者阿史那•宏,后来又杀害了假蓝氏。这样,她就陷害了宋大正,使得宋大正的右营归了孙万荣。而这孙万荣,哼——”狄公指了指被元芳押上来的青铜冥将——果真是身材高大的孙万荣。
“你?!”李尽忠大惊失色,“你竟然是契丹细作?”
孙万荣哼了一声,拒不答话。
“孙万荣只是在凉州城外配合,真正的凉州间谍是这名侏儒。”狄公道,“她先是害死了突厥使者阿史那•宏,使得大唐和突厥的同盟关系岌岌可危;在凉州城守卫战中,又和契丹大军勾结,用凹凸镜引燃了粮仓,导致凉州民心涣散,守军伤亡,几乎落入突厥人手中。”
李尽忠惊道:“那侏儒是如何被害的呢?我看到了她脖子上的伤痕。难道是你出的手?”
狄公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尽忠一眼:“没错,正是我杀死了侏儒。”狄公已然落入彀中,只能出此下策,成不成,就在此一搏了!
元芳、宋马兰、杨龙都疑惑地看着狄公。
狄公不为所动,又道:“幕后主使就是为了把你们引向噬魂谷,将你们全部毒死,然后怪罪于鬼神。”
李尽忠喝道:“狄公,幕后主使是谁?!说出来,本将军要杀了他祭旗!”
狄公笑道:“这幕后主使不是别人,正是——”狄公指向噬魂谷中静静立在元芳身边的女孩,“宋马兰!”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元芳道:“大人,这不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狄公严厉的目光射向面不改色的宋马兰,“她就是我们一直在追的契丹间谍,而侏儒和假夫人不过是她的帮手罢了。”
元芳道:“狄公,她在噬魂谷救了我!”
“她这样做正是为了取得你的信任,为下一步计划的顺利开展铺平道路。”狄公道,“假夫人被杀正是她对侏儒授意的。宋大正根本没有杀假夫人。”
“那宋大正的六页锤如何解释呢?”元芳问道。
“世上只有一人可以如此接近宋大正,那就是宋马兰。”狄公又道,“她还将武器和盔甲藏在宋家,坐实了宋大正谋反的阴谋。其他人根本没有贴近宋大正的机会。”
宋马兰冷笑一声。
“那她为何要这样做呢?”李尽忠在一旁听得出神。
“因为她是契丹人!”
“契丹人?”元芳惊呼,“她怎么会是契丹人?”
狄公道:“宋大正死前曾告诉我,他是在一片马兰花丛中看到衣衫不整,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姑娘的。他觉得她太可怜了,便将她带入家中,当作妹妹抚养。因为宋大正是在马兰花中看到的她,便以此花为她取名宋马兰。”
宋马兰微微点头:“狄公说得没错。”
狄公道:“她的真实身份是契丹间谍,她利用汉人的同情心,心怀罪恶的计划,一心想着复仇!”
元芳大惊:“复仇?”
“没错!”狄公指了指对面的李尽忠,“五年前,这里发生了一场大屠杀。投奔大唐的窟哥令将军在这里受到了他弟弟窟哥雄的阻挠,结果手足相残,弟弟被害,所有劝阻的人都被害死。”
李尽忠眼中盈满泪水,点头致意。
“但是,唯有一人逃脱了……”狄公看了一眼李尽忠——契丹降将窟哥令,“那就是窟哥雄的女儿——宋马兰!”
宋马兰扬起脖颈,一脸骄傲,最后发声道:“正是。”
狄公道:“她为了给父亲报仇,潜伏在汉地,不惜利用养育了她五年的阿娘和阿兄的性命,来达到她罪恶的目的,那就是杀死亲叔叔,给父亲报仇!给那些亲人复仇!给屈死的上万契丹百姓报仇!”
宋马兰的胸口起伏着,冷笑道:“狄公,你说得都对,只不过,我不是为了给我父亲报仇——”
“你敢?!”李尽忠脸色大变,仪态尽失,“唰”地拔出佩剑,寒光逼人,“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杀了你!!!”
狄公的嗓音骤然提高到最大,整个山谷里都回响着狄公的怒斥:“大将军,即使是犯人,也有权力把话讲完!”
宋马兰眼中溢满泪水,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她凝视着李尽忠,眼神变得越来越柔软:“狄公说得对……我不是汉人,我是契丹人……”
李元芳“啊”了一声:“你是契丹人?”
宋马兰微微点头。她的眼中盈满泪水。“我快要冻死时,是阿兄救了我的性命,是阿娘像亲生母亲一样养育了我!我所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拯救我的阿兄、阿娘,以及整个凉州的百姓!”她的嗓音越变越大,“我的敌人就是——”
李尽忠大将军拨开两名守卫,举起明晃晃的佩剑,走向宋马兰。此时,杨龙站了出来,横刀站在李尽忠面前……
宋马兰说出了她该说的:“我的亲生父亲……李尽忠……”
众军一片喧哗,响彻整个噬魂谷。
“那投奔大唐的窟哥令呢?”元芳惊得浑身是汗,“眼前的李尽忠是谁?”
狄公捋须冷笑道:“他就是窟哥令的弟弟窟哥雄!”
李尽忠大将军高喊:“一派胡言!”他突然吩咐众将:“来人,宋马兰就是契丹间谍!将妖言惑众的宋马兰、狄仁杰、李元芳擒获!将此人——”李尽忠怒视杨龙,“立即处死!”
众军士犹豫不决。“大胆!我是三军主帅,你们敢不从?!不怕军法森严吗?!”李尽忠怒喝一声。
有十名大将军侍卫最终围过来,将三人绑缚。宋马兰挣扎着,面对李尽忠说道:“且慢!李尽忠大将军,我承认我就是契丹间谍。我恶贯满盈,犯下了弥天大罪。这谷中的上万鬼魂不会放过我!但我有个请求,请大将军用自己的剑砍下我的头颅,这是伸张正义最好的办法!你过来,杀了我!我要你亲自动手!”
狄公在一旁冷冷地注视着李尽忠,谷中的军士也都注视着李尽忠。
瞬间,整个山谷凝固了。所有人都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李尽忠怒瞪双目,全身犹如张开的弓一样紧绷。他浓眉紧蹙,手中的佩剑对准了宋马兰,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眼神越来越迷离。
“杀了我!”宋马兰一声高喝,“杀了我这个凉州间谍!”
李尽忠大喝一声,举起佩剑,劈头朝宋马兰挥下——
利剑在半空中停下,距离宋马兰只有毫厘之远。
宋马兰“呵呵”冷笑,她迎着利剑往前迈步,惹得李尽忠不断退后。
“怎么,不敢了?为什么不杀了我?杀了我,好完成你的契丹大业啊!怎么不敢了?挥下来啊!把我的脖子砍断!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宋马兰刚开始是怒喝,后来是大吼,整个山谷都回响着她的控诉,“来啊!!!像上次一样!像上次一样砍掉我大伯的头颅!来啊!你砍下你阿兄的头颅后,还杀了所有人,包括我的婶娘,以及她五岁的女儿!还有上万无辜的契丹百姓!杀啊!来啊!杀了我啊!”
“咣当”一声,利剑落地。李尽忠——不,窟哥雄跪倒在地,呜咽出声,随后泪如雨下,哭得像个婴孩。
狄公看着窟哥雄流完最后一滴眼泪,然后对看呆了的杨龙耳语了几句。杨龙怒得身体都要爆炸了,他咋呼一声,如平地惊雷一样划破天空:“众军士听令,将这个假冒的李尽忠给我拿下!!!”
“得令!”早就围过来的四名士兵将瘫软在地的窟哥雄绑成了粽子。
有人给狄公解开了绳索。狄公看到窟哥雄面若死灰,犹如被抽去魂魄一般,再不发一言。
宋马兰将利剑捡起,脸上扭曲变形,指着她的亲生父亲:“是你,是你杀死了我大伯!你自从生下我,就对我不管不顾。是大伯和婶娘将我养大的,还有我的堂妹疙瘩妞,她是一个多么开心的女孩啊!”眼泪如开了堤口的洪水一样从宋马兰的眼睛里涌出,“都被你无情杀害了!”
宋马兰的嗓音尖利得可以割掉一人的头颅:“说!说你要为他们的死负责!”
窟哥雄长呼一口气,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说!你想让我杀死你,给这噬魂谷中冤死的人偿命!”宋马兰嗓音嘶哑,身子颤抖,“说,谷内死去的亡灵都想让你死!说,你想让我杀死你!”
“我想让你杀死我。”最后,窟哥雄说了出来。
一声“啊——”的解脱声不可抑制地从宋马兰的身上迸发出来。紧接着,宋马兰全身一软,举剑的双手垂了下来。随后,她扔掉利剑,蹲坐在地,抱头痛哭。
狄公长叹一声。
此时,谷内更是一片死寂,唯有众人的呼吸声。一弯明月像折断的翡翠手环一样升在中天,挂在狄公的头顶。月亮洒下银霜般的白光,将谷内的每个人都铸成了银灰色雕像。
过了许久,在狄公的授意下,杨龙将谷内的大军重新安置,安营扎寨。
随着众人退去,谷内只剩下狄公、元芳和宋马兰三人。宋马兰终于恢复了平静,她坐在谷内的小溪边,双眼虔诚地望着月亮:“狄公,元芳,你们看,多么明亮的月亮啊!”
狄公和元芳对视一眼。元芳看着宋马兰惨白的脸,一句话也没说。
“父亲的所为都是为了契丹人,这个我知道。”宋马兰的嗓音中充满悲切,“他看到大伯带领着上万契丹族人投奔大唐,怒不可遏。他并没有想杀死大伯,只是想劝他回去。谁也没想到,兄弟二人对峙,吓坏了我和堂妹疙瘩妞。我们姐妹俩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景,吓得大哭,抱在一起。这让父亲更加焦躁,他推倒了大伯。大伯也失去了冷静,拔出了弯刀。
“在契丹,拔出弯刀与对手相向,就意味着对方变成了敌人,就要见血。父亲更是愤怒,也拔出了武器。兄弟二人刀枪相见,最后是父亲击杀了他的阿兄。之后,他因为失去了阿兄而痛苦,迁怒于这些没骨气的契丹人,便丧心病狂地将上万投降大唐的契丹人尽数杀死了,还有我无辜的婶娘和堂妹。”
元芳轻声问道:“那你是如何逃脱的?”
“我跑进了山洞。”宋马兰指了指前面的洞口,“我偶然触动了石块,阻挡毒气的石块滑落,毒气散出,毒死了数名想要抓住我的契丹人。我躲在洞里,直到父亲的大军离开了才敢出来。我发现堂妹没有死,而是受了重伤,就冒险将堂妹拉到山洞内。我不会救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疙瘩妞喘完最后一口气。疙瘩妞从小就跟在我身后,姊妹间的那种细密深情你们男人根本无法体会。我守着她的尸体,守了很久,发现自己饿极、渴极。再不离开,我就会死在堂妹身边。我不敢往噬魂谷走,就继续往洞里前行,最后竟然鬼使神差地从山的北侧爬出来了。原来,沿着山洞一直往里走,就会走出来,只是有的地方太过狭窄,只能容一个小孩通过。那时候我才十一岁,身量小,所以很容易就穿过过道,来到了山的另一侧。
“我筋疲力尽,躺在一片马兰花下等死,正好被我的阿兄宋大正发现。他觉得我可怜,便收留了我。我醒来后,只会说契丹话,是宋大正阿兄的母亲教会了我第一句汉话‘阿娘’。我将这句话说了出来,也将他的母亲当成了自己的亲娘,将宋大正当成了自己的亲阿兄。
“阿兄知道,凉州城正在查找间谍。他努力隐瞒了我的身份,而我也在努力地学习汉话,同时学习纺织、耕地。虽然和阿娘过得很辛劳,但这五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我有了疼爱我的阿娘和阿兄,我也关爱着他们。
“我知道我的亲生父亲坐上了大将军的宝座,离他的罪恶目标越来越近了。这对我的威胁也越来越大,但我还能勉强忍受。但当我的阿兄宋大正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拘禁起来时,我知道,父亲要下毒手了。他真正的目的是要除掉我阿兄,然后让对他死心塌地的孙万荣控制右营,最终达到控制整个天师的邪恶目的。
“噬魂谷不断出现汉人被害的案件后,我就知道,父亲一定是发现了山谷毒气的秘密,还有冰晶的秘密。他让孙万荣假扮青铜冥将,暗中害人,引得大军来剿。这样,他就可以把左营一窝端了。再加上孙万荣掌握的右营和他掌握的中军,他就控制了整个天师。到时候,在与契丹人大战的战场上,他完全可以里外串通,将整个天师全歼于某处。”
狄公频频点头,而元芳则一身冷汗。“五万大军啊!”元芳叹道,“五万生灵!这心何其歹毒!”
宋马兰接着说道:“为了拯救我阿娘、阿兄和整个凉州城,我先是去噬魂谷救下了你;之后,我发现了侏儒的秘密,帮助你们防守了凉州城,并及时赶到这里化解了危机。”
说到这里,宋马兰问狄公:“狄大人,您是否真的以为我是凶手?”
狄公无奈地回道:“非也。当你阿兄宋大正说你是收养的时,我就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了。你阿兄说过,他是在兄弟峰北侧捡到你的。那时我就暗中寻思,你与噬魂谷的秘密必定有着关联。我第一个念头便是在凉州城中到处杀害契丹细作的巫女,民间传言她必定会唱着诡异的契丹舞曲,迈着怪异的步法,残忍地杀死这些契丹细作。巧合的是,这些细作还都是投降过来的契丹人。那时候我就想,这些投降过来的契丹人为什么要死心塌地地给契丹大军卖命?难道他们是假投降,真造反?如果这样设想,那巫女杀了他们,一定和五年前的那次投降有关系。”
狄公踱步:“李尽忠——不,窟哥雄杀死自己的阿兄后,带领着上千契丹百姓假装投降大唐,最后坐上了高位。他一直在运作,想要让契丹人占领大唐北疆,而凉州正是北疆重镇,是通往中原的门户。在他的授意下,侏儒和假扮的夫人杀掉了突厥使者阿史那•宏。”
元芳问道:“大人,李兰和夫人蓝氏究竟是何方人士?”
狄公道:“她们实际上是一对姊妹。元芳,你还记得我们在大将军府探查蓝氏的房间时,李兰曾经提到过东硖石谷之战吗?东硖石谷之战发生在三年前,她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可能记得三年前发生的事?这一下子就暴露了她的真实年龄。还有,我在大将军府宴请阿史那•宏时,便看到了李兰的左臂上文着一只蝴蝶。我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便有文身了呢?后来,夫人死后,我发现了她右胳膊上的文身,竟然也是一只蝴蝶。我那时就非常纳闷,李兰和蓝氏是母女,为何会文一对这样的文身呢?后来,我从一些契丹人口中了解到,在契丹人的习俗中,只有亲生姊妹才会这样做。所以,那时候我就断定蓝氏和李兰是姊妹关系,而非母女。”
“大人,”元芳问道,“是不是她们俩都是契丹的细作,跟随窟哥雄而来,为了达到占领北疆的阴险目的?”
狄公回道:“并不完全正确。夫人蓝氏最早来到凉州潜伏,肩负着探听凉州城防情况的秘密。她利用美色嫁给了商大人,获取了源源不断的情报,为契丹东硖石谷之战大败天师立下了汗马功劳。最后,可能是因为商大人无意中知道了夫人的底细,便被夫人蓝氏害死了。只是这蓝氏并不是心狠手辣之徒,她仓促中杀了商大人,然后便匆忙跑出房间。商大人腹部中刀后,并没有立即死透,临死前用自己的鲜血写了一个字,这个字有两横,上面是一点。乍一看,这根本不是字;而实际上,这是‘夫人’的‘夫’字。商大人这样做正是要告诉后来人,夫人是凶手。只可惜最后两笔还没写完,他便气绝身亡了。随后,窟哥雄假装投降,带来了蓝氏的妹妹——或者是姐姐,这一点你我无从得知,我们权且认为是妹妹。这位侏儒假扮成李尽忠的女儿,等待时机,最终在李尽忠和夫人的配合下,杀死了阿史那•宏!”
“大人,”元芳问道,“侏儒到底是怎么杀死阿史那•宏的?画中美女又是怎么回事呢?”
狄公道:“这是侏儒和夫人联手演的一出好戏!当晚,我看到阿史那•宏的画中美女从墙壁上一扇不存在的门走了进来,又从那扇门走了出去。可我们知道,那墙上根本没有门,只有一幅画。事后我才明白,当晚我看到的并不是那幅画,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画早就被人拿下,随手扔到了地上!”
狄公又道:“我了解了金龙锁可以让水结冰的奥秘后,才明白过来。那原先挂画的地方,下面有一摊水,这摊水实际上是——”
“一面镜子!”元芳惊道。
“没错!”狄公道,“我看到的画中美人实际上是镜中倒映出来的,实际的门在墙的对面。正是侏儒用一桶水与冰晶针制作了一面镜子,然后夫人蓝氏扮成了画中美人的样子,这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美人是从画中飘下来的!夫人进来后,与被迷晕的阿史那•宏对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而一身夜行衣的侏儒则趁阿史那•宏不备,用冰晶针插入了他的喉咙,致使突厥使者窒息而死。”
“大人,”元芳问道,“侏儒为什么费这么大力气制造这样一个玄虚的场景,直接杀死他不是更省力?”
狄公道:“刺史府守备森严,府上一百人都是你我的心腹。如果她们贸然杀死阿史那•宏,到时候你我必然会把怀疑的目光转到她们二人身上。她们费尽心机这样做,正是要把阿史那•宏之死归入冥冥之中。她们弄出这唬人的把戏,就以为能将我骗过,让我忽视她们俩才是最应该怀疑的人。”
元芳点头:“大人,那龙五偷走的玉牌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是谁指使的龙五呢?”
狄公回道:“窟哥雄府中丢失的玉牌是一个关键的物证!玉牌丢失后,府中管家向我求救,他知道,只有找到玉牌才能洗清他的嫌疑,因为只有他和窟哥雄有钥匙。咱们从龙五的脉诊中取得玉牌后,元芳,你还记得玉牌上面的文字吗?”
元芳摇了摇头,而宋马兰则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狄公道:“那玉牌上刻着‘诸恶莫作’这半句佛教偈语,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之后,我和马兰姑娘再探噬魂谷时,在谷洞内发现了一具女孩的骷髅。如果我所猜没错,这正是马兰姑娘口中的堂妹疙瘩妞。”
宋马兰晶莹的泪水划过面庞,点了点头。
“我在疙瘩妞残留的遗骨中找到了一块玉牌,上面刻着‘诸善奉行’这另外半句偈语,最下面还有窟哥令的签名,而笔迹和‘诸恶莫作’这块玉牌上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那时,我突然明白,原来这才是窟哥令的真实笔迹。我当时汗湿重衣,因为我经常和李尽忠有公文上的往来,他的字我是无比熟悉的,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初学者;而窟哥令的真正笔迹则刚劲有力,遒劲有方。那时候,我才明白过来,玉牌丢失后,李尽忠为什么不让管家麻烦我调查。”
元芳接着道:“因为如果大人查到玉牌,很轻易就能分辨出玉牌手书的作者,便会暴露李尽忠的真实身份。”
宋马兰道:“狄大人说得没错。玉牌非常重要,是能揭穿我父亲真实身份的重要物证,所以我一直试图将它盗走,以此来要挟他不要再加害我阿兄,或者做有损凉州百姓的蠢事。我知道我无法接近父亲,便许以重金,雇了龙五来偷盗玉牌。他成功后,我还在噬魂谷监视孙万荣,没想到无意中救下了元芳阿兄。不过,我耽搁了时间,没能从龙五那里取得玉牌。”
狄公道:“龙五死时,用手指着马兰姑娘,当时我就怀疑马兰姑娘和龙五有联系,而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她指使龙五偷了玉牌,因为她并没有作案时间。那时我就在想,马兰姑娘为什么要偷盗李尽忠大将军的玉牌呢,又是谁杀死了龙五?”
“大人,”李元芳道,“杀死龙五的是那个将龙五家翻了一遍的人。”
狄公道:“没错,这个我们分析过。在我们第一次到达龙五的回春堂时,有人仓皇中跑了出去,在窗沿上留下了一只脚印,而这脚印只有三寸长,和六岁孩童的鞋一般大小。那时候我就非常疑惑,难道这个凶手是个孩子?”
元芳道:“其实就是李兰——那名侏儒!”
狄公道:“没错,一直是她在背后搞鬼。李尽忠的玉牌丢失后,惶惶不可终日,便让李兰亲自调查此事,追回玉牌。因为他知道,此玉牌一旦落入他女儿手中,灭亡天师的大计便会受到诸多掣肘。龙五很快就被盯上了。当时阿史那•宏刚好来到了凉州,李尽忠为了杀害他,便将泻药放入菊花茶中。阿史那•宏到了刺史府后,腹中疼痛,我理所当然地请来了龙五。龙五趁机将毒粉抹在了画上。晚上,阿史那•宏闻入画香,眼前产生幻觉,没有发出任何呼喊和呻吟,便被侏儒刺中喉咙,窒息而死。还有,李兰自从进入刺史府,便利用孩童的身份跟踪你我。”
元芳道:“大人,您说得没错。我和马兰姑娘去南洋人开的药铺探查时,我便觉得有人在跟踪。在门口,我一回头,只看到一个鬼头鬼脑的小孩,还以为自己警戒心太重了呢。实际上,这小孩并不是别人,而是李兰那个侏儒。”
狄公点头:“正是。李兰利用完龙五,就想从龙五那里得到玉牌。龙五受李兰所托,将她给的粉末涂抹于画上。画展开遇热后,便会释放出迷药,他以为并不致命,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导致了突厥使者的死亡。他惊吓至极,更不敢将玉牌给李兰了。因为他知道,如果给了她,自己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肯定会被灭口。所以他精心设计,将玉牌藏于脉诊之中,骗过了李兰。当时你我已经追查到了龙五,李兰只得将龙五灭口。由于李兰身材矮小,她定然也是哄骗龙五蹲下,然后趁其不备,用藏在金龙锁里的冰晶针刺中了龙五的喉咙。可能这针刺得并不深,所以龙五多呼吸了几口气,一直撑到你们到来。那屋中的一片狼藉不是因为打斗,而是因为龙五中针后,无法吸进空气,肺部憋屈,导致人剧烈挣扎,碰倒了桌椅板凳所致。”
元芳点头称是。
狄公又道:“龙五被害后,李兰以为人已被灭口,我们再也不可能找到真凶了。可惜她错了。”
元芳道:“大人,您是说,我们找到了盛放粉末的瓷瓶?”
狄公回道:“没错。李兰和蓝氏生活在一起,她以为这个小瓶并无大用处,便拿来用了。而实际上,这个瓷瓶暴露了夫人的真实身份。你和马兰姑娘很快就调查到了瓷瓶的来历,竟然是宋大正送给夫人的礼物。之后,你们跟踪夫人,查到她利用带孩子看番人耍狗熊的时机,向潜藏在凉州的细作西祠木和西祠拉兄弟俩传递情报。”
狄公又道:“但是,你们在鼓楼广场跟踪夫人时,被一双眼睛盯上了。”
元芳脱口而出:“李兰!当时我和马兰姑娘还问过她夫人去哪里了,以及她母亲的情况。”
狄公捋须道:“你这样做虽然可以理解,却暴露了一个事实:夫人蓝氏已经被我们盯上了。鼓楼广场之事后,发生了两件事情,一件事是西祠木和西祠拉兄弟俩被巫女所害,另外一件事是夫人被害。让我们一件一件来,先说契丹细作被屠戮之事。”
狄公顿了顿。“耍熊的兄弟俩潜伏在凉州多年,小心谨慎,从未暴露,为何在我们刚刚探查到后便马上被杀了呢?”狄公转向宋马兰,“与元芳同行的只有马兰姑娘。如果排除夫人蓝氏和他们产生内讧的可能,那马兰姑娘便有了最大的嫌疑。再加上她和指使龙五偷盗李尽忠玉牌一案有染,我更加怀疑马兰姑娘便是那个在城中杀掉了数名投降契丹人的巫女。”
狄公来回踱了几步。“我暗中调查这些投降契丹人的身份,发现他们经常出入凉州城,表面上是和远在契丹草原上的家人联络,实际上则是将盔甲和兵器化整为零地偷偷盘带到凉州城里。这是为了进行他们下一步可耻的计划,这个咱们先不提。那时我就想到,如果马兰姑娘是巫女,那么她这样做,正是在暗中保护凉州。但我还不能确信,直到发生了一件事,才让我明白,马兰姑娘就是那名巫女。”
宋马兰问道:“哦?是什么暴露了我的身份?”
狄公笑道:“是你的右手。”
宋马兰不由自主地伸出了右手,元芳观察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狄公笑道:“元芳,亏你还是个练家子,难道你没看到宋马兰食指和拇指上的茧子又厚又黄吗?”
元芳笑道:“果真如此。”
狄公点头:“西祠木、西祠拉兄弟俩死相很惨,其中西祠木的致命伤是银针贯穿了心脏。”狄公指了指自己的前胸,“元芳,你肯定知道,如果银针能贯穿心脏,那施针者必定力道极大。如果不是经年累月练习之人,根本不可能有一击致命的本领。马兰姑娘定是从小就开始练习这银针术了,才最终杀死了西祠木,并用琴弦勒死了西祠拉。”
宋马兰心服口服地点了点头:“大人,您说得没错。那些被害死的契丹细作,都是被我所杀。”
“就这样,马兰姑娘杀死了所有的契丹细作。这些人都是窟哥雄的帮凶,是制造噬魂谷冤案的凶手,是杀死投降天朝的契丹人的刽子手,他们本应该被碎尸万段。马兰姑娘忠义当头,为了保护阿兄和母亲,以及无数凉州百姓的生命安全,毅然挺身而出,不避艰险,怒杀仇人和歹人,可敬可叹!本官不但不能治你的罪,还要给你应得的嘉奖!”
狄公又道:“说完了契丹细作被杀案,我们再来说说夫人蓝氏被害案。”
元芳首先问道:“大人,蓝氏也是被针刺死的,难道凶手也是侏儒——蓝氏的妹妹?!”
狄公叹道:“正是!”
元芳惊问:“为什么侏儒要杀死自己的亲姐姐?”
狄公慢慢回道:“答案很明显,因为你向侏儒询问蓝氏的行踪时,侏儒马上明白蓝氏已经暴露,留着她是个祸患。另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蓝氏爱上了马兰姑娘的阿兄宋大正。”
元芳问道:“大人,您是说瓷器铺之行,掌柜的看到的那个神秘情人就是宋大正?”
狄公道:“正是,这些都被宋大正在公堂上所证实。所以,为了不留下后患,在天师和契丹大军决战的时刻,为了保护李尽忠不惹火烧身,侏儒狠下心来,痛下杀手!”
元芳倒抽了一口凉气:“好狠的胡人!”
狄公道:“侏儒既狠毒又狡猾。龙五被害案中,侏儒在杀死龙五前还利用被害者杀死了阿史那•宏,这次她故伎重演。她暗中观察到了宋大正和夫人蓝氏的往来,便想出了一个极好的计策。她首先用金龙锁杀死了夫人,然后用提前偷来的六页锤锤击夫人蓝氏的头部。这样,根据六页锤的唯一性,我们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宋大正。如果宋大正被证明有罪,那李尽忠便可以将右营收归自己麾下,名正言顺地将整个天师纳入掌心!事情的发展果不其然,扮演青铜冥将的孙万荣顺理成章地拿下了右营。马兰姑娘证明了六页锤并非宋大正所用,这也印证了我的发现,因为我观察伤口时,发现最深伤口的倾斜角度近乎水平,而一般人举起六页锤击杀人时,会造成垂直的伤口。于是我从夫人头部伤口的角度得出结论,行凶者是一名个子不超过四尺的孩童。但马兰姑娘和我的发现于事无补,因为宋大正毕竟和夫人私通过,无法洗脱最终的嫌疑。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尽忠、侏儒和孙万荣演了这样一出戏,将宋大正的军权夺走。”
元芳愤恨地说道:“好一个歹毒的计策!”
狄公道:“夫人蓝氏被害案完毕后,李尽忠掌握了右营。为了他最终的邪恶目的——”
元芳插嘴问道:“大人,李尽忠究竟想干什么?”
狄公道:“李尽忠——不,窟哥雄手刃了亲阿兄,非常后悔,在将军府中的那个敏感玉牌证明,他仍然思念着阿兄。或许是出于悔恨,他将自己的鲁莽归罪于天朝。他认为,如果没有天朝,他和阿兄仍会幸福地生活在契丹。他最终的目的就是将天师引入覆灭!孙万荣扮演成青铜冥将杀害百姓,正是为了造成恐慌,给天师大军征讨的机会!”
元芳咬牙切齿:“恶毒!真是恶毒!”
狄公道:“天师离开凉州后,转向契丹的突厥大军围住了凉州城。侏儒在城里配合,将从有毒的藤蔓——油麻藤中萃取的毒粉投入井里。因为马兰姑娘杀掉了不少契丹细作,缴获了他们的毒粉,所以凉州城的损伤减到了最小,只有军营中的几十名士兵感染。你我处置迅速,将他们隔离后,并没有形成瘟疫。一计不成,侏儒又来到粮仓对过的木楼二层,用冰晶制作成凹凸镜,设置好角度,将太阳光线汇聚在粮仓顶部的稻草上,引燃了粮仓,也让我根本没有头绪找到幕后黑手。直到我来到噬魂谷的山洞中,发现了冰晶石的奥秘,才逐渐有了推断。这冰晶石作为制水成冰的极寒之物,一定是将夫人、阿史那•宏、龙五杀死的武器,并且是制造粮草走火案的工具。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推断。我将夫人的墓打开,重新验尸,得到了确认的伤口之后,才将所有琐碎的线索连成一片,还原整个阴谋的全过程。”
元芳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幸好大人及时发现了侏儒的真实身份,才将我从她手中救出。大人,虽然我会些武功,也跟随大人经历了不少大小危机,但没有您的这声呐喊,我无疑会丧命于一名侏儒之手!”即使到了现在,想起在十八层地狱的鬼屋里,侏儒那双幽幽的眼睛中散发出来的阴暗杀气,元芳仍然心有余悸。
“我左思右想,最终明白了李尽忠的诡计。他正是要带领中军三万人以剿灭噬魂谷恶鬼为借口,让三万士兵承受那毒雾之苦。孙万荣知道机关所在,放出毒雾后,阳气下沉,阴气袭来,士兵呼吸困难,而饱吸阴气的油麻藤则生长迅速,乍一看,还真像缠绕士兵的鬼魂触手般骇人。士兵们吸入阴气中毒,又受到巨大的惊吓,还不知道解毒之道,那我三万天朝男儿便会重蹈东硖石谷之战的覆辙,永远丧命于此。而李尽忠——窟哥雄卑鄙的目的也便达到了。如果计成,他就重创了天师,间接为契丹赢得了草原上的霸权。”狄公又道,“所以我不敢停留。你我杀掉契丹使者后,解了凉州之围。万万没想到,阿史那•温博前脚刚刚誓言重新结盟,后脚却又陷害我等,将侏儒李兰的尸体放入了噬魂谷中。”
“大人,您的意思是说,侏儒的尸体是突厥人放的?”元芳问道。
狄公怒道:“没错,我怀疑这是那个瘦若螳螂的军师的建议。突厥人一定是知悉契丹人和天师在噬魂谷将有一场对决,因为你我和天师中军正在朝噬魂谷集结。他们唯恐这把火烧得不够旺,所以便顺水推舟,将李兰的尸体给了契丹的先锋队。在契丹大将军的授意下,这些契丹人将李兰的尸体抛到了噬魂谷。这样,李尽忠便可以不问青红皂白地将我们杀死!”
狄公看着元芳,叹道:“那是生死存亡的时刻,我头一次冰冷地感觉到,这次我可能难逃一死。电光石火之间,我突然想到了一人,也想到唯有此人才能救你我一命,才能救随你我同行的五百将士的性命,能救三万在噬魂谷中的天师将士的性命!那便是——”
“宋马兰!”元芳脱口而出。
狄公笑着点头:“正是马兰姑娘。伤痕累累的马兰姑娘在兄弟峰北侧被宋大正救下,事情刚好发生在窟哥令于噬魂谷斩杀亲弟弟窟哥雄之后,这就很蹊跷,表明马兰姑娘很有可能是逃出生天的契丹人。窟哥令带领上千契丹人投奔凉州的商大人后,为什么马兰姑娘却受伤逃脱了呢?之前,我们已经说过,马兰姑娘就是那个巫女,杀害了很多劣迹斑斑的假投降的契丹细作,还指使龙五偷走了李尽忠府中的玉牌。诸多线索交织起来,加上侏儒和夫人实施的罪恶,还有她们俩的真正死因,李尽忠作为幕后大黑手,为什么没有杀掉宋马兰呢?而宋马兰为什么没有刺杀李尽忠呢?李尽忠作为实施这场罪恶的黑手,是罪大恶极啊!所以,我得出了这样一个无情的推论:宋马兰和李尽忠必定是亲人,还有可能是至亲!”
狄公的声音越来越激昂:“猜到李尽忠和马兰姑娘不寻常的关系之后,我不能贸然揭露李尽忠的身份,因为我没有十足的证据。如果李尽忠命令除掉我,一句话便可以将我碾成齑粉!所以我只能用激将法,将所有矛盾引到马兰姑娘身上,让马兰姑娘成为矛盾的焦点,甚至让马兰姑娘和李尽忠——窟哥雄亲自对峙,拔剑相向,才能在极端的环境下彻底激起父女之间那种纯粹的无法割舍的亲情。这是一步险棋,无比凶险,但本官没得选,只能希冀通过马兰姑娘,揭开李尽忠的身份,引得李尽忠方寸尽失,我才能乘虚而入,一举揭露其真实身份,救我五万大军和整个凉州城。果不其然,李尽忠卸下面具,变回了窟哥雄,在最后的时刻,也是最关键的时刻,心理崩塌了——他重新做回了父亲,代价便是功亏一篑,局势瞬间逆转,被你我所破!”
元芳恍然大悟,深深折服:“原来如此。”他跪了下去,喊道:“狄公大勇大谋,拯救了三万天师士兵,拯救了整个凉州城,拯救了整个北疆乃至大唐。元芳代表所有人,感谢狄公大恩!”
身后的五百士兵也一起跪了下去,高呼:“感谢狄公大恩!”
“感谢狄公大恩!”
“感谢狄公大恩!”
……
狄公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他连忙将元芳扶了起来,又招呼众人起身。
“大人,”元芳起身问道,“这是不是意味着突厥人又重新倒向了契丹人?”
狄公点头:“正是。突厥人反复无常,我早就应该料到这一点,不应该指望他们。无论如何,我们解了凉州之围,免了众多生命于苦难之中,倒也是功德一件。”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宋马兰问道:“狄大人,突厥人倒向了契丹人,您准备怎么应对?”
狄公看着正在铲除油麻藤的天师士兵,捋须道:“杨龙执掌天师,正是军心所向。破获噬魂谷之案后,真相大白,天师将士对契丹人的诡计深恶痛绝。在此同仇敌忾之时,我们一定要一鼓作气,将胆敢藐视我天师威严的突厥人,以及狠辣决绝的契丹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元芳,马兰姑娘,你我这就跟随杨龙将军,攻打契丹和突厥,不将其收服,誓不回家!”
尾声
杨龙率领大军,在荒漠中寻找契丹主力数日无果,倒是碰到了几股契丹和突厥的骑兵小队,打了几场速战速决的小型战斗。天师利用阵形和装备上的巨大优势,轻而易举地碾灭了他们。
契丹人对于这几场战斗的失利恼怒无比。他们不甘心,不断在天师大军周边集结,最终集结了多达九万的契丹骑兵,向天师包围过来。在荒原上的力伯城以南三十里处,天师精锐和契丹全部族的大战终于要爆发了!
南面是一片红色的海洋,三万天师大军排成整齐的方队,像烈日下均匀燃烧的火焰。弓手、弩手、战锋队、马军皆平静得像缓缓升起的太阳。大将军杨龙如铁塔般坐在汗血宝马之上,身上的盔甲是厚重的唐十三铠,上了暗红色瓷釉,在旭日的光芒中鲜亮如火。
之后,杨龙用手挥宝剑,剑身划破空气,“呜呜呜”的声音传来,犹如男人在哽咽。远处响起军号,低沉哀怨,令人不寒而栗。伴随着有序的鼓声,整个方队开始往前,像移动的火焰,慢慢向契丹大军压去。
行走的天师犹如一朵缓缓绽开的钢铁红玫瑰,尖刺闪闪发光。中军的刀盾手站成三排,步弓手排成三列,有条不紊地调试弓弦,箭矢在腰间晃动。成方阵队形的长枪兵站在弓箭手身后,后方则是一排接一排的手持横刀的短刀手。左翼和右翼全为武装到牙齿的大唐重甲骑兵,共约四千人。他们的装甲更为厚重,巨大的马匹将他们托起。这两翼犹如两只黑色的巨掌,准备着随时给对方雷霆一击。
北面的黑色军队中传来一阵号角声,“嗡嗡嗡——”,声音低沉而悠长,犹如来自北方的狂风暴雨,卷打在身上,冰冷无比。杨龙挥了挥手,号角随即回应,“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洪亮而沉着。
紧接着,战鼓“咚、咚、咚、咚”地响起,所有的兵马都立即摆起阵型来。右厢前军、右厢右军、左厢左军在前,右虞侯军、左虞侯军和左厢后军在后,围城一圈,组成六角方阵,将杨龙、狄仁杰、李元芳带领的中军围在圈内。在六个方阵、中军圆阵内,以及方阵和圆阵之间,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各阵营相连,弩兵、长枪手、刀剑手之间相互配合,使得李靖将军发明的这个六花阵集中、机动、协调配合得完美无缺。
契丹人首先按捺不住了,两万骑兵冲了出去,漫山遍野,如黑色乌云一样压了过来。他们穿戴着黑色皮甲、黑皮帽胄,每个骑兵将士的帽胄上还插着一支鲜艳夺目的五色翎毛。他们人人一把弯刀,背负着强弓长箭。马队风驰电掣般跑动着,骤然间便是齐刷刷一排人。战马竟也齐声嘶鸣,同时陡然止步,前蹄一落地便形成了一个严整的十方阵,令人叹为观止。弓骑兵飞驰前进,就像大海中的波浪一般向右厢前军的方阵扑来!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对于当今世上的战争,三百步是一个遥远的距离,那是一里多地的距离。这世上没有一个国家强大到可以在这个距离里射杀敌人,而唐人做到了。
杨龙一声大吼,令旗举起,位于中军圆阵的伏远弩队出列,沿着既定的路线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右厢前军。一千两百名弩兵推来六百辆弩车。这弩车几乎和马车一样大小,军士摇动转轴,绞开弩弦,强度可达到“十二石”。一名士兵拿出一支巨大的弩矢。它长三尺五寸,粗五寸,以铁叶为翎,犹如一支短矛,被搁置在弩臂正中的矢道内,两边的六个矢道内各被放上三支略小的箭矢。之后,两名士兵摇动弩车,对准了那些移动的黑点。
“放!”杨龙喊道。
士兵扣下开合,数千弩矢一发齐起,呼啸着飞入空中……弩矢怒吼着划开蓝天,毁灭性地砸在轻骑兵马队中…… “咚咚、咚咚、咚咚”,这地狱般的武器从天而降,只要碰到,无论是多厚的甲,都会被穿透。
这并没有阻挡勇敢的契丹骑兵的攻击。他们撇下了一堆尸体,继续往右厢前军袭来。此时,伏远弩从方阵沿着固定路线撤回中军圆阵,擘张弩、角弓弩、单弓弩三种不同的弩手来到前军方阵,射程最远的擘张弩排在最后,单弓弩排在最前。鼓声之后,三排弩手分别放出弩矢,遮天蔽日地砸向契丹骑兵,给契丹人造成了巨大伤亡。
契丹骑兵顶着腥风血雨靠近,距离终于到了他们的射程之内。契丹人骑术精湛,只见他们人马合一,收发自如。他们射技非凡,风驰电掣间三箭连发且正中天师士兵的咽喉。箭矢如长了眼睛的冰雹一般朝天师身上奔去。天师士兵们将橡木盾牌举起,像黑色墨汁被涂抹在火红的花朵上,挡住了这漫天的箭雨。但仍有不少天师士兵被射中倒地,而契丹骑兵的损失更为巨大。契丹骑兵不敢冲撞刀盾手组成的防御方阵,便退了回去,准备再次集结袭来。
契丹主帅窟哥旗看到骑兵受挫,便亲自率领骑兵不要命地冲击天师前军左厢左军,留下了无数尸体。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冲破天师六花阵刀盾手的防线,冲入天师的阵内,契丹人便可以利用机动性和人数上的优势屠戮行动并不方便的天师步兵。胜败就在此刻!千钧一发之际,杨龙一声令下,弓弩手射出箭矢后,在箭矢的掩护下,大唐重器出现!数千名身高八尺以上的天师壮汉手执陌刀,与战锋队齐入奋击。陌刀是庞然大物,重十五斤,有着七尺左右的恐怖身长,刃长更是长达三尺,下用铁钻。持刀之人身材皆壮硕,他们走出盾牌队伍,高举陌刀,双刃的陌刀闪现出死亡的光芒。他们如墙而进,和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契丹骑兵接触后,发出“唰唰”的恐怖砍声。无数冲在最前面的契丹骑兵被砍杀,连同他们的战马也没能幸免。这杀器砍透契丹人的轻甲如同砍瓜切菜一般。
第一拨陌刀挡住骑兵攻击后,第二拨陌刀紧接着跟上,又是一轮,人仰马翻,马儿的嘶鸣和士兵的惊呼声响彻整个天地之间。两千名陌刀士兵像一座山一样挡住了骑兵,给契丹人造成了致命杀伤。
挡住最猛的一拨袭击后,契丹骑兵再也无法突破坚硬的红色城墙。不消半个时辰,契丹就丢下数千人的尸体溃退了。
一片尖利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这是天师攻击的信号。红色方阵内,铁盾手身后的弩兵“唰”地立起。天师弩手训练有素,每一千人组成一个大大的弧形,一共五层,一层射出立即往后退去,重新用脚装填弩矢,后排续射,如此往复。暴雨般的长箭呼啸着飞向天空,遮蔽太阳。天师的弓弩,都是可以射穿皮革甲胄的长镞箭。
伴随着遮天蔽日的箭矢的是位于后军左右的天师全甲骑兵,他们率先跑出方阵外。这两股骑兵犹如两把尖刀一样插入了契丹大军的中间部位。无论是人还是马都武装到牙齿,这样的重装骑兵对阵轻甲步兵,很快就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契丹人的轻骑轻甲劣势尽显,很快成了天师铁骑的劈杀对象,越来越多的契丹骑兵被长枪刺中、倒地。
一阵厮杀后,作为主力的轻步兵持刀剑和轻盾牌成楔形队形往前,和骑兵一起对契丹骑兵进行无情的斩杀。无论在何时,天师始终保持这个队形,不为所动。杨龙高举长剑,左右示意,身边的号角呜呜长吹,也吹响了契丹大军的丧声。契丹大军兵败如山倒,如退潮的海水一般逃脱……
这次大战让契丹大军元气丧尽。至此,窟哥旗无论怎么捶胸顿足,都无力发动对天师的攻击了。契丹大军艰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避开了天师主力。到了夜晚,随军的狄公和元芳来到中军大帐。狄公看到杨龙正端着牛油蜡烛在一幅悬挂起来的巨大地图前苦苦搜索。狄公从斥候那里了解到,契丹主力龟缩在一个叫作力伯的沙漠古城里。这座城池本来只有脆弱的土墙,不足以抵挡天师的进攻,所以契丹主力将这座城池加固了。
“怪哉,怪哉!”杨龙道。
狄公问道:“大将军,有何奇怪之事?”
杨龙见狄公过来,抬起了头:“不知道契丹人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将这座城池变得无比坚固高大。要知道,在这大漠里,根本没有石头可用。”
狄公略一思索:“大将军,本官曾听说,如果用白灰加粟米的汤汁,还有荒漠中数不尽的黄沙,便可以垒沙为墙。如果地基坚固,可以筑起五丈高的城墙来。”
杨龙恍然大悟,重重地将蜡烛放在书案上。“怪不得!我的斥候告诉我,这几天力伯城吃进去了巨量粟米。我还纳闷过,他们乃游牧民族,以牛肉干为主食,要这么多粟米做什么!”
狄公道:“力伯城防守牢固,契丹残军藏匿其中,大将军准备用什么办法拿下,从而将契丹人彻底铲除?”
杨龙摇头:“在荒漠中作战,我五万精兵以游击为主,除了必备的粮草,并未携带攻城器械等辎重。没有投石机、撞锤等器械,光靠长弩,短时间内恐怕消灭不了契丹主力。”
杨龙在帐中踱步,又道:“狄大人,您也知道,突厥人阿史那•温博竟然再次反水,又引四万大军,号称十万,从左侧来攻,妄图吸引天师主力,救助被围困的力伯城契丹人。我的五批斥候探到了突厥的动向,结合契丹残军中的朋友传来的情报,契丹残军和突厥人准备明晚夹击天师!”
狄公思考了一会儿,最后捋须笑道:“天师白天摆好了阵形,这帮番人自知不敌,所以来打夜袭的主意了。杨将军,您在契丹军中安插的细作帮了我们的大忙!那咱们将计就计,降服契丹和突厥!”
第二天深夜,契丹大将军窟哥旗得到突厥营中传来的消息,不由得哈哈大笑。他对身边的佐将道:“此乃大神赐予我的万分良机。来人!传令大军,三更时,城内所有人开拔,出城歼敌,消灭唐军!”
深夜,残存的两万契丹主力如钢铁沙蛇一般出了力伯城,悄悄向天师营地潜走。窟哥旗看到头顶的月亮消失不见了,以他的经验来看,巨大的沙尘暴即在眼前。这正是天赐良机。风暴一起,天昏地暗,再亮的火把也无法照亮眼前的路。唐军擅长阵地战,一旦摆起阵形来,几乎无敌于天下,而在沙尘暴中作战,则是契丹人的拿手好戏。
正如窟哥旗所料,不出半个时辰,他就感受到了疾厉的北风开始刮擦他裸露的脸。北风还卷起了漫天的沙粒,一个胳膊的距离之外,根本辨不清人影。窟哥旗早就有所准备,他让众人戴上契丹人用羊肚制成的面罩,努力潜行,尽量不让马匹制造声响。
到了后半夜,窟哥旗看到了一大片营地,营中的帐篷东倒西歪,就连中军大旗也歪向了一边。窟哥旗大喜,命令人马点燃了火把,自己亲自带兵,夹紧了战马,一声大吼,冲进了唐军营地。窟哥旗等人将手中的火把掷向营帐,顺着火势,营地瞬间变成一片火海。
一时间,烈焰滚滚,热浪扑面,嘶喊声四起。唐军毕竟经过训练,很快便形成一支队伍,从东出口向营外冲出去。窟哥旗哪肯放过这个绝等好机会,拔出弯刀,在空中一挥,喊出一句口号,带领所有契丹大军追了出去。
窟哥旗虽然骑着快马,却眼睁睁看着唐军像草原鼠一样瞬间消失了。他们往前追逐,正纳闷间,万千利箭从狂风中像冰雹一样砸了过来!窟哥旗拉紧缰绳,令弓骑兵上前。数千弓骑兵排成十排,分排搭弓引箭。“嗖嗖嗖”,虽然契丹人死伤甚众,但他们硬将对方的箭雨压了下去,并带领兵马冲了过去。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强悍的对手,窟哥旗没想到仓皇逃跑的唐军有这么强的战斗力。
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残酷很快让窟哥旗忘记了这些,他投入战斗,经过一场血腥的厮杀,两军伤亡惨重,尤其是窟哥旗的队伍,十损七八。正当窟哥旗准备逃亡时,黄沙退去,东方亮出了一些晨曦,窟哥旗这才留意到,对方的旗帜竟然是突厥大旗!
窟哥旗急得哇哇大叫,阿史那•温博也异常憋闷。原来,他们约定好了一起奇袭唐军大营。没想到,唐军瞬间消失后,竟然在突厥和契丹两支大军的缝隙中遁走了,反而让两支草原上的军队大打了一场!两方都遭受了惨重的损失。
窟哥旗面对尸横遍野的荒漠,急得直跺脚。突然,他猛道:“坏了!”他连忙带着残存的契丹大军回到了力伯城。他刚靠近,就听得有警戒的汉话在城墙上传递,鼓声大响。紧接着,箭雨铺天盖地般袭来。
这时候,窟哥旗才看到力伯城上已经竖起了天师的明黄龙旗。杨龙在旗下哈哈大笑道:“窟哥旗,别来无恙啊!你烧了我的军营,我占领了你的城池,这就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哈哈哈——”
窟哥旗气得三尸暴跳,他不管不顾,命令众军攻打力伯城。杨龙早有准备,数不清的箭矢可劲地招呼,一排排的契丹人倒在冲锋的路上。窟哥旗冲锋在前,直到一支羽箭袭来,直插他的大腿,他猛地往前扑倒,眼前一黑……
等他醒来时,他看到他躺在一个大帐里,在他身边的全是汉军。窟哥旗大怒,刚要起身,就感觉被麻绳勒紧了,大腿还有阵阵隐痛。
“窟哥旗,别再逞能了!”一个大将军模样的人微笑地看着他,“我就是大将军杨龙,这位是凉州刺史狄仁杰。”
那个叫狄仁杰的大黑胡子笑道:“窟哥旗,久仰久仰!”
窟哥旗声嘶力竭地喊道:“杨龙,狄仁杰,你们汉人就会使用阴谋诡计,本将不服!”
狄仁杰捋了捋他的大黑胡子,正色道:“你让夫人蓝氏、堂弟窟哥雄等人埋伏于凉州城中,意欲置我天师于死地,这难道不是阴谋诡计吗?”
杨龙又道:“窟哥旗,你偷袭了我的军营,我拿了你的力伯城,我们算是扯平了。”
窟哥旗喝道:“是哪个狗娘养的泄露了我的攻打情报?!”
大黑胡子捋须笑道:“窟哥旗,你以为只有你有细作吗?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心愿?”
窟哥旗心中大惊:“我可以去死,但我死之前,我要知道是谁将我出卖的!”
大黑胡子和杨龙耳语了几句,随后,杨龙“哼”了一声:“窟哥旗,那就让你死个明白!来人——”一个副将模样的人得令,拿来了两块蹄铁。
杨龙接过来,指着其中一块青黑的蹄铁:“这块突厥蹄铁上有三个钉子眼,是告诉我们今夜三更有敌人来袭。”杨龙又指着另外一块道,“窟哥旗,你看这是什么?”
这块蹄铁的钉子孔更多,上面有两个,下面有四个,中间则是一条龙的形状。窟哥旗叹息一声,垂头丧气地说:“是说我契丹大军两万、突厥大军四万来袭,夹击天师。”
杨龙冷笑一声:“算你识相。来人,将窟哥旗关入牢营。不要为难他,晚饭给他加个羊腿!本将军明天要亲自行刑!窟哥旗,本将军向你许诺,一定会给你一个痛快的!”
窟哥旗点头,双手抱拳,给了杨龙一个中原礼节:“那就有劳杨将军了!”
杨龙点头,用眼光命令两名副将把窟哥旗带走。
窟哥旗被押入防守森严的牢营中。他戴着手镣和脚镣吃完人生的最后一餐,便被守卫绑到了柱子上。他闭上了眼,默默等待着明日的太阳。明天,他就要去见他的契丹大神了。
到了半夜,他刚刚闭上眼睛,耳边就响起轻微的“嚓嚓”声,虽然很细微,但他多年的从军经验让他明白这是钢刀擦破人体皮肤的声音。两个心跳之间,有一人提刀冲了进来。
黑暗中,窟哥旗看不清来人的面相,只觉得他身材高大,手掌奇大。来人迅速砍断了绑缚窟哥旗的绳索:“快走!我是窟哥雄的老部下!”
窟哥旗听到窟哥雄的名字,身体一阵沸腾,天师营内仍然有契丹真男儿!“好样的!等本将军——”
“快走!”来人用契丹语打断了他,并将一身汉服交给了他,“穿上它。从后门天窗走,我已经打开了。出了军营一直往北,你会看到两棵胡杨树,下面有洞。从洞里走,可以穿过城墙!快去告诉突厥人,他们那里有细作!”
窟哥旗没再说话。他快速换上衣服,轻手轻脚地出了力伯城。他马不停蹄,忍住饥渴,在荒漠中跑了二十里地,终于单枪匹马来到了突厥大营。突厥首领阿史那•温博和他谋过数次面,看他如此狼狈,仍然以礼招待了他。当他听到窟哥旗的线报后,不禁大怒:“怪不得上次你我损失惨重,原来竟是这厮在其中搞鬼!”
阿史那•温博将军师忽鲁努儿唤来:“铁匠营中可有汉人?”
忽鲁努儿干瘦得很,恭敬地回道:“回可汗,铁匠营里并无汉人。”
阿史那•温博问道:“嗯?我记得有两百名铁匠是从凉州来的。”
忽鲁努儿忙道:“可汗,那两百匠人是我突厥男儿,是阿史那•宏出使凉州后,刺史狄仁杰答应给突厥教习的两百名铁匠。”
“这个大黑胡子狄仁杰阴险狡诈,这其中肯定有诈!这两百铁匠要么是有混进来的汉人,要么就有变节的突厥人!我给你三天时间,速将铁匠营里的细作给我找出来!就从凉州来的两百名铁匠查起!”
忽鲁努儿连忙答应,转身出了营帐。他来到了铁匠营,亲自坐镇,挨个问话,调查细作之事。
两天过去了,忽鲁努儿并没有查得半点信息。眼看三天的时限就要到了,忽鲁努儿发了狠,开始严刑拷问。一时间血腥四起,许多铁匠被关押起来,饱受折磨。众铁匠看到冤案四起,每时每刻都害怕成为刀下鬼,便都悄悄逃跑了。到最后,上千名铁匠竟只剩下了不到一百。
最后,忽鲁努儿实在没办法,便将抓到的十余名逃跑的铁匠作为嫌犯,交给了阿史那•温博。这些铁匠都惨遭杀头,被祭奠给了长生天大神。
之后,阿史那•温博和天师主力战了几场,互有输赢。几次战斗的战场都是在陡峭的荒漠,崚嶒石块巨多,如果没有蹄铁,突厥马儿踩上便会折断小腿。于是,几次大战后,突厥大军中的蹄铁几乎消耗殆尽。阿史那•温博这时候才明白过来,他很有可能中了狄仁杰的离间之计。突厥人损失惨重,又面临被围歼的风险,阿史那•温博虽然怒气冲天,但又不能言明,只得忍受住了这份哑巴亏。到最后,众军怨声四起,为了平息愤怒,阿史那•温博无法,只得将契丹大将军窟哥旗斩首示众,并告明全军。
但这显然没能拯救突厥人。突厥男儿战斗起来又勇又狠,但没了疾驰的马儿,就犹如鸟儿失去了翅膀,连逃跑都来不及,很快便被杨龙和狄仁杰率领的天师一举歼灭。
至此,凉州和整个北疆终于恢复了平静。
暮云西沉,夕阳西下。狄公站在高大的凉州城墙上,将视线陷进这片血色的无尽荒漠,一声不发。元芳在一旁说道:“大人,契丹人自恃聪明,不自量力,竟然派出间谍来凉州套取情报,甚至做上了高位,以期重创天师。殊不知,在策略上,我大天朝乃这帮蛮夷的祖宗。大人,您只用一块小小的马蹄铁,便同时击败了凶狠的契丹人和突厥人,而自身损伤甚小。您这马蹄铁计背后的‘反间计’和‘借刀杀人’用得炉火纯青,正好给他们上了一课!如今,契丹人和突厥人作茧自缚,终致败亡,真可谓是大道苍苍,因果报应,豪爽不差!”
狄公会心一笑:“从此大漠再无王庭,你我也可以在凉州安心一歇了。”
狄公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元芳,宋马兰姑娘怎么样了?”
元芳叹息道:“她回到凉州后,专心伺候着阿娘。她还告诉我,等给阿娘送终后,她便要出家为尼。”
狄公看了一眼一望无际的大漠,感慨道:“这或许是好的吧。毕竟,这世间令人留恋的东西,到底能有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