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双向死亡

书名:渊底见我 作者:一钟码字机 本章字数:3733 下载APP
  救护车上红蓝的灯光交替闪现,警戒线外沸沸汤汤地围满了一圈儿人。

  人群叽叽喳喳,半天没人出来吱个声儿。

  许墨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血,手里还攥着一颗被血染红的苹果。

  他知道一把水果刀没有多大伤害,就木怔着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地用其划破腕段血管。

  然后看着从伤口沁出的鲜血在雪白的肌肤上肆意流淌,感受着那些温暖的东西在身体里随脉搏一起涌出。

  直到彻底昏厥之前,他在手腕上大小划了十几条口子。

  那天是阴雨天,云很多,很厚,堆积在一起,挤出一点毛毛细雨。

  陆子焉持了把黑伞,弯腰将手中的白菊放到崭新的坟茔前,干燥的脸上只写着苦涩。

  许前辈坐在雨里,嘴里叼着根正在燃烧的烟头。他眼圈发黑,脸色铁青,一看就是没睡好。

  许前辈闷声吸了口烟,呼地吐出一口长而均的烟气儿。他丢下烟头,用脚顿着踩了踩,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夹在指缝里,点燃,皱着眉开始吞云吐雾。

  这烟,是风抽一半儿,他抽一半儿。

  陆子焉静默着向许前辈投去关切的眼神,只见他身边,满地的全是烟头。

  终于,当许前辈再一次将手伸进口袋里的时候,没有烟了。空空的口袋里只剩下一只打火机。

  他哀着面儿,把打火机拿出来,捏在手里,按着火啪嗒一下打出火苗。那火苗橙红灼灼的,烧的旺,只一瞬,灭了。

  许前辈看着不争气的火苗,单是捂着嗓子干咳一声,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笼着打火机,挡住风,然后按下键,火苗在手心里亮起来。

  他以前也是这么照顾许墨的。

  许墨不是许前辈的儿子,而是他的侄子,亲侄子。他亲哥死得早,走的时候许墨才三岁。许墨的母亲在许墨六岁半的时候改了嫁,迫不得已,许墨被送到他手上抚养。

  这个眼角沧桑、肢体瘦弱、和蔼可亲的前辈,他没有儿子也没有妻子。

  他盯着火苗看得出神,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

  雨,落得急了,慢慢地就打湿了许前辈稀疏的花白头发。

  “哟,下雨了。”

  他说着,摸了把后脑勺,撇开一地烟头,跑到许墨墓前,用枯槁的手不断地擦拭着那张曾经鲜活的、展露笑容的人的黑白照片。

  也许,将来某一天别人跟他提起他的那个侄子时,他会笑着说:“那小子喔,可宝贝的啦,我当亲儿子养的,讨人喜欢得嘞!”

  陆子焉走近了,出于关心便把伞撑过去。他不知道该和许前辈讲些什么,毕竟生者如斯,逝者已矣。

  许前辈轻轻擦着照片,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擦。他擦了会儿,指着照片上的人问陆子焉:“小陆呐,你觉着……我的这个侄儿怎样啊?”

  雨声敲落伞面,啪嗒啪嗒地响。那堆菊叶在雨色下也愈发翠绿,更映得场面凄凉。

  “……”陆子焉倒吸一口气,气少声平道:“他挺好的,就是太脆弱了。”

  任谁都记得那朵白蔷薇是个开心快乐的朗活角儿,什么愁都没有。任谁都想不到那么开朗一个人,早早就定格了美丽的青春。

  许前辈凝着面告诉他,许墨小时候就这样,不给人惹麻烦,听话乖巧,是个好孩子。他还告诉他,许墨小时候特别喜欢画画,每次画的内容都一样,一只鸟,一朵花,还有一座房子和两个人。

  许前辈问他画的什么,他说画的是他希望中的生活。

  那一天,陆子焉撑着伞听许前辈叨叨了好多好多。他也知道了许前辈的真名——许松林。

  松一般的挺立、坚韧,又如浪涛一般的绿意波嚷。许松林,一个可靠又幽默的前辈。

  这几天总觉得心神不宁。

  处理完许墨的事,陆子焉从早上加班到晚上凌晨三点。刚准备回家,一个电话打过来,给陆子焉吓一跳。

  看着发亮的电子屏幕,他揉着太阳穴,脑袋仰在椅子上接了电话,开口是一句冗长且疲惫的:“喂——”

  对面传来一个男音:“您好,是许松林先生的亲人或朋友吗?我们刚刚在淀江小区扑灭了一场火灾,主卧室受损严重,房间里有一俱烧焦了的尸体。据周围的居民透露,这里是许松林先生的房子。哦,我们在死者家里找到了你的号码,如果有空,请过来领取一下尸体……”

  所以陆子焉再次见到许松林的时候,他看见一个被白布盖着的人,被两三个人推着。

  然后一把火,陆子焉就只见到一只装了灰的小盒子。

  一晚上没睡,陆子焉很疲惫,联系好殡葬后才打车回家。

  隔着门缝,脚底洼着一潭黯淡的光。

  估摸着是莫渚没关灯吧。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莫莫咻地一下从脚边蹿出去,只在视线里留了半片儿白影。

  陆子焉被吓得哎哟一声,捂着疲惫的小心脏穿过门,顺手把包放柜上没格外想理它。

  说不定傻猫突然发疯了呗?

  眼底投下一抹光,陆子焉刚走没几步,便闻到屋子里有股很陌生的味道。味道很淡,不像鸢尾或者君子兰。

  拖着步子挪到茶几前,桌面上杂乱地落着几团废纸。他拧着眉头疑惑,突然哗啦一阵大风刮进来,兀地吹乱桌上的东西。

  窗子哐啷两声,陆子焉用手挡住眼睛从手缝里朝那边望,“窗子,为什么是开着的……”

  陆子焉走过去,今天这外面的风刮得格外大,猛扯脆弱的窗帘,毫不怜惜地狂撕。

  他伸手,勉强把窗子摁回去,拉好阀,瞧见窗沿上抹着一缕红色,心里一紧,“不对劲……”

  跑到莫渚房间门口,低眼一瞥,脚下碎着一个杯子,玻璃渣滓子飞了一地,稀稀落落地反射白光。

  “莫渚?”陆子焉伸手敲门,按着门把手却怎么也转不动。

  门被反锁了。

  “没事锁门做什么……”陆子焉这样想着,又喊了几声,没人应。一咬牙,往后退了两步用肩膀和手臂侧面哐哐撞门。

  几天的疲惫生活本来就让他心烦意乱,接连看见两个人离自己远去,他生怕莫渚也出了什么事……

  “这破门什么牌子的啊……怎么撞都撞不开……”呵忒一口,继续硬着头皮上。

  他内心焦急不堪,希望里面的人至少能回应他。渐渐的,他闻到一股很浓的Alpha信息素,而且是陌生的Alpha信息素。

  “好像,有人回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说。

  陆子焉一怔,站在门外扯开嗓子大喊:“莫渚,莫渚你在里面吗?”

  咔擦,门自己开了。那条细小的缝隙透出一点幽色的光,有点渗人。陆子焉一急,伸手便推开那条缝隙往里走。

  “莫渚?”

  “……”

  里面没有莫渚,反倒是一个扎着小揪揪的少年。他坐在窗栏上,一条腿架在窗台上,一条腿随意悬着,嘴里还叼着一颗糖。

  漆色的夜幕下,少年的眼睛闪着薄光,他侧眼望向陆子焉,勾起嘴角,露出两个酒窝。他举手晃了晃,打着招呼说:“好久不见啊,君子兰。”

  陆子焉一脸迷怔,他看到窗外的细雨飘进来,房间里除了迷迭香和他,没有其他活物。

  迷迭香给人一种不知好坏的感觉,陆子焉对他起了不小的敌意,压低了嗓子冷声:“你是谁?”

  迷迭香在脸上举起一抹笑,嘴角微斜,背着手从窗台上跳下来,他顶着那种人畜无害的脸抱怨道:“看来你忘记我了呢~不过没关系。”

  凉风吹起他短碎的头发,他笑着伸手,歪着头自我介绍:“我是唐迷,是非荒唐的‘唐’,迷隐闹戏的‘迷’。”

  唐迷咧着嘴巴,举起右手在陆子焉面前摆出一个中指挨拇指,无名指和小指卧于掌心,食指单独伸长的动作。

  “好久不见,陆、焉。”

  然后,一个清脆的响指落下,无尽的黑暗吞蚀了整个世界。

  第一缕晨光落入大地的时候,陆子焉醒了,醒的时候是倒在地上的。

  冰凉的地板贴上脸,冻得人耳尖发红。他撑起身,脑袋昏昏沉沉,像灌了铅。

  “我这是……”他揉着沉重的脑袋,“我怎么在家门口睡着了……”

  他看着那扇熟悉的门,脑海中嗡嗡作响,他不记得自己昨天是怎么回来的了。“是最近太忙,累到了吗?”

  他靠着门槛摸索着站起来,靠着门扉推开门。“莫渚……”

  莫渚蜷着腿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莫莫垫在他头下给他当枕头。

  他大概在沙发上等了陆子焉一晚上,熬不住才睡着的。

  陆子焉走过去,伸手往两边扒了扒莫渚睡乱了的银发。他捏着莫渚吹弹可破的皮肤,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睡着的莫渚在梦里咬着嘴巴嘟嘟两声,贴着陆子焉的手背蹭了蹭。

  陆子焉看着他,心里觉得还是什么都不要想比较好。他俯过去在莫渚额上轻轻地留下一个吻,然后抱着他将其送回房间。

  顺手把猫掂起来,连带着夹在胳膊肘下带过去。

  给莫渚盖好被子,低头闻着莫渚身上鸢尾信息素的味道,很安心。

  突然,脑子一抽,脑子里横生出一股刺痛感,伴随着阵阵耳鸣,就像有什么东西扯着脑筋儿在他脑子里乱抓。

  他捂着脑袋,视线重叠晃荡,他看着眼前一明一暗的事物,隐约觉察到一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一个很高的人,还有一个有点矮的人。

  他们身后打着刺眼的白光,黑色的阴影里看不清他们的脸。少年的陆子焉站着,空无一物的手里攥着衣角。他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脸上不禁溢出一丝恐惧。

  “君子兰,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朋友。”

  没有一丝起伏的语气冷冰冰地告诉他,那声音平淡如水,却揪着陆子焉的心让他不得安生。

  “你好。”

  迷迭香从后面走出来,他看着陆子焉,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着白光。他向陆子焉伸出手,“我是唐迷,是非荒唐的‘唐’,迷隐闹戏的迷’。很高兴认识你,君子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