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书名:香楼 作者:胡子小猪 本章字数:5009 下载APP
夜雨初歇,皓月拨云而出。
  于素和顾晓春两人驱车来到了原法租界公馆马路后的一条弄堂口。于素随即熄灭外车灯!车子里的气氛让顾晓春有些透不过气。
  “为什么是他?”顾晓春终于忍不住问道。
  于素拿过一些照片给顾晓春看:“经过我这段时间的跟排调查,岑巍祖籍原是黔西南,而且,他曾有过一个家庭,一儿一女,不过后来,日军外围扫荡,妻离子散,最后逃到上海的,只剩下一双儿女了,可是孩子们寻他不得,女儿无端被人贩子打成畸形谋得钱财。”
  顾晓春看着照片上一个被扎满了鸡毛等毛发的孩童,触目惊心!
  “后来,儿子则被卖给了警署高层做肉票替身,他再见到儿女时已经是在城西义庄后面的梅林乱葬岗里了,至此,他的精神受到了巨大创伤,他恨为什么没人帮助了自己的儿女,他恨高官,恨有孩子的家庭,更想让自己的孩子复活!经过杜云分析,岑巍已经分化出了他死去会巫术的母亲的人格,密谋复仇的人格,所以,从不抽烟的他会买旱烟叶抽,认不得处方上的字,口音会变化,还会活在回忆里定时去码头接儿女,最后,才有了城西的地洞,而且,苗疆那边的一些秘药,经过老陈和杜云的后续化验,的确也有至幻的作用。”
  一听这些都是杜云分析出来,顾晓春本能地有些质疑,但是有一件事,的确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他那个地洞下奇怪的巫医阵法,真如海沙爷所说,是想要复活他的儿女?!”
  于素冷笑一声:“呵!哪有起死回生,都只是装神弄骗自己而已,只是心里执念罢了。”
  “所以,那些野兽水獭,纸人老妪,红衣女人,黑影都是他搞出来的?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缠着云珂,我不能让云珂再有事了。”
  “装神弄鬼那一套,我还没完全搞清楚,这也是我所疑惑的,也许你的猜测是对的。”于素说着转向顾晓春,出奇严肃地盯着顾晓春。
  “来了!终于等到了,原来是阴历十五。”
  这时,于素说着关闭了车内的灯光。随后,顾晓春借着月光,看到车外弄堂口出现了一个黑影!顾晓春看不清那人的样貌,着急下车,却被于素一把拦住!
  “等一下!他现在很可能是主谋人格,警惕性很高!”
  于素随后等那人走出了百步开外,这才带着顾晓春下了车,一路小心跟随。最后,两人尾随着岑巍来到了公济医院的后院停尸间后墙。
  “他怎么不去城西?地洞下面的红棺材才埋着他的儿女啊!”
  “小心给我看着,哪那么多废话。”于素说着将手摸进了大衣口袋,紧接着一声拨动枪栓的声音清晰传出。
  “你不能杀了他?我一直在追查,我还要问他到底和杜云有什么关系?!”顾晓春瞪着于素,低呼道。
  “你小子晓得个屁!我们还要为了防日本人和蒋佛海的人!”
  两人说话间,岑巍一个助跑健步就已经冲上了墙头!只见他骑在墙头警惕地向四周观察了一番,便迅速跳了进去!
  顾晓春疾步奔过去,也想跳墙,却被于素一把拦住。随后,于素走到锁着的后门前,见岑巍钻入了停尸间,便掏出了钥匙打开了后门。
  顾晓春见状十分吃惊!
  “你怎么会有钥匙?”
  “向医院的朋友借的。”于素讳莫如深地说道。
  随后,两人摸到了停尸间的门口,侧耳细听。顾晓春俯下身,慢慢将门推开了一道巴掌宽的缝。两人随即便看到了停尸间里已经亮起了昏黄的灯光!在屋子深处,那个背影此刻也慢慢转过了身,那人戴着口罩和橡胶手套,盯着水池里面的一个东西。顾晓春探身仔细观看,冷然间!这才看清楚那水池里面的似乎是一个红色的小棺材!此时,那人跨步进了水池里,然后开始扭动着身躯与手臂,做出一些极度怪异的姿势!仿佛在举行着某种仪式!身体做出动作的同时,他的口中也在叨念着一些听懂的话,回荡在满是尸体的停尸间,那音调显得更加的诡异。
  “地洞里面的棺材?”
  于素狠狠捏了一把顾晓春的耳朵,意在让他少说话。随后,于素侧着身子轻手轻脚地挤进了门去!看样子是要抓活的。这时,顾晓春看到那个人掏出一把刀子,开始朝自己的身上割去!越看着那人割向自己的部位,顾晓春就越觉得脊背发凉!他自己在心中默默念着:“……天泉,中脘,命宫,肾俞,这些都是要人命的大穴啊!一旦经络尽毁,血流不止便难以回天啊!”
  而这时偏偏于素已经摸到了水池那边,无法再听到自己的提示了。眼看着,那个人的动作已经非常无力了,顺势“扑通”一声栽坐在了池子里!
  顾晓春趁着这个时机,一个健步冲了过去!于素见身后顾晓春有动静!暗骂一声,先一步腾起身!先踢飞了那人的匕首!随后将他的头死死按入了水中!并且用枪顶住了那人的后脑。而那人竟然也没怎么挣扎,浸在水里张大嘴。水池里咕咚咕咚地冒着水花。
  “不许动!……”
  “他在失血!”顾晓春冲过来对于素说道,同时已经捏住了那人手背上的中魁穴。
  “怎么办?”于素也有些惊慌,把那人的脑袋从水里提了起来!顺势摘掉了口罩!
  此人果然是公济医院血液科主任岑巍!此时他面色苍白,微微睁着眼,对着于素和顾晓春两人痴笑!
  “呵呵……邪神之木,盛开彼岸之花!”
  听到这句话,顾晓春浑身一震,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穴位。
  “你怎么会知道这句话?你到底和日本人什么关系?!你是不是认识田中信!是谁让你缠着云珂的?!是不是杜云指使你的,还是田中信?!你们对小楼有什么目的?!……你说话!回答我!……”顾晓春近乎咆哮着,对着岑巍的脸喝问道!
  而岑巍回应他的只有痴笑和呓语:“呵呵,我看见了,孩子们,我真的能和你们团聚了,和爸爸一起……他们没骗我,江湾……”
  “江湾?……”顾晓春盯着已然涣散的瞳孔,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岑巍已然七窍流血,嘴角吐出白沫。等顾晓春回过神,一切都来不及了。于素这时忽然发现在岑巍的喉咙里有什么东西,不禁用手去扣弄。最终,于素从岑巍的喉咙里,掏出了一个裹挟白色远点琥珀状的东西。于素与顾晓春对视了一眼。顾晓春语气颓然地说道:“五毒琥珀,壁虎……他做这一切,真的只为迷惑自己,庇护他死去的孩子?”
  “怎么会变成这样了。”于素的脸色非常难堪,她缓缓转向门口,此时门口已经围上了医护人员和手下的便衣警员。
  凌晨又下起了小雨。
  宪兵司令部潮湿的地牢,源源不断地渗进了雨水。
  唐文和面对着地牢二十公分见方的小窗口,神色黯然。
  “唐先生,您还没休息?”身后响起了一个浑厚沉郁的声音。
  唐文和依旧望向窗外难得的月光,依旧纹丝不动。
  “我是特高课的岗村,我也睡不着,咱们可以聊聊,唐先生,不必太过挂念,您的夫人和女儿还在上海。”
  “你们!……”唐文和猛然间回过头,凶狠地瞪着栏杆后那个身着黑色皮大衣、瘦高个的男人。
  岗村微微一笑:“您放心,我会尽一切力量找到她们,不让她们落入那些人的手里的。”
  “我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唐文和冷冷地说道。
  “不,唐先生,我要的很简单,说出顾长铭受托于上级埋藏的军饷黄金地点,而且我还要与你有接触的旧部名单。”
  “真的没有了。”
  “您放心,我不会为难他们,我只是想顺藤摸瓜,找到重庆那边在上海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合作才是双赢!”岗村摊手,显得十分真诚。
  唐文和冷笑一声,抬头望向了监牢的小窗户。而岗村则依旧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不急也不恼怒。
  “唐先生,当年你们装备低劣的区区四万人,居然抵挡了我们海陆空七万之众一个月的进攻,守住了上海,我亲眼所见,也钦佩直至,这也是我一直不肯对你用刑的原因,可是又怎么样呢?后来,你们的军政府腐败怯战,寄希望于美英,最终我们还不是得到了上海,现在整个租界都是大日本帝国所有。”
  听着岗村的娓娓道来,唐文和冷笑一声,猛然冲过来,紧紧抓住栏对着岗村杆咆哮道:“你放屁!两次淞沪之战,已经让你们知道,灭亡中国是不可能的!!”
  岗村背着手,悠闲得像是在看动物园里无能狂怒的狮虎:“呵!唐先生,即便您之后不在军中,想必也会耳闻,后来淞沪大会战,那个飞将军贪污了多少军饷吧,最后那些留守的国军为什么没有一个像样的掩体工事呢?无奈只能在一间银行仓库之中坚守,这是不是也和当年你们的境遇有些相似呢?”
  岗村这番话,居然使得唐文和一时语塞。
  “我可是在军舰上,亲眼看到我帝国的重炮,舰炮,上千架飞机进攻的场面,各种炮弹就像是雨点一样落在你们的阵地上!但是你们只能以血肉之躯死守着,你们甚至连战壕的麻袋都没有,只能用死去战士的尸体。”
  “省省吧,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唐文和冷笑着又瞥了岗村一眼,“我说了,虽然我和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虽然在他们的眼里,我是叛将逃兵,可是我依然希望你们永远沉浸在忌惮他们的恐惧之中。”
  听了唐文和的这番话,岗村的脸色忽然一沉:“唐先生,下面,那我只能得罪了。”
  第二天,清晨,小楼里又传来了琴声。
  琴声忧郁而低徊。琴房里,云素怡看着刚刚睡去的外婆,眼含着无限的哀叹。
  忽然院外响起了敲门声,云素怡轻轻放下琴,悄悄关上门,去院中查看。
  “杜医生?……”云素怡看到提着两袋补品的杜云,显得有些吃惊。
  “云医生,我担心老人家和你,所以来看看。”杜云看着只穿着丝质睡衣的云素怡,神情有些恍惚,视线游移不定。
  “杜医生,里面坐吧。”
  杜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云素怡第一次正式请自己进入到小楼里面了?杜云目光难掩激动。此时,云珂正下楼看到了这一幕。云珂站在小楼门口,面无表情地盯着杜云。杜云瞬间显得有些尴尬。
  “云珂,你还好吧?”
  云珂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便匆匆进入了琴房。云素怡也没多说什么,将杜云让到了客厅,并且为他泡了茶。
  “听说,唐家出了一些事?”云素怡关切地问道。
  “云医生,您没休息好?”杜云饥渴一般地喝着茶,同时像是没听到发问一般,急忙回问关心了一句。
  “额,我还好,照顾病人嘛,在家里在医院都一样。”
  杜云点点头,然后略显局促与兴奋地四处打量着客厅的每一处角落。云素怡笑着又问道:“您可以把唐瑶接到我这里。”
  “额!不用!这茶真好!……”杜云一愣,放下空空的茶杯,随即才回过神解释道,“姑父的事情比较棘手,他现在在宪兵司令部,我看看能不能让于素先把他调到警局的监狱,和大家见上一面。”
  听着杜云有些语无伦次的话,云素怡倒是泰然自若地坐在自己的小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杜云。
  “现在的局势,的确不稳定,我听医院说日本人在搜捕乱党分子。”
  杜云立刻朝云素怡比了个别出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琴房,低声说道:“云医生,千万不要让云珂再和一些人去外面乱跑了!”
  云素怡会意一笑,下意识理了理自己的睡衣领口,不禁让杜云有些面红耳赤。
  “唉,我们昨晚还大吵了一架,说什么要我给她一个交代,真是头疼……”云素怡说着连连叹气,用手抵住了自己的额角。
  杜云见状立刻说道:“那个云医生,您不要担心,云珂还只是孩子,不懂你的苦心,这样!我在圣约翰大学的那个心理学研究室还不错,要不你去坐坐吧,做个我和教授新创的意识深层疗法,亨德森教授您知道吧?”
  云素怡坐直了身子,连连点头:“我知道,很有建树的一位心理学教授,我读过他的论文。”
  杜云兴奋地朝云素怡挪动了一点儿:“云医生,这样吧,我今晚六点直接在医院等你下班,我们先请你看一场新电影,咱们也去,正好教授下课了,也有空。”
  “您昨晚没值班吗?”
  杜云被问得略带迟疑。
  说到这里,云素怡忽然犹豫了。这时,云珂从云素怡身后的琴房里走了出来:“你尽管去吧,我不会妨碍你们的。”
  杜云站起身,讨好地对云珂说道:“要不,云珂你也一起……”
  “不了!……”云珂说着,轻轻关上门,“不要打扰外婆休息。”
  “云珂!……”云素怡冷脸站起身。
  “我才不要去那种地方,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要叫你云姨……”
  “你……”
  云珂也没搭理两人,径直上了楼。
  云素怡深深叹了一口气,整个身体像是在摇摇欲坠。杜云见状,慢慢走到云素怡身边,犹豫再三,伸手轻轻扶住了云素怡的肩膀。那隔着光滑丝绸的温热触感,仿佛像是在揉抚一块绝世无暇的温热水晶。
  “杜医生!”忽然间,云素怡后退了一步,这让杜云也是十分的惶恐。
  “那,那个云医生,我,我们晚上见吧。”
  “那——再说吧……”
  云素怡颔首一路将杜云送出了小楼。杜云则满面春风地走出了院子。
  此刻,云珂站在二层阳台,看着云素怡和杜云挥别,心中第一次蓦然涌起一种自己好像并不属于这里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