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待冰破
林潜常年不在东宁，每逢过年才会跟着父母回来住几天，他父母就带着他到处会见老朋友，姚亚峰就是其中之一。
姚易星这个名字不常出现在姚亚峰的嘴里，可林潜一直知道姚叔叔家有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他从来没有过长时间定居在某个地方，朋友总是来来去去，因此只有那个调皮的弟弟在他心里长久地有个影影绰绰的影子。
在他与姚易星接触之前，他认认真真地想过要和他成为很好的朋友。
林潜没想到陈嘉诚会邀请自己加入他们。
刚和姚易星闹掰就来邀请他，脚指头想想也直到人家不是真的想和他交朋友，邀请他的加入只是为了气姚易星而已。
林潜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姚易星，见那男孩儿冷哼一声，转过身走进了逼仄的小卖部，兀自拨弄起了店里的计算器。
在机械的“归零”声中，林潜心想：我一来就抢走了他爸爸，然后又抢走了他的朋友。
他歉疚地垂下头，小声却毫不含糊地说：“我不玩。”
不远处“归零”声一顿。
姚易星抬眼望向林潜，瞠目结舌地想：他疯了？
三小附近孩子多是没错，但那些孩子们大多跟陈嘉诚玩得好，招惹了陈嘉诚能讨到什么好果子吃？
林潜却不再多说什么，重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继续研究台阶下的几株杂草。
陈嘉诚孩子王当惯了，平常没什么下朋友会故意跟他作对，这回一下来了两个，整个人都懵了，看怪胎似的目光扫过姚易星和林潜，最后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句：“切，不玩就不玩。”
这回姚易星不淡定了，他左想右想也想不通林潜为什么要跟陈嘉诚作对，心慌马乱中将计算器按得响个不停，于是更加烦躁了。
他有心开口问林潜，又不愿意给他俩之间铺一个台阶，索性抓耳挠腮地僵持着。
过了一会儿，林潜大概是坐困了，头慢慢低下去，埋在了双膝之间，睡着了似的一声不吭。
姚易星就不再将计算器按得吱哇作响了，他也慢慢地俯下身，趴在了小卖部的桌子上，目光落点依旧是林潜。
不到半分钟，他突然“蹭”地站起身，试探性地朝林潜走了两步，见对方没有反应，才放松下来，从小卖部的冰柜里抽出个五毛钱一根的双节冰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拆开包装袋，将一根冰棍从中间掰成了两半。
姚易星挺喜欢看店的，其一是因为小卖部这里小孩多，他可以玩儿，其二是因为姚亚峰特许他看店的时候可以吃一根冰棍。
“那谁……”姚易星若无其事地搡搡林潜，递过半根冰棍：“给你的。”
林潜却全然不回应他，只是埋着头。
“给你呀……”姚易星硬要往林潜怀里塞，一把抓住了林潜搭在膝盖上的手，看到林潜脸的一瞬间，嘴里不耐烦的嚷嚷停住了，动作也慢了下来。
林潜眼眶是红的。
姚易星：“你……”
这家伙会哭？他为什么哭？！
林潜先前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姚易星哥哥，这会儿却被“弟弟”发现自己偷偷掉眼泪，自然有些不好意思，别别扭扭地扭过了头。
姚易星却仿佛是发现了什么大乐子，看明白了林潜的脸色，还颠颠地凑过去，扭着头看林潜哭的样子，乐不可支道：“你真哭了？”
林潜张了张嘴，又憋了回去，自己跟自己生闷气似的沉默着。
姚易星顿时忘了不久前还和林潜闹别扭的事，喜滋滋地推了推手里的半根冰棒：“冰棒要不要？”
林潜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犹豫，最终没忍住诱惑，结过了那半根橙色的冰棒，也不往嘴里放，只是捏在手里。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对不起。”
姚易星傻瓜似的“啊”了一声。
林潜低落地说：“你和姚叔叔吵架，又和陈嘉诚闹掰……都有我的原因。”
姚易星这个人天生吃软不吃硬，对于姚亚峰、陈嘉诚那样非要跟他对着干的人，他从来不吝于释放自己的尖刺，可一旦有人跟他示弱，他往往也会柔和起来。
他被林潜突如其来的道歉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结结巴巴地说：“也……也没有，跟姚亚峰吵架是我想吵的，跟陈嘉诚闹掰也是因为我看不惯他而已。”
林潜目光忽然间亮晶晶的，闪烁着碎光似的：“那……那你还讨厌我吗？”
“呃……”姚易星躲开了林潜热切的目光，他一边觉得林潜是他爸在外面的野孩子，他的存在是他父母感情破裂的一部分原因，一边又觉得在这场成年人的爱恨情仇里，林潜是无辜的，因此他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我不知道。”
林潜满怀期望的表情与姚易星的尾音同时落了下去，末了只闷闷地说：“好吧。”
姚易星迅速补充了一句：“看你表现吧。”
姚亚峰忙完去接姚易星和林潜回家，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出门前这两个人还剑张跋扈呢，不过几个小时的功夫，两个小屁孩竟然能和平相处了，虽说不至于像一般朋友一样黏糊糊地待在一起，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明显不一样了。
不过他平常就很少关注姚易星跟别人的交往，发现了也没当回事，直到过了好几天，他从小卖部回来，本来准备偷偷逮姚易星偷看电视，结果不仅逮到了姚易星，还逮到了林潜。
姚易星在看电视，林潜那小子在帮姚易星抄暑假作业。
在他印象里，林潜一直是姚易星的反义词，他跟着爸妈生活时简直就是个让人无处挑剔的好孩子，懂事，听话，大大方方。
这才在他家住了几天，都已经学会帮别人抄作业了，再住个一年半载的，岂不是要上天？
他惆怅地把两个熊孩子叫到了跟前，严肃地问：“林潜，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林潜知道自己干的不是好事，因此心虚得不敢注视姚亚峰的眼睛：“知道。”
姚易星吊儿郎当地打了个哈欠。
两厢对比之下，姚亚峰暗暗叹了口气，觉得姚易星这是彻底没救了，面对惨淡的现实，他心里隐隐升起怒火：“姚易星，你自己不学好，还要带坏人家林潜！”
林潜忙解释道：“不是的姚叔叔，是我自己要抄的。”
这事还真不是姚易星的馊主意——自从姚易星说过看林潜表现后，林潜就好像打了鸡血，铆足了劲要对姚易星好。
通过几天相处，姚易星才发现，这家伙表面上看着乖乖的，背地里实在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他说自己想养只小狗，林潜就跑到各家各户问人家有没有多余的不想要的狗，他说自己不想跟陈嘉诚一块玩，林潜就躲瘟疫似的躲着陈嘉诚走，他说自己懒得写作业，林潜就非要把他作业拿过去帮他写。
明明是林潜自己提出要这么干的，到姚亚峰嘴里反倒成了姚易星故意带坏林潜。
莫名其妙被扣了一顶锅的姚易星反驳说：“我又没有让他给我抄作业！”
姚亚峰听完后更生气了，觉得姚易星完全是在撒谎。在他的世界里，姚易星永远是个不听话的，爱跟大人顶嘴的，会撒谎的坏孩子，这回他自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就算了，还强迫林潜也跟他不学好！
姚亚峰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有心想揍姚易星一顿，又觉得林潜在这里，家丑不可外扬，于是黑着脸说：“还剩三天开学，姚易星你这几天老老实实坐在家里学习，别出去猴子一样乱转。”
姚易星仰起头：“凭什么啊？”
林潜也觉得这个惩罚太严重了，况且这件事跟姚易星关系本来就不大。
姚亚峰抬眼看了眼表，到时间该去店里了，就不再搭理姚易星的争论，“哐”一声甩上门就走了。
他前脚刚走，林潜就做贼似的跟了上去，心里暗戳戳地期盼姚亚峰只是放放狠话，没想到耳朵刚贴上门，就听见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咔咔”声。
他还真把门锁了。
姚易星没听见声音，却比他先一步知道结果：“算了吧，他肯定锁了。”
林潜讪讪地移开耳朵：“姚叔叔一直都这么对你吗？”
姚易星长长地叹了口气，瘫倒在沙发上：“不然呢……”
姚易星家里逼仄窄小，整个房子暗沉沉的，姚亚峰从来没有给姚易星买过什么玩具，因此房间里连个小玩偶也没有，姚易星生活了七年的地方，唯一有趣的东西是那个笨重的电视机。
那时网络并不发达，东宁又实在是个小城市，没什么高科技的东西，姚家电视的运行还在依靠“电视锅”，姚亚峰只需要稍稍处理“电视锅”，就能切断姚易星偷看电视的所有可能。
姚易星早就习惯了姚亚峰这样操作，比林潜平静多了，他百无聊赖地瘫在沙发上，随手拨弄着沙发巾。
林潜本来的打算是在这几天和姚易星打好关系，交个朋友，没想到出了意外，他隐约觉着姚易星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冷落他，又不敢确定，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想开口打破沉默，又怕自己招人烦。
他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爸妈不会这样。”
话音一出，他意识到不对——姚易星这会儿正在难受，他提起这个跟往姚易星心上插刀有什么区别？
姚易星刚才有点犯困，迷迷糊糊地没听懂林潜在说什么，十秒后，才后知后觉到林潜说了什么，当即一骨碌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林潜吓一跳，同时心里戚戚然：果然是让姚易星生气了，早知道不说话了。
然而姚易星的反应却出乎意料，他脸上洋溢着几日以来从未有过的喜色，激动地反问道：“你爸妈？你爸妈怎么了？”
林潜“正义”地认为，自己说了姚易星的伤心事，那必然也要将自己的伤心事捅出来，供姚易星调侃，就诚恳地说：“我爸妈都去世了。”
姚易星一个激灵。
按他的设想，这事有两点出乎了他的意料。
其一，林潜应当是姚亚峰在外面跟小三生的私生子才对。
其二，就算林潜不是姚亚峰的孩子，也应当是个幸福家庭的孩子。
姚易星百感交集，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傻傻地站了好半天，若无其事地重新躺会沙发，背对着林潜，审视起了几天以来他的所作所为。
所以，他对林潜的所有恶意全部来自于一场子虚乌有的幻想。
他现在知道了林潜家里的情况，暗自觉得林潜和自己一样是个可怜人，想去道歉却又不好意思，负罪感从心底漫了上来，烘得他浑身燥热，翻来覆去难以安宁。
磨蹭了一会儿，他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站起，又古怪地趴在地上，手臂顺着床底的缝隙往进掏，不过片刻，他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大大的塑料袋。
林潜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姚易星“稀里哗啦”地拆开塑料袋，从中掏出了一把大白兔奶糖，捏在手心中递给林潜：“给你的。”
林潜受之有愧，不敢接：“不用不......”
“哎呦给你就给你，”姚易星一股脑塞进林潜口袋：“尝尝吧，挺甜的。”
林潜莫名其妙地收到一口袋糖，在姚易星的命令下含进了嘴里，目光不住往姚易星身上瞟，意图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舌尖轻轻抵着硬质奶糖，林潜感受着丝丝甜味，福至心灵地问：“你要吃糖吗？”
姚易星迅速回绝：“我不吃，那是小孩子吃的东西......”
尾音未落，一个奶糖触碰到了他的嘴唇，他下意识含进去。
林潜嘴里塞着奶糖，脸侧鼓起来一块，手里举着包装纸，看着有些滑稽，可他并没有笑，他认认真真地注视着姚易星：“不是的，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你吃这个，但你把它们保存得很好，你肯定很喜欢它们。”
姚易星猝不及防被揭露心事，有些难堪地想要为自己辩解。
“谢谢你，我很喜欢你的糖，”林潜不容他狡辩，弯着眼睫，诚挚地问：“那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姚易星这个名字不常出现在姚亚峰的嘴里，可林潜一直知道姚叔叔家有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他从来没有过长时间定居在某个地方，朋友总是来来去去，因此只有那个调皮的弟弟在他心里长久地有个影影绰绰的影子。
在他与姚易星接触之前，他认认真真地想过要和他成为很好的朋友。
林潜没想到陈嘉诚会邀请自己加入他们。
刚和姚易星闹掰就来邀请他，脚指头想想也直到人家不是真的想和他交朋友，邀请他的加入只是为了气姚易星而已。
林潜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姚易星，见那男孩儿冷哼一声，转过身走进了逼仄的小卖部，兀自拨弄起了店里的计算器。
在机械的“归零”声中，林潜心想：我一来就抢走了他爸爸，然后又抢走了他的朋友。
他歉疚地垂下头，小声却毫不含糊地说：“我不玩。”
不远处“归零”声一顿。
姚易星抬眼望向林潜，瞠目结舌地想：他疯了？
三小附近孩子多是没错，但那些孩子们大多跟陈嘉诚玩得好，招惹了陈嘉诚能讨到什么好果子吃？
林潜却不再多说什么，重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继续研究台阶下的几株杂草。
陈嘉诚孩子王当惯了，平常没什么下朋友会故意跟他作对，这回一下来了两个，整个人都懵了，看怪胎似的目光扫过姚易星和林潜，最后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句：“切，不玩就不玩。”
这回姚易星不淡定了，他左想右想也想不通林潜为什么要跟陈嘉诚作对，心慌马乱中将计算器按得响个不停，于是更加烦躁了。
他有心开口问林潜，又不愿意给他俩之间铺一个台阶，索性抓耳挠腮地僵持着。
过了一会儿，林潜大概是坐困了，头慢慢低下去，埋在了双膝之间，睡着了似的一声不吭。
姚易星就不再将计算器按得吱哇作响了，他也慢慢地俯下身，趴在了小卖部的桌子上，目光落点依旧是林潜。
不到半分钟，他突然“蹭”地站起身，试探性地朝林潜走了两步，见对方没有反应，才放松下来，从小卖部的冰柜里抽出个五毛钱一根的双节冰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拆开包装袋，将一根冰棍从中间掰成了两半。
姚易星挺喜欢看店的，其一是因为小卖部这里小孩多，他可以玩儿，其二是因为姚亚峰特许他看店的时候可以吃一根冰棍。
“那谁……”姚易星若无其事地搡搡林潜，递过半根冰棍：“给你的。”
林潜却全然不回应他，只是埋着头。
“给你呀……”姚易星硬要往林潜怀里塞，一把抓住了林潜搭在膝盖上的手，看到林潜脸的一瞬间，嘴里不耐烦的嚷嚷停住了，动作也慢了下来。
林潜眼眶是红的。
姚易星：“你……”
这家伙会哭？他为什么哭？！
林潜先前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姚易星哥哥，这会儿却被“弟弟”发现自己偷偷掉眼泪，自然有些不好意思，别别扭扭地扭过了头。
姚易星却仿佛是发现了什么大乐子，看明白了林潜的脸色，还颠颠地凑过去，扭着头看林潜哭的样子，乐不可支道：“你真哭了？”
林潜张了张嘴，又憋了回去，自己跟自己生闷气似的沉默着。
姚易星顿时忘了不久前还和林潜闹别扭的事，喜滋滋地推了推手里的半根冰棒：“冰棒要不要？”
林潜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犹豫，最终没忍住诱惑，结过了那半根橙色的冰棒，也不往嘴里放，只是捏在手里。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对不起。”
姚易星傻瓜似的“啊”了一声。
林潜低落地说：“你和姚叔叔吵架，又和陈嘉诚闹掰……都有我的原因。”
姚易星这个人天生吃软不吃硬，对于姚亚峰、陈嘉诚那样非要跟他对着干的人，他从来不吝于释放自己的尖刺，可一旦有人跟他示弱，他往往也会柔和起来。
他被林潜突如其来的道歉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结结巴巴地说：“也……也没有，跟姚亚峰吵架是我想吵的，跟陈嘉诚闹掰也是因为我看不惯他而已。”
林潜目光忽然间亮晶晶的，闪烁着碎光似的：“那……那你还讨厌我吗？”
“呃……”姚易星躲开了林潜热切的目光，他一边觉得林潜是他爸在外面的野孩子，他的存在是他父母感情破裂的一部分原因，一边又觉得在这场成年人的爱恨情仇里，林潜是无辜的，因此他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我不知道。”
林潜满怀期望的表情与姚易星的尾音同时落了下去，末了只闷闷地说：“好吧。”
姚易星迅速补充了一句：“看你表现吧。”
姚亚峰忙完去接姚易星和林潜回家，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出门前这两个人还剑张跋扈呢，不过几个小时的功夫，两个小屁孩竟然能和平相处了，虽说不至于像一般朋友一样黏糊糊地待在一起，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明显不一样了。
不过他平常就很少关注姚易星跟别人的交往，发现了也没当回事，直到过了好几天，他从小卖部回来，本来准备偷偷逮姚易星偷看电视，结果不仅逮到了姚易星，还逮到了林潜。
姚易星在看电视，林潜那小子在帮姚易星抄暑假作业。
在他印象里，林潜一直是姚易星的反义词，他跟着爸妈生活时简直就是个让人无处挑剔的好孩子，懂事，听话，大大方方。
这才在他家住了几天，都已经学会帮别人抄作业了，再住个一年半载的，岂不是要上天？
他惆怅地把两个熊孩子叫到了跟前，严肃地问：“林潜，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林潜知道自己干的不是好事，因此心虚得不敢注视姚亚峰的眼睛：“知道。”
姚易星吊儿郎当地打了个哈欠。
两厢对比之下，姚亚峰暗暗叹了口气，觉得姚易星这是彻底没救了，面对惨淡的现实，他心里隐隐升起怒火：“姚易星，你自己不学好，还要带坏人家林潜！”
林潜忙解释道：“不是的姚叔叔，是我自己要抄的。”
这事还真不是姚易星的馊主意——自从姚易星说过看林潜表现后，林潜就好像打了鸡血，铆足了劲要对姚易星好。
通过几天相处，姚易星才发现，这家伙表面上看着乖乖的，背地里实在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他说自己想养只小狗，林潜就跑到各家各户问人家有没有多余的不想要的狗，他说自己不想跟陈嘉诚一块玩，林潜就躲瘟疫似的躲着陈嘉诚走，他说自己懒得写作业，林潜就非要把他作业拿过去帮他写。
明明是林潜自己提出要这么干的，到姚亚峰嘴里反倒成了姚易星故意带坏林潜。
莫名其妙被扣了一顶锅的姚易星反驳说：“我又没有让他给我抄作业！”
姚亚峰听完后更生气了，觉得姚易星完全是在撒谎。在他的世界里，姚易星永远是个不听话的，爱跟大人顶嘴的，会撒谎的坏孩子，这回他自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就算了，还强迫林潜也跟他不学好！
姚亚峰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有心想揍姚易星一顿，又觉得林潜在这里，家丑不可外扬，于是黑着脸说：“还剩三天开学，姚易星你这几天老老实实坐在家里学习，别出去猴子一样乱转。”
姚易星仰起头：“凭什么啊？”
林潜也觉得这个惩罚太严重了，况且这件事跟姚易星关系本来就不大。
姚亚峰抬眼看了眼表，到时间该去店里了，就不再搭理姚易星的争论，“哐”一声甩上门就走了。
他前脚刚走，林潜就做贼似的跟了上去，心里暗戳戳地期盼姚亚峰只是放放狠话，没想到耳朵刚贴上门，就听见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咔咔”声。
他还真把门锁了。
姚易星没听见声音，却比他先一步知道结果：“算了吧，他肯定锁了。”
林潜讪讪地移开耳朵：“姚叔叔一直都这么对你吗？”
姚易星长长地叹了口气，瘫倒在沙发上：“不然呢……”
姚易星家里逼仄窄小，整个房子暗沉沉的，姚亚峰从来没有给姚易星买过什么玩具，因此房间里连个小玩偶也没有，姚易星生活了七年的地方，唯一有趣的东西是那个笨重的电视机。
那时网络并不发达，东宁又实在是个小城市，没什么高科技的东西，姚家电视的运行还在依靠“电视锅”，姚亚峰只需要稍稍处理“电视锅”，就能切断姚易星偷看电视的所有可能。
姚易星早就习惯了姚亚峰这样操作，比林潜平静多了，他百无聊赖地瘫在沙发上，随手拨弄着沙发巾。
林潜本来的打算是在这几天和姚易星打好关系，交个朋友，没想到出了意外，他隐约觉着姚易星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冷落他，又不敢确定，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想开口打破沉默，又怕自己招人烦。
他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爸妈不会这样。”
话音一出，他意识到不对——姚易星这会儿正在难受，他提起这个跟往姚易星心上插刀有什么区别？
姚易星刚才有点犯困，迷迷糊糊地没听懂林潜在说什么，十秒后，才后知后觉到林潜说了什么，当即一骨碌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林潜吓一跳，同时心里戚戚然：果然是让姚易星生气了，早知道不说话了。
然而姚易星的反应却出乎意料，他脸上洋溢着几日以来从未有过的喜色，激动地反问道：“你爸妈？你爸妈怎么了？”
林潜“正义”地认为，自己说了姚易星的伤心事，那必然也要将自己的伤心事捅出来，供姚易星调侃，就诚恳地说：“我爸妈都去世了。”
姚易星一个激灵。
按他的设想，这事有两点出乎了他的意料。
其一，林潜应当是姚亚峰在外面跟小三生的私生子才对。
其二，就算林潜不是姚亚峰的孩子，也应当是个幸福家庭的孩子。
姚易星百感交集，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傻傻地站了好半天，若无其事地重新躺会沙发，背对着林潜，审视起了几天以来他的所作所为。
所以，他对林潜的所有恶意全部来自于一场子虚乌有的幻想。
他现在知道了林潜家里的情况，暗自觉得林潜和自己一样是个可怜人，想去道歉却又不好意思，负罪感从心底漫了上来，烘得他浑身燥热，翻来覆去难以安宁。
磨蹭了一会儿，他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站起，又古怪地趴在地上，手臂顺着床底的缝隙往进掏，不过片刻，他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大大的塑料袋。
林潜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姚易星“稀里哗啦”地拆开塑料袋，从中掏出了一把大白兔奶糖，捏在手心中递给林潜：“给你的。”
林潜受之有愧，不敢接：“不用不......”
“哎呦给你就给你，”姚易星一股脑塞进林潜口袋：“尝尝吧，挺甜的。”
林潜莫名其妙地收到一口袋糖，在姚易星的命令下含进了嘴里，目光不住往姚易星身上瞟，意图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舌尖轻轻抵着硬质奶糖，林潜感受着丝丝甜味，福至心灵地问：“你要吃糖吗？”
姚易星迅速回绝：“我不吃，那是小孩子吃的东西......”
尾音未落，一个奶糖触碰到了他的嘴唇，他下意识含进去。
林潜嘴里塞着奶糖，脸侧鼓起来一块，手里举着包装纸，看着有些滑稽，可他并没有笑，他认认真真地注视着姚易星：“不是的，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你吃这个，但你把它们保存得很好，你肯定很喜欢它们。”
姚易星猝不及防被揭露心事，有些难堪地想要为自己辩解。
“谢谢你，我很喜欢你的糖，”林潜不容他狡辩，弯着眼睫，诚挚地问：“那我们算是朋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