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书名:玫瑰将落 作者:念岁 本章字数:3091 下载APP
那是家新开的西餐店,上头贴着红色隶体写就的“斯佩齐西餐店”,周围绕着一圈电灯泡,一秒一闪,看着十分新鲜。
这是这段时间风头正火的西餐店,不少小姐太太结伴过来吃饭,经常没到饭点人都是满着的。
杜宴川顺着商时序的目光看过去,刚才的满腔遇知己热情此刻被他暂时搁置下了。
杜宴川说:“斯佩齐?听说最近蛮火的。”
商时序眼睛亮亮地转头看着他:“林瑜说他们家的奶油萨其马很好吃。”
杜宴川扬起眉:“林瑜又是谁?”
商时序说:“师姐。”
他这么说完,却依旧眼巴巴地看着杜宴川,攥着杜宴川衣角的手还收紧了。
杜宴川立刻道:“刚才带你去听讲课,我哥那事儿的恩情就算还完了。”
商时序却扬着脸执拗地问他:“你不想吃吗?”
杜宴川默不作声地盯了商时序一会,终于认命般地道:“下车。”
商时序跟只猫儿似地跳下车,老老实实地看着杜宴川在一旁架好车,快步跑了进去。
不多时,杜宴川重新把车骑进车流中,一边把着车头保持平衡,一边大声道:“你等到家了再吃,一会撞到什么把你门牙都磕掉了!”
商时序却不理他,一手拽着杜宴川衣角,另一只手隔着塑料袋举起萨其马,张嘴咬了一大口,裹着蜜糖的油炸酥粒沾得他嘴角到处都是。
“你刚才说的也不完全对。”杜宴川继续大声说:“群众的集体发声是奠定一切的基础,民意是浪潮,是大势所趋的那个‘势’。如果每个人都麻木不仁,对周遭的苦难视而不见,那如何改变现状?”
商时序咽下萨其马,回问道:“那照你说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杜宴川说得理直气壮,铮铮有词:“我还在学呢!”
商时序迷惑地看着他的背影,搞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能将自己的无知说得如此坦荡。
但杜宴川却笑起来,心情欢快地拨了拨车把上的响铃,载着商时序叮呤呤地拐了个弯儿。
杜宴川的自行车驶过上海的大街小巷,把商时序一路送到了商纪衡家门口。
他跨坐在自行车上替商时序拎着塑料袋,看着对方把画板重新背回身上,又伸手接过心爱的萨其马,对自己告了别,随后往家门走去。
杜宴川看着商时序的背影,想起方才二人的对话。
那对话在他脑海里无限延伸,令他忽然觉得商时序偶尔也是个可以聊几句的人。
于是他开口喊道:“商时序。”
商时序扭头盯着他,嘴角还沾着点萨其马的碎屑。
“你一般周二周四都几点下课?”杜宴川说:“反正你想要看点画画儿以外的东西,我又得在我妈面前找个借口,要么咱俩一块儿吧。”
商时序看了他一会,道:“三点。”
杜宴川说:“那我后天三点在校门口等你。”说完,他用力一踩踏板,大声说:“先走了!”
商时序站在原地看着杜宴川消失在远处秋日灿烂的阳光里,伸出舌尖把嘴角最后一点碎屑舔了进去,甜腻的蜜糖在他舌尖化开,丝丝缕缕地被他咽了进去。
杜宴川说到做到,真的每周二周四都在门口等着商时序,从不告假。
商时序也非常老实地跟着杜宴川参加一个又一个的社团活动,现在偶尔听到些有趣的事情还能跟杜宴川聊两句,不感兴趣的时候就在旁边自己勾着素描玩。
杜宴川的同学们都以为商时序是他弟弟,商时序因此得了许多额外的糖果和零嘴儿,连带着脸都吃得圆了些,杜宴川总是忍不住上手轻轻掐两把。
他们俩在这相处中迅速地变得熟络了起来。
杜宴川逐渐习惯了商时序的行事风格。
商纪衡将这个儿子保护得很好,商时序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不谙世事的直率单纯,但他又具有艺术家的敏感和天生的聪慧。
同时,因为商时序在绘画上极高的天赋,从小到大,他几乎是被各路人士捧着长大的,骨子里的傲气跟他写字时的笔锋一样锐利无比,这时常让同样周身狂骨的未成熟青年杜宴川恼火不已,两人没少坐在自行车上一前一后的吵架。
但在这样孤傲的性格下,商时序又藏着和善的一颗心,这让杜宴川总是不忍真的对他动怒。
商时序也习惯了杜宴川强烈的存在感。
他原本设在自己周围的那圈隐形的安全区随着杜宴川的到来越缩越小,几乎已经要看不见了。杜宴川这种人总是蛮不讲理地闯进别人的生活,然后在四周都留下自己的痕迹。
等商时序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习惯了杜宴川在身边的日子,这对他18岁的人生来说确实是个新鲜事。
上海今年早早地就降温了,寒风刀子似地往人脸上刮。
黄埔江边的树桠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光是看着就冷得人牙齿打颤。
就连杜宴川这种日常糙惯了的,也不得不把围巾拉高了紧紧围住脸,否则不到十分钟,人就能给风吹成面瘫。
他远远地就看见商时序包成个绒粽子似地在校门口等他:商时序里头穿了件厚棉长衫,外头披了件黑色绒毛短斗篷,扣子一路扣到下巴上,头上还戴着一个灰色羊绒耳套,显得一张脸就巴掌大一块。
他手正揣在袖子里,在风中不住地跺着脚祛寒。
商时序旁边还站着个女的,模样是生得好,就是表情看着冷冰冰的,总像是在算计什么。
杜宴川用脚刹住自行车,喊了一声:“商时序!”
商时序看到他,拎起画板就朝他跑来:“怎么才来?”
他变声期过后的声音温润又好听,听起来像个小大人了。
“忘拿东西,回去取了一趟。”杜宴川朝跟在他身后的女生扬扬下巴:“这位是?”
那女生瞥了他一眼,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林瑜。杜家二公子是吗,我师弟托你照顾了。”
杜宴川微微扭头看了看商时序:商纪衡门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徒弟这么目中无人跟他差的太远了?
商时序哪里知道杜宴川在想什么,正专心致志地把自己往杜宴川自行车后座上挪一到冬天穿太多了不太方便——看起来完全没有要理这两个人的意思。
“林氏香烟厂的大小姐?”杜宴川伸出手跟林瑜握了握:“幸会,我竟不知道你和商时序还有这种渊源。”
林瑜皮笑肉不笑地对他点点头,无视了杜宴川这种暗戳戳攀比关系远近的小气行为。
转而探头对商时序道:“商时序,我刚才说的你考虑考虑。”
商时序总算让自己坐好了。
他伸出手抱住杜宴川的腰,下半张脸埋在毛领子里。瓮声瓮气地说:“再说吧。”说完,又催促似地对杜宴川道:“快走,冷死了。”
杜宴川对林瑜敷衍地点点头,一蹬脚踏,带着商时序扬长而去。
纵使杜宴川大半张脸都被埋在围巾里,他一张嘴,冷风还是止不住地就往嘴里灌:“她找你干嘛?”商时序把脸埋进他背上,在风里闭着眼大声喊:“一会再聊,真的冷!”
杜宴川在寒风里笑了几声,吃了一嘴围巾上的毛。
冬天路面上结的都是冰,但杜宴川车骑得很稳,不一会就到了目的地。
商时序扶着杜宴川跳下车,看着眼前安静无人的教堂,好奇地问:“就是这?”
“就是这。”杜宴川在他身后把自行车立稳,嘴里道:“管事的嬷嬷挺好说话的,还会说中文。”
商时序前几天在家里翻商纪衡珍藏的书,不知怎么的翻出来一本宗教美学研究,对里头教堂的彩窗很感兴趣。
他顺嘴对杜宴川提了一次,杜宴川就想起圣玛丽教堂里正好有这么一块彩窗。
夏天光线充足的时候,经过折射后的彩色阳光充盈整个室内,像是一场绮丽梦境,梦中有不灭的烛光和低沉的祷告声。
于是杜宴川趁着今天没别的事,专门带商时序来这一趟看他要的彩窗。
这时候教堂里没人,不知道海莉去哪儿了。
商时序背着画板蹬蹬蹬地跑上礼拜堂的台阶,绕过布道的讲台,去看后头那一整面五彩斑斓的玻璃彩窗。
杜宴川慢慢地踱步到他身边,看向商时序专注的侧脸:这时候的商时序倒像个真正的小孩了,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感兴趣的玻璃一直瞧,还伸出手轻轻抵在上面,嘴里嘟囔着:“这颜色到底怎么烧出来的?”
冬日的光线昏暗又朦胧,透过彩窗投下雾蒙蒙的一层彩光。
这光远不如夏天时那样耀眼明亮,却像纺纱一样轻柔地罩在他们二人身上,从远处看,只能看到两个站在瑰丽光线中结伴的剪影。
杜宴川开口问:“所以刚才那个林瑜找你做什么?”
商时序皱起眉头说:“她家要办社交舞会,想要让我也去,还说要展我的画。”
杜宴川拉长声音哦了一声:“你不乐意去?扬名立万的好时机啊。”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