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柄微弱的烛光下两个人影并排,一个持朱笔写,一个借光看。
奏:江南……贡上等荷光酿三千坛。批:朕知晓了,有空南巡。
奏:东明……喜得白狐一只特献上。批:朕没收到,摄政王应很喜欢。……魏逢看得额上细汗层出,和蔼的笑容僵在嘴角。
小皇帝朱笔一顿,随即从书案上翻出一张小画来,叠了一叠夹在一本奏折里。
奏:臣礼部侍郎郭晓,……三日后六十大寿,恳请圣上赐墨宝一张。
批:朕祝郭侍郎生辰吉乐。
而那张小画:一只千年玄铁兽在水中爬行……这就是一只古代社畜最普遍的发疯方式,当了皇帝也不能例外:在明面上春风十里,背地里无能狂怒,仿佛在海边刺猹。
魏逢真心觉得,若是他来当这个皇帝若是为了批这些劳石子奏折而熬夜,怕要把这些整天好像无事可做的大臣们全发配去做苦力,到时候只怕要落个暴君的名头。
于是乎他看向小皇帝的目光越发慈爱,困到扶额也仍旧强睁着眼看他。
“魏卿你不舒服吗?”
“臣没有,臣只是心疼圣上。”
都当皇帝了,还要做社畜,人家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可怜小孩,这世界真的是没天理。
摄政王次日,魏逢再醒来,是躺在小皇帝的龙床上了。他只记得昨天晚上陪小皇帝批折子,再到后来教唆小皇帝在折子上画王八,至于自己什么时候上的床全无印象。
天丝制的纱帐外面垂着白玉珠帘,身上的锦被,头下的圆枕都有金丝银线点缀。
魏逢不禁感叹一声皇室之奢侈。
不过小皇帝不在,倒是很遗憾,他昨夜都没看清那粘人团子的面容。
“公子,您可醒了?圣上在外殿等您用早点。”吉祥公公拨开床帐,探进头来,那并不苍老的脸上挂着一种过分慈祥的笑,轻声询问着,“咱家唤人来为公子更衣?”
魏逢僵硬的扯出一个尴尬的微笑,仿佛看到了昨夜自己烛光中慈祥的面孔,他心里莫名冒出的那团父爱之火“哔”地自动熄灭了。
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猥琐成这种毫无阳气的样子呢。
良久,魏逢才从嘴里挤出一个“好”字。
小皇帝已坐在外殿的围椅上等候许久了。见魏逢出来,笑盈盈地迎过去,拉着他的衣袍让他坐下同自己一起用饭。
“魏卿,朕已下旨告诉魏尚书要你入宫来朕病榻前待奉了。你不必再忧心家中。”穆羌用金筷夹了一条桃粉糯糕到魏逢碗中,趁此机会又凑近他耳边小声讲:“魏卿只许吃这一样。”
仅一瞬,温热的鼻息还残存在魏逢耳旁,小皇帝已正身坐回围椅上。魏逢听出小皇帝话里有话。
明明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何要称病,无非就是摄政王借此软禁小皇帝,好名正言顺的掌管朝政。
他十分识趣,只吃身前这一碟桃粉糕。毕竟放眼天下想害小皇帝又有能力能害到的的只有摄政王一人。而他杀人的法子,魏逢并不是很想体验。
“小安子,你同如意到膳房取那壶去岁存的百花露来。”穆恙手上悠悠地拿起勺子,搅着碗里的肉粥,对一边的小太监吩咐道。
“圣上。”吉祥公公开口喊,两个小太监被他拦在殿门前,“摄政王说过,要您把最后一壶留给他,还请圣上三思。”
“哐——”一桌佳肴登时被穆恙踹翻在地。小皇帝神色不明,正襟危坐在围椅上。下一秒他抬头,眼神挑衅,看向吉祥,将手中的金筷一掷。
只听“簌——”地一道破空声,两支金筷分击碎了吉祥悬在帽侧的两颗玉珠,直直刺穿殿门飞了出去。
穆羌双手把着月牙扶手,歪头一笑:“去给朕取来。”
“是……”两个小太监绕过吉祥,出了殿门。
吉祥冲小皇帝行一礼,亦匆匆转身离去。
“圣上,他要去何处?”魏逢在小皇帝发作前,拯救了那碟桃粉糕,捻了一块递到他嘴边,“干净的,放心吃。”
穆恙张嘴抿了小一口,冲魏逢笑笑,抿着唇摇头:“朕也不知道。不过等他回来,朕就可以同魏卿出去玩了。”
魏逢心知肚明,那人跟在小皇帝身边,敢如此作为,定然是那箫楚阑的走狗。经此一事,必是要找自己的主人告状的。
“圣上,不再吃点?”魏逢盯着他,将糕点往他嘴里塞。
小孩子不吃饭会长不高的。
穆恙虽摇着头,仍吃了他递来的糕。
“朕方才是不是很厉害?”穆恙满脸得意,嘴角扬得更高了些,说着手还比划起方才那惊为天人的高超射技,“魏卿,你说是不是?”
果然还是个小孩。魏逢顺着他,笑夸赞他臂力惊人,确为世上一绝。
小皇帝听了,笑得灿如桃花。
反派又怎么知道自己是个反派,他们也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那些所谓的正派又何以见得是全然为天下正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