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书名:爱如指间沙 作者:靡宝 本章字数:6261 下载APP
大门打开,张其瑞发动车开了进去。小区里面大树参天,绿草如茵,一花一木都修剪得非常整齐。车道两旁都是一栋栋三层的独立别墅,样式不一,但大都有着宽大的屋顶和高高的烟囱。
  分叉路的尽头,一家人的院子比别家稍微还要大些。此刻穿着制服的人在屋子里进进出出,人声喧闹,一派繁忙的景象。
  张其瑞下了车,大步走进了屋里。屋里,服务生正在忙碌。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的中年妇人看到了张其瑞,露出如释重负的浅笑。
  “回来了?”张母上下打量着儿子,心疼地摸了摸儿子的脸,“去一趟晒黑了不少。酒会还有一会儿才开始,我让厨房给你做碗虾肉馄饨?”
  “路上吃了,不饿。”张其瑞说,“爸爸呢?”
  “在书房里。”张母说,“你们父子俩有话好好说,别再吵了。你爸他其实比你还不想这样……”
  “妈,”张其瑞温和地笑了笑,“我知道的。你别担心。”
  一楼东侧的书房里,大门一关,外面的喧闹只留下一点模糊的痕迹。灯光照在屋内色调凝重的家具上,落地窗外,是亮着灯的庭院,景色优美。
  张父坐在面向落地窗的椅子里。张其瑞走过去,把他茶杯里已经凉了的茶倒了,重新烧水,泡了新的一壶。
  “二十五年了呀。”张父长叹了一声。
  张其瑞坐了下来,沉默地望着窗外的庭院夜景。
  张父低声说:“你两岁那年,你奶奶半夜疾病,我拖着板车把她送医院,然后到处借钱。你奶奶后来还是熬不过死了。我一气之下,从厂子里辞职,开始下海做生意。从一家只有四个房间的街边小旅舍,做到今天的集团公司。二十五年了。谁料到呢?”
  水烧开了,张其瑞提着壶冲茶。
  “爸,如今整个酒店业都处于冰封期,我家这情况,并不是什么人的错。你白手起家,建立起这么大的家业,已是相当有为了。”
  张父端起茶杯,“我知道你在这事上不同意我的决策。你宁可缩再次小规模,也不想融资的。”
  “这是我们家自己的产业,是你赤手空拳打下来了。我不想别人来染指。”张其瑞面色冷静,“如今一时不景气,我们可以咬牙撑过去。我会为你守住家业的。”
  “我知道你能干。”张父说,“但是如果我们一退再退,将来市场上哪里还有我们的位置?剩下那几处分店,我知道你也舍不得再卖的。就这样吧。”
  张其瑞微微垂着头,半晌没说话,而后道:“这么说,确定是孙家了?”
  张父点了点头,“几十年的老友了,我信任他。我知道你同孙家儿子有些不愉快……”
  “没什么。”张其瑞说,“那都是小时候的一点事罢了。”
  “那就好。”张父说,“到时候,孙东平会进公司里来。我打算那排他做我的助理。”
  张其瑞的眉头皱了起来,“孙家投了钱,派他来也无可厚非。我知道他也学得旅游管理,但是他一直在国外,也许不会很清楚国内的情况。”
  “我们老啦。”张父说,“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张其瑞便知道父亲是想让他们两家年轻人去较量,若是闹得不可开交了,长辈们也好出来圆场,也不会伤了和气。
  张母敲门进来,说:“客人来啦。你们爷儿俩说完话啦?”
  “我去换身衣服。”张其瑞站了起来。
  张母见他们俩心平气和没有吵架,终于放下心来。
  “阿瑞,待会儿见了你孙伯伯,记得热情一点。哦对了,孙东平回国了。”
  张其瑞出门的脚步顿住了
  “他回来了?”
  “是呀。”张母笑着说,“我也是听他姑妈说起的。那个孙阿姨,你还记得吧?她今天告诉我的,说孙东平在美国的工作已经辞了,回家里公司做事了。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你们当初不是玩得挺好的嘛……”
  张其瑞在母亲的唠叨声中走了出去,眼神已是一片清冷。
  孙东平的母亲在孙东平十岁的时候就和他父亲离婚了,嫁了一个华侨,移民去了加拿大。后来孙东平出了那事,她强行把儿子接出了国,丢去英国读书。孙父后来炒股发了大财,又娶了一个比孙东平大不了几岁的女人。孙东平还没出国前就同这个后妈处不来,出国后就干脆不肯回来了。
  八年了,孙东平终于攒足了勇气,重新回来了吗?
  他走进浴室,拧开了水龙头。哗哗的水声盖过了外面的喧闹声。脱下的衣服丢进洗漱台下的藤篮里,浴室的大镜子里,年轻的男子身材修长,皮肤光洁紧实,肌肉匀称有力。
  他已不再是八九年前那个瘦高纤细的少年了。那些青春的、单纯而天真的岁月,早就一去不返了。
  北方的秋夜降临得比较早,五点过天就暗了下来。张家的院子里已经是灯火通明,衣香鬓影。那些一看就是家境优越、养尊处优的人们端着香槟酒,浅笑低语,十分有风度。
  侍者有条不紊地穿梭于宾客之间,一道道精美可口的菜肴端上桌,惹得客人们赞声不绝。
  张其瑞穿着笔挺的西装,步履稳健地穿过人群,走到母亲身边。正在聊天的太太们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对着他发出赞叹之声。张母被恭维得十分享受。
  张其瑞的目光在人群里搜索着。张母知道他在找谁。
  “孙家那孩子已经来了,应该在那边……啊,看到了!东平!东平!”
  高高的花架后,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正转过身来。熟悉又陌生的容貌,惊讶大过喜悦的神情,甚至,那人在看到了张其瑞后,更添了一份不安。
  张其瑞冰封般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他略微有点苦涩和无奈地笑了起来。
  他还真的回来了。勇敢地,做个男人了?
  孙东平表情不甚自然地转头和花架后什么人说了几句话,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挽住了孙东平的胳膊。然后一个年轻女子跟着他一道走了过来。
  张其瑞的眼神锐利如刀锋一般,嘴角还带着笑,牙关紧咬,整个人就如同一张拉到极致的弓。
  张母无意看到儿子的表情,不禁吃了一惊。
  这时候孙东平已经带着女伴走到了跟前。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一股浓浓书卷气,气质娴雅,是那种做婆婆的会很喜欢的女孩。
  孙东平和女伴如金童玉女一般站在跟前,面对着张其瑞。孙东平脸色沉静,女伴却有几分局促,眼神闪躲飘离,挽紧了男伴的胳膊。
  “其瑞。”孙东平先开了口。他笑了笑,很坦诚地,“好久不见了。”
  张其瑞缓缓呼吸,周身冰冷的气息也随之被压抑了下去。
  他也勾了勾嘴角,“回来啦?我倒不知道你们居然在一起了,东平,”
  然后视线转向那个女子,“静云。”
  刘静云实在是坚持不住,终于低下了头,躲开了他的目光。她紧紧抓着孙东平胳膊的手上,一枚钻戒在无名指上闪耀着夺目的光泽。
  
  
  
  —流年—
  
  张家的书房,向来是全家最安静的地方。大门一关,窗帘拉上,人声喧哗都被隔绝在外面,屋子里静悄悄地,似乎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张其瑞倒了两杯威士忌,自己一杯,孙东平一杯。刘静云手里的则是香槟。
  冰块在杯子里碰撞出清脆的响声,相比之下,屋里的三个人,沉默得有些太久了。
  刘静云的脸上带着勉强的犹豫之色。孙东平冲她温柔一笑,握了握她的手。这个男人对心爱的女人,总是细心而温柔,这点并没有变。
  “我们两个聊,你出去外面走走吧。”
  很明显地爱护,刘静云没有拒绝。她冲张其瑞抱歉地点了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背影窈窕,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那声音逐渐远去,只留一室芳香。
  张其瑞坐在沙发里,修长的双腿交叉着,杯子里的酒已经去了大半。大概是酒精的原因,他已经回复了昔日清冷寡言的表情。
  “什么时候回来的?”张其瑞先开了口。
  “上个礼拜。”孙东平语气平和地回答,“因为融资的事,我觉得应该提前约你出来见一下的好。但是回来后静云又水土不服病了几天。今天姑妈说你家有酒会,我就想着干脆趁这个机会,和你打个招呼的好。”
  孙东平的面容已经彻底褪去了少年的稚嫩和生涩,换成了男人式的英俊硬朗。当年只穿夹克和T恤的男孩,如今穿着手工西装,连脑后的发梢都精心修剪过。
  张其瑞问:“什么时候的事?”
  孙东平自然知道他在问什么。他顿了顿,低声说:“确定关系的话,五年多了。”
  张其瑞眉毛极轻微地挑了一下。
  顾湘入狱是八年前,判了四年,但是她表现良好,关了三年就放出来了。也就是说,算起来,孙东平在顾湘还在牢里的时候,就已经和刘静云在一起了。
  张其瑞抿了一口酒,“我们也好几年没怎么联系了,连你要结婚这件大事都不知道。”
  孙东平也不是听不出来话里的讽刺。他苦笑道:“回国前才求的婚。就是因为要回国了,想着该安定下来了。这次回国,本来也是为了结婚的。你呢?”
  “一个人。”张其瑞望了望天花板上吊着的仿古水晶吊灯,尾音扬起的话里似乎带着点讽刺。“当初听人说你们俩在英国好上了,我还以为是谣言。”
  孙东平觉得手脚都不自在。但是关于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要给出一个完美的解释的。
  “我在英国和她碰上,彼此都很意外。最开始,大家是老同学,又在同一个学校念书,学习生活上彼此帮助,时常有来往。后来……后来也发生了很多事——我是认真的。”
  张其瑞的眉毛细微地颤了一下,说不清是惊讶还是不屑。偏偏他还是很了解孙东平的。这个人或许会插科打诨,或许会潇洒不羁,但是当他认真起来的时候,他就是真的认真的。
  因为他以前也亲眼看到过孙东平对另外一个女孩子,那么认真过。
  张其瑞调整了一下坐姿,换了一个话题,“你什么时候来公司上班?”
  “尽快吧。”孙东平说,“我爸和你爸已经商量好了,让我去做董事长助理。我会先在各个部门走一遍。你放心,我在美国,也是从基层做起的,回来之前也已是经理级别了。”
  “那回来不遗憾?”
  “还是自己的祖国好。”孙东平感叹,“在美国,做得再好,总有种给洋人卖命的感觉。”
  张其瑞点了点头,“刘静云呢?和你一起?”
  “静云她读的是英国文学。她已经找到一家外文出版社,下个礼拜就去上班了。”
  张其瑞浅笑道:“知书达理有漂亮,这样的媳妇,你妈挺喜欢的吧?”
  孙东平不可抑制地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来,“是,双方家长都已经见过了。”
  “什么时候办酒席?”
  孙东平举到嘴边的酒杯顿了一下,“还没定。刚回国,太忙了。”
  “是吗?”张其瑞瞟了他一眼,“别耽搁了。她都跟了你这么多年了,你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孙东平的手抖了一下。这句简单随意的话似乎不小心触碰到了他什么不为人知的伤处。张其瑞有点不解,不过他很明智地没有多问。
  两个男人对坐着,中间隔着一个梨花木茶几,却像隔着整片海洋一样遥远。曾经一同上学,一同玩耍,一同打架的交情,已经被时间冲得越来越淡,彼此的影子都在心里模糊了。直到今天,再由一个女人把他们联系了起来。
  “对了。”张其瑞打破了冷场,“下个月是华跃十五周年校庆,有个庆祝会。我作为班长,正在联系老同学。既然你和静云都回来了,有空可以回学校去看看。”
  孙东平不禁一愣,“十五周年?这么快?”
  “我们俩高中毕业都八年了,你日子过糊涂了?”
  孙东平垂下眼帘,浓眉轻微皱了一下,“是的,八年了。”他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八年了。”一个字比一个字重,这几个字就像要凿刻在心上一样。
  张其瑞悠闲地靠进沙发里,香烟在指间静静燃烧。
  孙东平咬了咬牙,灌了一口酒,终于问出了口:“有她的消息吗?”
  张其瑞移动不动,只是眼睛眨了一下,“你是说顾湘?”
  孙东平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一下泛起了白色。
  张其瑞忽然倾过身来,扶住了他握着杯子的手,“当心点,酒要撒了。”
  孙东平如梦初醒,将杯子放在了茶几上。
  张其瑞坐了回去,极其自然地说:“我没有她的消息。怎么,你在找她?”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毛不自觉地抬了一下。如果有心理医生看到了,肯定会大叫着你撒谎。可惜孙东平完全沉浸在慌乱之中,根本无暇去研究张其瑞的眉毛。
  孙东平的面孔近乎狰狞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垮了下去,所有忿恨和埋怨消散,只留下无奈和妥协。
  “就是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以为你和她已经断绝关系了。”张其瑞说。
  孙东平疲惫地说:“当初是很埋怨她,觉得被她太冷酷薄情了。后来冷静下来一想,觉得她也有很多不得已的地方。不论她有没有喜欢过我,我是真真切切喜欢过她的。我不想否定我的这段感情,也过去那段人生。我现在要结婚了,所以想见见她。就当,和自己的过去告别,好开始新的人生吧。”
  话语尾音很空洞,像是有一个巨大地、永远填补不满的黑洞。
  张其瑞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你和她的事,静云知道吗?”
  “知道的。”孙东平镇定地回答,“我和顾湘的事,我都告诉了她。”
  “她不介意?”
  “她不是那样的人。”孙东平不禁笑了笑,“她挺同情顾湘的,还建议我们去找她。如果顾湘日子过得不好,我们还可以提供点帮助什么的。”
  张其瑞露出讥讽的笑意,“这天下大概找不出不这更侮辱人的事了。”
  孙东平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是说说,也做不出来的。我……已经把过去放下了,只希望她过得好。在这件事上,静云其实同我有很多相似之处。你不懂,她却能明白我的心情。”
  “是么?”张其瑞似笑非笑。
  门上传来小心翼翼地敲门声。屋里的两个男人都怔了一下,仿佛方才的对话都是一场大梦。
  一个服务员谨慎地从门外探了进来,“打搅了,张总,您母亲找您。”
  孙东平站了起来,“我们该回去了”
  “我送送你们。”张其瑞把烟摁灭,拉开了门。
  刘静云站在夜色里,珍珠色的裙子折射着柔软的光芒,月色和庭院里的灯光烘托着她的秀丽的面容。
  “恭喜。”张其瑞的视线落在她手上醒目的钻戒上,“孙东平都和我说了。”
  刘静云不自在地回了他一个微笑,“你呢?还一个人?”
  “工作忙,还暂时没有计划。”张其瑞说。
  刘静云注视着他,仔细看着他平静的面孔,心里泛起一阵失落的酸涩。随即,她又释然一笑。
  “你这么优秀的人,将来不知道谁能配得上你呢。”
  “别说笑了。”张其瑞谦虚道,“不过有几个钱罢了。我的脾气古怪,你也不是不清楚。。”
  “懂你的人,自然不会这么觉得。”刘静云真心地说,“其瑞,你会等到那个人的。”
  张其瑞低着头,望着鞋尖,没有言语。
  孙东平把车开了过来。刘静云朝张其瑞点了点头,上了车。
  张其瑞朝孙东平摆了摆手,“贤伉俪有空常来走动。”
  孙东平冲他点了点头,发动了车。
  车沿着小区的道路蜿蜒而去,很快就将灯火通明的宅院抛在了身后。
  车里,两个人都情不自禁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孙东平一手掌着方向盘,伸手握住了刘静云放在膝盖上的手。
  小区里的林荫路又弯又长,好似没有尽头。刘静云不禁想到了高中校园的那条通往后门的林荫路。
  路两边是高高的梧桐树。春末时分,绿叶如盖。他们四个人欢笑嬉闹着走在那条长长的路上。
  孙东平冲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留意顾湘的脚步。张其瑞不紧不慢地跟在顾湘身后,挂着他惯有的心不在焉的浅笑。
  而刘静云,则同顾湘手拉着手,目光始终落在旁边张其瑞的身上。
  那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同张其瑞是一样的。他们两个人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不会给自己回应的人。
  义无反顾,甘之如饴。
  这就是少年的爱恋吧。
  知道她已订婚后,刘静云所期待能看到的惊愕和失落并没有出现在张其瑞的脸上。他心平气和,甚至是真诚喜悦地祝福了她。
  看来小说里写的,大半都是女人们不切实际的梦。一个从来不曾把视线在你身上停留的人,是不会在听说你心有所属后,突发奇想地觉悟到自己对你的爱的。
  刘静云侧头注视着孙东平英俊的侧脸,心里想,他们高中三年,她都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嫁给这个男人。
  命运如此奇妙,峰回路转,将所有不可能的事,都揉进了你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