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洲握着手机在原地呆站了会儿，硬着头皮敷衍了两句警察，面对盛倾佑看似毫无波动实际暗藏危险的神情，攥紧衣服下摆，擦了擦因紧张而不断冒出的手汗。
今天看来是瞒不过去了。
“那个市一中老大的称号是被夸大的，我，我也没想到今天会有那么多人。”
云洲将事情稍微简化，撇清大部分关系，说成是小学生找高中生帮忙的单方面械斗。
他只是将计就计，连纠缠都没有。
“我知道我在闯祸，不想被骂，就跑了……后来觉得反正逃不掉，还是开机了。”
少年低眉顺眼，一双写满永不服输的眼睛折射出精明的光芒，乍一看认罪态度良好，说的好像也都是实话。
实际上云洲觉得这件事无聊得很，连出手的必要都没有，那个称呼确实拿着没意思，还不如好好利用一下自己的弱势群体身份扮猪吃老虎。
不声不响的，其实胆子大得很。
盛倾佑也不戳穿他的小心思，身体倾向云洲的方向，他却往后缩了一下，似乎真的有点惧怕自己。
无论是表面上还是发自内心的，盛倾佑都不希望吓到他，所以尽量放柔和自己的声音，轻轻问：“受伤了吗？”
云洲摇摇头。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派出所。”
云洲下意识后退，想把极力反对说出口，声音卡在喉咙口，深吸一口气，生生忍住了。
可供盛倾佑吩咐的人那么多，随便派一个装家长就好，他居然打算亲力亲为？
莫非他真打算好好当个监护人？
至于吗。
盛倾佑做出拿手机的动作，“如果你不想出面我可以委托律师。”
不像在开玩笑，他仿佛下一秒就会直接联系专业人员解决此事。
云洲紧张地开口阻止：“不用了！还，还没到那种程度，我们只是去辅助警察了解事情具体过程，我不用和解也不要精神赔偿。”
少年的尾音发颤，几乎都能听见如雷的心跳声，盛倾佑定定望向他紧绷的脸，不咸不淡地说：“你好像很清楚流程。”
靠，说多了。
云洲当然清楚，他进派出所的次数远超同龄人99%，对于未成年人的纵容和“教导”不知听了多少。
这一次，他为了能装无辜特地选了另一个城区与那些人见面，因为这个派出所的民警不认识他，从头到尾他都是个掌控者。
盛倾佑不好糊弄。
“……以前去过一次。”云洲往前走两步，对上盛倾佑的眼睛，说：“盛先生，您如果看过我的档案就知道，我不是什么乖孩子，您没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
云洲这些话已经算半摊牌了，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我不是好人，也符合不了你什么期待，请你离我远点。
最好赶紧放弃他，让云洲远离这个本来就不属于他的地方。
盛倾佑慢慢挪开目光，似乎对他的坦白很受用，朝沙发上一靠，沉声道：“我说什么你只用听着就好。”
云洲一愣，将新的“家规”的一角紧紧捏在手里，再没回话。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爽，心里更是莫名烦躁起来，无数次冒出凭什么听他的叛逆想法。
然而这次他没有遵从内心的第一想法，既然选择回来，无论是什么结果云洲都有心理准备，至少在自己能够独立之前，欠盛倾佑的所有东西，压抑的所有不满，都只能先记下。
这是笔必须延迟还清的账。
第二天的派出所云洲没有去，盛倾佑派管家来问过后，尊重他的选择，最终还是派了律师过去。
代价也有，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在那一片住的伊睿发来前方最新消息：其中几人当天就被拘留，市一中老大后台竟是盛家的故事传遍每个城区的初中，成为传说。
云洲看完那行假新闻，没继续看伊睿的连续一堆问题，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旁边的书桌上摊着几本胡乱写了半页的作业。
他自己把唯一的消遣断掉了，这堆被他当成决心好好学习的投名状大部分都看不懂，更别说写完。
朋友少得可怜，还都是些不学习的主，总不可能绑个人来教他吧？
要说谁学习又好又愿意帮自己……
云洲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不会吧，不会真的要拜托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小学生吧?
但是他明显比别人聪明一大截——毕竟是可以跳级的小天才。
云洲根本没有考虑过请家教这种一看就还不起的方案，纠结了几分钟，给夏瑾去了电话。
接到电话的夏瑾十分热情，说自己是升学，没有作业，完全可以帮忙。
云洲抽抽嘴角，忍住骂人的冲动，撂下一句明天早上市图书馆见，直截了当挂断电话。
天才小孩什么的真讨厌！
这一次来市图书馆，盛倾佑表面上不说什么，甚至没有任何芥蒂地欣然同意了云洲的这次学习要求。
但是，明显有两个格格不入的人一直站在书架附近，也不看书，也不移动，就差将“监视”两个字写脸上了。
云洲无视掉这些糟心事，拿出数学课本，打算先从最容易听懂的科目开始。
夏瑾为此还花时间提前备了课，讲的很流畅，就是小孩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不过面对一些复杂问题，多琢磨几次也能解释清楚。
图书馆不愧是图书馆，到处静悄悄的，也有相隔很远的位置，放低声音就不会打扰别人。
除去被抓去吃饭的时间，云洲效率极高，写了大半本数学题，这也是九门课里他唯一有基础的科目，稍一提点就能懂。
他写题的时候夏瑾就在看书，那些被赞颂无数的外国文学对他来说还是略显晦涩，能看得完，但是看不懂。
他百无聊赖地逐渐趴在桌子上，注意力慢慢慢慢挪到了云洲身上。
云洲的第一眼看上去并不具有威胁性，单薄而苍白，像是青春期没有发育好的小男生，似笑非笑地与人对视，那双眼睛毫不避人，带着被雾掩盖的光芒，偶尔乍现极有穿透力的锋芒，足够摄人。
黑发垂顺而整齐，与精致的五官相得益彰，没人会否认他外貌的出众，即使他再怎么表现得吊儿郎当，气质带给他的更多是对人对事满不在乎又尽在掌握的潇洒。
夏瑾顶着发尾略带卷翘的头发摇头晃脑，看看书又看看云洲，心里把夸人用的词都过了一遍，忽然如梦初醒般锤了锤自己乱想的脑壳，怎么回事嘛，那个上来就使用暴力的人竟然这么认真，把他都迷惑住了。
云洲就算再迟钝，也能发觉的炙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夏瑾那白白净净天真无邪的面孔，黑白分明清澈如水的双眸一放，云洲看着看着母爱都快冒出来了，哪个不长眼的敢凶他。
不管了，敌不动我不动，专心写作业。
“哥哥，哥哥。”夏瑾揪了揪云洲的衣袖，小声说：“快闭馆了，我们明天来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图书馆已经亮起灯，窗外黑漆漆一片，一看时间，已经接近十点。
云洲放松因长时间握笔而隐隐作痛的手，第一次体会别人被罚抄课文的感觉，却并没有沉重的心情，反而有某种不知名的爽感。
这就是学习的力量？
好像稍微燃起一点学习的心了。
……
才怪！
攻克了（自以为）最简单的科目，接下来几天什么英语物理像天书一样，根本听不懂，期末考试前听来的些许知识点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云洲听不懂，夏瑾也说不清楚。
越是着急越把进度无限期延后，夏瑾急得就差上手帮他写，但一上午的成果依旧不理想，尤其是和第一天的光辉成绩比。
云洲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哥哥，你怎么这么笨呀！”
不，这不是单纯的说，这已经是在辱骂了！
云洲不留余力给夏瑾头上弹了一下，“不带人身攻击的。”
夏瑾“哎呦”一声捂住额头，眼泪瞬间飙出。
周围人对这边清晰的吵嚷投来责怪的眼光，不过都被护在两边的保镖狠狠瞪回去。
好在云洲还有点良心，赶紧捂住夏瑾的嘴强制噤声。
小孩嘴唇的触感正如他的外表柔软细腻，水润润的，云洲刚碰到似乎是口水的东西，略显嫌弃地在夏瑾衣服上蹭了蹭，“小声点，这不是你家。”
夏瑾不服气，尝试去咬云洲表示嫌弃的手，云洲躲得很快，然后又把手伸过去，夏瑾继续咬。
被他逗狗似的躲开几次后，云洲凭借身高优势将夏瑾按回座位上。
“我好好听，你好好教。”迅速往夏瑾手里塞了一支笔，云洲指着其中一张电路图虚心求教：“讲讲。”
夏瑾感觉很不对劲，满脸困惑地眨眨眼，他好像真的被当狗耍了，但笔已经拿起来了，再生气岂不是显得很不成熟？
不行，他可是被云洲“求”来帮忙的，怎么能意气用事呢。
他现在的身份可是市一中老大的老师，要稳重，要冷静。
遂在云洲忍笑忍到发抖的动作下对着那道题仔细认真讲了一遍。
云洲的戏耍完美成功，对嘛，装什么老成，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这样傻傻的多好。
“夏瑾？”
“嗯？”毛茸茸的脑袋抬起来，“这里听不懂吗？”
云洲捏捏他白嫩嫩的脸，侧过脸轻笑出声：“再讲一遍吧。”
直到开学前一周，云洲和夏瑾都泡在图书馆里，把暑假作业过了一遍，顺便复习了一下前几年的知识点，读天书的征程终于迈出几步，云洲听课的表情明显放松了很多。
原本要邀云洲一起打游戏的伊睿得知此消息，对他表示了强烈谴责。
云洲都要交作业，他们不交怎么行，会被以为老大不要他们了！
于是当场问了地址，抱起一堆作业就直奔图书馆而去。
伊睿不仅自己去，还叫了班里好几个云洲的小弟一起，次次打架都有份的那种。
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穿得流里流气，直冲云洲而来。
如此诡异的画面从图书馆一楼到三楼，几个人走出十几个人的气势，自然会被保镖当成可疑分子拦下来。
自从收到伊睿发的“马上到”的信息以后，云洲就感觉他们会惹事。
果然，刚走到这片书架的出口，就见伊睿嚣张地梗着脖子，“老子是云洲的朋友，睁开你的狗眼看看！”
保镖坚决堵在出口，分毫不让：“你说你是云少爷的朋友？不可能，云少爷不可能有这种朋友。”
云洲：正是我的朋友……
保镖很有职业操守，连忙恭敬地把几人放了进来，还帮忙搬来椅子。
这里面本来就偏，没多少人，云洲坐的位置旁边的人也被保镖一早瞪走了，被伊睿他们捡了漏。
几个不良少年乖乖在桌子上摊开作业本，睁着求知的眼睛望向云洲。
市一中的作业完全靠成绩分级布置，云洲这次期末成绩比他们好太多，自然写得比较少，这些天早把最难的部分攻克了。
紧接着，这群人由云洲组织分成两个小组，有不懂的问他和夏瑾，反正不给抄，要想交就必须自己写，看上去完完全全是个互帮互助的学习小组。
一周时间，有人抓耳挠腮，有人叫苦连天，有人奋发图强，有人不求甚解。
还真在如此极限的状态下完成了60%的作业。
剩下的抄写、作文、函数等东西有的没用，有的速成不了，这些人要学就要从小学开始补课，时间上来不及。
所以云洲准备和班主任谈谈——和善地，诚恳地，客观全面地。
图书馆里的人对这些突然冒出来，看上去凶神恶煞但还算守规矩的不良少年们众说纷纭。
先以为他们是来闹事的，再到看见他们刻苦安静学习，其中居然还有那个听说与高中生一挑百全胜的市一中老大。
他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身边还有保镖看守，一看就不是在学习什么正经事情。
开学之后，他们便不再出现了。
于是，一伙不良少年在市图书馆研究犯罪方法的阴谋论，再次成为本城区的一个都市传说。